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声中的心理灵活性:帕米尔人“玛度”治疗仪式的效用

2020-01-17 18:51郑艳姬
关键词:音声帕米尔巴拉

郑艳姬

一、医疗民族音乐学视野下的“心理灵活性”

医疗民族音乐学(1)又译“医疗音乐人类学”,是一门新兴的交叉学科,在强调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研究方法并重的前提下,对音乐、文化与医学进行整体的全面的研究,它的发展主要涵盖了医学人类学、音乐人类学及医学人文三个领域的内容。(Medical Ethnomusicology)是一个涉及音乐、医学、健康、治疗和文化的综合研究与应用实践的创新领域,它从整体研究的视角出发,内容涵盖了声音及音乐关于疾病与治疗实践的生物、心理、社会、情感、健康和精神因素等方面。(2)参见郑艳姬、章松华:《医疗民族音乐学与儿童健康新理念——专访厦门大学孔青山教授》,《南宁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4年第2期。其创始人科恩(Benjamin D. Koen,中文名:孔青山)认为医疗民族音乐学的研究内容包罗万象,不仅包含音乐、音乐表现和艺术表达,同时也囊括了更多自然科学(如物理学)、社会科学以及健康多样性的话题,最关键的是对少数族群、传统文化中的健康与治疗实践领域的探讨。(3)参阅B. D. Koen, ed., The Oxford Handbook of Medical Ethnomusicolog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B. D. Koen, Beyond the Roof of the World: Music, Prayer, and Healing in the Pamir Mountain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实际上,医疗民族音乐学作为一个交叉学科,处于整体医学、综合医学、补充医学和替代医学的话语之间,与它们都有联系,同时与心理人类学有着许多共同的关注点。然而,心理人类学与医疗民族音乐学研究的协作并不是很多,甚至像“心理灵活性”(Psychological Flexibility)这样作为一个心理人类学中重要的与音乐治疗和健康相关的概念,也很少被应用于医疗民族音乐学的研究当中,因此形成了一个可以值得期待的关注方向。

辛顿(Devon Hinton)最先将其应用于音乐及声音的治疗意义层面的阐释,他通过对泰国北部伊桑人治疗仪式的研究,发现象征与隐喻是治疗仪式的关键组成部分,同时具身(embodiment)过程是围绕心理灵活性而发生的,仪式中的音乐反映了人与自然的深层关系,治疗师丰富的词汇都促成了心理、身体、情感灵活性的产生,而这正是病人实现治愈的基础。他进一步认为,简单来讲心理灵活性就是“为了适应特定环境而改变自己的能力”。(4)D. Hinton, “Healing Through Flexibility Primers,” In B. D. Koen. ed., The Oxford Handbook of Medical Ethnomusicolog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pp. 121-163.在其他的进一步研究中,有学者继续发展了灵活性领域,将情感灵活性作为心理健康的一个关键维度,(5)G. Clore and A. Ortony, “Cognitions in Emotion: Always, Sometimes, or Never?”, R.D. Lane, and L. Nadel, ed.,Cognitive Neuroscience of Emo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 pp. 24-62.躯体与灵活性相关,其中压力会降低心理灵活性,(6)G. Dreisbach, “How Positive Affect Modulates Cognitive Control: The Costs and Benefits of Reduced Maintenance Capability,” Brain and Cognition, vol. 60, no. 1, 2006, pp. 11-19.而神经系统与心理灵活性相关,例如,迷走神经张力增加是放松和冥想练习的结果。(7)D. Cysarz, and A. Bussing, “Cardiorespiratory Synchronization during Zen Meditation,” European Journal of Applied Physiology, vol. 95, no. 1, 2005, pp. 88-95.辛顿进一步从多个方面包括人类学、神经科学、健康科学和民族音乐学展示了心理灵活性在多元文化体系中对健康的重要意义。同时他认为,文化使用各种手段来促进特定的心理能力,这些手段包括身体的各种技术、仪式及音乐逐渐灌输。(8)哈尼克孜·阿布都外里:《孔青山的医疗音乐人类学理论模型及关键概念》,《世界民族》2017年第5期。他提出了“灵活性引物”的假设,认为提升心理灵活性的多重手段中,音声是最普遍及便于理解或许也是最强大的引物介质。因此,以音声为基础的治疗实践提供了“一种关于认知的锻炼,一种能够从不同角度看待问题、或者产生出更多解决方案与路径的可能性,甚至是更多的集中注意力的能力”。(9)D. Hinton, “Healing Through Flexibility Primers,” in B. D. Koen, ed., The Oxford Handbook of Medical Ethnomusicology, pp. 122-158.

基于前人的研究,科恩所感兴趣的地方在于此种“心理灵活性”在民族地区传统治疗仪式中的应用研究。为了寻求答案,科恩选取了被誉为“世界屋脊”的塔吉克斯坦境内巴达尚赫(Badakhshan)(10)巴达赫尚源自于俄语,直译为“多山的地区”,它不仅包括塔吉克斯坦东中部地区还包括地处阿富汗东北角的巴达赫尚省以及巴基斯坦北端和中国新疆的塔什库尔干地区。巴达赫尚大部分地区位于帕米尔高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环境最严酷的地区。中国古代称“葱岭”,是自汉武帝以来开辟的丝绸之路之必经之地。地区帕米尔人为研究对象,在这里存在一种古老的“玛度”(Maddoh)治疗仪式。科恩的研究首先基于“玛度”存在的独特自然与社会文化环境,包括其所承载的文化逻辑、信仰体系、地方性的诗学以及祈祷功效。同时进一步重点关注了“玛度”作为一种重要的音乐形式本身对“灵活性”的促进作用。在整体的形式上,“玛度”有三个截然不同的部分组成,当音乐从一个部分转换到另一部分时能够开启“灵活性”的体验;其次,“玛度”中诸多与元素“五”的联系则构成了“灵活性”的关键部分,“五”构成了“玛度”音乐的节奏框架,并在仪式过程中反复呈现,这种节奏让处在仪式中人们的意识产生相应的柔性与韧性。(11)B. D. Koen, “My Heart Opens and My Spirit Flies: Musical Exemplars of Psychological Flexibility in Health and Healing,” Ethos, vol. 41, no. 2, 2013, pp. 174-198.很显然,在科恩的笔下,仪式中的声音与音乐是典型开启心理弹性和柔韧性的介质,而对此过程发生治疗效果的深入研究是一项十分有意义的工作,并且这也是目前对治疗仪式研究的另一种有效途径,然而这一点一直以来都少有人涉足。

二、隐喻与诗性:“玛度”中的音声来源

科恩所调查的点位于巴达赫尚在塔吉克斯坦境内帕米尔(Pamir)高原的东部,这里曾经是丝绸之路贸易路线的核心地带,其古老性可见一斑,居住着自称帕米尔人(12)在中国境内帕米尔人即为“塔吉克族”。(Pamiri)的群体。当地平均海拔为5千米以上,地形复杂多山且海拔较高。地域内有两个较为重要自然边界,即巴达赫尚东部的帕米尔山脉以及作为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主要边界的阿姆河(Amu Darya)。这些天然的屏障将巴达尚赫与外界隔绝开来,让巴达赫尚地区的文化保有着帕米尔人独有的风格,并允许像“玛度”治疗仪式这样以本体为精神导向的医学与音乐认识论的存在,而不是将它多重地划分到宗教、科学、医学、音乐与艺术等领域与范畴。⑦

“玛度”的字面意思是“赞美”,主要产生于历史上的波斯、阿拉伯和突厥语文化体系,是一种颂扬诗歌的唱法。“玛度”的举行通常被安排在周四或周五晚上,持续时间可达数个小时,有时会延续到第二天的黎明。它不仅作为一种治疗仪式,还用于祭祀、崇拜、教育、葬礼、追悼仪式和某些宗教及纪念活动场合,具有多重功能,其中任何功能都可能是个人选择参加“玛度”的原因。一般“玛度”的实施由3~5名男性完成。其中两名为音乐演奏,最基本的乐器是长颈鲁特琴(rub′ab)和杜尔琴(doire)。

马多安(maddohkh′an)是仪式的发起及引导者。他在传统社会中受到极大尊重,是地位仅次于哈利法(khalifa)或穆拉(mulla)(当地宗教领袖)的重要人物。仪式会在帕米尔人家中最大的主房间里举行,为了以示崇敬进入此房间必须脱鞋。“玛度”在房间表演期间,普通的房间被转换成神圣的仪式空间,被称为maddohkh′ane,即“赞美之家”。尽管在苏联统治时期,(13)当时苏联还未解体,塔吉克斯坦还隶属于苏联,受其统治与管辖。帕米尔人与伊斯兰文化有关的信仰、习俗和表达都是被禁止的,但是当地帕米尔人住宅生活空间中与信仰有关的两个中心:房屋中的maddohkh′ane和社区里的清真寺依然被保留下来。(14)B. D. Koen, “My Heart Opens and My Spirit Flies: Musical Exemplars of Psychological Flexibility in Health and Healing”, Ethos, vol. 41, no. 2, 2013, pp. 174-198.很显然,它们是巴达赫尚地区与“玛度”联系最为紧密的建筑空间。

本文用“音声”指代仪式过程中由吟唱、冥想及乐器等器物发出的有形或无形,在空间的时间状态下能够引领感觉的所有声音。对仪式中的“音声”定义为:包括一切仪式行为中听得到的和听不到的、具有特定意义的音声,其中包括一般意义中的“音乐”。(15)曹本冶:《“仪式音声”的研究:从中国视野重审民族音乐学》,《中国音乐学》2009第2期。同时,音声通常也与特定的宗教文本有关,佛教文献中对“音声”这一概念的认识,广义之音声为最上层级,其下类分音声与乐并置。(16)项阳:《佛教戒律下的音声理念——云冈石窟伎乐雕塑引发的思考》,《中国音乐》2013年第2期。根据科恩的调查,“玛度”的音声来源主要由三个部分组成。②

第一部分是mun′aj′at(《阿门经》),由祈祷文和诗歌组成,往往表达的是一个人的卑微和谦卑。它由马多安发出的召唤声和乐器的声音交替进行,马多安的声音仿佛在吟诵一个从天而降的人在和世间的人与物进行交流与对话,以隐喻精神世界和创造世界之间的互动。

第二部分是haidari,它由叙事诗、训诫诗组成,这些诗经常讲述穆罕默德(Muhammad)和其他圣人的生活与行为。此时,会加入规则的脉冲式鼓的节奏,其他乐器的摩擦声也会逐渐加入。

第三部分是set′ayesh,字面意思是“赞美”。这是仪式中音乐呈现、能量释放及诗性互动最强烈的部分,此三方面引导着参与者在声音接收和精神冥想层面逐渐达到很强的状态。随着声音特征在所有水平加强及变得更加复杂时(包括振幅、波形、速度、声谱和节奏方面),人们的冥想聚焦点会变得越来越深入与强大。

同时,“玛度”的诗性也是科恩着重探讨的内容。科恩发现帕米尔文化中诗歌被置于“生活的中心而不是边缘”,经常会从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找到诗歌的踪影,被频繁运用于几乎每一个仪式,并构成人们的主要审美乐趣。从历史上看,诗歌一直在波斯体系文化中扮演重要角色,隶属波斯文化体系的帕米尔人“几百年来一直在创作、背诵、聆听及阅读诗歌,并与诗歌相伴而生”并在其中展现了其自强且温顺的一面。(17)参阅E. Allworth, ed ., Central Asia: 130 Years of Russian Dominance, A Historical Overview (Third Edition), Durham and London: Duke University Press, 1994.帕米尔人通过诗歌中的特殊节奏、语调和情感内容建构了音乐当中与神秘主义、古典主义和民间传统有关的部分。(18)参阅L. C. Miller, Music and Song in Persia: The Art of Avaz, Salt Lake City: University of Utah Press, 1999.伊斯兰文明(19)波斯文化是伊斯兰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中能够与诗歌媲美的只有的建筑文化,由此可见诗歌对于伊斯兰文明的重要性。对于穆斯林而言,诗歌是“一种语言行为的范式,其话语表达的模式蕴含着尚未为人所知的对于穆斯林文化全面内在的心理原型的分析,它能起到一种平衡世情的作用”。(20)克利福德·格尔兹:《地方性知识》,王海龙、张家瑄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年,第142页。

“玛度”的表演形式多种多样,但大都包含诗歌的内容,甚至《古兰经》和《圣训》中的段落也被用于“玛度”的表演,马多安作为吟诵者或者说歌者,在引领仪式的进行过程中能让仪式的参与成员自发的、有灵感的跟着吟诵、祈祷和发出心声。所有这些形式和表达都以灵活的方式交织和连接在一起,并以瞬间灵感的方式来允许马多安对表演的指导。所以对于帕米尔人来说,“玛度”不仅意味着诗性,同时也已成为一个充满神秘性、宗教性和教育意义的特殊术语。此外,“玛度”已经成为当地文化和个体宗教身份的象征,甚至融入到医院的辅助治疗中,如在部分医院“玛度”已作为手术麻醉的辅助治疗和补充。而对于仪式中诗歌的象征问题,列维-斯特劳斯曾说“象征的效力恰恰在于形式上彼此对等的结构所具有的这种‘诱导性质’;这些结构可以用不同的质料在生命的不同阶段形成:有机过程、无意识心理现象、成熟的思维。诗歌中的隐喻就是这种诱导手法的一个耳熟能详的例子。”(21)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人类学(1)》,张祖建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14页。

三、“玛度”音声下的“心理灵活性”

科恩之所以对“玛度”进行研究,是因为他发现“玛度”正是辛顿笔下在特定文化中能够激发心理灵活性应用与表现的“引物”的重要载体。“玛度”中的声音与文化象征,唤起了心理灵活性的产生与人体状态的转变,由此产生了治疗或治愈效果,即处于休眠或者低活性状态的心理灵活性的激活及增加。(22)D. Hinton, “Healing Through Flexibility Primers,” In B. D. Koen, ed., The Oxford Handbook of Medical Ethnomusicolog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p. 121.同时,辛顿也强调,心理灵活性的产生需要创建认知链接,在当前状态(疾病)和期望状态(健康)之间架起桥梁,因此,“引物”十分重要,它是患者潜在可期待的促使健康状况发生转变的物质。“玛度”仪式的效果确实很神奇,正如一位参与者表述,通过“玛度”的治疗“我的心打开了,我的灵魂飞翔”(23)B. D. Koen, “My Heart Opens and My Spirit Flies: Musical Exemplars of Psychological Flexibility in Health and Healing,” Ethos, vol. 41, no. 2, 2013, pp. 174-198.。对于科恩来说,他看到了“玛度”作为心理灵活性转变引物的典型性,即通过“玛度”作为治疗仪式的实施,参与者内心的视角能从一种框架转变为另一种框架,心灵也能从封闭的状态得以打开,并且实现精神上从束缚到自由舒展的转换。

(一)仪式中的精神能量“巴拉卡”

科恩发现“玛度”起作用的关键是一种叫做巴拉卡(Baraka)的精神力量。由于巴拉卡自身的组成与许多世界范围内的宗教创始人、先知、圣人都有关联,因此一些与之有关的特殊自然或者建筑环境中被认为具有特别高的巴拉卡能量等级。“玛度”的仪式空间就是这类特殊的环境,因其空间所具有的神圣性,所以能增强参与者身体内巴拉卡的存量,从而发挥个体内在的治愈潜力。举行“玛度”时不仅意味着诗性的文字和声音的存在,有个人的祈祷也有神的祝福,同时又是沐浴在神圣的空间中是增加巴拉卡的重要空间场所。这个过程被信仰者、参与者、当地宗教领袖甚至医生所认可,形成了围绕巴拉卡概念而衍生的“帕米尔人的特有疾病”以及“治愈疾病的病因学”的核心部分。②

在帕米尔人的宗教信仰和世界观中,十分强调精神领域的重要性。这一点从b′aten和z′aher两个词汇的区分上可略见一斑,b′aten强调的是事物内在的、神秘的、精神的、无形的一面,而z′ahe则强调事物外在的、有形的、物质的、可见的一面。②帕米尔文化中,“自我”本质上被认为是具有灵性的,是能够超越肉体死亡的灵魂的代言。Nafs是“低本性”自我的一个部分,它会导致一个人离开更高的自我,因此应该脱离它,尽量不予以关注。而“本真”或者“高能量”整体的自我由三个部分组成,包括:Aql-Tan-Ruh。(24)Ruh通常会与“J′an”交替使用,具有“生命”的意涵,同时也指有生命物体层面所存在的能量的感觉,J′an也泛指“亲爱的”。Aql是心智及能力,Tan是生物层面可活动的身体,Ruh是精神以及灵魂并包括生活中形而上的部分。三个部分中,Tan作为“有形的身体”是与精神和灵魂紧密相连的部分,同时Tan也是连接低能量的自我存在与高能量自我存在的纽带,是日常生活中行动的主要载体,并总是具有促进自我进步以及回归本心的潜在愿景。而巴拉卡的作用在于将“玛度”参与者(表演者和听众)的“自我”从低本性状态变到高本性。巴拉卡本身具有神圣性,它不仅与宗教创始人和其他圣者有关,同时也是一股神秘的灵性能量,它能够在所有的造物中显现,影响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也能将疾病的状态恢复为健康,帕米尔人相信它就是治愈的核心。

除行为之外,根据科恩的调查,不同的场地对于巴拉卡能量存在的高低也有关联。“玛度”仪式空间作为高存量的地点,不仅向仪式的参与者传递着治愈能量巴拉卡,而且被认为是一种通过“过程来改变思想和行为的方式”,这个过程便可以视作“心理灵活性的实践”。③通过仪式的表演,一组声音、单词、符号和隐喻聚集在一起,从而成为引发心理灵活性的介质。可以说,基于帕米尔人医疗实践中的“神圣临床现实”(25)凯博文教授的研究及其所提出的有关身心一体的研究与医疗实践中的模式,具体指治疗实践实际上是包含了“信念、期望、准则、行为、交流性的互动、医患关系、治疗技术等”一系列关键问题的过程。详见A. Kleinman, Patients and Healers in the Context of Culture: An Exploration of the Borderland between Anthropology, Medicine, and Psychiatry,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0, p. 241.的框架,一种广义的心理灵活性过程始终贯穿于参与者对即将到来的“玛度”表演及其潜在结果的沉思、预期或预期的那一刻。一位“玛度”的展演者告诉科恩,他期待“玛度”仪式的举行,因为“我在吟唱歌词时,我觉得我的心就已经打开了,我的精神更是飞了起来。我发现自己改变了,变得更好了,甚至看到的东西都和以前不一样。”另一位听众则说:“‘玛度’的场域对我的思想和心灵来说真的是一个特殊的氛围,在仪式中我感觉我的思想是平静的,并慢慢漂浮起来。”另一位参与者也说:“在‘玛度’仪式进行的时候,我能非常清楚地记得我是谁,这种状态让我觉得很舒服,因为这样我能为我的生活选择最正确的东西。”(26)B. D. Koen, “My Heart Opens and My Spirit Flies: Musical Exemplars of Psychological Flexibility in Health and Healing,” Ethos, vol. 41, no. 2, 2013, pp. 174-198.由此不难看出,这股帕米尔文化中的精神能量“巴拉卡”在帕米尔人的心中是多么重要以及不可抗拒,它构成了治疗得以实现的前提。

(二)“身心灵”一体化过程

科恩等人认为心理灵活性是人的健康与生存状态的重要指标,它的作用可以从三个方面来衡量:心理状态的可变性、潜在的整体心理状态,以及适应或者跨越心理领域的能力。①卡什丹(Kashdan)进一步指出心理灵活性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反映人的转变过程:适应波动状态的需求、重置精神资源、视角转换以及平衡生活中的需求”。(27)T. Kashdan., “Psychological Flexibility as a Fundamental Aspect of Health,” Clinical Psychology Review, vol. 30, no. 7, 2010, pp. 2-19.不难总结心理灵活性的发生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是脱离,即人的思考与思想从习惯的日常中抽脱出来;第二是冥想,也就是思考,此阶段外部媒介开始让他们的大脑泛起波澜,开始有了不一样的体验与感受;最后则是选择在新的介质的带领下,有了与平日不同的思考或者思维方式,由此带动了整个身心状态的激活与转变,也就是“灵活性”发生效用的过程。在卡什丹看来,对心理灵活性是否发生转变进行干预在某种程度上不仅可以提高个人在社会层面的幸福感程度,甚至可以有效治疗精神障碍患者。②因此,“心理灵活性”作为一种健康状态的描述方法,在治疗或者疗愈发生的实践过程中所涉及的是“如何让其发生转变”的问题。

那么,“玛度”中的声音、符号、单词和信念是如何融合在一起,形成心理灵活性的状态和体验的呢?科恩认为有两个方面可以说明它是如何开启心理灵活性的:首先,正如一位“玛度”表演者所言,“当我在表演时,我迷失了自我,感觉到我们伟大的灵魂导师和诗人的话语从我的身体、灵魂和思想中传达出来,我感受到这些话语的意义所产生的影响;它很强大,有时也令人不安”。很显然,置身于“玛度”的场景中,参与者会情不自禁的在音乐和祈祷的引领下最大程度地释放自己。其次,一个关键的当地短语“fekr o zekr”,其经常被神秘的诗歌、虔诚的音乐或宗教经文引用。Fekr所表达的意思是“思想”,而Zekr有多重含义:记忆、提及、吟诵、歌唱以及作为重复咒语和行动。换句话说,Fekr表达的是内在性,Zekr则是内在性的表达或表现方式。①如果说Fekr所指的“内在思想”体现的是巴拉卡传递出的能量,那么Zekr则是它的“表达”形式之一,并具体体现为参与者在某些领域的转变,也许是所增加的精神敏感性,也或许是作为身体、心灵、情感或关系中的健康方面的受益甚至是疗愈。显然,“玛度”之所以对于治疗一些特殊的病痛有效果,是基于病人自身精神与认识内在层面想要治愈疾病,并且也试图通过仪式中的音声,包括言语、象征、隐喻等来促进自己意识的变化。(28)王利兵:《医疗音乐人类学及其视野下的巴达赫尚》,《世界民族》2014年第4期。

科恩接着认为,音乐和诗性气氛中声音的连续转变激发并最终创造出一种灵活的状态。通常,这种灵活性主要是以Aql-Tan-Ruh整体的某一方面的为中心的体验转变,当然有时参与者也会同时经历三个领域的转变。身体状态的转变与其他方面(精神、情感和关系)的转变息息相关,如果参与者身体有疾病,不可能只关注其生理健康方面,而需要在仪式过程中首先作精神引导。例如,仪式中重要的部分是调节情绪中的压力或抑郁,整个仪式过程都在尝试将状态转移到最为积极,包括“感觉整体都在放松”:神经系统自主的觉醒并不断调节;涉及情绪和情感的转变上,内心充满平静或快乐;与他人之间的关系发展出一种合一的、共情的协调感觉;信仰上向“精神—宗教”一体的状态转变(被认为是一种独特的意识状态,向宇宙论框架的转变,一种“元意识”状态)。①一位“玛度”表演者说:“如果你能集中思想(Fekr),拥有一颗纯洁的心,那么‘玛度’的效果马上就能体现;如果你正处于不健康、生病或悲伤(抑郁)的状态,那么‘玛度’会首先改变身体或情绪中的那种不良的感觉。”听到“玛度”参与者(表演者和听众)有这样的说法很常见,因为在帕米尔人看来,治愈的潜力总是来自于“玛度”中的巴拉卡,并在很大程度上是神的精神力量的指示,因此任何疾病、痛苦或问题都可以通过“玛度”治愈或补救,尤其在“玛度”的实践中也包括了大量的“祈祷”。(29)科恩提出一种“音声—祈祷—冥想模型”,他的模型中音声、祈祷与冥想表现出既独立又整合的特征。专业的音声、祈祷和冥想活动促进认知灵活性( Cognitive flexibility) 的体验,认知灵活性是健康体验的核心能力和关键成分。参阅B. D. Koen, Beyond the Roof of the World: Music, Prayer, and Healing in the Pamir Mountain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哈尼克孜·阿布都外里:《孔青山的医疗音乐人类学理论模型及关键概念》,《世界民族》2017年第5期。

在较为典型的与压力有关的治疗案例中,很好地说明了精神能量从一个区域流动到下一个区域的转移过程。第一阶段“脱离”是核心部分,与仪式中的第一阶段mun′aj′at对应,叙述了一种患病之后与健康相脱离,并处于寻求帮助与拯救以克服困难的状态。第二阶段是“对可选项的思考”,此部分以仪式中的第二阶段haidari为核心,在这里,仪式实施者的教授经常以故事的形式向听众呈现不同的情境与选项,故事的主角经常会面临冲突(例如道德、宗教或社会),这往往蕴含着从较低自我向较高自我转化的隐喻与暗示,同时也包含着选择的通道,并有一些情境来说明可能选项的结果。第三个阶段是“重新选择”,与仪式第三阶段set′ayesh一致。第二阶段所呈现的冲突将通过当事者所获取到的精神能量之后的选择来解决,有了这种选择,一种新的思维和存在状态就进入了意识,由此达到最后的转变。

在“玛度”的仪式情境下,通过音声的呈现与选择,多层次的巴拉卡相互作用形成重叠的潜在治疗能量层。比如,在唱词中涉及到帕米尔山脉,被当地人视为宏伟创造,是一个与各种神圣人物有关的地区,它传递出最深厚的巴拉卡能量。而仪式展演者被认为是巴拉卡的化身,他有能力通过“玛度”的表演促进巴拉卡的流动。因此,“玛度”功能性的展演过程,也是个体内部的巴拉卡与的外部世界的巴拉卡进行交互与连接的过程。无疑,音声中的巴拉卡几乎总是被讲述为是“玛度”给人带来思想转变潜力的核心。“玛度”的场域就是参与者所寻求的净化意识、超越物质世界、改造或离开Nafs(“低我”),更充分地将Ruh(精神或灵魂)融入巴拉卡带来的高级能量的存在的时机。并且,这种体验并不局限于“身体”,也不能用身心二元的方法来划分,相反,这是一个“身心整合”(30)郑艳姬、谢操:《身心整合:治疗仪式的疗愈功能探讨——对彝族诺苏人的考察》,《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的转化过程。通过仪式,人的智性、身体、精神甚至灵魂,内化并表现为积极的美德、思想和能量。从这个意义上说,“身心灵一体化过程”比“具身化”概念更适合于用来描述“玛度”对精神与智力、肉体、情感以及自我的心灵和超自然意识所产生的积极性改变和效应。(31)J. Becker, “Review: Beyond the Roof of the World: Music, Prayer and Healing in the Pamir Mountains,” by Benjamin D. Koen, The World of Music, vol. 51, no. 3, 2009.转引自哈尼克孜·阿布都外里:《孔青山的医疗音乐人类学理论模型及关键概念》,《世界民族》2017年第5期。

(三)文化本体网络中“五”的模式

在“玛度”的表演中还有一种关键的“五”模式值得关注,这种模式引导出的是作为巴拉卡“依存文化”的本体网络。“玛度”中的用语涉及到无数与神相关的名称或者事迹,最经常提到的是帕米尔文化中造物主:Khod′ a(波斯语)和Allah(阿拉伯语),而通常它们是仁慈、富有同情心、宽恕、强大、至高无上、健康等的代名词,代表了一种依托于文化本体、使人的精神得以转向康复可能性的能量网络。(32)B. D. Koen, “My Heart Opens and My Spirit Flies: Musical Exemplars of Psychological Flexibility in Health and Healing,” Ethos, vol. 41, no. 2, 2013, pp. 174-198.根据病患在“玛度”中的不同诉求(治疗不同的疾病),文化体系中对疾病特定的名称及属性的认定会将是关注的焦点。在仪式过程中会不断尝试转向该种诉求的应对方式,但这并不是简单的疾病与治疗方法之间“一对一”的关系。整个过程并不会仅仅专注于治疗,而是尽可能通过仪式的效果彰显造物主的仁慈、宽恕还有强大的内在力量,试图通过它们受到影响而对疾病进行疗愈。

与宽恕带来的疗愈极其相关的是帕米尔文化中关于水、河流和“五”的象征与隐喻,甚至可以说它们是“玛度”仪式“依存文化”中的关键概念。在帕米尔文化中,水被视作来自神的礼物,具有净化身心的功能,认为水是生命的来源。水的来源主要有瀑布、溪流及冰川,水不仅可以净化人体,让精神纯洁,还能制造卫生及没有疾病的空间。当地的五条河流的名字总是出现在由音声造就的文化空间中,这五条河分别是巴尔唐河(Bartang)、冈德河(Ghond)、沙赫达里河(Shakhdari)、凡奇河(Vanch)和亚兹古尔河(Yazgul′am)。喷赤河(Panj)形成了与阿富汗的天然边界,是该地区最强大的河流,它贯穿于文学尤其是诗歌中,被视为一股吸引和激励的力量,引得五河顺流而上。③这些河流不仅是当地人赖以生存之水的来源,也是精神之水的象征,饱含了洁净的意味,是巴拉卡与人类本质的表达。同时,这些河流也充满了诗学意义,唤起了帕米尔文化对水的流动、运动、自由、变化和适应性等特征的崇尚理念,是灵活性的典范。

而“玛度”所实施的“仪式空间”也基于“五”的模式设计而成,并因此将普通的居住空间转换成为适合举行仪式的神圣空间。通常,仪式空间的建筑形式普遍被认为起源于琐罗亚斯德教(Zoroastrian)和其他古老的前伊斯兰信仰。(33)L. Lewisohn, “Mysticism and the Plurality of Meaning: the Case of the Ismailis of Rural Iran,” Journal of Semitic Studies, vol, 47, no. 1, 2002, pp. 169-170.此空间由五个结构支柱支撑,它们共同代表了 “五个神圣的伊斯兰教的核心人物”(Panjtan))以及伊斯兰文化空间的构成:位于中心位置的立柱为房屋提供了最基本的支撑,是最为重要的柱子,因此它代表穆罕默德,并一如既往的拥有着卓越的象征地位;中心旁的第二和第三根柱子则代表阿里和法蒂米赫;最后两根柱子代表哈桑和侯赛因。同时,最后两根柱子由一根装饰过的横梁连接,形成通往仪式空间的入口,以保证所有参与者都能看到柱子。柱子布局的空间结构为仪式的举行提供了文化支持和隐喻性的精神基础,使这个房间既可以作为仪式的空间,也是家庭的“神龛”。对帕米尔人来说,Panjtan被视为造物主的巴拉卡的主要通道,因此这些柱子象征性地创造了一个充满神圣力量的、能够体验神秘巴拉卡能量的区域。(34)B. D. Koen, “My Heart Opens and My Spirit Flies: Musical Exemplars of Psychological Flexibility in Health and Healing,” Ethos, vol. 41, no. 2, 2013, pp. 174-198.

此外在“玛度”仪式中所产生的声音与音乐的韵律和节奏方面,也传递出一种“五”的模式。尽管仪式表演中的心理灵活性可能通过多种方式发生,不一定依赖于任何一个元素,但无疑ayesh就是其中重要的一个环节。从音乐学上来看ayesh遵循五个“短—长—短—长—短”的不均匀节拍模式,虽然节奏并不均匀但很有规律,并以巨大的推进感来促成ayesh的流动。①由此创造出的流动和前进感,让参与者始终会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感觉”或者“气流”,并且往往将这种感觉形容为一种“不停地向前”“向上飘起”“由沉重到轻盈”,等等。这也与“五”这个中心符号有关,而正如前面看到的,“五”本身作为多个自适应灵活性网络的范例,在ayesh中“五”模式的推进下,个体意识从感官层面转变内化到文化中的身体。因此,ayesh也是遵循帕米尔人“五”的本体论模型而形成,其精妙的节奏结构是创造“玛度”精神效力的决定性元素和关键组成部分。

很显然,数字“五”是当地信仰中最重要、最具影响力的象征和隐喻,它不仅与帕米尔人的宇宙观、世界观紧密相连,也是天地灵气或精神力量的代表,更是让物质具有神圣意义的数字。仪式中的元素建构起了与当地文化中的诗学、信仰和象征主义相关的自然环境中“五的模型因素”,将帕米尔人文化中“五”作为文化本体的重要特性呈现在眼前。正如特纳(Victor Turner)指出:仪式中所用到的很多东西都具有象征含义,如音乐、祈祷、诗歌,以及表演所用到的工具与举行仪式的地点和空间,等等。而这些具有象征意义的事物都是与现实经历中的某种经验性事物相联系的。(35)维克多·特纳:《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黄剑波、柳博赞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41页。与河流有关的巴拉卡,与柱子有关的祈祷和布施,都与生命的净化力量有关,可以被视为与纯洁相关的适应性网络,而身处此网络中能轻而易举地激发心理灵活性为中心的身心治愈网络,所有这些都是治疗的关键。通常疾病的治愈被视为从疾病的污染中净化的过程,而疾病的本源可能是Aql-Tan-Ruh的任何部分或全部已被污染。这些“五”构成的符号召唤起了“玛度”的仪式表达和身体体验,并作为注意力的集合选项或催化剂,唤起可供沉思和选择的其他网络或选项。

四、结语

科恩通过对巴达赫尚地区帕米尔人“玛度”治疗仪式的研究,展示了位于塔吉克斯坦该地区的帕米尔人传统治疗仪式“玛度”是如何通过仪式中的音声与节奏将多种相关的文化符号变为心理灵活性潜在引物的。“玛度”最重要的是其声音与节奏之后包含的诗性、巴拉卡及由“五”的文化象征及隐喻构成文化本体网络的呈现。当然,仪式中的音声与象征影响健康状态转变的可能性,无论是通过心理灵活性所显示的动态变化,还是通过其他概念或实践所形成的框架,并不局限于一种音声类型或一种文化。事实上,多样的音声形式和实践可以促进灵活性的产生,从这种状态中可以促使健康状态发生变化获取治愈的力量。(36)B. D. Koen, Beyond the Roof of the World: Music, Prayer, and Healing in the Pamir Mountain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 pp. 7-14.同时,此种音声内化的过程对人的影响不只局限于身体,而是在于身体身心的整个存在状态都有所提升。

“玛度”作为一类包含有多种象征元素的宗教仪式活动,它能够让参与人的心理从一种已经远离高能量、僵化、缺乏弹性的精神状态中脱离出来,其仪式文本不仅包含了特定的鼓励行为和教授与引导的方法,它在专注的听众或表演者身上制造出一种灵活和开放的状态,让参与到仪式音声体验的人们感受到心理、情感、精神及身体上的转变从而产生新的选择与行动的可能性。在仪式中,文化特有的节奏结构在创造一种意识状态或存在状态方面发挥了作用,这种意识或存在状态最好被描述为介于疾病和健康之间的一种潜在状态。在set′ayesh节奏结构的例子中,重复出现的引人入胜的模式通过其灵活性和向前运动的感觉传达了一种动力和期待感。此外,文字(祈祷和诗歌)、文化符号和意义、自然和建筑环境,以及表演者都被认为传达了巴拉卡治愈的能量。在帕米尔文化中,人们治疗疾病的模式在于恢复Aql-Tan-Ruh的完整性,而“玛度”中虔诚的表现,是一种充满健康因素和灵活性的范本,有助于患者创造出一种从疾痛和困境中超脱出来的精神状态,并沉浸在一种高能量的意识中。在帕米尔山区,这种超越性状态的动态体验被视为一种精神回归,并且应该视作一种能够促进疾病治愈和产生幸福感的精神体验。

不同的文化创造出不同类型的灵活性范畴,特定的文化本体中,与音声相关的治疗仪式实践被认为是基于地方性文化的心理灵活性引物的呈现,能够提供在心理、躯体乃至精神断面下完全沉浸在其中的机会。基于地方性文化的灵活性无疑是一个新的值得人类学家和心理学家共同思考的领域。如何更好地审视这样一种由仪式带来的灵活性状态十分重要,它不仅可以促成心理人类学和民族音乐学研究在共同研究旨趣上的紧密合作,也是有可能获得突破的交叉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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