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会芹
(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信阳,464000)
中国是一个农耕文明国家,乡土的现代性表现一直是现当代文学的重要主题。河南作家因其农业大省的生活环境,更是创作了大量农村题材作品,也勾画出了有别于他乡的农村生存图景。在当代河南作家的乡土书写中,李佩甫与阎连科的创作极具代表性。李佩甫、阎连科开启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创作,既不同于三四十年代以师陀为代表的俯视姿态的批判启蒙,又不同于五六十年代以李准为代表的革命诉说和精神颂扬。他们融入乡村生活,反思乡土文化中的积极与消极因素,一面传达农民真实的声音,一面进行客观理性的审视,是更贴近乡村的书写和表现。同时,由于作家所处的豫中平原与豫西山地的地域性差异,他们的创作又有区别,表现出中原乡土的复杂性特征。
既有别于莫言“红高粱家族”的英雄传奇特色,也不同于陈忠实《白鹿原》的史诗性表现,李佩甫、阎连科的乡土写作都是以再现苦难的乡村生活为主。尽管如此,平原与山地不同的地理环境,又使得二人的苦难书写有着明显的差异。
李佩甫多次用“一马平川”[1]来概括其家乡许昌一带的状貌特征——地势平坦,交通便利,适于生存。阎连科则常用“穷山恶水之地”[2]来形容其故乡洛阳嵩县一个边远山村的自然环境——土壤贫瘠,高低不平,难以耕作。独特的生存场域,给作家留下深刻的生命体验,也自然而然地影响到了他们的乡土写作。如果说李佩甫一直在写“走不尽的大平原”的话,那么阎连科的笔端则始终就是“走不出的瑶沟村”。相对而言,豫中平原四通八达的便利条件,决定了这里的乡村生活比较开放且富于变化;同时也造成了这一地区不断发生群雄逐鹿的历史性劫难,民众容易形成匍匐生存、个性绵软的性格缺陷。豫西山地的农村生活就比较闭塞、单调而沉闷,乡民们长期辛苦挣扎于生存边缘。
李佩甫的乡土书写,主要展现的是动态的乡村,是豫中平原开放大环境下农村生活从人民公社到联产承包责任制再到当下的发展演变。《红蚂蚱 绿蚂蚱》(1950年代—1970年代)、《金屋》(1980年代)以及《乡村蒙太奇》(1990年代)分别反映了不同时期的乡村生活,而“平原三部曲”(《羊的门》《城的灯》《生命册》)的时间跨度则长达数十年。《生命册》较为完整地展现了半个多世纪平原乡村人物的命运变迁。老姑父蔡国寅经历了由人民公社时期做村支书的荣光到“分田到户”后不被村民看重的失落;梁五方从泥瓦匠能手到富农分子再到上访户,最终竟成了算命先生,其生命中的每一次身份转变都带有浓重的社会底色。阎连科笔下的乡村,则几乎都是静态的、全封闭的。因为边远偏僻、交通不便,这里的村庄大多与世隔绝,人物活动都自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就像《寨子沟,乱石盘》中的乱石盘村那样,“构成了天下一隅,也就自然成了一方国度”[3],由朝廷三爷、宰相六伯、皇后四婶以及村里的一月三朝会等共同构成了自成一统的小世界。《耙楼山脉》《耙楼天歌》《受活》中的村庄也都是如此,人们守候着乡村死寂的日子,生活几乎就停留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静止状态。村民偶尔也会与外部世界有所联系,如受活庄人的“入社”和“参加绝术团”,但最终他们还是完全回归到原有的生活状态。“耙楼山脉与后工业社会景观之间的差距甚至不止一个世纪”[4],一语道出了耙楼山地闭塞沉滞的社会现实。
豫中平原优越的自然条件确实给农民提供了诸多便利,也正因为如此,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各种政治力量的争夺之地。这里的民众长期遭受战争、强权的摧残与欺凌,默默忍受着各种各样的灾难打击。同时,作为中华文明的发源地,这里的人们深受儒家、道家等思想的影响,“忍”和“韧”、“败”中求生和“小”处求活,被视为生存策略;重压下的匍匐、绵软、顺从,也就变成了他们的生存常态。“一言以蔽之,中原地区的这片神奇的土地,不仅是中原文化精髓的塑造者,也是中原人民思维方式的孕育者,隐喻着中原人民的精神底色”[5]。《羊的门》称呼家堡这方土地为“绵羊地”,《生命册》将吴志鹏的故乡命名为“无梁村”,作家的隐喻之义显而易见。与李佩甫不同的是,阎连科重在展现耙楼山人艰难的生存状况及其在沉滞封闭环境中激发出来的强韧生命力。不管是《日光流年》中的三姓村民众靠卖皮卖肉换钱去修渠引水,还是《年月日》中的村民先爷在大旱之年以血肉之躯喂养一株玉蜀黍种子,这种极端的、残酷的生存方式,不仅显示出了豫西山地恶劣环境下民风强悍的另一面,同时也让读者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惨烈的孤绝与悲壮。
中原作为群雄逐鹿、王朝建都之地,长期受封建社会权力意识的熏染,民众“官本位”思想尤为严重,乡村权力运作极具典型性:“村长就是皇帝。百姓就是臣民。……我家乡的那一隅乡村,就是整个的中国。”[6]乡村权力也因此而成为河南乡土作家的主要关注点之一。李佩甫、阎连科对宗法制乡村的权力运作都有着深刻的记忆与体认,他们两人的乡村权力书写在河南甚至于整个当代文坛都颇有代表性。
相对而言,刘震云是从历史角度演绎权力的发展,而阎连科、李佩甫则是从现实角度对乡村权力进行表现。阎连科、李佩甫的乡村权力书写,都是把当权者谋权用权的方式作为表现的重点。尽管如此,二者之间依然有着明显的差异。李佩甫主要是从权力文化的生成机制来写,侧重于表现当权者的阴谋权术以及权力对人性的扭曲;而阎连科则主要从权力运作的具体表征来写,侧重于展现当权者强烈的权力欲望和弄权的强横恣意。从作品来看,李佩甫笔下的村干部多玩弄治人心术,擅长以谋略征服民众。他们拉拢人心、营造“人场”,外表和善仁慈对百姓照顾有加,实则是用小恩小惠进行收买,借以达到其驾驭众人之目的。吉昌林(《小小吉兆村》)、杨书印(《金屋》)、呼天成(《羊的门》)都是这类村干部的代表。这种阴柔“治心”的权术,正是封建专制思想的遗毒。阎连科笔下的村干部,则有着不加掩饰的权力欲望以及粗暴的权力运作方式。《受活》《坚硬如水》表现了主人公的狂热心理:柳鹰雀设“敬仰堂”、在为列宁准备的水晶棺之下安排自己位置等行为都暴露了他的权力野心。高爱军、李红梅的生活更是革命、权力、爱情的欲望狂欢。为了夺权,高爱军组织人揭发岳父是反革命,将岳父从村长位置上拉下来,又与情人李红梅一起整理副镇长王振海的材料进行污蔑陷害。《耙楼山脉》《天宫图》则揭示了权力者的无理蛮横:仅仅是偏远山村的小队长,他就能利用手中掌握分配返销粮、宅基地等权力霸占妇女,侮辱乡邻,为所欲为,甚至于逼出人命,将农村当权者无耻的霸道行径表现得淋漓尽致。强权统治之下,民众惧怕、敬畏、讨好当权者,久而久之,人性被压抑扭曲。李佩甫作品中百姓在统治者欺骗之下,心甘情愿臣服,温和顺从犹如绵羊;阎连科笔下的民众生死边缘求生路,强权压迫中他们逆来顺受,一旦威胁不存在就转变为极端反抗。《耙楼山脉》中队长死后,李贵往队长身上尿尿,李贵的儿媳妇扒开坟墓把队长阳物割下来塞到队长嘴里,如此等等都是底层民众内心愤恨情绪的畸形发泄。
《羊的门》和《日光流年》是李佩甫、阎连科乡村权力书写对比最为明显的两部作品。呼天成、司马蓝皆是乡村精英,他们都渴望凭借自己的努力让村里人过上好日子。但在具体行动中,两人的做派却有很大的差异。呼天成深谙平原人的生存之道,他着重从心理上掌控村民。在一次治理村民偷窃集体粮食的行动中,面对一堵堵人墙,他陡然明白“只要镇住了心,就镇住了人”[7]的道理。他恩威并施,在借孙布袋“卖脸”杀一儆百治小偷这件事上,有诱惑(“卖脸”可以给孙布袋说个媳妇),有逼迫(不能将这件事说出去,中途想退出更不可能);他设立展览台,展示村民劳动中断掉的手指头并给予表扬,以此来激发民众畸形的荣誉感。同时,他还注意“人场”的营造:通过冒险救下运动中落难的老秋,建立起与高层官场的联系;通过帮助聪慧但家贫的穷孩子上学、安排工作等,与各级政府部门拉上关系。他总是以看似不经意的情感投资来收拢人心,无声无息地编织成了一个庞大的关系网。冠冕堂皇的假象掩盖了呼天成的私心,作品中全村人为他学狗叫的画面充分说明呼天成“治人治心”阴柔权术的成功。《日光流年》中,不管是司马笑笑、蓝百岁还是司马蓝,三位干部虽然都立志要改变三姓村的贫困状况,但他们的行事作风却无一例外地都极其专横、霸道,读者从司马笑笑“我是村长,我就是王法”[8]、司马蓝“村长是全村人的爷哩,叫谁干啥谁就得去干啥”[9]等话语中,就可以感受到这一点。司马蓝要求全村人为修渠兑钱兑物,甚至于还让村民为此而卖掉棺材。当公社干部杜柏回村说起上级分田分地的政策要求时,司马蓝认为他影响了村里大事,竟对他大打出手。司马蓝做事,既有其以身作则、为村庄谋发展的一面,同时也有其粗野暴力、蛮横专断的另一面。
作为河南作家,李佩甫、阎连科一方面情系中原厚土,另一方面又承受着中原辉煌历史与现实落后形成的巨大心理落差。因此,他们二人的乡土小说,相对于同时期其他作家的同类题材作品来说,就显得更为沉重、更加感伤。即便如此,在同样的沉重、感伤之中,李佩甫与阎连科的乡土书写又有着温情沉郁与激切酷烈的风格差异。
李佩甫的乡土写作,习惯于采用双线并行的情节结构来容纳复杂多样的生活内容,总是在宏大的时空背景下来展现中原大地的沧桑变化及人物命运的起落沉浮。李佩甫不仅对时代变迁中乡村民众的苦难生活寄予深切的同情,还充分肯定了他们在艰难岁月中的相互帮扶及责任担当。《红蚂蚱 绿蚂蚱》《村魂》等以“人民公社”为背景的作品,在对村民苦难生活的描写中,无一例外地都闪现着淳朴、善良人性之光。它尽管微弱,但依然能够让人感动,能够给人带来温暖与希望。李佩甫在表现社会变革中人们心灵的迷茫与骚动之时,也往往会怀着悲悯之心来努力寻找救赎之路。《金屋》《送你一朵苦楝花》等以“改革开放”为背景的作品,既揭示了金钱欲望冲击下的人性迷失,也凸显了博爱宽厚的大地母亲对平原儿女的宽恕和包容。《生命册》是李佩甫的代表作,作品成功塑造了吴志鹏、骆驼、蔡国寅、梁五方、虫嫂等众多人物形象。作家娓娓道来,心气平和,大度从容,他并没有刻意追问人物的是非善恶,其着重表现的是时代大潮裹挟下人们的身不由己以及难能可贵的温情与克制。在《生命册》的故事讲述过程中,时常还会融入一些作者富有哲理意味儿的人生感悟:“在我,原以为,所谓家乡,只是一种方言,一种声音,一种态度,是你躲不开、扔不掉的一种牵挂,或者说是背在身上的沉重负担。可是,当我越走越远,当岁月开始长毛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一望无际的黄土地,是惟一能托住我的东西。”[10]总体来看,李佩甫的乡土书写,沉稳舒缓,客观冷静,注重人性观照,强调人文关怀,追求哲思及主题的升华,从而形成了其作品沉郁而又不乏温情的风格特点。
阎连科的乡土写作,着重表现豫西山地农民生存的艰辛,表达对苦难生活的失望与不满,总是给人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为了凸显山村民众生活的艰难,阎连科往往会采用夸张、荒诞、超现实等手法描摹出一幅幅令人震惊的生活画面,一次又一次地挑战读者的情感极限,肆意宣泄自己对于苦难生活的怨恨情绪。如果说李佩甫的乡村叙事属于温情暖意的话,那么阎连科的乡土书写则属于怪异冷硬。这一点在《耙楼山脉》《耙楼天歌》《日光流年》《受活》《丁庄梦》等乡土小说中,都有明显表现。如《耙楼山脉》中坟地里鬼魂夜夜争吵不休的阴森氛围,再如《耙楼天歌》中尤四婆扒开坟墓捡拾丈夫骨殖的恐怖场面。特别是《日光流年》中那惨不忍睹的司马蓝“卖皮”时血淋淋的场面:“司马蓝感到他后大腿上割下的一块皮被揭了起来,好像是先用刀子在腿上割了一个口,再用镊子把那口上的腿皮夹起来,然后那刀子顺着皮下就吱吱啦啦地割着进去。”[11]正如论者所说,阎连科小说开始被深度关注,是由于其“极致书写所引起的极致生理反应”[12]。可见,激情叙事、极致书写形成了阎连科乡土小说与众不同的激切、酷烈的风格特点。
由以上分析可知,李佩甫、阎连科的乡土写作,在作品内容与风格上都有着很大的差异。李佩甫倾向于肯定、眷恋皈依、温情诉说,而阎连科则偏重于否定、恐惧逃离和激情宣泄。这些差异的形成,除了平原开放和山地闭塞这一地域性原因,还与作家自身的成长经历以及由此形成的审美价值取向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李佩甫是一个多年来一直倾心于乡土写作的城里人。之所以会如此,主要是因为他长期与农村保持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李佩甫“出生于工人家庭,在小城市长大。但童年的记忆,还更多是乡下姥姥家的”[13]。小时候李佩甫经常住在乡下的姥姥家,白天在村子里跑来跑去,晚上就在姥姥怀里听着“姥姥的瞎话儿”(民间传说故事)入眠,跟农村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上学后,一到周末和放假,他就又跑到了乡下的姥姥家。李佩甫曾在《我的“植物说”》中明确表达过其对于“姥姥村庄”的一往情深。长大后,李佩甫又下乡插队四年,这一经历使他对农村生活有了更深的体验。李佩甫热衷于乡土书写,除了他本人确实熟悉农村生活这一原因,还与其“外子”的特殊身份以及由此而形成的乡村独特感受密切相关。“对于我来说,乡村是一种记忆生活,也是一种补充。首先是饥饿造成的,20世纪60年代初,我八九岁时,总是很饿,那时候为了混三顿饱饭,每个星期六我都要独自一人步行二三十里到姥姥的村庄里去,为的是填饱肚子。那时候,一个小孩子在姥姥的村庄里走来走去,不自觉地会有一种外来人的视觉,他打量着村子里的一个个‘舅们’,打量着一个个太阳高悬的日子和无边的田野,品味着光脚趟在热土里的感觉,那些就成了我后来的写作储备。”[14]“当年在姥姥村庄,我在村子里跑来跑去,见人都喊舅,感受到的是生活的新奇和亲人们胸怀的宽厚,所以《红蚂蚱 绿蚂蚱》的乡村记忆是很温馨的。”[15]可见,与生于农村而又长在农村的乡土作家不同,李佩甫是乡村“外子”,是“客”,他对乡村的感受就是“姥姥的瞎话儿”陪伴时的温暖,是饥饿时去庄稼地掰玉米棒儿、扒红薯就可以填饱肚子的感激,是村子里舅们、姨们对他的包容、关心,是乡村给予他的那份特别的爱。正是因为这种“距离”的存在,使得李佩甫的乡村书写,总是采用“外视角”来观察农村,而他所看到的自然也多是些乡村生活的温暖与和谐。对于李佩甫来说,乡村代表着美好与希望,是他的灵魂皈依之地,是他心驰神往的精神故乡。这种特殊记忆,形成了李佩甫对乡村的情感定势,也决定了他乡土写作的审美态度和价值取向——那就是对乡村美好生活的怀念和眷恋,对村民善良品行的肯定与表现。即便是批评,他的笔端也总留有温情。
阎连科的乡土写作,其审美价值取向的形成主要是受到了他早年无比艰难的生存条件、孤独悲凉的生命体验以及身边发生的灵异现象等因素的影响。阎连科属于土生土长的乡村“亲子”,他在豫西的一个小山村里度过了自己漫长的成长岁月。阎连科生于1958年,正好就是二十世纪那场大饥荒爆发的时候,而耙楼山地的村民们原本就很拮据的生活此时无疑更是雪上加霜。阎连科曾说过:“从有记忆开始,我就一直拉着母亲的手,拉着母亲的衣襟叫饿啊!饿啊!总是向母亲要吃的东西。贫穷与饥饿,占据了我童年记忆库藏的重要位置。”[16]阎连科从小就经历了生存边缘上的身心折磨,上高中时又因家贫而直接辍学。为了缓解家庭压力,他来到河南新乡一个水泥厂打工,每天在厂里拉板车、运矿石,熬过了两年让人“唏嘘掉泪”的日子。直到二十岁入伍当兵,生活才开始有了转机。因此,阎连科的乡土写作,一直是“内视角”的观察,作家眼中的乡村也尽是饥饿、苦难和细碎的折磨。“永不间断的饥饿和寂寞,下田割草和喂猪与放牛。这让我感到了乡村的无趣和疲惫,土地的单调及乏味,仿佛葛藤草蔓般缠在我身上。”[17]阎连科曾多次用“荒寒”来形容自己早年内心的孤独、悲凉与绝望。生存的焦虑磨掉了他对家乡的亲近感,使他产生了强烈的逃离愿望:“回到三十几年前我的选择上,简单说,就是为了吃饱肚子,为了实现一个人有一天可以独自吃一盘炒鸡蛋的梦想,才决定开始写作。因为写作有可能改变一个农村孩子的命运,可能让他逃离土地到城里去,成为光鲜傲慢的城里人。”[18]此外,阎连科亲眼见到的一些难以解释的神秘现象也影响到他对世界的认识,“老实说,我一直觉得,生活中有一种‘不存在的存在’,这种不存在的存在,也许只有个别人能够看到,能够感知。这样一种‘存在’,尽管神秘,但它是一种‘新的真实’”[19]。早年他和堂哥走夜路遇到过从树上掉石头的怪异之事,此后又见过雪天里棺材上蝴蝶翩飞的情形。正是这些特殊经历,使他后来的创作出现了神秘、怪异倾向。阎连科的乡土写作,习惯于设置苦难的生存过程、无望的故事结局、孤独的情感经历和诡异的故事图景,以此来表达内心痛苦绝望的情绪,作品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压抑之气。阎连科说自己写不出沈从文那样温馨静美的文字,原因即在于此。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乡土文学创作可谓是异彩纷呈。从现代作家沈从文的湘西世界、吴组缃的皖南乡村、萧红的东北呼兰河,到当代作家莫言的高密东北乡、贾平凹的商州世界、迟子建的北方雪地等等,一批又一批乡土作家精心打造了一个又一个独具特色、个性鲜明的艺术世界。李佩甫、阎连科的乡土书写,既表现出鲜明的中原总体特色,又展示了豫中平原和豫西山地的地域性差异。二者的乡土写作,相互映照,充分展现了中国乡村社会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也推动了乡土文学创作进一步走向深入。
注释:
[1] 李佩甫、西风烈:《我写的是一个特定地域的精神生态》,《青年作家》2017年第9期,第7页。
[2] 阎连科:《选择、被选择和新选择——在罗马第三国际大学的演讲》,《一派胡言:阎连科海外演讲集》,北京:中信出版社,2012年,第153页。
[3] 阎连科:《寨子沟,乱石盘》,《阎连科文集 金莲,你好》,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7年,第79页。
[4] 南帆:《反抗与悲剧——读阎连科的〈日光流年〉》,《当代作家评论》1999年第4期,第86页。
[5] 禹权恒:《植物书写与中原文化的隐喻方式——李佩甫“平原系列”小说述论》,《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2期,第116页。
[6] 阎连科、张学昕:《我的现实 我的主义:阎连科文学对话录》,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32页。
[7] 李佩甫:《羊的门》,北京:华夏出版社,2016年,第56页。
[8] 阎连科:《日光流年》,广州:花城出版社,1998年,第394页。
[9] 阎连科:《日光流年》,广州:花城出版社,1998年,第153页。
[10] 李佩甫:《生命册》,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年,第424页。
[11] 阎连科:《日光流年》,广州:花城出版社,1998年,第207页。
[12] 梁鸿:《阎连科文学年谱》,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36页。
[13] 李佩甫、舒晋瑜:《看清楚脚下的土地》,《上海文学》2012年第10期,第107页。
[14] 孔会侠:《情感是写作的灵魂——对话李佩甫》,《江南》2016年第5期,第80页。
[15] 樊会芹:《李佩甫文学年谱》,《东吴学术》2017年第5期,第141页。
[16] 阎连科、张学昕:《我的现实 我的主义:阎连科文学对话录》,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4页。
[17] 阎连科:《我与父辈》,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3页。
[18] 阎连科:《选择、被选择和新选择——在罗马第三国际大学的演讲》,《一派胡言:阎连科海外演讲集》,北京:中信出版社,2012年,第153页。
[19] 阎连科、黄平、白亮:《“土地”“人民”与当代文学资源》,《南方文坛》2007年第3期,第5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