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芸
(信阳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 河南 信阳464000)
一词多义是语言中极其普遍的现象,指一种词汇形式拥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相互关联的义项。[1]一词多义的出现是人类认知发展的必然结果,人们赋予同一词形多种含义,体现了语言的经济性原则,减轻了人们记忆的负担。“人是万物之尺度。”人体及其器官是人类认知世界的起点和基础。作为人类最早认识的重要身体器官之一,选取“eye”和“眼”作为人体词个例考察对象具有很强的代表性。本文以认知语言学理论为指导,对英汉人体词“eye”和“眼”的一词多义现象进行认知阐释,旨在揭示认知主体思维发展的共通性和差异性。研究的语料主要来源于《英汉大词典》、《现代汉语词典》等工具书。
Lakoff & Johnson(1980)认为,隐喻的实质就是人类用某一领域的经验或概念来说明和理解另一领域经验或概念的一种认知活动,是把自己熟悉的、已知的、具体范畴概念向抽象范畴概念映射而获得抽象概念的认知过程。[2]隐喻从本质上来说是概念性的,是从一个具体的概念域向一个抽象概念域的系统映射。二者之间映射的依据是两个概念域之间的相似性。转喻与隐喻在本质上是相同的,都是人类重要的思维模式和认知手段。Lakoff & Turner(1989)把转喻和隐喻相对比,认为转喻是同一个认知域内的概念映现,主要用于指称,并包含着来源域和目标域之间的“代表”(stand for)关系。[3]转喻映射的依据主要是事物本身的突显特征或它与其他事物之间的邻近关系。认知语言学认为,隐喻和转喻为词义拓展提供了认知理据。词义多义性的形成归因于隐喻和转喻的认知思维模式。[4]Ungerer & Schmid指出,隐喻和转喻都是语义构建的基本类型,两者都以经验为理据,成为多义生成的主要方式。在由一词表达的相互关联范畴组成的复杂网络建构中隐喻和转喻起着关键作用。[5]
英语“eye”和汉语“眼”同属基本范畴词,词形简单,音节较少,易于被感知和记忆。在人类“体认”世界的过程中,“eye”和“眼” 不断被赋予新的含义,逐渐形成了一词多义的现象。
通过对《英汉大词典》(第2版)中“eye”义项的归纳整理,除去“废弃用法”,得出“eye”共有义项12项,包括基本义1项,引申义11项。如下所示:(1)眼睛;眼球;虹膜;眼眶;眼圈;(2)视力;眼力;鉴赏力;(3)目光;看;(4)注意;监督;关注;(5)观点;见解;判断;(6)眼;孔;眼状物;(7)(台)风眼;(喻)中心;(8)(海)风出来的方向;(9)(美俚)侦探;(10)看;注视;审视(动词);(11)考虑;期待(动词);(12)在…上打孔眼(动词)。
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整理归纳,汉语“眼”共有义项7项,包括基本义1项,引申义6项。如下所示:(13)人和动物的视觉器官,通称眼睛;(14)小洞;窟窿;(15)事物的关键所在或精彩之处;(16)眼力;(17)围棋用语,由同色棋子围住的一个或两个空交叉点;(18)戏曲中的拍子;(19)用于井、窑洞等(量词)。
认知语言学认为,词语概念的延伸并不是任意的,而是在其基本义的基础上,借助隐喻或转喻的认知思维方式来实现的。我们以“eye”和“眼”为着力点,对其义项之间的隐喻和转喻关系进行对比分析。
隐喻是跨域映射,其映射的依据是两个概念域在形貌、位置和功能等方面的相似性。
“eye眼”的隐喻用法主要是将眼睛突出的“圆孔”状特征和眼睛作为视觉器官之于人体的关键性提取为意象并投射到与之有着相似形貌和同等重要功能的其它事物上,从而发展出义项(6)(7)(14)(15)。例如,基于形貌相似性,英汉语的表达有“the eye of a needle针眼”,“potato eyes芽眼”,“a hurricane’s eye飓风眼”等。这一隐喻映射在英汉两种语言中都存在,但仔细考察后我们发现,汉语“眼”比英语“eye”在此方面映射范围更广泛一些。除了能像英语一样表达“针眼,风眼”外,还能表示“枪眼,炮眼,泉眼”等,同时,汉语“眼”的隐喻映射还能再回到人体域上,用来指称人身体上的孔状物,如“肚脐眼,鼻子眼儿,嗓子眼儿”等。而基于功能地位的相似性,汉语中的“诗眼”、“字眼”都是诗文中开拓意旨的关键字词。英语中则有“the eyes of the night”(星星),“the eyes of the blind”(盲人手杖)等。
“eye眼”的隐喻映射有着相似之处。然而,对比上述“eye眼”词义引申路径,发现其隐喻映射的目标域还表现出不对称性的特点。例如,在汉语中,“眼”可以作为围棋术语,也可以用来指“戏曲中的拍子”,义项(17)(18)显然都是依托中国固有文化模式而产生的,因而英语中并无对应义项。
转喻属于同一个认知域中的映射,涉及的是代替关系,体现的是“邻近”和“突显”的原则。
眼是人体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人类心理完型趋向律的作用下,人体词可以用于转指人。[6]严辰松(2007)[7]认为,“在认知所熟悉的事物的时候,你的大脑能自动补全缺失的组成成分”。这种转喻现象在英汉语中都存在,即“eye眼”都能被用来指代完整的人,属于典型的部分代整体转喻。例如,义项(9),在美国俚语中,“eye”可以指“侦探”,英语中还有“eyes and ears”等表达。汉语中则有“眼目”、“眼线”等。
眼作为视觉器官,以“视物”为其强势功能。眼睛有视物的功能,也就是有视力;同时,人们用眼睛看到事物后,会对摄取到大脑中的影像进行鉴别判断,于是就对这个事物有了理解力、分辨力和审美力。基于“邻近”和“突显”原则,义项(2)(3)(16)都是通过转喻的思维方式在转指眼部的这项突出功能。英语有“good eyes”,“weak eyes”,“a good eye for fashion”,“fix one’s eyes on sth.”等;汉语有“眼尖”,“眼毒”,“眼浅”,“眼明手快”等。
值得一提的是,英汉民族都将这一映射进一步引申,不仅可以用“eye眼”去指“视力,眼力,鉴赏力”,还将此义项引申至对事物进行鉴赏后形成的“观点、见解”。英语中有“in my eyes”,“critical eyes”,“in the eyes of the law”等表达;汉语则有“老眼光”,“发展的眼光”等。由于眼部强大的视物功能,和此功能有关的转喻映射在英汉两种语言中都存在,且拥有众多引申义。但需要注意的是,英语“eye”还可直接通过词性转换,进一步转喻眼部发出的“视物”的动作,作动词成为义项(11),如:“He was eyeing the chocolate cake”。而现代汉语中,“眼”不能作动词使用。
眼除了有视物的功能,还有监督、监视的功能。义项(4)正是体现了此功能,如:“public eye”,“under the watchful eyes of the election board”。汉语中也有“天眼”,“电子眼”,“猫眼”等。这种用人体器官转指其所具功能的转喻映射同样在英汉两种语言中都存在,但英语还可通过名词动用的词性转换,直接用“eye”进一步转喻眼部发出的动作,成为义项(11),表示“考虑,期待”,如:“He is eyeing a run for the Senate next year”。因为人在注意、关注着什么的时候,往往同时还在感知着、记忆着、思考着、想象着或者期待着什么。汉语中,“眼”不具有这种动词用法,但是可用“眼巴巴”,“望眼欲穿”等词语来表示类似的意思。
基于隐喻的思维方式,英汉语都将眼睛突出的“圆孔”状特征投射到与之有着相似形貌的其它事物上,形成若干形貌隐喻义。在此基础上,英汉语又都通过词性转换,将义项进一步引申。义项(13)中,“eye”由名词变成了动词“在……上打孔眼”,如“eye a needle”(打针眼);义项(19)中,“眼”由名词变成了量词,如“四眼泉”,“一眼旧窑洞”等。不同词性之间的转化是转喻思维的结果,因为同义而不同词性是突显事物不同的方面而已。[8]但是,仔细观察,英语是名词动用,汉语则是转换成了量词。
此外,英语中“eye”还可引申为“风出来的方向”,即义项(8),如:“sail into the wind’s eye”(顶风航行)。这是由上述形貌隐喻义“风眼”进一步引申出的义项。风眼是风的起源处,因此这个词义属于转喻的思维方式,由邻近性关系产生。汉语中没有找到对等的映射。之所以汉语中此义项缺省,是与英汉民族不同的文化背景有关。英国是一个岛国,航海业和渔业在其经济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由此衍生出众多与此相关的表达。而中国自古就是农耕国家,农业发达。因此,义项(8)实际上是在西方特有的文化背景下产生的词义,体现了浓厚的文化元素对词义衍变的影响。
在对人体词“eye”和“眼”的引申义项进行比较之后,我们发现:(1)二者的词义延伸路径具有高度相似性,词义延伸都是在隐喻和转喻的共同作用下实现的,且二者引申义项的同一性大于个性。这主要是由于人类相同的身体构造,使得英汉民族在眼睛的属性和功能方面有着相似的认知体验,而英汉民族相似的认知体验又决定了人类在“体认”世界的过程中概念意义形成的相似性,因而英、汉语中出现了许多类似的引申义项。可见,人类认知具有相通性。(2)词义衍变具有文化依托性。英汉民族都有依托自身文化模式而引申出来的义项,文化是这些词义产生、发展和衍变的关键。英语“eye”可引申为“风出来的方向”,汉语“眼”可作为围棋术语,也可指“戏曲中的拍子”等,这些涉及文化元素的义项都验证了不同民族的文化背景会导致词义延伸表现出一定的差异性。(3)英汉语言本身的特点也对词义延伸有着影响。英语是具有屈折语特征的语言,词形、词性变换灵活,名词动用广泛,英语“eye”直接转换成动词的义项就有3个,说明英语词性变换灵活的特点使得英语民族在认知过程中更倾向于借用已有的词语填补动词表达的空缺。而汉语属于孤立语,词形、词性相对稳定。“眼”在汉语中不能直接作动词使用,要表达动作时,需要和其他动词构成复合结构搭配使用,如“眼看”、“眼盼”等。但相较于英语,汉语具有名转量特征。“眼”在汉语中可作为量词使用,实际上就是利用了其形似“孔洞”的意象以及“孔洞”的“可计量性”,这和汉语是表意文字系统,量词也是对特定事物的一种描述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