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建福
(湖南科技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南 永州 425199)
1932年,陈望道在《修辞学发凡》中,最初将拈连视为具有鲜明特征的修辞格。之后,学界分别从以下几方面对拈连这一辞格进行广泛研究:(1)拈连结构;(2)拈连的研究范围;(3)拈连与其他辞格的对比;(4)拈连与英语轭式搭配的对比;(5)拈连构成的美学基础与心理基础;(6)把拈连作为词语移用。在拈连辞格研究的著作里,1982年出版的郑远汉《辞格变异》,是汉语辞格比较研究的第一部专著。作者从近邻辞格变异的角度对拈连与移就、拟人的异同进行探究。1990年出版的由武占坤主编《常用辞格通论》,从拈连的特点、构成、种类、辞格辨认、修辞效果、运用原则、构成的心理基础和美学基础几方面对其进行研究。
在国外,对拈连的研究主要着力于对zeugma的研究。Zeugma,即英语轭式搭配,与汉语拈连相同,都是将适用于甲项事物的词语,顺势拈连到乙事物上的修辞手法。目前,国外对zeugma的研究,主要致力于其句式结构和特点、表现形式、修辞效果,以及zeugma与其他辞格的比较。从认知角度进行的研究也有一些,但仍然很少。
这些研究还存在一些不足,比如,研究不够全面,识别上的模糊以及没有向纵深方向发展,而且理论视角研究较少,分散而未成系统。心智哲学(Philosophy of Mind)是由美国著名哲学家约翰·塞尔提出的,主要研究人的心智、意识与人们身体,尤其是与大脑之间关系的学说。心智哲学的建立完成了哲学从“语言”到“认知”的转向,形成了心智—语言—世界这一“新的三元结构世界观,开创了以经验为基础、以综合方法为特征的哲学发展的新时代”[1]。因此,笔者尝试从心智哲学的意向性、属性二元论和心理随附性这三个层面切入,从而使拈连辞格研究更具完整性、深入性、系统性和综合性,使拈连辞格在文学上和日常生活中具有更大的创造性和灵活性。
心智哲学是哲学的一个分支,主要与身体、心理、意识、意向性、思维本质等相关,尤其与大脑相关[2]。
意向性是心智哲学非常重要的抽象概念。塞尔认为,意向性是指心智指向及其所具备的条件,是指向外部事物的一种趋向,比如,事件信念、恐惧、希望或期盼等等。当心智状态倾向于某种情形时,心就处于该事件的意向状态。简而言之,意向性是指向外部世界的能动意识,在所指过程中会受到心理随附性影响[3]。
陈望道认为,在同时提及事物A与B时,语法上与逻辑上正常修饰事物A的词语被用来修饰或管控事物B,以此来表达对事物B的看法,这就是拈连。张弓在《现代汉语修辞学》中指出,事物A与事物B之间的联系在于将语义上仅适用于事物A的词语用来修饰事物B。例如,流泪的双眼与心。该句反映了较为深厚的情感,展现了其特有的意象。事物A通常是具体的,而事物B通常是抽象的,连用的动词通常是主动动词。
根据拈连的标准公式,即AB→AC,A是连接词,B是本体,C是喻体。A必须出现两次,AB是常规搭配,AC是超常规搭配。清楚拈连的这三个具体特征包括三大要素:连接词、两个事物—本体与喻体、搭配。
第一,在拈连这一现象中,连词A至少出现两次。一般说来,一次是A与B常规搭配,另一次是A与C的超常规搭配。不过,因为语境的需要,本体B会被省略,直接与B搭配的词语也会被忽略。另一种情况就是本体B存在,而直接与B搭配的连接词A会被省略,这样一来,与C潜在搭配的词就与B搭配了。也就是说,连词A仅出现一次,而且仅存与C的超常规搭配。比如,They carry out the needle, stitch to sew the mottled life. 在这个句子中,本体B是被省略的“衣服”,喻体C是“the mottle life”,连词A“sew”仅出现了一次,与C是属于超常规搭配。而且,也清楚“stitch to sew the mottle life”的意思是“stitch to sew the clothes”。
第二,在拈连中,本体B是具体的,而喻体C是抽象的。而且,出现在C前面的B决定了连词A的选择。AB是常规搭配,而AC是超常规搭配。例如,东西倒一件一件地搬回来了,可心呢,却一点一点地搬出去了[4]。在这个句子中,本体B是“东西”,这是具体的。喻体C是“心”,这是抽象的。连词A是“搬”,与B属于常规搭配,而与C则属于超常规搭配。一般说来,一个句子中的本体B与喻体C必定是清晰的。不过,出于语境的原因,有时候本体B可能不会像喻体C那么清晰,但可以根据特定的语境推出本体B。例如,在植树节种下希望与不一样的人生。此句在“植树节”这个语境下,“种植”通常与“树”搭配,这样一来,人们就清楚本体B是“树”,虽然该本体被省略了。连词A是“种植”,在句子中出现了两次,与C“希望和不一样的人生”之间是超常规搭配。表面上B与C之间没有直接联系,但实际上这两者之间在情感上、艺术上存在紧密联系。
第三,搭配通常要符合语言、语法规则。常规搭配非常适合初学者,但在遣词造句艺术表现方面就显得苍白无力了。在这方面,只有超出语法逻辑的超常规搭配,才能让词语表达变得生动形象,产生富于想象的艺术情感。拈连的超常规搭配就可以获得这种效果。拈连必定存在常规搭配与超常规搭配。例如,她绣了一个动人的图案,也绣上了女孩的热情。在此例句中,本体B是“图案”,喻体C是“热情”,连接词A是“绣花”。A与B是常规搭配,而与C则为超常规搭配。“也绣上了女孩的热情”表明该女子非常喜欢绣花,而且作者也歌颂这种精神。
意识与意向性是心智的两大明显特征,是心智活动存在的前提。美国哲学家塞尔指出,意识是由大脑活动过程引起的,是较高层级大脑系统的特征。也就是说,意识是指人类大脑对世界上客观事物的主观反映。心智哲学研究告诉我们,只有当意识指向某一情境时,才会形成意向性。意向性是指某心理状况或事件的特征,而这些又指向其他物体或事件[5]84。简而言之,意向性是指心智呈现事物属性与状态的能力,涉及两个维度——意向内容与意向态度。意向内容是指心智及其外部世界物体与事件之所指[6]。徐盛桓认为,意向内容指的是意识活动,在此意识活动过程中这些内容是如何归结为某种语言表示[7],即某种恐惧、痛苦、希望与信仰的状态。意向态度是指主体对意向内容的立场,表现为心理状态、测量和心理取向。随着人们对意向性的不断讨论,人们逐渐研究主体的意向状态。意向性状态是意向性的内在形式[5]85,是某种心理状态下意向内容的构成。
人们为什么可以用语言来表示世界上的事物与事件,是因为人的大脑具有基本的生物功能,这种能力是一个人与世界相连的心理状态。认知主体的知觉形式体现了这种心理状态[8]。例如,当人们看见“玫瑰”时,他们的思想将形成以下语言表征:(1)有一朵玫瑰;(2)那朵玫瑰很漂亮;(3)我非常喜欢那朵玫瑰。当人们大脑中形成这些语言表征时,他们必定处于“相信”“思考”“喜爱”等心理状态,并通过这些感官与玫瑰相联系。“玫瑰”是一种外在的物理实体,其信息通过光传到人的眼睛,然后,人的眼睛把接收到的信息传到大脑。最后,大脑将信息呈现在“表象”中。这样一来,“玫瑰”就不再是具体的玫瑰,而是由有意识的活动产生出来的玫瑰。换句话说,人们将自己的意向性赋予没有意识的玫瑰上,使玫瑰成为意向性指向外部世界的工具。心智哲学认为,语言本质上没有意向性,但人们可以运用语言表现外部世界,这是由于人们将自己的意向性赋予在语言上,因而语言被寄予了意向性。以交通指示灯为例,红灯停,绿灯行。事实上,红灯与绿灯并无此含义。但当人们赋予其意向性后,他们就获得了意向性,代表了外部世界的某种现象。拈连就是如此,它获取了人们赋予的意向来表达一定的意向性。人们也是如此对拈连超常搭配进行理解的。例如,《辞海》,你是如此浩瀚的大海,字里行间巨浪滚滚。作者只是想用该句来表达写作中优美而气势浩大的词语,而不是真正的大海。可以说拈连的使用是与意向性联系在一起的。(1)拈连的使用是建立在主体的意向性基础之上的,说者处于某一心理状态,然后将此心理状态赋予在外部物理事物上。这样一来,物理事物所呈现出来的就是主体的意向性。(2)拈连的喻体并未有意向性,其意向性与表达能力是认知主体所赋予的。
词语的概念信息是语言运用的基础。感觉是人类感官对外界信息的感知,知觉信息包括由感觉引起的某种心理感觉。语言表达是对外界的感知与感受[9]。除此之外,也涉及心智哲学中身心之间的关系。例如,(1)There is a rose.(2)That rose is beautiful.(3)I like that rose very much. 起初,必须“feel(感知)”there is a rose;然后,“know(知道)”there is a rose。这与两方面相关:一方面是身体接触外界的感觉;另一方面是身体感知外部世界时所承载的意向。意向是一种心理状态,比如,喜欢或不喜欢,希望或不希望,相信或不相信,等等。运用拈连时,喻体的表达与使用者的身心联系在一起。属性二元论认为,事物具有两个属性。换句话说,属性二元论认为,世界上仅存一种物质实体,而每种物质实体有两个属性,即物质属性与心理属性。物质属性是事物本身固有的客观属性。认知主体能够感知这些属性。心理属性是指认知主体的一种心理感受,这种感受是由物理属性引起的。因此,心理属性不是事物的内在属性,但在一定程度上归属于物理属性,具有心理随附性。
心理属性源于感性对象,反映了身体的心理感受。例如,当人们看到火,就会感到非常热。这种心理感受不仅受人的神经纤维的影响,还受火的物理特性的影响。此时,心理随附性的确起作用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虽然心理属性不是人的心理,但也应该把心理属性看作物理事件的一部分。因为其能触发人的心理感受,所以被称为心理属性。基于此,在研究主体的心理活动时,不仅要考虑喻体的物理属性,还要考虑喻体的心理属性对主体心理活动的影响。首先,看物理属性对喻体的影响。例如,They carry the needle, stitch to sew the mottle life. 在该拈连中,“stitch to sew the mottle life”的使用受到属性二元论的影响。喻体的使用本质上是对物理事件的感知和理解,认知主体的心理感受依附于物理事件。因此,如果仅从物理属性来看,“stitch to sew the mottle life”是不合情理的,但从心理属性上看,这是可以理解,可以解释的。例如,When commemorating the great soul, the friends of his, went to the graveyard with weeping eyes and hearts. “weeping”意指“哭泣、流泪”,因此,“weeping eyes”很容易为人们所理解。从这个句子可以知道,他的朋友非常悲伤,心理充满了忧伤。由此可以理解“weeping hearts”。喻体是否与连接词连用取决于其物理属性。接下来,看心理属性对喻体的影响。首先,必须声明的是,这里的心理属性是指认知主体在心理感受中所具有的喻体的物理属性。在这种情况下,“附属性”的确会起作用,这使得喻体的选择具有不同的表达效果。例如,They carry the needle, stitch to sew the mottle life. 从“缝补人生”看,不同处境的人会有不同的体验与感受。有些人会感到非常温暖快乐,而有些人会对这种贫穷的生活感到痛苦。以上两种心理感受不仅取决于影响心理的认知主体所处的环境,并且与物理属性相关。
心理随附性是指感知客体与认知主体心理感受之间的关系。戴维森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两种东西在物理属性上是一样的,心理感受也是不同的。换句话说,物理属性没有变化,而心理感受会有变化。也就是说,心理感受对事物有一定的依赖性,但有其自己的自主性。这种心理随附性似乎是物质决定意识的唯物辩证法规律,同时,意识对物质的反映具有主观能动性。在戴维森论述的基础上,中国心智哲学家陈晓平对这两者之间的关系进行了阐释。心理事件与物理事件之间存在因果关系,但不是一般的因果关系。因为心理不会完全遵循物理事件的因果关系,而是具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性[10]。心理事件与物理事件之间不是线性因果关系。关于“time”,不同的人对其感受是不一样的。例如,Time flies in the blink of eyes. Time flies like an arrow. 尽管面对同一事物,不同的人仍然有不同的感受,这是由自由意志造成的。在拈连的使用过程中,喻体的选择是基于认知主体的心理感受,这样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在此过程中,连接词属性的选择至关重要,因为拈连的形成既要把握喻体的心理属性,确保表达的生动,又要确保连接词与喻体的超常搭配在一定意义上得到理解。
综上所述,首先,拈连是建立在意向性基础之上的。任何客体本身并不具有意向,但当人们将意向赋予该客体时,意向性便形成了。意向性由意向内容与意向态度构成,这两个维度的差异会影响不同意向性的形成。拈连只是意向性的载体,其被赋予了主体的表征能力,表达了主体的意向性。在拈连的生成过程中,意向性占据非常重要的位置。其次,在拈连的生成过程中,其也受到属性二元论的影响。也就是说,连接词与喻体的搭配不仅受到物理属性的影响,同时也受到心理随附性的影响。不过,心理属性虽依赖于物理属性,但也有一定的自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