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史研究的跨学科视角❋
——《委曲求传:早期来华新教传教士汉英翻译史论(1807-1850)》评介

2020-01-01 22:43张建英
外语与翻译 2020年1期
关键词:新教传教士译介

张建英

1. 序言

传教士译者研究是翻译史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明末开始持续到20 世纪初来华的基督教传教士是一个身份独特的译者群体,他们不仅翻译了宗教文献,还翻译了大量政治、社会、哲学、军事和自然科学方面的文献,他们的翻译活动促进了中西文化交流,也逐渐吸引研究者的注意。目前传教士译者研究有逐年上升的趋势,但传教士译介活动的研究还严重不足,主要散见于传教士在华传教史、中西关系史和中西文化交流史等历史研究著作中,以传教士译介活动为独立研究对象的专著或论文相对较少。而论及传教士译介活动的论述中,学者们主要关注单个传教士的译介活动或者传教士们对同一种中国典籍的译介,较少关注某一时期某个传教士群体的译介活动。

基督教传教士在华译介活动通常分为明末耶稣会士的翻译活动和晚清新教传教士的翻译活动。如果说耶稣会士的翻译活动代表了中西文化的初次相遇,那么晚清新教传教士的译介研究则是中西文化的深刻交流和碰撞。相比之下,晚清传教士的译介研究相对比较薄弱,这方面的专著还比较少。晚清作为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重要节点,这一阶段的翻译活动对于考察中国近现代思想嬗变意义重大。在这次翻译浪潮中,“传教士的译介活动不仅历时长,规模大,而且对中国近现代的科技、教育、文化及社会思潮等诸多方面都产生过深刻的影响”(何绍斌2008:21-22)。2015 年年底邓联健出版了在其博士论文基础上撰写的专著《委曲求传:早期来华新教传教士汉英翻译史论(1807-1850)》(以下简称《史论》)。该书以晚清新教传教士早期的英译活动作为研究焦点,是传教士译介史研究领域的力作,对于翻译史的跨学科研究具有借鉴意义。

2. 内容简介

《史论》属于翻译史研究的断代史范畴,关注早期来华新教传教士这一特殊的译者群体,从文化史的角度深入分析特定时期传教士英译中国文献的活动,剖析其英译动机、译本选择和翻译策略,并且研究译作的传播和影响。本书共十章,作者首先在绪论部分回顾了英美国家和中国大陆及港台对传教士这一特殊群体的研究概况,发现学者们对传教士翻译研究不够深入,还比较薄弱,故研究空间潜力巨大。全书的主要内容可大致分为总体梳理、分类论述和史实钩沉三个部分。

首先,作者从总体上分析了早期来华新教传教士英译中国文献的概况,论述了译者动机,整理出详细的英译书目清单,并且讨论了翻译过程和策略选择,以及译作传播。作者认为,早期来华新教传教士带着西方文化和基督教的双重优越感对中国文献展开英译,其翻译动机带有总体性、交际性和特殊性三个层次特点。具体而言,“其总体目的是在中国传播基督教;目标文本在英语语境中要达到的交际目的是使英美等国教内教外人士了解中国的黑暗、落后、腐朽;其特殊的翻译策略或者方法要达到的目的是使其目标读者群体了解最真实的中国情况”(43-44)。在书目清单方面,作者在参考卫三畏、伟烈亚力、王尔敏和考狄有关中国文献西译书目的基础上,重点增补了早期来华新教传教士在《印中搜闻》(The Indo-Chinese Gleaner)和《中国丛报》(The Chinese Repository)上发表的单篇英译文献。这两本杂志是历史上印行最早的以中国为主要报道对象的英文刊物,也是中国文献对外传播的主要媒介。因此,作者补充这些文献不但对我们了解中国文献的早期译介情况大有裨益,而且对19 世纪传教士汉学研究也有很大的帮助。对于传教士的翻译过程,作者对耶稣会士和早期来华新教传教士进行对比分析,认为新教传教士语言与文化准备不足,且翻译过程中缺乏如耶稣会士与中国精英阶层结成的翻译合作模式,新教传教士从事翻译工作比较仓促,而且呈现单打独斗的特点,不免影响了译作的质量。早期来华新教传教士主要采取异化的翻译策略,原因多种多样,主要“受到维多利亚时代忠实于原文的翻译风气的影响,并有基督教新教神学理念的作用”,还为了“满足中文学习的需要”(87)。译作的主要传播途径是《中国丛报》和《印中搜闻》,作者主要分析了两本杂志上的重要译作在《亚洲研究》(The Asiatic Journal)等杂志上的转载和推介情况,并且说明通过英美国家的杂志,这些译作在一定程度上成功地进入译入语文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其次,作者以横向分类的方式总结了早期新教传教士英译中国文献的选本特点和翻译动机。新教传教士选译的中国文献分为儒家典籍、官府文件和民间通俗作品三类。对于儒家典籍的翻译,作者认为这一时期的新教传教士不是出于“对儒家学说及其作品的喜爱,而是出于其服务于传教的功利目的”(108)和学习中文的需要。作者不仅关注翻译文本,而且还关注翻译副文本,收集了传教士译者对儒学和孔子的点评,指出新教传教士“译儒攻儒”的翻译动机。与儒家典籍的英译相比,官府文件英译也主要采用文本英译加副文本的形式,但其副文本主要以客观介绍和解释为主,评论性的文字相对较少。第三类受到早期新教传教士青睐的是民间通俗作品。作者注意到,早期新教传教士回避中国文学名著,而“对流行于民间的文学、艺术和科技类作品青睐有加”(166)。除受自身语言文化水平的限制外,前面已经提到,传教士的英译顺应了主体文化的需要,因此传教士对民间通俗作品的选择说明主体文化有迫切了解中国的需求,而并非作品的文学价值。

最后,作者对林则徐的《榭谕英吉利国王书》的英译本进行史实钩沉。和前面几章的宏观叙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本部分展现了传教士英译活动的微观特征。作者聚焦翻译学内部因素,从语句和措辞方面对底本、译本和谕令进行语言对比分析。作者细致比对了由传教士翻译的四个英译本。据作者考证,四个译本在内容和表述上两两相似,应该出自两个底本。而根据作者掌握的史实,1839年林则徐有两通奏折是关于一个伪造照会的案件,说明其中的一个底本是假捏本。作者据此对历史上具有争议的林则徐两次照会英国女王这一说法提出质疑,并且推断林则徐两次照会英国国王是讹传。而传教士的翻译最早以“两个照会”的面貌出现在报刊中,是“这一讹误的重要源头”(200)。作者对《榭谕英吉利国王书》英译本的史实钩沉从翻译内部出发,体现了翻译研究对历史研究的独特意义。

3. 学术价值

从国内外翻译史研究的趋势来看,译史研究不是传统历史书写模式下的译事资料汇编,而是翻译与历史、文化、文学、社会、政治等因素参与下的跨学科研究。随着翻译观念和翻译研究范式的嬗变,翻译研究被置身于广阔的历史文化语境中。翻译史研究方法的演变对传教士译介研究有启示作用。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传教士译介研究不能流于一般的资料汇编,或者其他历史著作的注脚,而应在遵循翻译学科内部研究规律的基础上,围绕史料,吸收丰富的跨学科的研究方法和理论成果。具体而言,“研究者可以尝试采取不同的学科视角和研究方法,面对材料提出新的问题,在大量一手史料的考证和阅读的基础上思考、推想、发现问题、避免罗列,探寻研究对象与社会语境间脉络化和历史化的义理,将研究对象即传教士译者与背后的历史图景勾连起来,共时和历时并重,宏观和微观兼具,为传教士译者研究赋予新的意义”(穆雷、欧阳东峰2013:104)。《史论》将传教士的译介活动置身于中西两种文化之中,对史料的整理和论述体现了翻译学和历史学的结合,也体现了翻译学理论和文化理论的互动。《史论》是传教士译介研究在翻译史研究方法跨学科趋势推动下的具体体现,其独特价值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1)从翻译出发,体现翻译史研究的跨学科特性。在翻译学内部史研究的基础上,作者主要汲取了历史学的研究方法和成果。在史料的梳理和描述中,作者没有加入先见性的理论预设和衡量标准,而是将翻译置身于那个时代的历史语境。因此,作者“尽力注意分析与解释的历史基础”(xxi),借鉴了新教在华传教史、近代中西文化交流史等历史学的研究成果。但是,作者没有采取通常历史学的编年史的写作模式,而是从翻译活动自身的文本特点来书写。有学者认为翻译史的分期不能机械地按照人类社会历史的分期来划分,而应当按照翻译活动自身的发展规律来划分(谢天振2009:19)。作者从翻译的原始史料状态出发,按照文本类型来分类,剖析译者的翻译动机,并且对翻译文本和副文本展开细读,从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勾画出早期来华新教传教士英译中国文献的整体概貌。另外,本书被列入清华大学“翻译与跨学科学术研究丛书”,也显现了丛书编委对其研究方法的跨学科性的肯定和推崇。其跨学科性主要体现在翻译学和历史学的结合,“在更深更广的层面上揭示翻译的本质”。

2)本书突破了晚清翻译史研究中翻译文学史占主导地位的局面,跨越了文学翻译的领地,拓宽了翻译史研究的空间。作者注意到早期来华新教传教士的非文学性选本特点,归纳出传教士们对译本和副文本分别采用异化和归化两种不同的翻译策略。作者发现,传教士英译中国文献以忠实地直译原文为主,这明显和“晚清盛行意译”的传统观念有所不同,说明这种传统观念只能描述那个时期文学翻译的风气,而无法解释文学以外的其他类型的翻译特点。当然,这也和译者国内当时流行的忠实的翻译风气有关。此外,作者还对早期传教士翻译的为数不多的中国诗歌进行评介,发现传教士们不太注重作品文学性的保留,而是翻译作品中传达的中国各方面的信息。因此,非文学类的翻译史呈现出不同的特点,而作者对非文学性作品的英译史实梳理和论述从另一个侧面勾勒了其有别于文学翻译领域的晚清翻译史。

4. 结语

综上所述,本书以翻译学为基础,利用史学研究成果,结合相关翻译和文化理论,论述了早期新教传教士的群体译介活动,充分展示了翻译史研究的跨学科特性,对当前的翻译史研究具有启示作用。首先,史实是翻译史研究的基础,我们还需要尽力的抢救翻译史实,钩沉和考证翻译史料,客观描述翻译现象。在此基础上,还要透过现象把握翻译活动的本质和规律(穆雷、欧阳东峰2015:120),这才是翻译史之于翻译学学科的意义。其次,在借用跨学科理论和成果时,应保持清醒而独立的学科意识,回归翻译史研究的旨归。

传教士虽然身份特殊,且其译介主要以传教为宗旨,但同样具有一般翻译活动的特点。正是因其特殊的身份和宣教的强烈苛求,其译介活动在“宗教和世俗”之间抉择,最终在客观上产生了有违于主观传教目的的影响。传教士通过翻译这一越界行为,客观上参与了中西文化交流史,体现了翻译作为一种文化建构的社会功能。《史论》是国内为数不多的以传教士翻译研究为独立研究对象的专著。从中西文化交流史来看,早期新教传教士的译介研究意义重大,可以说其研究关乎中国近代思想的演变。从中国翻译史来看,这是历史上比较少见的以外国译者为主体的、持续时间较长的翻译“出超”时期,对我们当下的“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有着启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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