逯莎 李文竹
内容摘要:在大江健三郎的作品中,“女性”占重要的地位。特别是他后期的许多女性主义文学作品,深刻反映了女性在男权社会的生存状态。大江健三郎在后期先后发表的女性主义文学作品:《人生的亲戚》、《静静的生活》、《优美的安娜贝尔·李寒彻颤早逝去》中的女性形象经历了由“对男权社会妥协的地母形象”到“批判意识觉醒的女性形象”再到“通过批判和反抗男权社会、获得希望的女性形象”的变迁。通过作品中塑造的女性形象的改变,大江健三郎的女性观也渐趋成熟。
关键词:女性主义 大江健三郎 女性形象 女性观
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女权主义运动、以及七十年代后期逐渐形成的“文化女权主义”的影响下,大江健三郎意识到女性主义的重要性。然而在这一时期之前,也就是在大江健三郎早期的作品中所呈现的女性角色大多只是为了衬托男性而存在,从这些女性角色中无法感受到女性主体的意志。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大江健三郎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虽身为男性,却创作出了许多优秀的女性主义文学作品,如《人生的亲戚》、《静静的生活》、《优美的安娜贝尔·李寒彻颤早逝去》等。这些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虽然都朝着积极、正面的方向发展,但还是经历了女性主体构建不断完善的过程。
一.大江健三郎后期作品中的女性形象
1.坚强隐忍的地母形象
《人生的亲戚》是大江健三郎首次以女性为主角创作的作品。女主角仓木麻利惠有两个残疾儿子,他们分别患有脑病和下半身障碍。这两个儿子合谋自杀,给母亲仓木麻利惠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在这样巨大的悲痛面前,仓木麻利惠为了不一直沉浸在悲痛中,为了活下去,做出了种种尝试与努力,然而却被诊断患上了癌症——乳腺癌。这原本是可以接受医治、并且可以治愈的疾病。但多年来一直没有从悲痛中脱身而出的仓木麻利惠认为这是她必须接受的惩罚,因此选择放弃治疗,并坦然的接受了死亡。
这部小说塑造了一位外表富有魅力、内心隐忍坚强、包容男性的地母形象。在小说中,仓木麻利惠发现大儿子智力有问题后,为了不拖累丈夫与健康的二儿子,果断与丈夫离婚,带着先天智障的大儿子独自生活。当前夫的新婚生活遭遇不幸、二儿子因车祸下半身瘫痪时,她选择与他一起生活、共同抚养两个残疾的儿子。两个儿子自杀后,仓木麻利惠接近崩溃,一度想要自杀却都放弃了,因为她担心前夫会更加痛苦。当前夫因酗酒而肝脏受损病危时,她承担了所有的费用并守在病床旁照顾前夫。虽然仓木麻利惠清楚地知道自己与前夫之间已经没有爱情,但她还是坚强地承担了一切家庭带给她的磨难,牺牲自己来照顾男性。
尽管仓木麻利惠的人生经历过巨大的悲伤,但她仍然坚强地、朝气勃勃地生活着,仓木麻利惠面对不幸命运所展现的不屈与坚强赢得了大江健三郎的尊敬和赞赏。但小说中的仓木麻利惠把主动献身、自我牺牲看作获得救赎的唯一途径,以强大的自我牺牲精神无条件地包容男性。仓木麻利惠身上那种“包容一切的爱与隐忍”是男权体系下最容易得到男性主体认可的女性气质。然而,“隐忍”、“坚强”、“包容”这些品德,本不是女性所特有的,而应该是人类所共有的。仓木麻利惠总是牺牲自己来隐忍、包容男性,却从来都没有对父权制度下、以男性为主的社会进行过批判。
2.拥有批判精神,但仍然庇护男性、给男性带来希望的女性形象
《静静的生活》完成于90年代初,在这部小说中大江健三郎首次以女性作为小说的叙述者。女主角小球的父亲K是一位作家、也是一位面对困难就选择逃避的、不负责任的父亲。在小说的开头,父亲K面对生活以及宗教信仰的迷惘,选择了抛下三个孩子前往美国逃避眼前的困难。而刚刚成年的大学生小球则承担起了照顾先天智障的哥哥与幼弟的责任。小球将这一过程以家庭日记的形式记录下来,最后通过这本充满温情与不屈精神的家庭日记拯救了父亲K,使K拥有了对抗困难的勇气与力量。
小说中的少女小球是一位具有批判精神的女性。父亲的朋友——重藤夫人认为父亲K对于人生困境和宗教信仰问题的纠结之所以产生,是因为K把自己视为特权的存在。而小球通过描写重藤夫人对这种特权的批判,交织了自己對于父亲K的强权、特权思想的不满与控诉。
虽然小球委婉地、借他人之口对父亲的强权、特权思想表达了批判,但也仅仅是批判,她并没有反抗这种思想。不仅如此,小球还是持有强权、特权思想的男性的庇护者。这部小说中女性形象的进步性在于:小球虽然没有彻底的对父亲的强权、特权思想进行反抗,但她拥有了对父权、强权思想的批判意识,而且她不仅脱离了父母的庇护,还是哥哥与弟弟生活中的庇护者,也是父亲精神上的庇护者。尽管大江健三郎在这部小说中塑造的女性形象突破了以往的传统模式,女性拥有了独立的精神与批判意识,但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完成对女性主体的建构。这部作品中的父与子,是以身体具有某种缺陷或内心脆弱的形象出现的。他们以弱者的姿态唤起小球甘愿牺牲、奉献一切的母性,从而使小球以拯救者自居,沉浸在摆脱弱势地位、心甘情愿牺牲自己来拯救男性的幻想中。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在面对强势的、不需要拯救的男性主体面前,一味的退让和牺牲只能让女性重回对父权制度认同与妥协的误区,是无法解决女性在现实社会中的生存状态的。
在大江健三郎的这部小说中,“父与子”这一传统社会家庭中的强权存在反而需要女性的帮助与引导。这一设定的出发点是好的,大江健三郎想进一步提高女性的价值和地位,让女性以一种精神和道德上的优越者出现,实现女性对男性的超越和征服,以提高现实生活中女性的地位。这一叙述方式体现了大江健三郎对于女性的新的认识以及期待,也可以看出他借“小球”对自身、对父权制度的反省。
3.于绝望中找到希望、获得重生的女性形象
《优美的安娜贝尔·李寒彻颤栗早逝去》是大江健三郎第一次正面、全面的以女性为主角创作的小说。这本书的书名取自于美国诗人埃德加·爱伦·坡的代表作:《安娜贝尔·李》。爱伦坡的这首诗讲述了一对青梅竹马互相爱慕,却因此遭到了天使的嫉恨,于是天使就在深夜里冻死了年轻的安娜贝尔·李的故事。此外,大江健三郎《优美的安娜贝尔·李寒彻颤栗早逝去》的故事情节与纳博科夫的《洛丽塔》也有几分相像,小说《洛丽塔》讲述了因初恋情人不幸去世而迷恋青春少女的中年大叔亨伯特,对美丽的继女洛丽塔一见钟情的故事。
在大江健三郎的这部小说中,也有一位与“安娜貝尔·李”、与“洛丽塔”一样美丽却命运悲惨的女主人公——樱。当樱沉浸在绝望中时,在生活中一直鼓励她、帮助她的是四国森林中的女性们,而在精神上给樱以支持的同样是作为女性的“铭助妈妈”。不仅如此,樱在自费演出成功后也给四国森林中的女性们带来了新的希望。这一“女性同盟”的建立意味着父权制度社会的衰落,表达了对于父权制的批判与反抗。
大江健三郎作品中的樱与“安娜贝尔·李”、“洛丽塔”虽命运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甚至与虽然起义成功但仍然受辱、牺牲的“铭助妈妈”也是完全不同的。演出成功后的樱得到了真正的重生,她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变成了大江心目中的完美女性。
二.大江健三郎作品中女性形象的变迁
大江健三郎一直在母亲、妹妹、以及妻子的照顾下生活。这样的成长环境以及大江夫妇的和谐关系培养了他对女性的尊重和依赖,同时也令他感受到了女性的坚强。因此,在大江健三郎的作品中不仅包含了存在主义、残疾儿、原爆等主题,女性主义也一直都是大江健三郎作品的重要主题。
然而在《人生的亲戚》发表之前,大江健三郎小说中的女性大多以象征性的媒介形式而存在。例如《万延元年的足球队》中肥胖而狡黠的阿仁,胖到让别人觉得她会因心脏病突发而死亡。阿仁的形象成为了邪恶与死亡的媒介,阿仁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男性的形象。《我们的时代》中肥胖的赖子成为了诱惑别人坠入地狱的象征,赖子的存在也是为了衬托尽力脱离她的男性的形象。由此可见,大江健三郎20世纪80年代之前的小说未能摆脱男性意识,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也只是一个空洞的象征性媒介,为了塑造男性形象以及表现主题而存在,我们无法感受到女性主体的意志。
20世纪80年代之后,大江健三郎作品中出现的女性多为独立、自由的知识女性,她们的身份不再单单只是妻子或母亲。《人生的亲戚》中的仓木麻利惠是研究生、也是拯救众多贫苦人民的“圣女”;《静静的生活》中的小球是大学生,也是脱离了父母的庇护、有着批判意识的独立女性;《优美的安娜贝尔·李寒彻颤栗早逝去》中的樱是事业成功的艺人。
大江健三郎作品中出现的独立、自由的知识女性有很多,但真正意义上表达了对于男权社会的批判与反抗、并最终于绝望中获得希望的只有《优美的安娜贝尔·李寒彻颤栗早逝去》中的樱。以樱为中心的女性同盟是《优美的安娜贝尔·李寒彻颤栗早逝去》这部小说中批判与反抗男权社会的主体,同时也是大江健三郎女性主义文学创作的突破。大江健三郎自己也曾说过“在我塑造的女性形象中,《安娜贝尔·李》中的樱是最好的”。樱的“最好”不仅仅体现在她对男权社会表达了坚定的反抗,更体现在她在为自身寻找希望的同时也为其他女性带来了希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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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逯莎,大连外国语大学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文学;李文竹,大连外国语大学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