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黄昏
无论是在池州还是金陵
城市的黄昏异常急促
像行为艺术,稍有迟缓
便让无孔不入的灯光占了先机
我时常往返于两个城市
在清晨出发,于黄昏抵达
清晨的心绪宛若树上的鸟鸣
竞相开放,无处不在的
总是露水洗濯过的芬芳
黄昏的抵达,总希望
感受一种温馨,它叫回家
好比婚纱都期盼圆满的爱情
所有的爱情必然沉醉
陌生而熟悉的体温
我固然喜欢于清晨出发
却更期待黄昏时的归来
裹挟来去汹涌的人流
回忆和你相同又一样的人生
麒麟畈的黄昏
(一)
黄昏是从麒麟畈的后山
悄悄拽着树枝摸下山冈的
起始只有一点点意思
然后盛大浩然,仿佛醉汉
拎着田野晃晃荡荡
村庄摇摆,树杪相随
几个熟透的柿子扑向大地
异常清醒的小兽们
便趁机裹着袅袅暮气
模仿田鼠的碎步,跫然而来
它的轮廓越来越接近
夜色,越接近黄昏的心脏
(二)
母亲的灶台热气欢腾
灶膛里的火焰如此热烈
炊烟弥久缭绕,孤独而迷茫
辽阔的家园夜幔渐合
偶或犬吠鸡鸣,村庄安详
收割后的田野依旧散发
泥土与稻草的芬芳
炊烟的蓝缓缓垂落而色变
渐渐遁入黄昏的深处
气息弥漫,充盈每个角落
母亲已然端坐电视机前
正在播放天气预报时
鸡和鸭们探头探脑地归来
冬夜即将来临的黄昏
漫天霜白,涂满生命的年轮
那是爱的羽毛回归了大地
大堤上紫菀花即将枯萎
我们面临另一个季节的拷问
它们的根蒂暴露在黄尘里
从当初出发的地方出发
乌桕叶美美地安睡在大地上
我先是抹去落叶上的尘埃
然后再清扫彤彤的落叶
这个顺序对于有的人很重要
重要的事,往往养成习惯
包括高处的蜘蛛网
先赶走蜘蛛,然后摧毁
那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网
我们生活的投影都在上面安居
一直都很安分,也很安静
到了夜晚,我们需要敞开门扉
月光便悄悄地布满厅堂
夜蜘蛛,开始工作了
从藏在破旧的屋顶的某个角落
窥视今夜可能发生的奇迹
无形的灵魂,附着一个个躯壳
寒冷的夜晚也许生动些许
我们一切的努力都不是徒劳的
来自石头内部的黄昏
应该保持与天空或宇宙
一一对应
对应的每一样事物
谨言慎行于日常生活
倦鸟渐渐低飞,告别滑翔的空气
于树丛营造玫瑰色的梦幻
仿佛都是一些等待黎明的人
流水珍惜每一块石头
馈赠给自己的激越的机遇
谁愿意在低处长留
唯有大雁归来,已经无处栖息
此刻的夕阳
正点燃苍老的眉须
聆听每一块石头内部的回响
张石匠的黄昏
石头列阵,等待检阅
张石匠狠狠地吸了最后一口烟
发力吐痰一般
将烟蒂抛在石头的远处
张石匠突然起了怜悯之心
将石头一一深埋地下
多么希望它们能够像铁器那样
生锈膨胀,或生根发芽
黄昏扯开一道帷幕
四野合围,所有的影子消失
张石匠倒在石头上……
心兒渐渐地化为石头
蟋蟀的黄昏
我独坐在一群望月的蟋蟀当中
谁知风声掩藏了多少隐秘
许多时候,我是它们的情人
它们是我的乾坤,或依恋,或相思
它们从不变节,也不失身
黄昏因此澄明,语言因此辽阔
与蟋蟀有关的物象,披着诗的外衣
抵御光线的扭曲与徘徊
胆汁质的草蜢,宛若五月的麦客
手握镰刀,试图掠过黄昏的地平线
一场露天电影陷入迷人的沼泽
黄昏星陪伴我成功抵达城池的边缘
于蜃景中,垫起梦想的高度
我依然缄默,夺刀劈向空空如也
落日下的山河
我是山河的守望者
被都市遗弃的私生子
我主管灯塔,兼管那些关不住风声的亭子
我还管道路上
遗失的物件,滚动的车轮
以及游人丢弃的魂灵
我爱落日下的山河
它有一种缥缈的美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我突然感觉冷
山风淋漓,雨丝缠绵
水路也没了归程
谁家扔下的火笼
我想接住它,炖一罐排骨
煨一壶老酒
再炒二三两花生米
这个寒夜
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战胜我了
包光潜
男,安徽池州人,作家,诗人。在《青年文学》《四川文学》《山东文学》《诗选刊》《诗潮》等多家报刊杂志发表文字两百余万。作品曾被《散文选刊》《新华文摘》等杂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