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翔,毛春晖
(1.上海戏剧学院,上海 201102;2.上海市工业技术学校,上海 200231)
高等学校的各门课程都具有育人功能, 所有教师都负有育人职责。作为艺术院校,该校的生源主要来自中职和高职,加上戏曲专业的特殊性,学生中专以及大学阶段的课程,均以专业课为主,文化课为辅,思政德育教育略显薄弱。具体到戏曲表演教学,如何进行学生思政德育工作? 该文是“人物分析与思政德育互渗” 教学模式粗浅尝试的总结,不妥之处,请大家批评指正。
《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大学生思想政治教育的意见》(中发[2004]16 号文,以下简称《意见》) 明确指出:“要把思想政治教育融入大学生专业学习的各个环节,渗透到教学、科研和社会服务各个方面。要深入发掘各类课程的思想政治教育资源,在传授专业知识过程中加强思想政治教育, 使学生在学习科学文化知识过程中,自觉加强思想道德修养,提高政治觉悟。 ”
根据《意见》要求,要加强思政德育教育,戏曲表演教学须与专业课程相结合,挖掘思想政治教育资源。所幸的是,艺术院校从不缺乏相关资源:首先,德艺双馨的艺术名家们辈出,比如,拒为日本人演出而蓄须明志的梅兰芳,爱国义演捐献飞机的豫剧大师常香玉等,先锋楷模般垂范后世。其次,优秀的传统经典剧目蕴藏着丰富的德育资源, 许多优秀经典剧目以重大历史事件为题材,歌颂热爱国家,不怕牺牲,坚贞不屈,崇尚节义的精神,比如,传统剧目《岳母刺字》《铡美案》,现代戏《红色娘子军》《沙家浜》等。
戏曲表演专业传统的授课方法如下: 学生熟悉剧本,通晓唱念,然后在教师的带领下,学习动作身段、表情走位,直至合乐演出。 这种方式授课效果明显,学生能在一定期限内学会整本戏的演出, 但也存在一定遗憾, 即学生对剧中人物角色的理解是由外而内地被动接受,领悟程度到底如何,把握得是否正确深刻,未为可知。
戏曲表演教学“人物分析与思政德育互渗”则将思政德育渗透与人物分析结合起来,尝试打造“探究历史环境——理解舞台人物——撰写人物分析——学习排演剧目”教学模式。 在教学过程中,教师选取戏曲优秀经典剧目,带领学生回到故事发生的历史场域,了解人物原型,理解舞台人物性格,发现人物原型和舞台人物之间的异同,思考出现差异的原因,联系当下时代,并形成书面文字, 最后再排演剧目。 经过较为系统的梳理,学生对历史语境与时代精神会有较深刻的理解,从而形成更为美好的人格与道德。
以京剧优秀传统剧目《赵氏孤儿》为例,根据“人物分析与思政德育互渗”模式,教学流程如下。
“赵氏孤儿”故事是发生在春秋时期的历史事实,记录在《春秋》《左传》《国语》《史记》等众多史籍之中,孤儿赵武的安危关系着一个大家族的兴衰存亡。 但在具体历史事件的记载上,各典籍有明显的出入。
《春秋》《左传》中,晋灵公是赵盾迎立的,但灵公长大后日益暴虐无道,派鉏麑刺杀赵盾,但鉏麑感动于赵盾的忠敬,触槐而死。灵公又请赵盾赴宴,埋伏甲兵,又被义士提弥明发现,赵盾逃走。 不等逃出国境,灵公被杀,赵盾转危为安,回来立成公。 赵盾的儿子赵朔娶的是灵公的女儿、成公的姐姐,也就是庄姬。 在晋楚大战中,赵朔指挥失误,晋军惨败,从此没了消息。 后来,赵婴和侄媳庄姬通奸,被哥哥赵同和赵括逼出流亡,从此赵婴也没了消息。 而庄姬恨赵同、赵括逼走情人,就向侄儿晋景公诬告二人谋反,景公就把赵同、赵括杀了。赵朔的儿子赵武随母亲庄姬生活在宫中, 过了15年,景公重病,将军韩厥向景公进言,恢复了赵武的爵位及田邑。
但在司马迁《史记》中,故事呈现出另外的风貌:没有翁媳通奸、庄姬进谗等桥段,公孙杵臼、程婴以及屠岸贾等人倒是被浓墨重彩。屠岸贾是灵公的宠臣,但没有因灵公的死而倒台,到了景公时,还做了司寇,满门抄斩了赵朔及其3 个叔叔赵同、赵括、赵婴。 逃到宫中的庄姬生下遗腹子赵武,屠岸贾追杀婴儿,庄姬就把孩子藏在下身裤子里, 躲过搜查。 公孙杵臼是赵朔的门客,程婴是赵朔的朋友,知道孤儿凶多吉少,二人密谋,谋取他人婴儿,藏在山中。然后程婴告发公孙杵臼私藏婴儿,公孙杵臼和婴儿被杀,程婴带着赵朔的遗孤逃到山中养活。 过了15年,景公病重,将军韩厥告知实情,召回赵武和程婴,灭了屠岸贾。赵武20 岁成人礼后,为报与黄泉之下的公孙杵臼知晓大事已成,程婴自杀。
司马迁为什么过滤翁媳通奸、 庄姬进谗等家族丑闻?为什么将赵朔的死改头换面,与3 个叔叔同时被诛杀? 为什么大书特书庄姬、公孙杵臼、程婴等人极为冒险、极具戏剧性的救孤行为? ……《史记》不可信? 遭人篡改? 确实,有人考证,《史记》相关部分来自西汉刘向的《新序》。但刘向的记载又来自何处?凭空捏造?采自民间传说?是以讹传讹?还是有意剪裁?……不得而知,也许是史家个人行为,也许是对民众心理的迎合,也许是对人间公义的追求。 不论怎样,经过汉人的演述,赵氏孤儿的故事一直活在民间,“今河东赵氏祠先人,犹别舒一座祭二士矣。 ”(唐张守节《史记正义》),“二士”就是指公孙杵臼和程婴。
到了宋朝,皇室姓赵,正是孤儿赵武的后裔。 南宋末,孤儿(赵显)寡妇(谢太后)临朝,贾似道专政,人心涣散,元军直下临安,谢太后递投降表,第一个赵氏孤儿谢幕。很快,文天祥、张世杰、陆秀夫在福州拥立另一个赵氏孤儿赵昰,先逃到潮州,后逃到秀山。赵昰死后,又立第三个孤儿赵昺,并逃到崖州(广东新会)。经过激烈海战,元军破崖山,陆秀夫背负赵昺跳海而死。 赵昺的母亲杨淑妃“抚膺大恸曰:‘我忍死艰关至此者,正为赵氏一块肉耳,今无望矣! '遂赴海死。 ”张世杰率领十几艘船突围, 还想找一孤儿继承正统, 但风浪打翻船只,溺亡。 直到文天祥被杀之前,还有人“自称宋王,有兵千人”,可见当时人们多想还有赵氏血脉能延续赵宋之大统。
在宋元换代的时代背景下, 赵氏孤儿的故事被一提再提,“夜读程婴存赵事, 一回惆怅一沾巾”(文天祥);“江南无人才,求一瑕吕饴甥、程婴、杵臼厮养,卒不可得也!”(谢枋得),存赵、恢复宋朝成为普遍的时代意识,而纪君祥则创作了杂剧《赵氏孤儿大报仇》。纪君祥是元初大都(北京)人,未仕元朝,人生具体履历不详,他对这个历史故事的改编主要有3 点。
(1)屠岸贾发现婴儿被盗走,就下令杀全国半岁婴儿,令人发指。如此一来,程婴舍子、公孙杵臼舍命就有了救全国婴孩之大义, 救孤行为就突破了单纯的侠义行为。 (2)屠岸贾有弑君谋国的打算,诛杀如此不忠不义之辈, 就从私谊上升为公忠, 从雪家仇升华为报国恨,即忠君爱国。(3)《史记》记载程婴、公孙杵臼取他人子冒充婴儿,纪君祥改为程婴用自己的独生子,不伤及他人,更加突出了程婴行为的难能可贵。
纪君祥的《赵氏孤儿》非常成功,18 世纪30年代就传到了欧洲,很多戏剧家争相再创造,尤其是伏尔泰的五幕诗剧《中国孤儿》,1755年在巴黎法国大戏院一连演了16 次,甚至还在宫廷御前演出,可谓轰动一时。这部诗剧保留了托孤、用亲生子掉包、拼死信守承诺等情节,但故事的发生时代及人物设置发生了很大改变:不再是春秋时期的赵氏孤儿,而是宋元之际的赵宋孤儿;不再是晋灵公屠岸贾昏庸残暴, 而是成吉思汗的残酷好战; 不再是程婴等人侠与义, 而是忠臣臧惕的忠与敬;尤其是增加了成吉思汗和伊达美的爱情纠结,成功塑造了伊达美这一既富于情感, 又强于理性的完美形象。
伏尔泰熟知中国宋元之际发生的惨烈历史,在《中国孤儿》之前,他就写了《风俗论》,阅读并参考了戈比尔《成吉思汗及蒙古朝史》。 元人的残暴,张世杰、陆秀夫奉幼主节节抵抗,崖山惨剧,以及文天祥“南面叩头,从容就义”等,都令伏尔泰震撼。 伏尔泰歌颂中国皇帝以“文德喻民”,“讲正义阐扬理性”。 这种认知导致《中国孤儿》呈现的是“理性、文明、宽容”“天赋人权”等现代色彩颇浓的价值观。 在剧本献词里, 伏尔泰明确表示,他的创作是为了“证明理性和天才对盲目和野蛮的暴力所具有的天然优越性”。 故事最后,战胜者(鞑靼人)接受战败者(中国人)的文明,“我首先以身作者,愿以我帝王之贵,身披甲手持弓箭,来服从你的箴规”(成吉思汗)。 这是伏尔泰对整个人类文化进程的关照:暴力对文德的臣服,文明对野蛮的臣服。 而很显然,伏尔泰的误读是较为严重的。
历史真相扑朔迷离, 舞台演绎也有剧作者及表演者强烈的主观色彩。 现而今《赵氏孤儿》的演绎形式更加多种多样。和元杂剧版相比,京剧《赵氏孤儿》的主要情节、人物设置和主题意蕴等基本一致,增加晋灵公弹打百姓情节;增设侍女卜凤角色;删除公主自杀情节。学生撰写舞台人物分析时,应考虑历史典籍中的记载,也应考虑舞台演绎的各种版本, 尽量表达出个人对舞台人物的理解,提炼出剧本及演出的现代价值,思考如何让传统道德和当下时代相结合,如何更有活力、更能影响大众。
评价及反馈学生撰写成果时,教师应预设边界,注意引导,避免价值观的庸俗化。可以将以下三点作为参考边界:
(1)正义。 没有正义、充斥歪风邪气的社会不会带来幸福。 晋灵公的昏庸、屠岸贾的残暴,是对社会正义的严重践踏,而程婴、公孙杵臼等人为救孤作出的各种牺牲则是对社会正义的大力维护。
(2)诚信。 不讲诚信、谎言开道的社会最终会伤及每个个体。为了免除“泄密”的后顾之忧,鉏麑、公主(元杂剧版)、韩厥自杀;程婴顶住舆论压力,将孤儿养大成人,都是对诚信最大限度的坚守。
(3)坚韧。 缺乏坚韧、一时兴起的单个行为很难成就一番作为。在《赵氏孤儿》的舞台上,正义之所以能最终战胜邪恶,在于一个个个体前赴后和坚持不懈——魏绛、赵盾、公孙杵臼在朝堂之上义正词严;鉏麑、提弥明的明辨是非,倒戈放人;公孙杵臼舍命、程婴舍子;韩厥自杀明志、卜凤宁死不屈;程婴忍辱负重抚养孤儿,魏绛班师回朝力促锄奸等。
2014年10月1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 明确指示:“中华民族在长期实践中培育和形成了独特的思想理念和道德规范……不论过去还是现在, 都有其永不褪色的价值……没有中华文化繁荣兴盛,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一个民族的复兴需要强大的物质力量,也需要强大的精神力量。 ”而强大的精神力量建立在对传统文化理性认同之上, 建立在当仁不让的责任意识上。
戏剧诞生之初,和宗教仪式密不可分,旨在建立人和神之间的关系,后来逐渐演化出娱乐和教化功能,中国传统戏曲也不例外,尤为强调道德教化。元末戏曲家高明创作“传奇之祖”《琵琶记》就有明确的写作宗旨:“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休论插科打诨,也不寻宫数调,只看子孝与妻贤。”到了晚清,在席卷戏曲届的改良浪潮中,陈独秀的《论戏曲》依然如此强调:“戏园者,实普天下之人之大学堂也;优伶者,实普天下人之大教师也。 ” 戏曲是为人所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对观众有不可思议的艺术感染力, 有识之士均认识到戏曲表演在感化人心,移人性情方面有巨大的作用。
时至今日,《赵氏孤儿》依然活跃在戏曲舞台上,有着深厚的人文底蕴和道德教化意义。 学生在学习排演剧目时,在教师的引导下,应深刻认识正义的力量、诚信的价值以及坚韧精神的必要性, 也应培养强烈的责任感和担当意识, 从将这些长久以来激励国人砥砺前行的优秀品质和道德规范传播给走进剧场的观众。
“人物分析与思政德育互渗”教学模式包括“探究历史环境——理解舞台人物——撰写人物分析——学习排演剧目”4 个步骤,师生共同探究,站在历史高度审视剧,体会剧目蕴藏的传统美德及当代价值,不仅能解决传统教育“一言堂”的问题,提高了学生的参与度,提高戏曲表演的教学效果,也和专业课结合紧密,拓宽了提升学生思维的深广度, 以潜移默化的方式完成了思政德育教育,培养学生的责任担当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