《王昭君变文》之新变及其影响

2020-02-23 17:56杨勇
语文学刊 2020年6期
关键词:变文王昭君昭君

○ 杨勇

(三峡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宜昌 443002)

敦煌写卷中的《王昭君变文》(法藏伯希和二五五三号卷子),分上、下两卷。其中上卷前半部分残缺,现存抄本开头部分写昭君出塞沿途所见,极写自然环境之恶劣,介绍胡地风物习俗,最后写昭君被封为阏氏,至此“上卷立铺毕,此入下卷”。下卷则包括三方面内容:第一段写单于为了让昭君开心,带昭君围猎,然昭君终因思国念乡而生病,最后抑郁而终;第二段写昭君死后,单于悲恸,“一依蕃法,不取汉仪”,为昭君举行国葬;第三段写汉哀帝所派使者和单于的问答以及使者在青冢前凭吊昭君的祭词。

《王昭君变文》凡6 000余字,其中散文3 400字左右,韵文或五言诗,或七言诗,共2 600百余字[1]。韵散结合是其一大特征。变文属于讲唱文学,其中唱的部分是韵文,讲的部分是散文,其叙事主要采用第三人称,而辅之以第一人称,如此既能全方位讲述故事,又能使听众产生代入感。《王昭君变文》是敦煌变文的代表之作,反映了唐代民间艺人对昭君故事的创造性加工,是历代昭君故事演变完善的一个突出成就。

一、《王昭君变文》之新变

(一)主题的多重性

昭君变文之前,无论是杂史,还是乐府诗,再或文人诗歌,都是以昭君的悲怨为主题,有的文人诗甚至直接以“昭君怨”为题(如南朝何逊《昭君怨》)。《王昭君变文》沿袭了历代昭君文学作品的这一传统主题,但其主题不再是单一的,而是多重性的。

一是昭君的悲怨。蔡邕《琴操》中的《怨旷思惟歌》是现存最早的昭君诗,托名为王昭君所作:“秋木萋萋,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苞桑……父兮母兮,道里悠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该诗共24句,内容涉及昭君的出身、入宫、怨旷、出塞、思乡等方面,紧扣“怨”字层层深入,感人肺腑,由此奠定了历代昭君诗歌的悲怨主题。

东晋石崇《王明君辞并序》第一次将昭君出塞故事纳入文人诗歌创作的题材,此诗所表达的“昭君怨”的情感内涵更为丰富,包括出塞之苦、远嫁之悲、乡国之思和明珠暗投之怨等等,其对宫怨描写的选择性缺失和代言体的独特表现方式对后世昭君诗产生了深远的影响[2]。

南北朝时期,“昭君怨”的情感内涵集中表现于出塞道路的艰难和塞外苦寒的生活,如陈叔宝《明君辞》、沈约《昭君辞》等。侵骨的寒风、漫天的风沙、关山的明月、悲凉的乐声等每每成为诗人笔下的意象。另外也有少数“怨画师”的诗篇(未坐实为毛延寿),如刘绘女《昭君怨》、沈满愿《昭君叹》等。

可以说,《王昭君变文》的悲怨主题渊源有自。变文中,昭君悲怨的情感内涵是相当丰富的,既有对画师的无比怨恨:“良由画匠,捉妾陵持,遂使望断黄沙,悲连紫塞,长辝赤县,永別神州”,也有对家乡的强烈思念:“樽前校尉歌杨柳,坐上将军舞落晖……边云忽然闻此曲,令妾愁肠每意归”,还有对汉王恩情的念念不忘:“假使边庭突厥宠,终归不及汉王怜”,更有对异域文化的不适应:“异方歌乐,不解奴愁;別域之欢,不令人爱”。

“心惊恐怕牛羊吼,头痛生曾(憎)奶酪羶”,生活习俗的不同假以时日尚能适应;“乍到未闲(娴)胡地法,初来且着汉家衣”,这种文化的冲突,即便有单于的尊重、关心和体贴,也是“元来不称本情”。变文凸显了昭君因为汉匈文化差异所产生的悲怨,这种“文化之怨”既有生活方式、文化习俗的不同而导致的情感寂寞、悲怆悲怨,也包含怀才不遇、被误一生的内容[3]。在昭君文学史上,《王昭君变文》极大地拓展了昭君悲怨的情感内涵,这是变文作为叙事文学的优长所在。

昭君积郁成疾,“因此得病,渐加羸瘦”,终于一病不起。如果变文至昭君病故即收束全篇,应该不会影响昭君故事的完整性,甚至可以说,会强化昭君的怨情,听众或读者对昭君的同情只会有增无减。但事实上,《王昭君变文》下卷在昭君死后仍有大段文字,如此处理,是因为除了表现昭君的悲怨之外,还有一个更宏大的主题。

二是民族团结友好的主题。昭君临终前对单于说的遗言:“妾嫁来沙漠,经冬向晚时,和明以合调,翼以当威仪”,这说明其和亲的目的是为了达成民族的“和解”与“融合”。而变文最后写汉使杨少徵在青冢边宣读汉哀帝之祭词,赞曰: “捧荷和国之殊功,金骨埋于万里。”则从国家层面对昭君出塞和亲所建立的“和国”之不世功勋进行了高度评价。

在具体情节方面,变文写昭君“入国随国,入乡随乡,到蕃禀(里)还立蕃家之名”,她在了解匈奴风俗民情之后,深感“若道一时一饷,犹可安排;岁久月深,如何可度”,因此规劝单于息兵罢战:“邻国者,大强而小弱,强自强,弱自弱。何用逞雷电之意气,争烽火之声威,独乐一身,苦他万姓”。昭君因此受到匈奴百姓的拥戴,最后“百姓知单于意,单于识百姓心”,时刻以民族团结为重的昭君被册封为阏氏。变文以大段的篇幅,描写了单于对昭君的敬重,昭君到来,单于立刻“唯独一箭,号令(全)军……皆来庆贺”;昭君由于思乡而痛苦,“单于见她不乐,又传一箭,告报诸蕃,非时出猎,围绕烟(脂)山,用昭军作中心,万里攒军,千兵逐兽。”单于这样做,固然是为了博取昭君欢颜,但实际上还是以民族友好为重。昭君死后,单于即时发使,表奏龙庭:“三边走马传胡命,万里非(飞)书奏汉王”。在汉朝敕书未到之时,“单于亲降,部落皆来。倾国成仪,乃葬昭君”。为昭君举行国葬,既有单于对昭君的深厚感情在,同时也是汉匈友好的具体体现。

距今1000多年前的唐代说唱艺人,鲜明地表达了民族团结友好的愿望,符合历史发展的要求,这一点是极其难能可贵的。出于“华夷之辨”的狭隘观念,历代文人大多无视昭君出塞和亲的历史功绩,对和亲政策持否定态度的居多,如唐·戎昱《咏史》讥讽“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4]53,又如唐·李中《王昭君》:“谁贡和亲策,千秋污简编”[4]70。相较于《王昭君变文》,其思想境界高下立判,不啻天壤之别。

(二)全新的人物形象

先唐昭君文学多以昭君为主人公,对匈奴单于鲜有涉及,到了《王昭君变文》,情况则发生了变化。主题的多重性,顺理成章地,带来了视点的转移和主角的变化。变文不再只是聚焦于昭君一人,而是让单于和昭君居于同等重要的地位。首先,从文字篇幅来看,即使算上上卷残缺部分(描写昭君的文字),单于与昭君也是不相上下;其次,单于这一人物形象与昭君一样个性鲜明。

《王昭君变文》塑造了一个细心、体贴、知心、痴情的单于形象。在昭君初嫁匈奴时,单于不仅物质上满足昭君(“饮食盈帔桉,蒲桃满颉樽”),而且“同行复同寝,双马复双奔”,给予昭君心理的慰藉。他对昭君是宠爱有加,见昭君不乐,便号令全军,盛歌欢舞;他又不惜打破常制,“非时而猎”,“用昭军(君)作中心,万里攒军,千兵逐兽”,真是用心良苦。他对昭君是那么的体贴:“单于虽是蕃人,不那夫妻义重,频多借问”;至帐,“卧仍不去”。昭君临终时,单于表露了自己对昭君的深情:“公主时亡仆亦死,谁能在后哭孤魂”。昭君死后,单于悲痛至极,不顾身份之尊,“着庶人之裳,披发临丧”,日夜哀吟,又倾国厚葬昭君,由此可见昭君在单于心中的地位。他在守灵时哭昭君:“可惜未殃(央)宫里女,嫁来胡地碎红妆……早知死若埋沙里,悔不教君还帝乡”,可见他对昭君的思乡念国之情是理解而又同情的。

《王昭君变文》用浓重的笔墨刻画了单于在失去挚爱之后的悲痛、落寞、凄凉和孤独,这使我们产生了错觉,忘记了他作为匈奴首领的身份,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男人。单于的形象不再单薄,而变得鲜活生动起来,给悲凉的昭君故事增添了一丝人性的亮色。

日本京都大学金文京教授在《王昭君变文考》一文中说:“历代有关王昭君的诗作不知凡几,主题无非是表露对王昭君的同情,兼以批评汉元帝的无情。而《王昭君变文》别出心裁,集焦于另一位当局者即匈奴单于的心情,大费笔墨描述单于得不到王昭君欢心的苦恼,以及王昭君死后的悲叹和痴恋,这在成千上万的有关王昭君的作品中可谓仅此一篇。后来,元代马致远的杂剧《汉宫秋》着墨于元帝的后悔和迷恋,另起炉灶,而其主角、视点的变换,于《王昭君变文》中已见端倪。”[5]他指出,变文中的单于形象作为独特的“这一个”,具有重要的文学史意义,而元杂剧《汉宫秋》视点的转移或许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王昭君变文》的影响。

(三)有张力的故事情节

昭君和亲的史实,最早见于班固的《汉书》,其《元帝纪》和《匈奴传》简单明了地交代了昭君出塞缘起于元帝赐婚,没有涉及昭君个人的情感,此即“赐婚说”。而范晔的《后汉书·南匈奴传》对出塞之事的记载比较详细且大有不同,昭君“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因而自请和亲,此即“积怨自请说”。《后汉书》的描写颇有小说笔法,后世文人因此附会出昭君不肯贿赂、画师点污容貌、元帝怒杀画师等诸多情节,此即东晋葛洪《西京杂记》的“画图+赐婚说”[2]。采用不同的出塞缘起之说,会导致昭君文学作品主题的差异,并决定人物性格的不同走向。

由于变文上卷文字的残缺,我们无从得知昭君出塞的缘起,但文中有“良由画匠,捉妾陵持”“丹青写刑(形)远稼(嫁),使匈奴拜首”之语,应该是采用了“画图说”。同是敦煌写卷,《王昭君安雅词》(一种民间歌诗)写昭君因画工丑化形貌而被赐婚单于[6]50,似乎可以印证这一点。

昭君未得元帝临幸,当然罪在画师,却也是因为元帝昏昧,怨君上自在情理中。《王昭君安雅词》谴责汉皇既不“视远”,又不听德,“有怨不得申,况在朝廷外”,同时赞扬昭君“为国岂辞死”的精神,称出塞和亲“亦是丈夫雄”[6]50-51。《王昭君变文》的写法颇有不同,昭君自始至终对元帝毫无怨言,而是“假使边庭突厥宠,终归不及汉王怜”,文中还有昭君登山落泪,“慈母只今何在?君王不见追来”的心理描写。相反,单于纵然是百般体贴,宠爱有加,昭君依旧闷闷不乐。如此矛盾紧张关系的情节组合,构成了故事情节的张力。

首先,扩大了作品的阐释空间。单于的体贴入微与昭君的郁郁寡欢,汉王的薄情寡恩与昭君的念念不忘,如此具有张力的情节描写,更能凸显昭君不慕外邦荣华富贵而一心思汉的爱国之情,更能突出昭君为民族团结友好所做出的巨大牺牲,更能彰显昭君的文化之怨(有别于传统的政治之怨和宫怨),更能引起人们对其背井离乡、远嫁异族的不幸遭遇的同情。

其次,避免了昭君形象的扁平化。有学者认为昭君这一形象的塑造,缺乏内心冲突的进一步挖掘和应有的情感张力,笔者不敢苟同[3],其实变文展现了昭君的忍辱负重、深明大义、忠君报国、去国怀乡等性格的不同侧面,这是一个看似柔弱实则坚强、看似无情实则重情的女性形象。

最重要的是,悲剧比喜剧更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诚然,昭君故事以喜剧结局的不乏佳构名篇,如明·程敏政的《明妃曲》写昭君和单于“多情自得虏庭乐”,充满人性的光辉,但毕竟是少数。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人们同情昭君的悲剧命运,同时会对其悲剧成因进行思考。

二、《王昭君变文》对文人诗歌的影响

敦煌变文是我国古代民间文学中的重要部分,《王昭君变文》是讲唱文学,俗文学的一种,侧重于叙事;而文人诗歌属于雅文学,偏于抒情或言志,二者在体制和表现形式方面有着明显的不同。但是,“民间文学是文学的源头”(段宝林《中国民间文学概要》),《王昭君变文》作为昭君文学发展史上极其重要的一环,它对唐代以后的昭君诗乃至文人诗歌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一)《王昭君变文》成为唐诗歌咏的题材和内容

欲说昭君敛翠蛾,清声委曲怨于歌。

谁家年少春风里,抛与金钱唱好多。

——王建《观蛮妓》[7]卷301,3434

首句称“说昭君”,末句云“唱好多”,明言所观者为说唱表演。次句写“清声委曲怨于歌”,点明这种以讲唱的形式所敷衍的昭君故事,以“怨”为情感基调,以“委曲”为曲调特征。表演者为蛮夷外族歌妓,其表演要支付对价,所谓“抛与金钱”。此诗对“唱”昭君的具体形式没有涉及。而李贺的《许公子郑姬歌》则提到了说唱昭君变文的故事内容:

许史世家外亲贵,宫锦千端买沉醉。铜驼酒熟烘明胶,古堤大柳烟中翠。桂开客花名郑袖,入洛闻香鼎门口。先将芍药献妆台,后解黄金大如斗。莫愁帘中许合欢,清弦五十为君弹。弹声咽春弄君骨,骨兴牵人马上鞍。两马八蹄踏兰苑,情如合竹谁能见。夜光玉枕栖凤凰,袷罗当门刺纯线。长翻蜀纸卷明君,转角含商破碧云。自从小靥来东道,曲里长眉少见人。相如冢上生秋柏,三秦谁是言情客。蛾鬟醉眼拜诸宗,为谒皇孙请曹植[7]卷393,4435。

“清弦五十为君弹”以下六句,当是说唱之内容或情节,其中“长翻蜀纸卷明君”一语点破说唱之曲目正是昭君故事。而此句所透露出来的个中消息尤其值得注意。“明君”,此指摹状王昭君变文故事情节的图画,郑姬乃善讲唱技艺者。按唐人转变故事时常用图相来作配合,其画前后联缀布置于长幅纸上,临场则根据讲唱者演绎到的情节,舒卷长幅依次同步展示出相关的形象画面。五代韦毂选《才调集》载有吉师老《看蜀女转昭君变》[7]卷774, 8771:

妖姬未著石榴裙,自道家连锦水濆。

檀口解知千载事,清词堪叹九秋文。

翠眉颦处楚边月,画卷开时塞外云。

说尽绮罗当日恨,昭君传意向文君。

“翠眉频处楚边月,画卷开时塞外云。”可见当时通俗说唱,不但有说有歌有表情,而且有画幅配合,正像佛教的变文也往往与变相图配合一样,它的目的在使“看官们”同时从图画里得到印证。

(二)《王昭君变文》的主题和故事内容对文人诗歌的影响

胡王知妾不胜悲,乐府皆传汉国辞。

朝来马上箜篌引,稍似宫中闲夜时[4]47。

——唐·储光羲的《明妃曲》(其二)

诗人笔下的单于善解人意,他对昭君知疼着热、关怀备至,这首诗的内容简直就是截取《王昭君变文》中的部分片段而成。又,其三:“日暮惊沙乱雪飞,傍人相劝易罗衣。强来前殿看歌舞,共待单于夜猎归。”惊沙飞雪、汉衣久著、殿前歌舞、单于夜猎等情节在《王昭君变文》中也都有详细的描写和反映。

有研究者根据变文内容和敦煌《王昭君安雅词》推断,《王昭君变文》流传的时代当在初唐至盛唐之间,即唐代的上半期[6]。储光羲的生活年代为公元706-763年,正好处于这一时期。储光羲的诗是否受到了《王昭君变文》的影响尚难下断语,但文学发展的一般规律是文人文学受到民间文学的影响,而不是相反,所谓“礼失求诸野”。

朔漠风沙异紫台,琵琶心事欲谁开?

人生正有新知乐,犹胜昭阳赤凤来[4]123。

——元·王恽的《王昭君出塞图》

写单于是新知,正反衬了元帝的“不知”,该诗文摈弃传统的悲怨主题,境界为之一新。如明·程敏政的《明妃曲》:

明妃本是巫山女,貌美如花解人语。

家门正对楚王台,惯听乡人说云雨。

一朝被选入汉宫,几年不识天子容。

宫车日日向何所?鱼钥只把长门封。

象床不寐心如捣,自惜红颜暗中老。

裴回顾影泪双垂,生死不如台下草。

胡王欲得汉家姬,六宫尽蹙双蛾眉。

孤怀不觉心语口,犹胜永巷常凄其。

欣然独上毡车里,胡王得之惊且喜。

短箫吹出霸陵桥,两两雎鸠水中起。

古城北去多战场,黄沙白草春无光。

多情自得虏庭乐,回首汉月空茫茫。

打围夜向阴山宿,更为胡王理丝竹。

汉家莫悔误和戎,琵琶不是思归曲[7]220。

该诗选取了昭君生活的七个片段:幼年生活、被选入宫、不得见御、胡王求婚、自请和亲、塞外风光和相得之乐,几乎是全景式描写。其中对昭君塞外生活的描写,更多的是出新,情感基调发生了变化,昭君不再是一个愁苦的女性形象。

(三)《王昭君变文》的人物形象对文人诗歌的影响

白居易的《长恨歌》对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作了非常精彩的演绎,如果两相比对,读者会发现,唐明皇为讨贵妃欢心“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荒唐行为,与变文中单于为昭君而“非时围猎”等种种痴情行为,何其相似乃尔!《长恨歌》中“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生死相依,与变文中“公主时亡仆亦死”的单于誓言相对应;而明皇与贵妃生死离别后的“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则与单于所述的“乍可阵头失却马,那堪向老更亡妻”略无二致。《长生殿》的作者洪昇曾说:“情之所钟,在帝王家罕有。”唯其罕有,所以影响至深。随着《王昭君变文》的广泛流布,擅于从民间文学中汲取养分的白居易,很难说在创作《长恨歌》时没有受到昭君变文的影响,所刻画的痴情的明皇形象与变文中的单于形象一样是成功而感人的。

三、结 语

综上所述,敦煌写卷中的《王昭君变文》反映了唐代民间艺人对昭君故事的创造性加工。一是主题的多重性,它拓展了历代昭君文学传统悲怨主题的情感内涵,突出了因汉匈文化差异而产生的悲怨;而变文所表达的民族团结友好的主题,相较于多数唐代文人诗歌,其思想明显具有进步性。二是全新的单于形象。单于由无关紧要的角色上升至与昭君同等重要的地位,变文所塑造的细心、体贴、知心、痴情的单于形象是独特的“这一个”。三是故事情节的张力。由此避免了昭君形象的扁平化,并扩大了作品的阐释空间。

《王昭君变文》在昭君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它对唐代文人昭君诗和后世昭君文学的创作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王昭君变文》不仅成为唐诗歌咏的题材和内容,其主题和故事内容对文人诗歌的创作也产生了影响,从《王昭君变文》到储光羲的《明妃曲》,再到王恽的《王昭君出塞图》,再到程敏政的《明妃曲》,单于的体贴之情乃至知己之爱是一脉相承的,有迹可循。历代昭君文学作品中,这方面的内容并不多见,唯其如此,值得我们重视和研究。

猜你喜欢
变文王昭君昭君
昭君出嫁
昭君
昭君戏中王昭君与刘文龙故事合流现象研究
浅论王昭君诗词中“怨”的艺术特征
70年来变文整理研究的回顾与展望
让老厂房变文创新地标
明妃王昭君
《王昭君变文》与唐咸安公主关系论考
昭君别院
长歌一曲昭君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