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代“侨日共济会”对旅日下层华工商社群的支援活动研究

2020-01-13 06:45郑乐静
关键词:旅日华工工商

郑乐静

(宁波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

学界一般认为日本的华侨华人社会形成于16世纪下半叶的长崎开港①,迄今为止已有近450年的历史。关于早期移民日本的老华侨华人研究,内田直作的《日本华侨社会的研究》堪称经典之作[1]。以内田为代表的研究者将日本的老华侨华人群体定位为以华商为主,从事“三把刀”等行业的手工业者为辅,居于日本社会中间层的移民社群。因此,长久以来有关日本老华侨华人的研究,多体现在华商经济、日本的地区性华侨华人史、华侨华人认同问题等方面,其研究对象多以成功的旅日华商和手工业者为重,鲜有提及处于社会下层的旅日华工群体。

日本的华工社群形成于20世纪初。一战期间,日本资本主义工业得以迅猛发展,亟需劳动力。此时的中国正因国内局势混乱,民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中日两国间的巨大经济差距,吸引了大量中国人赴日谋生。特别是浙江省南部地区以及山东省的穷苦农民和手工业者为了生计,纷纷成群结伴,踏上东渡日本的轮船。据《晨报》数据显示,1922年仅旅日浙南籍下层华工商人数就高达5000 余人[2],而当时的旅日中国人总数才16937 人[3]。由此可见,华工是日本华侨华人社会举足轻重的组成部分。华工生存在日本社会的最底层,不时面临着日本政府和普通民众的种种歧视和排斥。特别是1920年代日本经济危机之后,日本当局加大驱逐华工出境的力度,同时日本各地抵制华工的运动此起彼伏,华工陷于孤立无援的困境之中。大部分的旅日下层华工商,每天为了生计而奔波,遇到不公平待遇大多自认倒霉来息事宁人,加之他们文化水平低,在组织社会运动方面毫无经验,无法组建社团来保护自身权益。所幸,他们的困难处境引起了当时的旅日中国留学生的注意。以王希天②、王兆澄③等人为代表的留学生为了改善华工商的生活工作困境,竞相奔走,于1922年创办了“中华民国侨日共济会”(以下简称“共济会”),积极地开展对外交涉,保护旅日华工商权益。然而,1923年9月1日日本关东地区发生了7.9 级强烈地震,天灾之后紧接着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屠杀华工事件。旅日华工商700 余人惨遭日本军民杀害,幸存者4000 余人被遣返回国,共济会会长王希天亦遭秘密杀害,共济会也随之走向衰落,最终退出历史舞台。

共济会虽然在漫长的日本华侨华人史上只存在了非常短暂的时期,但是其在组织构造、活动内容等方面均给当时的旅日下层华工商社群带来了深远的影响,值得深入探讨。学界关于日本侨团的相关研究成果不少,但关于共济会尚无专文研究。郭剑波在《浙江籍华侨华人社团概论》中虽有提及“中华民国侨日劳动同胞共济会”,但并未详述[4]。另外,1923年日本屠杀华工事件的相关研究中,也仅有少数论著提及共济会的存在。仓心言在《爱国志士王希天与共济会》一文中简略介绍了王希天为维护华工利益组建共济会及其活动内容[5]。徐鹤森的《民国浙江华侨史》在讲述1920年代浙江华侨移居日本后的基本情况时,概观了共济会的成立及主要活动[6]。由于共济会的绝大多数会员为目不识丁的农民和手工业者,很少有人留下历史文字记录,加之共济会存续时间较短,所以关于共济会的史料相当稀少。所幸共济会曾于1923年在日本发行过一期第一年度报告书《共济》,内容翔实,极具历史价值。本文将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基于对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所藏的《共济》以及相关史料的深度解读,着重探讨共济会的创办、对旅日下层华工商的支援活动以及最终消亡的历史发展进程。

一、共济会的创办

19世纪末20世纪初,一批又一批的中国浙南籍和山东籍农民和手工业者由于战乱和贫穷,纷纷东渡日本行商或做劳工糊口。浙南人赴日主要从事体力劳动和兜售小商品。劳工多从事挑煤、土木等体力工作,大多群居在东京、神奈川、大阪等城市的工地附近。小商贩大多从事贩卖雨伞、青田石等小商品,他们分散于日本各地,走街串巷,提篮叫卖。山东籍农民大多是利用农闲时节,前往日本从事锔补饭碗等陶瓷器的工作来贴补家用,也有一小部分人以销售扇子等小商品为生。华工们拿着低廉的工资,时常遭到日本工头和普通民众的排斥,特别是1920年代日本经济危机激化了华工和日本劳动者之间的矛盾。日本政府为了缓和社会矛盾,于1922年开始不断加强排斥华工的力度,一面严禁新来华工入境,一面对已经入境的华工进行遣返。旅日华工被置于进退两难的困境。虽然时局艰难,但是他们依旧千方百计留在日本,面对不安定的就业环境,艰难地生活着。他们的悲惨处境引起了一批富有爱国心的旅日中国留学生的同情。

1921年7月,王兆澄经常在名古屋的街道上看到中国小商贩,用着似通非通的日语叫卖温州雨伞和青田石等物品。经过了解知道这些来自浙南地区的华工商们生活处境非常困难,于是决定通过创办模范宿舍的方式来帮助他们。1922年4月,王兆澄创办了“共济号”④,亲自与华工商共起居,在解决居住问题的同时,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们处理其他困难。

而华工人数较多的关东地区,留学生们也早在1921年就开始酝酿成立华工团体。1922年⑤6月17日,中华留日基督教青年会在箱根举办会议时,王兆澄和王希天提及华工现状,呼吁留日学生加以关注。同年7月下旬,王兆澄和王希天在青年会的夏令会上又再次讨论救助华工事宜,得到与会的日本救世军创立者山室军平的大力支持。9月5日,王希天等人实地考察了东京华工的聚居地,并且在山室军平的帮助下,得到具有多年从事劳动者事业经验的青木贤次郎中校指导,开始正式筹办华工团体。

当以中华民国留日学生总会(以下简称“学生总会”)、中华留日基督教青年会(以下简称“青年会”)、中华留日圣公会(以下简称“圣公会”)以及日本救世军等为首的社会团体齐心协力为华工商维权的同时,华工商自身也逐步有了危机意识。曾在俄国有过从商经历的陈协丰,目睹了旅俄华工如何在华侨联合会的帮助下平安无事地回到祖国,所以当日本频繁发生驱逐华工事件时,他向周围的华工朋友提议,应该尽快组织团体进行维权。9月11日,青年会召开筹备会议,除上述中日各社团代表之外,华工也选出了十余名代表参加。

1922年9月21日,“中华民国侨日共济会”在东京正式举行成立大会,中华民国驻日公使馆、中华民国驻横滨总领事馆、学生总会、青年会、圣公会、日本救世军以及工商界代表出席会议。大会选出委员二十人,推举王希天担任委员长。东京、神奈川等关东地区的旅日华工商纷纷加入共济会,终于在异国他乡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组织。

二、共济会的组织结构

(一)组织沿革

共济会自成立到衰退,经历了委员制,评议员制和董事制的三次改组。

成立之初,共济会采取委员制,设委员长一名,委员二十名,顾问若干名。王希天担任委员长,学生总会、青年会、圣公会、救世军的骨干成员或被聘为顾问或被选为委员,其中也有数名浙南人加入(如陈协丰、陈芗圃、朱友典、马进昌、吴卓民等)⑥,共同参与会务管理。顾问、委员长、主任委员及委员每天轮流值班处理会务。共济会成立伊始,在王希天的带领下,各委员为维护华工商权益,日夜奔走,切实地解决了不少问题。但是没过多久,委员制下的共济会就突显出委员组织松懈,委员长因身兼数职疲于奔波等问题。

1922年11月,共济会进行改组,几经商讨,推举王希天为会长,设置评议部。1923年1月,选举出评议员22 人,聘请名誉评议员3人[7]23-24。随着会务的开展,共济会干部深感为了取信于日本社会,增强共济会的影响力,需要团结其他在日中国人团体的力量,为共济会组织一个强有力的董事会。1923年6月14日,共济会的董事会正式成立,中华民国驻日公使馆江子因秘书担任主席,中华民国驻横滨总领事馆长福总领事为司库,董事会下设执行部,王希天任会长[7]25,87。

(二)支部机构

除东京外,大阪、名古屋等地区也聚集着大批下层华工商,他们也亟需一个可以求助的组织。因此,共济会成立不久,为了维护日本各地下层华工商的权益,相继成立了名古屋、大阪、京都和东京三河岛⑦等支部。

1.名古屋支部

王兆澄身体力行,先于1922年4月在名古屋创办“共济号”,1922年9月东京的共济会成立以后,他决定将“共济号”归属于共济会。1922年10月10日,共济会名古屋支部成立大会召开,王兆澄任支部长。除了浙南籍华工商以外,中国人其他地方出身的理发师、厨师、锔碗匠也纷纷加入。支部下设夜校教华工学习日语、法律及道德常识,并设置汇银部帮助华工汇钱回国。此外,王兆澄等人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救助华工。比如和日本警察、工头等进行各种劳资纠纷交涉,发放医药品,给失业华工介绍工作等,其活动卓有成效。

2.大阪支部

大阪为旅日华工商的主要入境港口,早在1920年该地的华工就已高达600 多人。这些华工多以挑煤为生,经常被置于禁止做工、驱逐出境的困境之中。共济会成立以后,大阪的华工商看到了维权的希望,派吴卓民为代表赴东京求助于王希天。在王希天的协助下,1923年2月5日神户领事馆代表、大阪商会代表、留学生以及华工商代表汇聚一堂,在南帮商会召开大阪支部成立大会,选举朱心臣为支部长。

3.京都支部

京都支部于1923年2月13日召开成立大会,神户领事馆副领事李铁五、留学生代表、京都华工商代表百余人参加,选举熊恢为支部长。京都支部和其他支部不同之处在于其会员组成以旅日中国人理发师为主,还有少数厨师和行商贩等加入,但是没有华工。因此,京都支部的活动重心放在教育、医疗、精神娱乐方面。支部聘请萨孟武和雷震为补习学校正副校长,教导会员日语、道德和卫生知识等;聘请胡嘉训为检病所主任,为会员看病。

三、共济会对旅日下层华工商的支援活动

共济会成立后,将事务所设在华工商的聚居地附近的东京府下大岛町3 町目278 番地,为维护华工商的权益,积极地开展了一系列活动。对外,主要是代表华工与日本当局进行各种交涉等;对内,主要是设立治疗部、教育部和慰问部等,为华工排忧解难。

(一)对外交涉

共济会成立之时,正值日本政府严禁华工之际,因此,共济会的首要任务是如何帮助华工抵抗外界压力,让他们能安心在日本做工。每当各地发生禁工事件时,王希天就会奔走于外务省、警视厅等部门,并得到公使馆、领事馆和日本各界友好人士的帮忙,使得华工暂免立即被遣返的命令,允许他们继续在日做工,直到凑够回国的旅费。

大部分华工由于日语能力有限,且大多数人目不识丁,没有记账的习惯,在雇佣关系上,往往处于弱势,经常被日本工头拖欠工资,替华工讨债是共济会对外交涉的主要内容之一。比如,在立川的一名华工工头大约记得日本工头欠华工的工钱分别为800 元、300 元等,但是对照日本工头的账本,800 元竟然变成了50元,300 元变成了25 元,出入非常大。在王希天等人的努力交涉之下,日本警察命令日本工头偿付本该支付的工资[7]37-38。

此外,王希天等共济会干部还致力于解决华工和日本人之间的斗殴、诉讼等纠纷,因此得罪了不少日本工头和劳动者,平日里屡遭日本人的威胁(表1)。

表1 1922年9月至1923年5月共济会对外交涉活动统计

(二)对内扶助

1.设立治疗部

华工一般数人合住一小间房,室内空气不流通,再加上他们没有经常换洗的卫生习惯,食物也不干净,患病者众多。但苦于不通日语及药物昂贵,得病后一般都忍着,其中不乏因不得医治而去世者。

1922年9月,孙宗尧⑧应王希天的邀请,开始为华工义诊。起初,他不辞辛劳亲自走访华工的宿舍为其诊断。东京的华工多分布于大岛町和三河町,孙宗尧奔波于两地之间,常常忙到深夜,疲惫不堪。为了提高诊疗效果,采取了集中诊疗的形式。大岛町的华工前往共济会事务所,三河岛的华工前往侨商永瑞商会(后改到共济会三河岛分会)就诊。

1922年11月27日,在共济会改组选举会议上,孙宗尧提议设置治疗部,主要工作由孙宗尧和胡育英主持。治疗部创办初期,由于人手不够,诊疗时间定为晚上6 点以后,每周大岛町3 天,三河町2 天。随着陈倬、郭琦元、孙遵行等人的加入,大岛町治疗点每天开门,三河岛治疗点增至每周3 天。1923年1月13日,在胡育英的提议下设置药局,向华工收取远低于市面价的药费。在孙宗尧等人的努力之下,华工的健康状况得到很大的改善。

2.设立教育部

由于华工们出国前多为农民和手工业者,大部分人目不识丁,能讲日语者更是寥寥无几,对日本社会文化缺乏基本的了解,经常受到日本人的欺侮。

1922年12月25日,王希天等人在青年会的会议上,声泪俱下地报告了华工因日语不通而受日本人轻视以及失业等悲惨境况,当场就有二十余名中国留学生决意要在大岛町创办夜校帮助华工。会上推举王世婉、郑聪贻、季凤鸣、翁侃、王希天、王淑英为筹办委员。其中郑聪贻任校长,季凤鸣、王淑英任教务主任。同日召开教职员全体会议,决议于1923年1月8日开始上课。由中国留学生翁侃、陈琳、施大雄、林葆腾、葛敬应、孙以毅、黄英、李国琛等人担任夜校的教员。

“侨日华工大岛夜校”成立后,主要以教习日语和生活常识为主,每天晚上6 点半到8点半开课。因为共济会的事务所场地狭小而希望参加学习的华工人数众多,分别在事务所和华工的客栈内进行授课。1923年3月底,夜校还邀请了日本人藤平女士进行了为期一周的日语讲习会,并于31日特地举办了交流大会,提高了广大华工的学习热忱。

3.设立慰问部

慰问部的设立也是缘起于留学生们于1922年12月25日在青年会的会议上听了王希天等人的华工状况报告后,纷纷主动前来关怀华工的生活。

慰问部由留学生吴斅主持工作。留学生们轮流走访华工宿舍进行慰问。由于华工卫生习惯差,其房间常年污浊不堪,华工多以青壮年男性为主,携带家眷者几乎没有⑨,他们又不懂日语,没有什么娱乐,精神生活极度匮乏。华工们在工作之余,经常聚在一起赌博来消遣时光。针对这些陋习,慰问部部员们非常耐心地向华工讲解保持卫生的重要性、赌博的危害性,并教导华工如何整齐着衣,如何举止端庄等日常生活习惯。在留学生们的热心帮助下,华工的卫生和赌博状况大有改善。1923年3月6日,警视厅外事课职员视察大岛町时夸奖卫生状况大有改进。可见慰问部的成立,在改善华工的诸种恶习,慰籍精神生活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除了上述主要支援活动以外,共济会在汇兑、职业介绍、丧葬等方面也做了诸多工作。东京的华工一般通过大岛町和日暮里的五所汇钱庄汇款回乡,据共济会统计,至少每月有十万元寄回温州和青田[7]18。1923年2月1日,共济会名古屋支部成立汇银部,截至1923年3月10日共汇出3600 多元[7]61。1923年7月,共济会总部成立“共济银号”专门为华工商办理汇兑和储蓄等业务。另外,由于日本禁止非熟练劳动者做工,共济会本着培养熟练技术工的目的,职业介绍方面以工厂的工作为主,并与华工订立包工规约[7]75。此外,共济会还协助处理华工的丧葬事宜。共济会本部事务所设有安放死者的场所[7]18,自成立以来不到一年,为14人举办了葬礼[7]27。

如上所述,正当共济会的事业如火如荼地展开时,突如袭来的大地震改变了旅日下层华工商的命运,共济会也以此为转折点走向衰退。

四、共济会的衰落

1923年9月1日,日本关东地区发生了7.9 级强烈地震,给日本人民的生命财产带来了巨大的损失。关东地区的华工商在蒙受天灾的同时,遭到了来自日本军民惨无人寰的屠杀,受害者的绝大部分是来自浙南地区的华工。在地震后的屠杀华工事件中,受难者多达700 多名⑩。

日本政府畏惧屠杀事件继续增多,会成为国际问题。于是从9月4日开始陆续将分散在东京各地的华工商集中关押到千叶县习志野旧战俘收容所。这些华工主要被关押在第一收容班(新宿舍4 栋)和第二收容班(旧宿舍3栋)。第一收容班有中国人850 人,除33 名福建人以外全是来自浙南地区的劳工。第二收容班有840 人,全是浙南地区的青年男性劳工。他们在收容所里过着非人的生活。在中日两国政府的协调下,9月中旬以后大地震的幸存者陆续被送回中国。据统计,到1923年10月底为止,被送回的商人和劳工为3677 名,学生以及其他身份者为454 名,合计4131 人⑪。地震后,旅日华工人数顿减,东京仅剩500 人左右,名古屋等其他地方约1000 人左右。笔者根据所掌握的现有史料,尚未发现1923年屠杀劳工事件之后,有华工大规模移民日本的记录⑫。作为共济会主要会员的旅日下层华工商,在关东大地震之后,或遭杀害,或被遣返回国。

在这场大屠杀中,还有一个重要人物也不幸遇难,他就是共济会的灵魂人物——会长王希天。地震发生之后,王希天担心华工的安危,于9月9日孑然一身前往大岛町视察灾情,不料被陆军野战重炮兵第七连队逮捕,于9月12日被垣内八洲夫中尉秘密杀害[8]。

随着王希天的遇害和大批下层华工商的回国,共济会的机能陷入瘫痪。虽然1924年1月在留学生、领事馆和其他侨团的共同努力下,共济会在东京府下大岛町5 町目281 番地重新开设事务所,由浙江同乡会会长邢朴担任总干事,继续为华工服务。据日本司法局《外事警察报》称,1924年6月,共济会的会员为500 名,按规定已经缴纳会费的仅100 名左右。由于地震后赴日华工人数的减少,共济会也不复往日的兴盛,随着中日关系的风云变化,逐渐消失在历史的舞台上⑬。

五、结语

中国人在海外抱团,成立了各式各样的社团。共济会作为业缘性华侨华人社团,从创建到衰退,虽然存续时间非常短暂,却在日本华侨华人史上留下了绚烂的一笔。共济会是在留日爱国青年学生和进步知识分子主导下成立,以培植德性、启诱知识、联络感情、互相扶助为宗旨的华工自治组织。笔者以为,共济会具有以下三个特点。

第一,社团的权威性。共济会在创立之初,得到中华民国驻日公使馆、中华民国驻横滨总领事馆等中国政府机构,日本救世军等日本民间友好团体,横滨、大阪、神户等地的华商团体,以及中华民国留日学生总会、中华留日基督教青年会等留学生团体的支持和推动。共济会的董事会及执行机构均由这些机构团体的代表人物担任。

第二,活动的广泛性。共济会以东京大岛町为总部,下设东京三河岛、名古屋、大阪、京都四个支部。共济会总部及各支部均设有治疗、教育、慰问等部门开展丰富多彩的活动。具备交涉不平等事件、排难解纷、联络感情、办理公益、谋生就业等广泛的功能和作用。对于众多旅日下层华工商来说,共济会是他们在日本的安生之处。

第三,成员的地域性。虽然共济会骨干的籍贯遍布全国多地,但是会员却以浙南籍华工商为主。共济会总部、三河岛支部和大阪支部的成员几乎都是来自浙南的华工商。名古屋支部以浙南籍华工商为主,山东籍锔碗匠及中国其他地区的理发师、厨师也加入其中。京都支部的会员的七八成以上是理发师,其余为厨师和小商贩,几乎没有华工。

旅日下层华工商社群在1922年前后达到鼎盛,也正是这一时期,日本政府和日本劳动者对华工排斥活动日益加重。共济会为了解救华工的危难处境而成立,作为在日华工商群体的代表,在日本发生驱逐华工事件等损害华工商群体利益之际,有效地保护了他们的权益。共济会虽然因1923年关东大地震这一突发事件走向衰退,但是我们也必须肯定其在日本华侨华人史和中日关系史上曾发挥过的巨大作用和产生的重大影响。

注释:

① 关于日本华侨华人社会的形成,日本学界存在两种主要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形成于16世纪下半叶的长崎开港(1571年),另一种观点认为形成于19世纪下半叶的日本开国(1854年)。

② 王希天(1896-1923),吉林省长春人,1914年东渡日本,1917年考入东京第一高等预科,1919年转升于名古屋第八高等学校。1923年9月12日,被垣内八洲夫中尉暗杀于东京。

③ 王兆澄(1896-1949),安徽人,曾就读于名古屋第八高等学校,历任共济会名古屋支部长,共济会总务部长。关东大地震后,他竭力追查王希天下落,将调查所得的死伤华工商人数公布于当时的中国报纸上(如《民国日报》《时报》等),为1923年屠杀华工事件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史料。

④ 截至1923年3月,名古屋共有二十多家栈房编入共济号。参见中华民国侨日共济会1923年度报告书《共済》,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第56-57页。

⑤ 原作“民国十年”(1921年),根据上下文的时间顺序以及《共済》第52页云“民国十一年下旬,中国青年会在大原海岸开夏令会”,可推断此处应为1922年,故改。参见中华民国侨日共济会1923年度报告书《共済》,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第20、52页。

⑥ 陈协丰,青田人,曾任共济会干事。陈芗圃,青田人,日本明治大学学生,曾任共济会交际主任。朱友典,青田县油竹人,曾任共济会副会长王家桢的副干事。马进昌,青田人,华工客栈主兼工头,曾任共济会干事。吴卓民,青田人,曾任共济会会计。《支那労働者入国取締関係一件》,外务省记录3.9.4.121,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⑦ 三河岛支部成立的具体年月及活动内容不详。

⑧ 孙宗尧(1895-1985),名绍堂,字宗尧,1919年赴日本东京留学,应王希天邀请,担任共济会治疗部主任。1923年王希天遇难后,孙宗尧怀着悲痛的心情回国,1924年4月20日在吉林市创办了“希天医院”来纪念王希天爱国献身的精神。参见孙综尧《我所创办的希天医院》(《王希天研究文集》,长春出版社,1996年,第148-153页)。

⑨ 《共済》中附有一张老妇人的照片,底下注明:“华工中本无女子,此老妇因寻儿子只身来日,其冒险精神大可表彰。”参见中华民国侨日共济会1923年度报告书《共済》,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第9页。

⑩ 关于死伤华工的人数,最早是由侨日共济会的王兆澄基于实地调查,公布于《民国日报》(1923年10月15-17日、20日、21日)。仁木ふみ子于1990年代初多次深入温州和青田山区调查,增加了不少遗漏的遇难者名字。近年来,日本民间友好团体“关东大地震屠杀中国人劳动者追悼会执行委员会”发起了寻找温州、青田及福建遇难者后裔的活动,又新增几名遇难者。

⑪ 変災及救済関係雑件.外务省记录6.3.1.8-17-17,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另外根据资料的不同,被遣送回国的人数可能有一定的出入。据温州华侨华人研究所《温州华侨史》(今日中国出版社,1999年,第51页)的统计,1923年9月17日至11月18日,被遣送回国的温州人为4445 名。

⑫ 笔者在1923年10月之后的外务省记录中,依旧零星地发现了几件日本各地海关禁止温州籍华工入境的报告。虽然人数非常少,与地震前的几十人甚至上百人被禁止入境的规模无法比拟。但是从这些史料可以看出,在地震的影响告一段落后,依旧有一些和日本尚有联系的小商贩以及有冒险精神的华工前往日本。

⑬ 另外笔者查阅了《申报》有关共济会的报道,《申报》自1923年4月4日起开始刊登有关侨日共济会的相关动态,直到1928年9月18日为止,再无侨日共济会的相关报道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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