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桥镇出土的明末蓝印花布被面图案考释

2019-12-17 01:05鲍小龙刘月蕊罗竞杰蔡凌霄
毛纺科技 2019年11期
关键词:马桥印花布纹样

鲍小龙,刘月蕊,罗竞杰,蔡凌霄

(东华大学 服装与艺术设计学院,上海 200051)

据《古今图书集成》载:“药斑布,出嘉定及安亭镇,宋嘉定中归姓者创为之。”药斑布即蓝印花布,是我国传统纺织印花中最具图案特色和代表性的工艺种类之一,属于镂空型版漏印防染工艺[1],迄今已有800余年的历史,遗憾的是国内外至今没有发现明代中期以前的实物史料。1965年在上海闵行马桥镇三友村的明墓随葬品中发现4条蓝印花布被面,《话说中国》丛书称:“这是目前上海乃至全国发现的最早的蓝印花布实物。”现分别保存于上海闵行区博物馆和上海历史博物馆。这4条被面均长2 m、宽1.7 m左右,蓝色作底,每条被面由3条大至相等的粗棉布先印花后纵向拼接而成。一起出土的还有一张地契,由地契上的时间考证为明代末期[2]。每条被面图案内容各不相同,制作工艺精湛,纹样线条流畅,造型构图饱满。特别是2条人物、景物被面,点、线、面的设计依形而设,人物与景物运用不同的纹理,区分前后层次,注重立体空间表现,画面写实生动,在表现风格与手法上与清末及民国的蓝印花布有较为明显的区别。较之现存的清末及民国的蓝印花布实物,这4条花被可称得上扛鼎之作,反映出了当时的社会文化、审美形态和工艺水平,对研究蓝印花布的历史发展有着十分重要的价值与意义。

1 马桥镇出土的蓝印花布被面图案分析

1.1 菱形骨骼被面

出土的蓝印花布被面其中的一条被面见图1,其被面由3幅相同的图案对齐拼接而成的被面,主题内容为四方连续式菱形骨格内装饰花草、凤鸟、狮子滚绣球等图案,上下两边被头带饰为二方连续式菊花与凤戏牡丹的卷草花边,与主体花卉、鸟兽图案内容相呼应,且菱形骨格装饰以精美的纹饰。 图案设计造型饱满,曲直对比,蓝白相间的点、线、面艺术处理富有节奏。特别是花版与花版之间的分割与拼接处理设计自然巧妙。经仔细观察研究发现,如此繁复细密的满地花纹是通过一套版刮印而成,工艺难度非常高,这样的图案和工艺处理在清末和民国时期的蓝印花布中是十分少见的。

图1 菱形骨骼被面整体与局部

从题材内容选择上看,“凤戏牡丹”和“狮子滚绣球”的题材是民间百姓喜闻乐见的吉祥内容。饱满的纹样、卷草纹和菱形骨格同样也含有连绵不断、吉祥圆满的寓意。重格律、规矩是明清时期织花图案中较常见的艺术处理手段,如明代常见的八答晕和菱格如意锦。明代宋锦中几何纹骨格处理手段更是常见[3],上海闵行马桥镇当时隶属松江府,宋锦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

1.2 山水、人物被面

另3条被面构图基本相似。与菱形满地花被面不同,四周布以二方连续式花卉、鸟兽图案为花边,中心分为2部分,上部是3个开光花鸟折枝图案,上下2部中间由一道带饰分割开来构成装饰边栏。下部3组由不同的山水、人物、花卉图案组合构成。其中保存较为完整的一幅被面见图2,画面中心图案为2个贵妇在松荫下闲聊,左侧站立一个侍从,似在向主妇禀报,右侧芭蕉树下一侍从双手端盘朝主妇走来。而左侧一组图案为主仆3人的山水行旅图,一匹昂首奔马四肢矫健,马上是头戴乌纱帽的官人,策马扬鞭,身后跟着2个挑行李侍童,正沿着山道匆匆而来。从被面整体来看,右侧图案和中心图案由背景围栏相接构图完整,衔接自然。而左侧图案拼接的不太自然,可以看出构图组合上艺术处理有一定的随意性。

图2 松荫对坐被面整体与局部

另外两条被面侵蚀较为严重,其中1条仍能看出主体框架和画面内容,见图3。图中主体图案为2人对奕庭院,两边各立几名侍女,庭院内有假山石、牡丹花、芭蕉及杂树相映,院外远山连绵起伏,且背景远山以大面积留白表现,院内围栏曲径通幽,一派春光诗意。整体由3条拼布组成一个完美画面。最后中心图案以松、竹、梅岁寒三友为主,加以花草、星宿图案充实,且花被四角有黄色绸挂襻装饰而别具一格。但因侵蚀十分严重,难以得到相对完整清晰的图像。

图3 庭院对弈被面

这3件花被不仅图案的构图明显有别于菱形构图花被,而且在内容题材与表现上更偏向于文人画的风格,对比明末清初与马桥出土的蓝印花布同一时期的著名画家陈洪绶所绘制的人物画《蕉林酌酒图》(见图4)与《松下读书图》(见图5),其造型气韵与花被人物景致的处理有异曲同工之妙。

图4 蕉林酌酒图

图5 松下读书图

2 马桥蓝印花布的工艺分析

嘉靖8年杨循吉所撰《吴邑志》载:“药斑布,其法以皮纸积褙如板,以布幅阔狭为度,錾旋花样于其上,每印时以板覆布,用豆面等药如糊刷之,候干方可入蓝缸浸染成色,出缸再曝,才干拂去原药,而斑斓布碧花白,有如描画。”描述的蓝印花布制作步骤基本与现代无异,可见在明代中期蓝印花布制作工艺已经成熟。

2.1 制 版

马桥出土的蓝印花布被面图案中有庭院山水大面积的留白处理,可以推断明代当时已有成熟的2套版设计刮糊工艺,第1套版为“头版”,留有图案“搭桥”,第2套版为“盖版”,是补全“头版”不相连接部分的图案造型[4]。白底蓝花套边版原理及示意图如图6所示[5]。在传统的蓝印花布工艺中,白地蓝花的蓝印花布都是用2套版印制成的,较之蓝地白花的一套版工艺要复杂许多。从图案构成来看,马桥蓝印花布在线面处理上镂空面积较大,疏密开合完全依照绘画的构图手法,图案注重写实表现,较少考虑工艺要求,制版复杂,刮糊难度大,且花版容易损坏,不耐用。而清代后期的花版设计则更多考虑耐用性与审美性的兼顾,图案设计多以对称为主,布局均衡。另外,在出土的花被上因岁月侵蚀发现有深浅色花纹,易误判为2套色工艺,经仔细观察分析,在马桥出土的蓝印花布被面中并没有发现2套色工艺,而在清末及民国时期则有实物存留。

图6 白底蓝花套版与效果示意图

2.2 刮浆防染

蓝印花布采用的是刮浆防染工艺,又称“刮浆染”,“浆”为防染用的糊料[4]。古代防染糊的制作方法很少见于文献记载,即便提及,也不详尽。明弘治17年的《上海县志》载:“用豆面等调和如糊”,清代褚华《木棉谱》载:“以灰粉渗矾涂作花样”,具体制作工艺皆含糊不清。吴慎因先生(1905—1987)撰写的《染经》第八“夹花”载:“以糯米粉调成浆糊,掺以围面粉少许(以香粉炒焦、研细、色黑),印于漂白之布上(不打水,燥布夹),晾干。”则是糯米糊的防染方法[6],但未写明具体配比方法。糯米糊防染方法最为古老,糯米糊细腻、黏性强,适合制作精细的花纹。但因工艺制作繁琐,糊料易受棉布、气候、温度、湿度等因素影响,防染效果不易控制且成本高,逐渐被弃用。石灰豆粉糊因原料易得且成本低,制作工艺简单,易水洗退浆,在蓝印花布防染中应用最为普遍。也有在石灰豆粉糊中加入蛋清,以增强糊料的黏性和韧度,提高防染效果,但成本较高[7]。

出土的被面从正面观察,图案纹口线条十分清晰流畅,说明刮糊手法熟练,且糊料干湿及厚薄度配比得当。从背面观察,发现所刮糊料还具有良好的渗透防染性。这得益于花被面料手工织造时,组织结构相对较疏松,方便刮印糊料渗透防染。另外,几条被面清晰可见的花纹部分以及图4中山水庭院大面积的白地表现,没有发现明显的冰裂纹,故推断所用防染糊料并非是清代后期较常用的石灰豆粉糊,因为石灰豆粉糊在染色时较容易产生冰裂纹,很有可能使用的是糯米糊或加入了黏性更大的防染和防裂能力更强的蛋清类物质。

2.3 染 色

我国蓝草种植在夏商就有记载,早期的靛兰染色运用简单的直接取汁上染工艺,色牢度很差。因为没有制靛技术,染料无法长期保存,因此染色有较强的时令性[1]。后经历代改进逐渐掌握了制靛方法,提高了色牢度。北魏贾思协所著的《齐民要术》最早记载了靛蓝制靛方法,但发酵不够充分,且仅用于菘蓝[1]。至明末宋应星《天工开物》载:“凡蓝五种,皆可为靛。”对蓝草的种植和蓝靛的提取及染色有了更进一步详尽的记述,制靛技术更加完善。由此推断制靛技术在明代中后期才趋于成熟。马桥出土的蓝印花布被面,历经400年,虽有部分受到侵蚀,但大部分色彩显示纯正且保存良好,证明当时靛蓝还原染色的色牢度已经达到了很好的水平,同时也印证了上述推断。

3 与清代蓝印花布的艺术风格比较

3.1 表现题材

从出土的花被图案可以看出马桥蓝印花布纹样设计受到织花和其他工艺种类的影响,但绘画艺术的影响更加明显,这在宋代蓝印花布创始之初就有体现。如《古今图书集成》载:“清白相间,有人物,花鸟,诗词各色,充衾幔之用。”历史上江南一带自东晋以来文风兴盛,文人画家频出,著名的“元四家”“明四家”都是这一带人士,明后期的松江画派也是影响深远[8],明清时期追慕名画家的风气在工艺匠师中十分流行[9]。这种文人画的影响不仅在蓝印花布图案设计上,同时在刺绣和瓷器图案上也随处可见。然而,蓝印花布发展到清后期,更多的选择了实用面更广,百姓更喜爱的花鸟鱼虫题材,很少选择使用表现和制作难度较大的山水、人物题材。更加注重寓意吉祥,构图圆满的程式化表现,迎合了普通百姓的审美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10]。

3.2 构图形式

被面图案是蓝印花布中最复杂的一种,区域的划分上有中心、四角、四边、上下、补白填空等,有主体纹样和衬托纹样[5]。明清被面的四周几乎都装饰以二方连续式的花边纹样,但清代在边角纹样的设计上更加成熟和注重细节。明清被面边角纹样对比见图7。马桥出土的花被则没有专门设计适合配套的边角纹样,转角处不够流畅自然,边角花版设计相对比较随意,或较少考虑边角花版设计。

在主体纹样设计上,几条山水景物被面以单独纹样表现,有明确的方向性,绘画艺术的表达方式直接运用于蓝印花布的纹样设计中,画面有大面积的空挡和留白,图8庭院对弃被面复原图体现了这一特点。而清末、民国的被面更加注重工艺合理性与制作便捷性,被面使用一般不分倒正,因此主体纹样多用对称构图,并且主次分明。图案大多以鸟兽为主,穿插花卉,布局疏密得当,富有韵律和节奏。因整体纹样采用对称构图,花版只需制作1/4或1/2,通过对版上下、左右、正反印制即可,有效的节省了印制成本。

图7 明清被面边角纹样对比

图8 庭院对弈被面复原图

菱形花被的四方连续式设计在清代后期与民国时期的匹料中广泛运用,但构图更多的是以混地花和清地花为主,满地花因制作难度大很少运用。而花型排版除了整齐规律化的连缀式平接版外,后期特别是民国时期受西方印花布的影响,更多的出现了自由活泼的散点式跳接版构成。

3.3 艺术处理

蓝印花布最鲜明的艺术特点是“笔断意连”,这是由蓝印花布特殊的镂空型版漏印刮糊工艺所致,所有的图案都是由大小形态不一的点、线段或面构成[11]。明代这4条花被总体设计上追求精工细做的审美,图案趋近写实性表现为主,较少考虑制版、刮糊的工艺合理性,多用刻刀制版且设计风格似剪纸,具体到点、线、面的设计大开大合的人物脸部处理,为求传神基本以剪纸手法表现,庭院对弈被面局部见图9。

图9 庭院对弈被面局部

图10 和合二仙

图11 “福寿绵绵”被面局部

清末、民国的蓝印花布图案设计更偏向专业、高度的归纳与夸张处理,点,线、面的设计因制版和刮糊所限而需张驰有度,且有自身的造型设计与块面分割处理的特殊要求。说明是被面增加了各种形态的冲刀和花堑的运用,使得图案造型偏向程式化。为解决程式化造型相对单一化的矛盾,丰富画面形式美需求,又出现了新的构图排版和新的题材内容,以及新的表现手法来丰富和补足,如湖南一带的蓝印花布图案常见以密集的圆点构成中间层次,衬托出蓝色的花纹,表现手法别具一格。清后期的“和合二仙”被面见图10,“福寿绵绵”被面局部见图11。

4 结束语

虽然“药斑布”创始于宋代,但当时的棉花种植较少,纺棉技术也比较落后,蓝印花布并未得到广泛发展。元代黄道婆从崖州回到松江乌泥泾后,对棉纺织加工工具进行了改进并推广。明代朱元璋时期大力提倡植棉,江南一带成为全国棉纺织业的中心,靛蓝的染色技术也在明末发展至成熟,至此蓝印花布才具备了广泛发展的条件。马桥出土的蓝印花布被面鲜明的艺术风格与精湛的制作工艺也反映了当时蓝印花布染色与印花工艺的技艺成熟度。本文通过与清末及民国的蓝印花布图案对比分析发现,马桥蓝印花被受织花图案和绘画艺术的影响,图案设计生动大方,偏重写实化表现。清代图案设计注重程式化,更趋于平民化、世俗化,这与清代图案与工艺总体繁缛堆砌风气有所不同,原因是受蓝印花布专业化制版所限,及大量生产降低成本提高生产效率所必需,主要满足普通百姓注重实用性的中低端市场需求。综上所述,明代中期至民国300年时间,蓝印花布从图案设计到制作工艺不断发展、完善直至成熟,使印花纺织品不再是上层社会的专享用品,走进普通百姓生活,映射出他们的精神追求与劳动智慧,谱写了中国传统印花纺织品灿烂的历史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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