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 钰
(武汉工程大学外语学院,湖北省武汉市,430205)
语言作为人类社会的重要交际工具与文化资源,如同社会的一面镜子,既能反映世风面貌与社群成员的深层心理,又能折射出社会变迁与经济社会发展走向。对于一个国家或一个族群来说,其语言生态往往与社会生态乃至政治生态息息相关,这主要体现在公共政策的决策主客体通常会基于不同的发展战略目标,在社会各个领域制定、主导或引导实施各项语言政策。一国的语言政策变迁可以看作一场决策运行结构与模式变化的过程、一场历史生成的过程,甚至一场社会现象变迁的过程。新中国成立以来,国家先后制定和出台了一系列引导与保障国家语言文字事业得以顺利开展的法律、法规及相关政策,成就显著。纵观新中国语言政策沿革历程,无论是语言政策在社会变迁中的阶段工作重点、运作特征,还是语言政策与规划研究者们所采取的研究视角,都随着国家经济社会的发展而与时俱进地呈现出新变化。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在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中,形成并不断推进、创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新理念、新思想、新战略。这项国家发展大政之中的新要义为新形势下的语言规划工作指明了新路向。与此同时,为落实十八大、十九大关于脱贫攻坚的一系列战略部署,以“扶贫先扶智,扶智先通语”、推普助力减贫脱贫为目标定位的《推普脱贫攻坚行动计划(2018—2020年)》得到全面实施,并迎来了脱贫攻坚战的决胜之年。在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新历史起点和新发展阶段以及新时代背景下,语言文字事业面临着诸多机遇和挑战,同时也为语言政策规划及战略研究提供了新视角与宽路径。因此,从社会变迁中管窥语言政策的改革与发展,从语言规划发展的角度揭示社会变迁的规律路径与深刻意义,深入研究我国社会变迁与语言政策发展变化的分期特征与总体趋势是继往开来的时代之需。
任何国家的语言政策,其执行主体的政治意识和实施过程始终会受到经济、政治、社会、文化、观念等因素变化的影响,这些因素的变化转型统称为社会转型。有学者将中国自近代以来的社会转型大致划分为三段:慢速发展阶段(1840—1949)、中速发展阶段(1949—1978)、快速发展阶段(1978至今)[1]。从狭义上来看,经济体制的转变、社会制度的变迁、文化发展水平的更替以及人们价值观等意识层面的转型等,都可以作为社会转型的含义和划分社会转型时期的标准。不少学者回顾、总结新中国70年经济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为: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计划经济时期—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市场经济初步建立时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魏礼群,2019[2];王锐,2019[3])本文结合学界时贤观点,以经济体制改革和文化发展水平为标准,将新中国社会转型分为四个阶段:(1)计划经济体制下的立国建设阶段(1949—1965);(2)文化发展严重受阻的“文革”异变阶段(1966—1976);(3)改革开放阶段(1978—1992);(4)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阶段(1992至今)。在社会转型时期,国家经济体制、管理体制等政治体制改革会引发整个政治文化的变革与转型,上到政府权力,中到政府相关部门制定实施各项决策工作,下到民众的社会生活、行为方式乃至价值规范、伦理道德等精神世界和心理世界,无不例外都会发生转变。我国的政治文化发展过程也是如此:政治管理上,社会的转型促使政府的职能模式和行政模式产生相应的变化与调整,从而影响政策导向;文化事业上,社会转型期的多种社会文化环境因素的变化也影响着国家语言文字工作重心与定位的嬗变。以上述新中国社会转型时期为段,可将新中国语言政策重心和定位的几次嬗变和政治社会影响因素以表格形式阐述如下:
社会转型时期政治社会影响因素语言政策重心语言政策定位立国建设期(1949—1965)1.计划经济体制2.政府全权把控3.社会结构单一4.文化水平落后1.推广普通话2.简化汉字3.推行汉语拼音方案4.现代汉语规范化确定标准语和标准汉字地位的基础性定位“文革”异变期(1966—1976)1.政府失控2.政治运动导致社会动乱3.“以阶级斗争为纲”思潮泛滥1.1966—1971:无重心2.1972—1976:恢复立国建设期的工作重心无定位
续表
由此,笔者结合语言政策主体的行政管理模式与经济社会发展状况在各个社会转型发展阶段中体现出来的典型特征,参照社会发展、变迁的趋势与国家政府行政职能模式的转变,结合各时期语言文字工作的重点内容,将我国七十年语言政策的决策特征与社会变迁发展互动设定为三段模式:(1)“行政命令—研究执行”模式(1949—1977)[4];(2)“引导调整—恢复革新”模式(1978—1999);(3)多向“需求—服务—治理”模式(2000至今)。
建国初期,中央“自上而下”的政策运行方式要求国家作为公共政策的责任主体必须集中有限的人力、财力、物力发展工业,同时也在客观上要求充分发挥政府的行政主导作用,即对各项社会发展事业进行干预与管理。因此,在这一时期,我国语言政策的制定和施行过程主要体现出两个突出特点:政策主体的“上位指令性”和政策客体的“下位执行性”。在国家“一五”至“二五”前期,政策的总体决策过程是由党和国家领导人通过内部集体讨论,实施较为民主化、程序化的决策机制,最终出台各项政策和规定。基本流程表现为:
中共中央设置政策议程→相关部门制定草案→国家领导人亲自领导编制并多次审阅→地方相关部门参与讨论,修改充实草案→中央集体决策→由全国人大正式审议通过→颁布、实施政策
这种由政府内部进行集体决策的形式,实质上是一种中央集权的“自上而下”决策机制,其主要表现是以逐级传达上一级决议、指令为主要管理手段的政策主体管理模式。在计划经济这一特殊体制下,党和政府为了实现工业生产和现代化发展的意志需求,使经济、文化、教育等各项事业朝着现代化发展这一轨道前进,必然要对一切国家和社会的规划与决策进行强有力的管理与领导,带有一定“指令性”。在这样的模式之下,中央政府出台一系列决策与措施作为指令,由社会各界的相关组织、团体和个人参照执行。建国初期,党领导的生产生活工作常带有一定的政治意义,核心要义是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服务,从社会主义“三大改造”到人们的思想改造,都是党和政府意志的体现,都需要通过中央出台的指令性政策对其加以调控和管理。
新中国成立初期,国家文化、教育水平低下,民族语言、汉语方言分歧严重,文盲数量庞大等严峻形势严重制约了我国社会主义工业化建设的发展水平与速度。为此,中央政府领导制定和实施了与教育文化紧密相关的文字改革方针及其“三大任务”——简化汉字、推广普通话、制定与推行汉语拼音方案,将语言、文字革新作为中央文化改革和文化建设的基础性工作之一,以助力全国教育普及、扫除文盲,大规模提升与改善了广大国民的科学文化素质与思想政治面貌。
以《汉语拼音方案》(以下简称《方案》)的研制与颁布为例,《方案》经过举国上下多次起草、讨论、修订,最终由人大批准定案。《方案》的决策过程表现为:在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下专门设立拼音方案委员会,由后者起草方案,前者核定;接下来,由全国各级政治协商委员会和各地相关团体部门讨论,提出修改建议和意见,供拼音方案委员会参考、反复修改草案;之后,再由国务院的拼音方案审定委员会审订,审订合格后方能由国务院会议通过;最后,须由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批准、定案,宣布实施[5]。这一反复而耗时的过程不仅体现出政府对制定方案的审慎态度,还反映出新中国的文字改革政策具有专家、公众参与、执行决策的突出特点。首先,针对方案字母形式的选取等问题从拼音方案委员会委员、学界专家和人民群众中广泛征求意见;其次,由中央政府(领导人)主导决定采用拉丁字母制订《方案》。从表象上看,国家领导人对于字母选择的思想转变,似乎只是《方案》制定过程中的插曲。但从实质上来说,这一时期,以党和国家领导人为代表的中央政府在国家各项重大政策的决策过程中,始终起着决定性的主导作用。
理性审视立国建设阶段我国语言政策“自上而下”的决策过程与运行模式,中央政府统筹制定和颁布的文字改革等一系列语言政策之所以能够行之有效,主要得益于在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下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全能型”政府能对各项语言文字工作中各重要环节的具体落实做到令行禁止,在群众中亦获得普遍程度的积极响应与广泛参与,从而有效巩固和促进了正常的社会生产活动。但在特殊体制之下,公共政策所体现出来的决策权力集中化和决策行为行政化等特征具有时代局限性和绝对性。如果没有政府的权威,社会将陷入无政府状态,无人导向、无人管理;但当权威出现认识偏差时,政策失误就会出现,整个社会导向则会随之偏离科学轨道,导致各界专家工作受挫、茫然失措,社会大众思想扭曲、行动生孽,给国家各项建设事业的顺利发展造成严重损失和阻碍,十年“异变期”就是惨痛的历史教训。
随着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胜利召开,全党的工作重心和全国人民的注意力由过去的“以阶级斗争为纲”成功地转移到经济建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这也使在“文革”时期一度陷入混沌与停滞状态的语言文字工作得以复苏并迸发出新活力。因此,改革开放初期可以被看作是国家语言政策发展的“调整—恢复”期。
政治体制上,重建和恢复中共中央领导机构与决策机构,并加强民主集中制的决策原则。1982年开始,各级政府开始进行自上而下的行政体制改革,逐渐转变过分集权的政府管理模式,将一些管理权限逐渐下放至地方政府、企业和地方社会团体,以充分调动地方的工作积极性。经济体制上,逐步从以“全统”和“直管”为特征的直接控制向以“放控结合”为特征的间接管理转变[6],从改革开放前的社会主义公有制计划经济体制转变为市场经济体制,发展商品经济,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文化教育领域,人们的思想观念逐步由“以阶级斗争为纲”的革命斗争范式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和“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新范式转变。全方位的体制转型与社会转型,给因遭受动荡而千疮百孔的社会面貌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使社会语言逐渐恢复到上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前半期纯洁、健康的发展状况。虽然此时的社会语言文字状况难免存在一些动荡时期的流弊,但在相关部门的整顿与调整之下,有所消减。对于此时的语言文字工作来说,这一阶段的主要任务就是对前阶段的汉字改革工作进行总结、恢复和继续推进。
首先,“推普”工作恢复渐进。1978年起,《关于加强学校普通话和汉语拼音教学的通知》等一系列政策文件的颁布及相关工作的落实,为全国学校推广普通话工作打下了坚实基础。同时,这一阶段的“推普”工作首次被赋予宪法使命——1982年12月4日,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明确规定:“国家推广全国通用的普通话。”这表明,普通话的推广已然成为国家政府义不容辞的责任,同时也从客观上反映出普通话作为国家通用语言,其应用对于人们的工作生活与社会发展而言,愈发具有不可估量的关键作用。
其次,汉字信息化标准化实现突破。1974年,国家计委批准了由国防科委、中国科学院、四机部联合提出的“关于研制汉字信息处理系统工程”的建议,为汉字进入信息时代做出了积极贡献。在众多优秀专家学者的不懈努力下,汉字编码技术陆续获得突破性进展:1980年3月,国家首部汉字编码方案专著《汉字编码方案汇编》出版;1981年3月,我国第一个汉字信息技术标准《信息处理交换用汉字编码字符集·基本集》GB2312—80国家标准正式颁发;同年7月,由北京大学负责总体设计的汉字激光拍照系统原理样机通过国际鉴定,其在激光输出精度等功能方面已达到国际先进水平。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是我国汉字信息处理的恢复与重振时期,汉字信息处理事业呈现出“万码奔腾”的大发展局面。
再次,《汉语拼音方案》进一步发挥作用。根据教育部的指示,各级教育部门和学校更为重视汉语拼音读法、写法的基础教学和用汉语拼音阅读及拼写以词为单位的普通话教学。到上世纪80年代初,汉语拼音在学校的普及率和教学质量都有了显著提高,小学中、高年级以及中学学生的拼音“回生”现象也得到好转[7]。随着《方案》的推广与规范完善,其标准化水平也不断提高。1982年,国际标准化组织通过了《汉语拼音方案》作为拼写汉语的国际标准的决议。自此,汉语拼音正式走向了国际,《汉语拼音方案》也正式成为国际认定的汉语拼写标准,其国际地位和影响力也得到显著增强。
1.新时期语言文字工作的方针和任务
1985年12月16日,国务院决定将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更名为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简称“国家语委”),规定其主要职责是:贯彻执行国家关于语言文字工作的方针、政策和法令,促进语言文字的规范化和标准化,并在继续推进文字改革工作的同时做好语言文字的社会服务工作[8]。1986年1月由国家教育委员会和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联合召开的全国语言文字工作会议,标志着我国语言文字工作由改革开放之初的恢复期就此步入新时期,而过去文字改革的方针和重点任务也得到明确的调整。这次会议正式提出了新时期语言文字工作的方针和主要任务,主要包括:积极并科学地推广和普及普通话,将过去的“大力提倡、重点推行、逐步普及”调整为“大力推广、积极普及、逐步提高”,加强普通话的基础研究,做好普通话的语音规范标准工作;研究整理现行汉字,为语言文字教学、辞书编纂和汉字信息处理等工作制定各项有关标准,并加强社会用字规范;进一步推行和完善《汉语拼音方案》,研究和解决其推行和使用中的实际问题;面向社会加强语言文字的基础与应用研究,使其更好地为社会提供咨询和服务。
2.新时期语言文字工作的新进展
汉字的规范与标准字表推陈出新。1986年10月10日,经国务院批准,国家语委重新发布了《简化字总表》,其目的在于纠正社会用字不规范现象,并以此向社会公示,汉字在一个时期内应当保持形体的稳定,不可随意简化。继1952年国家发布第一份《常用字表》之后,第二份常用字表《现代汉语常用字表》于1988年初由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和教育委员会联合发布。紧接着,在1965年的《印刷通用汉字字形表》基础上进行增删和修订的《现代汉语通用字表》也由国家语委和新闻出版署联合发布,于同年5月开始施用。
普通话推广步入服务化、制度化、科学化轨道。根据第一次全国语言文字工作会议上提出的语言文字的应用工作应更好地为社会提供咨询和服务的任务要求,自1986年起,国家的普通话推广在教育、商业、服务业等各领域得到加强,其社会服务功能也逐渐受到社会重视。1986年7月24日,国家教委、国家语委、商业部、国家旅游局、城乡建设环境保护部、交通部联合发布的《关于加强开放、旅游城市推广普通话工作的通知》以及次年国家语委和相关部门相继出台的《颁布〈关于广播、电影、电视正确使用语言文字的若干规定〉的通知》《关于加强高等师范院校推广普通话工作的通知》等文件,为社会不同领域存在的推广普通话工作发展不平衡的问题提供引导和解决办法,体现出普通话的推广逐渐与服务化水平相挂钩。
总之,新时期语言文字发展呈现崭新面貌,离不开几代优秀语言文字工作者几十年来的成果基础和科学的决策认识,更离不开改革开放带来的万象更新。综观语言政策从改革开放之初到迈入新时期的发展过程和调整变化,这一阶段的语言政策发展呈“引导调整—恢复革新”模式,大致可描绘为图1:
图1 “引导调整—恢复革新”模式示意图
从国家根据经济社会的现实发展状况对新时期语言文字工作任务的科学调整和任务内容可以看到,随着社会的进步,我国语言政策的主要目标也在发生转变。如果说过去的语言政策是为了指导语言文字使用的改革和管理,那么从新时期开始,语言政策更多的是为人们的实际语言生活提供保障和服务,语言文字的宏观管理工作也逐渐走向了制度化、规范化和科学化。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国家行政范式逐渐从管理转向治理,当前的国家(政府)治理形态表现为“公民参与、上下互动、协商合作”[9]。也就是说,政治体制改革的不断深入,显著增强了国家行政管理和政府决策的民主度、开放度与自由度;而民众参与、协商互动等政府治理形态,集中反映的正是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宗旨的服务型政府职能模式。《国家中长期语言文字事业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正文中共提到25次“服务”,如:“语言文字事业改革和发展的方针是:加快普及,提升能力,弘扬文化,服务大局,和谐发展。”“把服务国家经济社会发展大局作为语言文字事业改革和发展的基本原则。语言文字工作要拓宽视野,自觉融入国家改革和发展大局,与教育、文化、信息化结合,主动服务,在服务中实现自身的发展。”党的十九大胜利召开,标志着我国语言文字事业进入了新时代。通览十九大报告正文,提及“服务”近30次,其中众多具体服务路径与需求,如建设人民满意的服务型政府、完善公共服务体系、加快发展现代服务业、扩大服务业对外开放、建设文化强国、推动城乡义务教育一体化发展等政治、经济、文化等各领域事务都需要更优质、高效的语言服务支撑。这赋予了语言文字事业发展新内涵,提出了新任务新要求,彰显了我国新时期以来的“服务型政府”在新时代下为人民服务的价值取向,另一方面也反映出这一时期我国语言政策的核心要义就是服务国家发展需求。
同时,改革开放全面发展时期的政治体制改革深化还与国家法制建设的日益完善密切相关。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做出把党和国家工作中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实行改革开放的历史性决策的同时,确立了“健全社会主义法制”的基本方针,开始了国家行政由“人治”向“法治”的转变。1997年9月,党的十五大将“依法治国,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确定为党领导人民治理国家的基本方略,进一步明确了法制建设的目标,并继续推进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制度建设,保障民主决策在法制轨道上顺利进行。在国家法制化建设日益成熟的背景下,第二次全国语言文字工作会议于同年12月召开,积极响应并再次强调了“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的工作目标,并对世纪之交的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在新形势下的新任务提出了明确要求,即要建立健全法律法规和宏观管理机制,使我们的工作逐步实现制度化、法律化。
2000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语言文字专项立法,是新时期国家语言文字工作的方针政策基础。它科学总结了新中国成立五十多年乃至清末以来的语言文字规划实践的成果与经验、教训,第一次以法律的形式对普通话和规范汉字作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地位和使用加以明确规定。它的颁布“标志着中国语言文字规范化、标准化工作开始走上法制轨道”,反映了国家语言文字的法制建设取得突破性进展,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规范化和标准化工作的完善提供了明确而坚实的法律保障[10]。
进入新世纪以来,已作为建设我国社会主义文化事业重要基石的语言文字工作,其理念定位偏重于完善语言文字工作的法律体系和信息化、资源化建设,这是国家行政管理体制朝向健全的法制管理模式迈进的必然要求,也是信息化时代对语言文字工作催生的新认识。但我们不能忽视,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依法管理的有效落实和语言文字信息处理的顺利进行必然要以不断提升的语言文字规范化水平为依托。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推广与规范工作在政治、经济、文化建设的发展,尤其是法制进程加快,智能化、信息化产业革命到来的时代背景下,体现出前所未有的活力。
然而,机遇总与挑战同在,语言文字事业的科学发展进程也是如此。一方面,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人们日益增长的精神文明水平和日渐开放、活跃的思想,广泛提升了人们对通用语言文字规范使用的自觉性和对国家语言文字工作的参与度。在这种情况下,语言政策的制定与调整必将备受社会关注并且必然要顾及大众的实际需求与应用,有时还必须在“科学”与“俗实”中谋求平衡。另一方面,随着全球化和多样性逐渐成为社会各领域的突出特点,文化多样性带来的语言需求多样化、语言生活多元化和语言环境复杂化越来越突显出语言文字工作的“多样性”和“主体性”特征之间的和谐统一问题。党的十八大与十九大报告指明了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我国语言文字事业的发展方向,即要“建设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体系,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推广和规范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这无疑体现了党和国家对于我国语言文字工作在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决定性阶段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充分肯定和高度重视,以及对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普及和规范化标准化信息化建设等重要任务所提出的更高要求。这些新问题与新挑战对于各领域的语言文字发展事业形成了“倒逼”的压力。如何妥善解决推广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与保护方言、少数民族语言,母语教学与外语教学的矛盾问题,如何借助语言扶贫如期打赢“脱贫攻坚战”等一系列问题,已成为当下国家语言文字工作需要迫切攻克的难关与挑战。与日俱增的多重挑战要求国家语言政策的制定与实施需要运用新理念与新思维,创造服务于多元化经济社会的新发展。
总而言之,在新时代背景之下,党和国家从战略高度重视语言文字事业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总体布局中的基础与服务地位。这一阶段,“政策服务”与“国家治理需求”始终是语言政策与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关键词,语言政策与经济社会发展模式呈现出语言文字法律政策同语言文字工作、社会语言生活、国家发展战略几者之间多向互动形式,如图2所示:
图2 多向“需求—服务—治理”模式示意图
从语言文字事业与国家战略、语言生活之间的互动模式能够看出,国家法制建设的完善与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发展,进一步突显了国家的语言文字事业的全面性、全局性、社会性,使语言文字工作的地位由社会主义现代化发展的一项基础工程提升为服务于国家战略发展的重要支撑。语言文字工作的各项成果,尤其是语言立法工作的显著成效,对于保障语言文字事业的发展、服务社会语言生活、支撑国家战略实施和国家治理等方面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但不能否认,我国的语言文字事业发展在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内依然面临诸多需要解决的国家发展需求,这些需求将以诸多挑战与机遇的形态不断“倒逼”语言文字工作的发展必须继续攀登至新的高度,催促政府深化服务理念,以新视野、新思路来规划今后的语言文字发展,从国家战略的高度为经济、社会、文化发展的新要求做好前瞻性准备。
遵循社会发展、变迁的趋势与国家政府行政职能模式的转变,我国七十年语言政策的决策特征与社会变迁发展分期互动模式的变化趋势大致呈现“由单向管理到多维治理”的鲜明特点。
从语言政策过程的运行路径来看,在建国初期以政府“自上而下”直接管理为主要范式的工作推动方式,到了改革开放时期有所调整与弱化,语言文字决策的科学化、制度化得到增强,在新时代则全面转变为“自下而上”的多路向服务治理模式,依法治理和保障语言文字的使用成为语言文字事业的主要推动力。这种转变所伴随的是语言文字事业由上下波动的不稳定形式逐渐呈现出平稳发展的态势。这正是社会主义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现代化发展所带来的必然结果。
从互动的性质来看,立国建设时期的互动模式体现出的是由中央政府行政指令、社会公众参照执行的决策体制。这种决策体制的严重局限性在于,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全能型政府管理模式易造成领导者将其主观意志强加于社会民众的意志之上,而基层政府、工作机构和普通群众通常处于被动状态,民主合作与政策监督评估机制无法顺利实现。因此,这是一种单一维度的“管理”模式,属于语言政策与经济社会发展之间的“制约性、弱效应”互动。改革开放实施之后,国家语言文字工作的发展进入“调整—恢复”期,并随着社会主义现代化发展的全面深化,不断与社会语言生活和国家战略发展相互促进,相互依存。可见,新时期以来的互动模式更多地体现出来的是以“保障需求、服务治理”为主要内容的多维度“良性、和谐”互动。
从互动的形式来看,首先,互动形式随社会发展变革逐渐由单向转变为双向互动和多向互动。立国建设期的互动形式主要体现为单向互动,决策部门下达指示,基层工作部门和普通民众被动服从;改革开放初期,在政府决策的一系列调整活动之下,国家语言文字事业得到陆续恢复,而其恢复和发展伴随着社会的现代化进程一同变化,逐渐产生新问题和新需求,因而需要对语言文字决策和工作进行再次调整,依此产生双向互动;进入改革开放全面发展的新世纪以来,语言文字工作的地位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语言政策的服务性、全局性和前瞻性特征的突显不断要求语言文字工作不但要服务于人们的社会语言生活,更要服务于国家的各项战略发展。因此,当前呈现来的互动形式是语言文字法律政策同语言文字工作、社会语言生活、国家发展战略几者之间频繁且全面的多向互动。根据论证结论与观点,笔者尝试描绘我国七十年语言政策与经济社会互动模式的变化趋势如图3所示:
图3 互动模式总体走向
有关语言政策与社会变迁发展的动态交互关系是一个较为复杂且值得深入调研、探讨的问题,其研究内容还可以不断延伸和细化。可供深入探究的问题包括:(1)各时期的互动模式是否具有其他国家政策或战略方针发展历程研究领域的普适性;(2)语言经济学视角下如何衡量各时期语言政策与规划对经济社会发展的贡献度;(3)全面发展新时期,尤其是新时代下,语言政策与政治、经济、文化、科技、民生等社会方方面面的互动关系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在某些地区,尤其是老少边穷地区,语言政策的制定和实施是否满足经济社会发展的现实需求,从而实现语言政策与经济社会发展良性互动,等等。这些都是下一步的研究方向。
注释:
[1] 刘祖云:《发展社会学》,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169~172页。
[2] 魏礼群:《新中国70年经济社会发展回顾与思考》,《山东经济战略研究》2019年第11期。
[3] 王锐:《中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历史进程和基本经验》,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博士学位论文,2019年。
[4] 笔者注:1966年—1976年是国家语言文字改革工作的“异变期”,政治社会与文教事业的发展虽有“异变”,但后期经过语言政策制定者依据语言政策环境的改变、政策执行效果等现状及时对政策决策过程进行合理把控,对政策内容进行相应调整,最终有效抑制了语言文字政策目标的严重偏离。因此,我们将这一阶段我国语言政策发展模式纳入“行政命令—研究执行”之中加以论述。
[5] 周有光:《〈汉语拼音方案〉的科学性和实用性——纪念周总理〈当前文字改革的任务〉发表二十五年》,《文字改革》1983年第1期。
[6] 宋扬:《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经济体制变迁:历史演变与经验启示》,《大连海事大学学报》2020年第3期。
[7] 曹澄方:《汉语拼音教学需要解决的几个问题》,《人民教育》1983年第7期。
[8]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关于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改名为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的通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公报》1985年第35期,第1159~1160页。
[9] 鲁子问:《国家治理视野的语言政策》,《社会主义研究》2008年第6期。
[10] 全国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教育室,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管理司:《〈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学习读本》,北京:语文出版社,2001年,第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