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没有终点的旅途中,我曾遇到一个跟我很相似的人。我说的不是外貌,在这一点,他是我的反面。他比我高,也比我瘦,年轻好几岁,而且他是个西班牙人。我说他跟我相似,指的是我们的境况、态度、脸上的神情,还有那种想认识陌生人却又犹豫不决的心理状态。也可能是我和他相遇时都是孤身一人,情绪就算不低落但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交谈得越多,就越觉得彼此的喜好和习惯也很相似,除了有一点,他是个素食主义者,不抽烟,不喝酒,但这些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他还向我展示过一条红色的弹力训练带,随身携带,随时锻炼,他说是在中国成都的迪卡侬专卖店购买的。一个西班牙人在成都买了一条弹力训练带,就好像我,一个重庆人,在布达佩斯买了一把博朗理发器,随身携带,随时理发,我认为我们都容易做出这些看似很荒唐的事。在遇到这个西班牙人以前,我已很久没跟人好好说过话了。除了旅馆的前台和海关官员,我也没什么机会开口。独自旅行就是这样,久而久之,人会变得沉默,我不仅不说英文,中文也没说过。事实上每次我在路上遇到中国人,都立即转身,绕开而行。我总是避开中国旅行团,单独看他们每个人似乎都安静友善,但凑到一起就非常可怕。有几次我别无选择和他们同路而行,希望旁人把我当作日本人,但我这张脸骗不了西方人。见识丰富的老外能一眼分辨出中国人、日本人和韩国人。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也许是我们的行为特征,或者用我一个朋友的话来说——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人,都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是教育和环境带来的。他说得没错,但这种气质没法用语言来描述,你只能感受,如今来看,其中一个最突出的表现是显得很有钱。当我行走在欧洲这些城市的街道上,我浑身都散发着这些气质。可是没人知道,我穷得连餐馆都很少进。我总是去超市买一堆熟食,帶回旅馆或公寓。顺便说一句,尽管我在饮食上很节俭,但在住宿方面却有自己的底线,一定要有个独立卫生间,如果再有个阳台就美满了。所以我最后总在狭小的房间里独自吃着超市熟食,地毯肮脏,异味冲天,但无论如何,我拥有自己的空间。在旅途最初的那些日子,我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躲开了人群,像个骄傲的飞鸟梳理着羽毛,我感到自由,脱离了熟悉的环境,一心致力观察四周,尝试坐在破桌子前写点什么。是的,我想一边旅行一边写作,这几乎成了我的梦想。在布达佩斯,我住在一间远离市中心的旧公寓,每天上午和晚上都在写作,下午我就出门走路,光是从公寓走到城里就要徒步两个小时,有时我只是走过去,在河边待一会儿,再走回来。然后我坐火车往匈牙利东北而去,在埃格尔和德布勒森分别停留了一晚。那时我有多久没和人说话了呢,其实也就两周左右,但时间被拉长,我感觉好几个月在沉寂中过去了。七月初,我到了罗马尼亚的西北部,有个热闹喧嚣的城市,名叫克鲁日那波卡。我住在一间性价比极高的公寓,高层小阳台能俯瞰整个城市。傍晚时我散步到公园,那里有一场盛大的夏季爵士音乐会,草坪上全都是躺着的年轻男女。现在回想起来,我的状态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转变的。我在公园一直站到了凌晨,然后独自走过阴暗的小巷,在一家快要打烊的酒吧喝了两杯啤酒,回到公寓时,我突然有一种想开口说话的冲动。如果是下午,我可以跟国内的一个朋友视频聊天,但那时北京时间是黎明,朋友还在熟睡。没有其他办法,我掏出一本书,开始朗读。读完了几页,我站在阳台望向黑漆漆的天空,决定写点什么。我写了大约八百字,但那种想倾诉和交流的欲望仍然快要溢出胸口。我煮了一壶开水,打算泡一杯茶,这时候我开始自言自语。我说了什么呢,大概是如何在好几种茶包之间做选择,我看不懂这些带花草味的茶包,于是一个一个念出包装上的名字。这些名字在深夜的房间回荡,你只有身处其中才能体会到那种恐惧。我想,完了,结束了,我被自己的孤独打败了。第二天上午,我在火车站跟售票员大吵了一架,我们谁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她说罗马尼亚语,我说蹩脚的英语,直到一个热心的年轻女孩过来翻译,我才弄明白我在网上买的火车票不能在这里取票。但跟人说话的感觉太好了,哪怕是吵架,你也能感受到口腔黏液正在变得润滑,像喝了一杯淡蜂蜜水。但我不能总靠吵架跟人沟通,可是只要一说话,就容易演变成吵架。从那天起,我的境况就变成了我一开始所说的,想认识陌生人却又犹豫不决的心理状态。我搭火车一路往东,经过锡比亚、布拉索夫,抵达布加勒斯特。在这些城市,我紧闭着嘴,尽量待在房间,只有逃离人群才能平息我内心的紧张感。我越是想说话,越不敢跟人靠近,最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去那些游客罕至的人烟稀少之地。我选择了摩尔多瓦,选择了这个国家的首都基希讷乌,这个名字我以前从未听说过。我买了一张夜班火车卧铺票。这趟火车的包厢有两个床位,思虑再三,我把对面的床位也买下来了,只是为了避免和人交流。但是一上火车我就后悔了,我浪费了一个和人说话的机会,无论那个人是谁,当两个人被逼容身于狭小空间时,总会说点什么。我自责,同时也有一种轻松感,然后我紧紧拉上了包厢的门,同时暗自期待有人会在半夜拉开这扇门,探头说点什么。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去摩尔多瓦的人本来就很少,坐火车的更少。第二天清晨我下了车,只有寥寥数人跟我一起离开车站。我走进火车站附近一栋破旧的高楼,在苏联时代,这里也许是一家高档酒店,但现在只剩下一个高大却伤痕累累的躯壳。大堂里昏暗无光,吧台前坐着一个独自喝酒的男人,连音乐也没有。至于房间,一切都停留在上个世纪,桌上有一台拨号式电话机,我拉开窗帘,跨到阳台,栏杆上全是鸟屎,远处是几栋苏联式塔楼,全是窗户,空荡荡的窗户,一个人影也看不见。说实话,这里真是我此刻的理想之地。我倒头便睡,直到下午两点才醒过来,洗了个澡,出门散步。一个月了,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安宁,如果你也像我一样从西欧慢慢走到此地,也许会理解我的意思,世界一步一步往后退,喧嚣消失了,只余下荒芜。这个城市像是一座社会主义遗留下来的废墟。我花了一个小时就走完了所有景点,宽阔的主干道看起来像维也纳那么宏大,却什么也没有,灰暗,空洞,明明是夏天却让人感觉是冬季,街边摆满了地摊,售卖各种假冒伪劣的靴子、内裤、瓷器和墨镜,但没有一个顾客光临。最后,我坐在城市中央的公园里,咖啡馆全是空桌子,偶尔有人穿过公园,神情也是那么令人沮丧。我想无论如何我都要坚持下去,只要熬过这段孤寂的日子,接下来就会习惯,然后沟通和交流将毫无必要,如此我才能继续这漫长的没有终点的旅途。我在这里讲了这么多我的境况,是因为独自旅行的人也许都会有此遭遇,我们都明白,越过这个关口,精神就解放了,我将再也不愿回到过去,回到熟悉的世界,朋友和情感都不再重要,除了继续往前走,没什么是重要的。我说这些,也是因为后来我才知道,我坐在公园瞎想的时候,那个西班牙人也在附近独自游荡。就像我反复强调的那样,没人能逃脱独自旅行的孤独,只要你处于敏感状态,哪怕像在摩尔多瓦这么荒凉的地区,你总能注意到一个陌生人,一个陌生的同类,你们互相注视,都认为对方也可能就是自己。
第二天上午,我搭上了一辆迷你巴士。巴士开往老奥尔海伊,那里有个悬崖上的洞穴修道院。我想我实在是无事可做,才跳进了这辆车。车里全都是摩尔多瓦人,身躯庞大,车厢像一个塞满了大象的小盒子。我挤进最后一排,车里最后一个座位。出发前的最后一刻,那个西班牙人上车了。他一看就是个外来者,一个小背包,一大瓶矿泉水,戴着眼镜,一顶棒球帽。这里没人戴那种帽子。他仔细扫视了整个车厢,发现没有空余的座位,只好站在车门处,一只手握在门把上。他太高了,不得不佝偻着腰。我庆幸自己早到了五分钟,否则我也会像他那样站着,而且不知道要站多久。一个小时后,他仍然站着,只是换了换姿势。两个小时后,车停在了一个村子的入口。他第一个下车,而我是最后一个下车,那时他早就不见了。司机说,回程的巴士只有一趟,得下午四点,这意味着我要在这里游荡四个多小时。这个停车场还停了几辆小轿车,也许是自驾来的。我冒出搭便车的想法,但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已无法和陌生人在小车里相处两个小时。巴士开走了,我沿着一条小路开始往上爬。这是一座小山头,山下是一条河,河水拐了个大弯,环绕而行。越往上爬,视野越开阔。我远远看见了那个西班牙人,就走在我前方大约十米处。身后传来一阵人声,也许是个小型旅行团,但他们走得很慢,慢到我始终没看见人影。如今回想,那时的情景就是这样,两个孤单的人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风很大,正午的阳光消掉了我们的影子,朝四周望去,河谷对面是开阔的大片草地或农田。山顶不远处,有一口大钟和一个小教堂,我们像两个远道而来的朝圣者,走得越来越近。他停下来拍照时,我终于超过了他。这时他开口了。他说,看来我们得等到下午才能回去了。我转头,朝四周看了看,确定他在是跟我说话。是的,我说。说完不自觉地笑了,又说,没办法,只有一趟车。像所有陌生人第一次聊天一样,我们先问了各自从哪里来,即将去哪里。他说他要去乌克兰,我说我回罗马尼亚。说这些话时,我又感受到了口腔黏液正在润滑,好像我已很久都没喝过水了。他说,这里的風景真不错,我说是的。然后我们谁也没打算再说话,或者不知道说什么。也许他跟我一样紧张,只好掏出手机不停拍照。我也在拍照,每隔几分钟,我们便互换位置,拍摄同样的风景。沉默了很久后,他说,你先走,我再等等。我说了一声再见。他笑道,这里这么小,肯定会再见的。我继续往上爬。当我抵达那个小教堂时,回头看,他和那个旅行团都没了踪影。就是这样,我想,人和人的相遇就是这样。我独自在教堂溜达了一圈,开始往回走,走到那口大钟,绕到大钟底下的山洞,洞里就是那个著名的修道院。洞穴很小,昏暗无光。如果我有信仰,也许我也会找个类似的地方停下来。修士不用跟别人有太多交流,他们可以在洞穴里居住一辈子。洞穴外就是悬崖,我走出去,站在峭壁上待了一会儿,我猜那个西班牙人也许已来过这里,也许站在我的位置,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我爬出地面,往山下走去。停车场空无一人,我坐在石头上,看了看表,还有三个小时,只好又起身,朝河边走去。当我们站在山顶时,这条河看起来很壮观,但真正下到河谷,那只是一条浑浊的小溪。岸边杂草丛生,根本无路可走。我之所以继续往前走,是看见了那个小型旅行团就在前面,他们在草丛里踩出了一条泥路。笑声从前方传来,像一根绳子牵着我往前移动。我估算了时间,决定走一个小时就返回。右侧就是悬崖,能看见洞穴修道院外的峭壁。我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同时吃惊地发现我在跟自己说话。我喃喃低语,说的是英文,好像在重复之前在山顶的对话。这时我看见半山腰上有一个人影,一个孤单的人,在向我挥手。那个西班牙人正沿着一条崎岖的山路,朝河边走来。几分钟后,我们碰上了头。我说,时间还早。他说是啊,无事可干。于是我们只能继续往前走,有时他在前,有时我走得更快,但我们都默契地保持着距离,不会太近,也不至于丢掉对方,好像第二次碰面已改变了我们的关系,正朝着不可知的方向前进。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我们又开始爬山,悬崖上还有很多废弃的岩洞,都是十五世纪的隐士修行之地,岩壁上刻着希腊文。他突然提出让我帮他拍一张照。他站在那些希腊文旁边,微笑着,像个老朋友。我拿他的手机拍了一张,又用我的相机补了一张。拍完照,他说,我叫维克多,你呢,你的全名是什么?就是这样,我想,人和人的再次相遇就是这样,从名字开始,然后交谈、沟通、理解,最后呢?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在漫长的没有终点的旅途中,我们很容易和陌生人偶遇,淡淡说几句话,就像我和维克多第一次在山顶相遇那样,那时我们谁也没想到还会再次碰面。如果我猜得没错,我们的第二次相遇肯定不是偶然。至少对我而言,当我往河边走去时,我就在寻找他的身影。从我们后来交谈的内容来看,他应该也是如此。孤独的人总是能看到另一个孤独的人,我们散发着相似的气质,不过说到底,像我们这样的人,不会对别人抱有太高的期待。期待最后总会落空,或者说,你总害怕会落空。但那天下午,也许我们都觉得可以往前迈一步,反正无事可做。前方的旅行团已走得很远,整个悬崖之下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一边走一边说话,时而停下来拍照。维克多说,他以前在旅行社工作,刚开始很有趣,但时间一长就变得无聊,他总是带着旅行团去同样的地方,旅行团就像一群孩子而他扮演着父母,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辞职。他说他去了六次中国,因为每次签证停留的时间太短,得花六次才能走完。他的手机上有一张世界地图,凡是他去过的地方都标了记号,密密麻麻连成红线,亚洲是他去过最多的地区。他说能去这么多地方,主要是靠节省,他住便宜的青年旅馆床位,喝便宜的矿泉水,一切都是为了能去更多的地方,为了漫长的没有终点的旅途。他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而我几乎只是插进了几个问题。我感到惊讶的是,人一旦有了名字,故事便接踵而来。两个小时前,我们两人还身处那辆巴士的头尾两端互不相识,而现在我已经知道他的姐姐在西班牙一所大学工作,生了一个女儿,他要在摩尔多瓦给姐姐买一只戒指,给外甥女再买个礼物。当下午四点的回程巴士出发时,我们已紧挨着坐在最后一排,像两个同行的老朋友。傍晚我们抵达了基希讷乌,下车时,我们都不知该如何告别。维克多提议买一种当地的面饼吃,这就是他的晚餐。我们买了两张饼,土豆和蔬菜馅,走进车站,坐在候车室,各撕下一半饼递给对方。我说,不如晚上一起去喝点酒。他笑起来,我也笑了,我想我们都敏感地发现了彼此身上的一点悲凉。然后我起身告辞,走回酒店。睡了两个小时后,我换上长衣长裤,又走回市中心。他曾详细地告诉我那家青年旅馆的位置,以及如何上楼,寻找他的房间,屋里有六个床位,他是一号床,只需七欧元。他洗了个澡,换上了短衣短裤。我们在隔壁的快餐店要了一瓶啤酒,他要的是可乐,然后拎着酒和可乐走到了大街上。跟白天比,摩尔多瓦的夜晚似乎更迷人,也许是周末的缘故,人们都上街了,唯一的麦当劳挤满了人。那些苏联的痕迹藏在了黑暗中,灯光下,是咖啡馆和响着音乐的资本主义酒吧。我们走过了议会大厦,沿着“1989年8月31日”大街继续往前,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摩尔多瓦语在那天成为官方语言。最后,我们停在音乐厅后面的小广场上,没有路灯,只有月光射在地上的树影。我喝完了啤酒,掏出一支烟点上,维克多盘腿坐下,就像旁边的年轻人一样。他说他的梦想是不再带旅行团了。他想去一家全球连锁的大型酒店工作,这样每年都可以换一个地方,吃住无须花钱,薪水可以存下来。我说,如果你在某个地方刚交了朋友,一年后再换新地方,岂不是又要开始新的生活?你将永远没有朋友。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在西班牙,我这个年纪这样的生活是个怪人,你呢,在中国你是不是也算奇怪的人?我说,我们可能都高估了自己。这时已是深夜,我们起身走回大街。按照计划,第二天上午我们都将前往蒂拉斯波尔,但他当天就要返回,而我打算在那个城市歇一晚。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又在巴士上相遇,但维克多很乐观。我们在十字路口告别时,他笑着说,蒂拉斯波尔非常小,我们肯定会再见的,说不定就在大街上相遇。
开往蒂拉斯波尔的车是一辆大巴,我没看到维克多,但有个中国男孩主动跟我打招呼。他也是一个人,来自加拿大。我们坐同一排,他靠左窗,我靠右窗,隔着两个人,互相问好后,我们再也没说话。如果说摩尔多瓦还残留着苏联的痕迹,那么蒂拉斯波尔几乎还停留在苏联时代。这里是德涅斯特河左岸共和国的首都,是苏联遗留下来的四大飞地之一。几乎每一个到摩尔多瓦的游客都会到此一游,因为进入此地就像回到了苏联。我住进一家本地公寓,扔下行李就跑到了大街上。我相信维克多一定在街上闲逛。这个城市的确很小,只有两条主要大街,南北方向的叫列宁大街,東西走向的,名为10月25日大街,这是俄历十月革命的日子。整个下午,我都在这两条大街上漫游。我的起点是德涅斯特河,河对岸是一块巴掌大的沙滩,有人躺在那里晒太阳,没有维克多。我穿过河岸公园,买了一杯格瓦斯,在纪念1992年战争的小广场坐了一会儿,对面的列宁雕像仿佛长了一双翅膀,这些地方都是旅行指南上的必游景点,但我还是没看到维克多。大街上人烟稀少,人都去哪里了?店铺全关了门,我像行走在一个静止的世界,而时光被冻住的那一刻简直是三十年前的1989年。当我终于走到10月25日大街的尽头时,我觉得自己累坏了。我找了个街边的长椅坐下。这时,对面的大楼突然出来一个人,那个中国面孔的男孩朝我走来,坐在我身边。他说,又见面了。他说他在保加利亚工作,是个软件工程师,目前是休假。他没说他的名字,我也没有。他掏出手机,打开地图,地图上保存了蒂拉斯波尔的十个必去之地,他已走完了九个,还差一个,就在前面。我问那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他站起来,我也站起来,像个梦游者一样跟着他。我们穿过了几栋老房子,走入了一个巨大的公园,到处都是树,但是也只有树。他说,看来这就是最后一个。然后他飞快地向我告别,说要去车站了。我独自站在那里,沉默了半晌,慢慢朝公园深处走去。在路的尽头,我看见一个黄色的顶棚,棚下是一个水泥的T型台,台前排着很多长椅,聚满了人群和帐篷,附近停了一些车。我走过去,找了把椅子坐下。这里所有人都带着一条狗。这些狗都经过了仔细的梳妆打扮,安静地坐在主人身边,等待着一场盛大的宠物选美大赛。太阳即将西沉,我决定放弃寻找维克多,他应该已坐上了回去的大巴,而我还要继续待在这里。我无事可做,只好沉默地坐着,等待宠物上台。
谢丁
重庆人,记者,曾出版《困死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