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献章的仁心行思述略

2020-01-09 20:26■金
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8期
关键词:本心境界

■金 瑛

(新疆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7)

陈献章,字公甫,居士石斋,世称“白沙先生”。明代著名思想家、哲学家、诗人,生于公元1428年,卒于公元1500年。他所处在明代中后期的社会转型时期,政治上遭遇土木之变,学术上处在独尊程朱理学的背景之下。陈献章作为这一时代的经历者,他发展了孟子的“仁,人心也[2]”和明道先生的“仁者以天地为一体”[9]的观念。他把仁理解为自己的本心,从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出发,主张“以道为本、心具万理”,通过静坐体认来自觉自身行为,并扩充引申为“生生之机,运之无穷,无我无人无古今,塞乎天地之间”[4]的自然状态,不断重建人的道德价值,追求更高的理想境界。

一、尊亲孝母:人心之仁

在《明儒学案》中,黄宗羲评价白沙先生之学说道:“有明之学,至自沙始入精微”[1]。虽程朱理学在明代居于正统官学的地位,社会思想有着一定的束缚性,但陈献章却能另创新径、始创心学,这也成为明代哲学思想由程朱理学向心学演进的发端。陈献章并没有具体去阐明“心”的定义,而是更多地把“心”作为一个哲学修养的出发点,由此提出“天地我立,万化我出,宇宙在我”的命题,即“我”就是“心”。这不仅仅是他心学本体论的基础,也是他践行孝道伦理的理论依据。

从中国传统孝道来看,自从“孝”真正成为一个普遍的道德规范和基本原则后,尊亲、孝亲就成为了孝的主要内容。在《论语·为政》篇中,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2]“孝”在孔子看来,首先是提供给父母饮食、保证父母的温饱冷暖,让其无生活之忧。其次,要做到感激父母,敬重父母;如果只给其温饱无敬爱之心又和养犬马有什么差别呢?这就不是真的孝,而只是基础的孝,是孝的开端。除此之外孝是有层次之分的,它不仅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更是“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以显父母”[3],此是儒家倡导的孝道,自古儒家人士多数看重孝道,“在亲为亲”“在君为君”,皆是人性使然,又以“爱亲”为大,陈献章也是如此。

陈献章把孝视为“爱亲”的基本行为。陈献章生于岭南一殷实之家,他曾自述:“父陈琮年二十七而弃养,臣母二十四而寡居,臣遗腹之子也。方臣幼时,无岁不病,至于九岁,以乳代哺。”[4]他是遗腹子,他的母亲早年就开始守寡,为照料儿子遭尽了苦难,奉献了自己的一生。这使得陈献章更加明孝之本,懂纲常伦理。他强调:“爱亲,人子之至情也,不待教而能,不因物而迁”[4]。孝悌出于本性,不用教化而至,爱戴其亲、行孝道是其他行为的始源,能通乎神明而光耀四海。陈献章重孝道,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他屡次科举不尽如人意,但母亲希望他能再参加考试,尽管心中不愿他仍遵从母亲的意愿。弟子张诩叙述先生古稀之年多病痛,常担忧自己先行去世不能送老夫人终,故“每夕具衣冠秉烛焚香,露祷于天曰:愿某后母死”[4]。在他最后一次离开家乡去京城做官时,听闻母亲病重的消息,便当即上奏《乞终养疏》要回乡照顾母亲。他对母亲的孝心是他本心自发的自觉行为,孝行是陈献章本心意愿所遵循的“仁”。

“仁心”是人所特有的,孔子讲“仁者爱人”,人心之仁是成为人的重要标志。由“仁”入“孝”,心作为道德主体,遵从孝道,就是顺应“仁道”的要求。“仁”这个内在的德性在外在的表现是孝,孝是顺应天道的,是实施仁的具体行为。在《论语·为政》篇中,子夏问孝。子曰:“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2]对于具体的孝来说,“非但事亲一事为然”[4],而是要一以贯之;不只是“丰其养,厚其葬,”[4]还要做到“夫孝子之事其亲,视于无形,听于无声,致爱则存,致悫则著,著存不忘乎心”[4]。即行孝心应是出自真诚并发自内心地对待长辈,不能只说不做,徒有“孝”的美誉,也不应以通常的“丰养、厚葬、生封、死赠”作为孝的标准,这种人为标准的孝,只表现在外在行为而不是内在动机。“孝”应是人心甘情愿的行为,陈献章以为人若无仁义之心,不懂纲常之理,就难称其为人,不过是“除了此心此理便无可贵,浑是一包脓血裹一大块骨头”[4],苟残生命、知饥渴,甚至有着喜怒哀乐,懂得富贵、权势,不外乎“禽兽”而已。以上说法,在成化庚寅年所作《东晓序》中有相关论述:

“有蔽则暗,无蔽则明。……耳之蔽声,目之蔽色,蔽口鼻以臭味,蔽四肢以安佚。一掬之力不胜群蔽,则其去禽兽不远矣”[4]。

“人欲日肆,天理日消,其不陷于禽兽者几希矣。”[4]

人们通过耳、目、口鼻、四肢来认识外界事物,易受到外部器官的遮蔽。如果人们能摒弃世俗事物的影响,而人心之“仁”也正是区分人和动物的重要标志。

陈献章的孝道观应从仁心之性中去认识,他的主张在于使人摆脱外界的干扰,让本心之理显露以至明理。他把教化从外在的道德规范转化成为内在的价值要求,提倡人们以孝为仁心之本,符合“仁道”的要求去遵守孝道,这也就使得其倡导的孝道伦理建设在了家族血缘维系和个体自觉的基础之上。

二、用则行,舍则藏:贯通本心之处世

在《论语·述而》篇中,孔子对其弟子颜渊谈及“用之则行,舍之则藏”[2]。这一观念成为古代儒者的处世意识。在中国古代,人们通过求取功名来获得统治者的赏识,进而入朝做官,服务于统治者并为社会带来稳定,使得国泰民安,有如此作为才算是光宗耀祖,实现人生价值。陈献章也不例外,他“少年负奇气,万丈磨青苍”[4],具有儒家积极的入世思想,谋求科举仕途。他20岁中乡试第九名,21岁入京赴春闱,中副榜进士,进入国子监读书,而仕途受挫,24岁会试再次下第后,陈献章对以科举入世达济天下的可行性产生了“学止于举业而已乎”的疑问,开始反思为学的最终目的。他返回家乡、拜师求学,亦有自筑“阳春台”,闭门不出,潜心静坐学习古今典籍。终有一天,他着力用澄静之心来为人处世、日用酬答,方才能“见此心之体隐然呈露”,找到心与理的“凑泊吻合处”。他曾自述这一经过:

“比归白沙,杜门不出,专求所以用力之方。既无师友指引,惟日靠师友寻之,忘寝忘食,如是者亦累年,而卒未得焉。……久之,然后见吾此心之体隐然呈露,常若有物。日用间种种应酬,随吾所欲,如马之御衔乐也。体认物理,稽诸圣训,各有头绪来历,如水之源委也。于是焕然自信,曰:作圣之功,其在兹乎!”[4]

陈献章历经“惟在静坐”的十年工夫,使得“此心之体隐然呈露”,“此心之体”即“心体”,也是他“心体”自我贯通找寻到的根基。至此,他发现由于“心体”的显现,事物能随心所欲,各有头绪来历。陈献章认为,这是此心与此理“凑泊吻合处”的“自得”,就正如“闭门事探讨,蜕俗如驱羊。……譬如济巨川,中道夺我航”[4]般。这是成化二年秋,39岁的陈献章踌躇满志,怀揣学识,再次赴京赶考,在一次交友聚会上,国子监祭酒邢让令其和宋儒杨龟山作诗时所作。诗中自述十多年的求学经历,又说明其志向,此诗一出,轰动一时,朝中有人言“真儒复出也”,但此次赴京,陈献章仍与仕途无缘。

在处世问题上,陈献章认为主要取决于当朝者以及时势,“时势”是决定出世还是入世的关键,“时势”使你显,你才“显”,不可强求而为之。其在《韶州风采楼记》中谈及了对时运的看法:“居陋巷以致其诚,饮一瓢以求其志,不迁不贰,以进于圣人。用则行,舍则藏。……时乎显则显矣,时乎晦则晦矣。语默出处惟时,岂苟哉!”[4]此篇以颜回问为邦为例,认为一个人是否有作为,与个人和社会(国家)有着一定的关系。这一认识的来源,一是孔子“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2]的天命观、时运观;二是现实来源的自身经历(多次考取功名失败),这些经历成为陈献章人生旅途中的宝贵财富,有了深切的人生体会。他还曾有在京任职的经历,不但职位不高而且还是个苦差事,但他却每日手捧案牍,兢兢业业地与众官研讨,不负这“时势”给予的机会。陈献章阐述道:“夫士能立于一世,……其出处语默、进退去就不能皆同,亦不期于同也”[4]。“夫人之去圣人也,远矣。其可望以至圣人者,亦在乎修之而已”[4]。即使人们的“进退”之路不尽相同,人也应注重自身的修养功夫,把握主体向内求索,使仁心本性完整具足,达到身心统一贯通,进而有所作为、有所价值。

陈献章一生几次官场进退,都不刻意趋炎附势,也不放弃任何一次出仕的机会,该“显身手”时就“显身手”,时势不造于我时就“藏”。而“舍则藏”的重点在于藏,如何“藏”决定了“舍则藏”的性质。陈献章所表达的是一种积极的“藏”,他隐居后虽过着逍遥自在、洒脱自如的生活,但他“心无一日不在天下国家”[4],时刻不忘儒家修养“天下有任大责重而禄位不与者,苟能胜之,则至大至通,无方无体,故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极,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4],以修治其身,完具本心之仁。在隐、舍之时,陈献章用更多时间去体认思索、塑造理想人格,用自身行动去实现人生的价值,创立了跨越岭南地区、颇负盛誉的“江门学派”。

陈献章静坐体认、贯通本心中所表现出来的处世积极性还在于对功名利禄不强求,他提出:

“不求异乎人,不求合乎人。”[4]

“俭德苟不残,厚禄安可荣?白首希高贤,清谣渺遗情。”[4]

“人生几何,徒以难得之岁月,供身外无益之求,弊弊焉终其身而不知返。”[4]

他认为人的苦与乐不基于外在的富贵名利之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敢于做真实的自己,不在人世间迷失、丧失自我。陈献章主张通过静坐体认,使心体隐然呈露,识得自得之乐才是人内心之真乐,体会到“放浪形骸之外,俯仰宇宙之间。当其境与心相融,时与会意,悠然而适,……死生焉得相干”[4]。这种超越物我和名利的追求,最终是希望达到“此理洞如,然非涵养至极,胸次澄澈”[4]般的自得之乐。

陈献章从静坐到静心,从静心再到静思,主体在不知不觉中发现“到此境界,愈闻则愈大,愈定则愈明,愈逸则愈得,愈易则愈长”[4],体悟到人在世俗困顿中应随时进退且不“滞于一处”。因此,他指出“圣贤处事无所偏任,惟亲义何如,随而应之,无往不中。随其气质,刚者偏于刚,柔者偏于柔。”[4]即处世应不偏不倚、合乎中道,使柔者不偏向柔,刚者不偏向刚。在此基础上,他进一步强调处事要做到“随而应之”,须用本心去“理会气象”,故曰:“学者先须理会气象,气象好时,百事自当。言语动静便是理会气象地头,变急为缓,变激烈为和平,则有大功,亦远祸之道也,非但气象好而已”[4]。只有审时度势,理会气象,才能使事务处理得体,又能使自身免于祸难。也就是说,陈献章把外部气象好坏看作是重要的,但同样没有忽略人之本心对气象的“理会”和把握,体现了他处世态度上对内部人和外部环境统一的追求。陈献章退隐修身、传道授业,符合他静坐体认的心性功夫涵养,是其自我体悟、本心贯通后的精神状态和生命境界的表现。

三、率乎自然:生生境界之仁

《易传·系辞》上讲:“生生之谓易,天地之大德曰生。”这是儒家宇宙生成论之基,是儒家思想的仁学精神根基[10]。仁的最高层次在于追寻天地万物具为一体,即天人合一的境界。陈献章对此有独到的见解,他主张“惟仁与物同体”[4],以天道之仁为本,行仁践义源于生生不已经之天道,强调“以道为本”,并认为道“无心”,故谓之“以自然为宗”。

黄宗羲在《明儒学案》中评价白沙先生之学,说道:“先生学宗自然”,是故其“道本自然”[1]。弟子湛若水也对先生的“自然”做了解释,曰:“夫自然者,天之理也。理出于天然,故曰自然也”[4]。自然是不需任何外力的化化生生,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一切无非“鸢飞鱼跃”,合乎规律的存在和发展。在他看来,“一痕春水一条烟,化化生机各自然。”[4]“有物万象间,不随万象凋。举目如见之,何必穷扶摇?”[4]认为自然界中,草木有枯荣,生死以及万物的变化都是自然现象,一切都“化化生生”任其自然。“道”是宇宙之本,心外无理。陈献章强调加强自身修养,使心中之理呈现出来,达到心道合一的境界。他说:“此理(道无边无际)干涉至大,无内外、无终始,无一处不到,无一息不连。……往古来今,四方上下,都一齐穿纽,一齐收拾,随时随处,无不是这个充塞。”又曰:“舞雩三三两两,正在勿忘勿助之间。……便都是鸢飞鱼跃。”[4]这番景象与其说是他对理的新诠释,不如说是自得于我的境界论体验,体现着陈献章对人之本心的高度认同和弘扬。在他看来虽客观世界纷繁复杂,但只要做到“心具万理”,就可以达到道心合一的涵养境界,自我得之、自我乐之。陈献章把“自然之乐”视之为真乐,以自然为宗,强调“自然之乐,乃真乐也,宇宙间复有何事”[4],且以此作为人生最高价值的追求。他认为如果达到了“真乐”,就能从纷繁复杂的社会现实中超脱出来,忘却得失、洒脱自如,保持自然本性去寻求“自得、自乐”的理想境界。于是他“或浩歌山林,或孤啸绝岛,或弄艇投竿于溪涯海曲”“得健步上峥嵘,万里直见沧波横。更冯猛手碎嵯峨”[4],放情于山水,逍遥于自然,投身在大自然的怀抱,追求人与自然的统一。他侧重心体的内省,保持个人和天地自然同体,通过体认自我的本真状态去行践,追求人与自然高度契合的精神境界。他提出要“出处语默,咸率乎自然,不受变于俗,斯可矣”[4],提倡依照人的心性自然地处世言行,不受制于俗世的压抑和约束。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是自然的,天地万物乃至宇宙都无法超出道所规定的范围而独立存在,而人之本心将在宇宙中无限存在。这点在《示湛雨》的书函中有着十分形象的表述,“天命流行,真机活泼”“水到渠成,鸢飞鱼跃。德山莫杖,临济莫喝。万化自然,太虚何说?绣罗一方,金针谁掇?”[4]他承认客观事物真机活泼、化化生生之规律,归纳出“心具万理”的论断,主张主体求之于此心,才会有所自得,最终将“道”呈现出来。

另外,在陈献章体验“无累于外物,无累于形骸”的生命行践过程中,饮酒也是他达到这一目标的寄托方式。他在《春日写怀》之二中,写道:“一殇复一曲,不觉夕阳残。好景只我醉,春风人未闲。青红今满路,风日来登山。何日海日鸟,鼓翅蓬莱间。”[4]在姹紫嫣红的山林之中独自畅饮,不觉夕阳已至,在迷醉之中自己变成海鸟展翅飞往蓬莱仙境,进入了逍遥的自得境界。这样的自得又能有谁与之相及!为了表达这种追求精神自由,追求“狂”的境界,他“去年对酒人面红”[4]又“尽数篱边菊,一花拈一卮”“只许木犀知此意,晚风更为尽情香”[4],有着诗人狂放豪情。他通过饮酒,使生命气质在酒的激励下得到纵情的释放,飘飘乎而循然自得,获得了人与自然一体的心灵自由。他的意境亦然从诗作上升到人生哲学的意境,因而得趣于心之氤氲,“盖其得趣于心之氤氲,以心之玄为酒之玄;真乐何从生,生于氤氲间。氤氲不在酒,乃在心之玄”[4]。在此,可显露出陈献章既充满责任感,能够践履审慎,铸就了理想人格的范本,又能与自然合为一体,勇于追求人生之真乐。

在明弘治十三年(1500年),陈献章溘然辞世,为他七十二年的坎坷人生画上了句号。他主张要有仁义道德之心,强调“吾之心正,天地之心亦正;吾之气顺,天地之气亦正”[4],而不由外界所强加的意志决定。在他看来“仁”即是天理,是宇宙万物的本体,是天道自然流行,化生万物的本性。他主张通过静坐发端本心之仁,使人之本心与整个自然界关联起来,实现整体的普遍生命联系,以此修养方法在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的境界中践履实践,在“静者识其端,此生当乾乾”[4]的精神状态下追求统一圆满的人生理想。

陈献章一生致力于内圣外王之学,其个人经历、自身修养、文章作品等,足以展示他的仁心行思下“鸢飞鱼跃之机”的生命境界,有着自己所要追求的内心之所向。他尊亲爱孝的伦理观、本心贯通的处世观、化化生生的境界观都致力于人性的改善和思想的进步,我们能从中体会其思想主张对生命体验的影响,对当今社会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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