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远
阳光从背后的大玻璃窗倾泻下来,窗子和一棵鹅掌柴的影子投射在地板上,恰似一幅棕色的剪纸作品。房门关闭,窗子关闭,房间的温度暖得我略显慵懒,但没有倦意。休息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我没有午睡的习惯,主要是读书和看报。
打开美国作家西格德·F.奥尔森所著的《低吟的荒野》,在奎蒂科—苏必利尔荒原粗犷荒凉的河流、湖泊及森林中倾听生命的声音。《低吟的荒野》分春、夏、秋、冬四部,共三十四章。它呈現的是自然中古朴之美,是人们的一种共同怀旧,是对原古荒野的深切思念。《马尼图河上的生日》描述的是西方一位老人在荒凉的河畔垂钓的情景,但却颇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意境。它赞赏的是宁静之美,在他看来,“移动的独木舟颇像一叶风中摇曳的芦苇。宁静是它的一部分,还有拍打的水声,树中的鸟语和风声”,并领悟出“宁静无价”的深刻内涵。它弥漫的是祥和之美,那是荒野与人文的融合,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它展现出自然中的刚强之美,并从中寻到了做人应有的个性及坚强。
今年6月,我购买了《美国自然文学经典译丛》,该译丛共收入美国自然文学经典四部:约翰·巴勒斯《醒来的森林》、亨利·贝斯顿《遥远的房屋》、特丽·T.威廉斯《心灵的慰籍》、西格德·F.奥尔森《低吟的荒野》。收入此译丛的四位作家都是美国自然文学中的代表人物。约翰·巴勒斯被推崇为“鸟之王国中的约翰”;亨利·贝斯顿以“散文诗般的语言”而享誉美国文坛;特丽·T.威廉斯将自然的悲剧与人类的悲剧糅合在一起,从女性的角度展现出一种博大的生态视野;西格德·F.奥尔森从古朴的荒野中寻到了一种抵御外界诱惑的定力,一种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的安宁,并形成了独特的“荒野观”和“土地美学”。四部书我读得很慢,主要是需要一种氛围和境界,放慢阅读的节奏,在陌生的自然环境和熟悉的文字中寻找愉悦的平衡,小心翼翼地揣摩着他们的心境,分享着他们的精神升华。读这些作品,像欣赏一幅中国水墨山水画,语言朴素简洁,但意境深远。
《篝火》开篇就使我产生写点文字的冲动:“当一个人面对一团火而坐时,总会伴随些许微妙的变化。他的心中会产生难以言表的激动,眼前会闪烁以前未曾有过的光芒。一堆篝火刹那间会将他所处的情境转变为冒险和浪漫的经历”。西格德·F.奥尔森认同G.M.特里维廉和梭罗的观点,或许篝火是与大地接触的必要而典型的形式。
在伊莎贝拉溪畔一个光秃岩壁上的小营地,奥尔森捕捉到篝火火花声吵醒的白吼带巫鸟那困倦的鸣声;在一个池塘边缘,篝火是那片充满魔力和魅力之景的一部分,奥尔森惊叹于它的美丽;在拉克鲁瓦湖畔,奥尔森坐在松树林下的一小片岩架上,观望着火光在树枝上跳动,看着他们变成金铜色的花纹。在兰奇河注入洛湖的河口处,奥尔森帐篷前的一小堆篝火不仅意味着温暖和御寒,而且成为风暴的一部分。在奥尔森眼里,对于一个文明社会之人而言,准备生火的每一个细节都至关重要并令人惬意。火是一种最根本的心理需求,总是一天冒险经历的高潮之象征,它的重要性如同剧终落幕一样,为一天的经历画上一个句号。带有篝火的营地一直是行者的目标,一个值得为之奋斗,而且一旦取得就值得守卫、抵御外来者的地方。
篝火是人类祖先迈开文明脚步遗留的第一个脚印。打猎归来,一堆篝火映照着人们兴奋的面庞,几个分割粗糙的肉块,在火焰的吞噬下弥漫芳香。抓在手里,送到嘴边,狠狠地撕下一条,大口咀嚼、吞咽,熟食拉开人类文明进步的序幕。夜深人静的时候,篝火是温暖,也是防御侵袭的武器,火光以自己的坚韧博得人们的信任和尊敬,不辱使命地迎接晨曦的微光。更多的时候,篝火成为人们群居的纽带,一堆篝火由温暖辐射的方圆,就是一个家族或部落,男人们设计着延续生存的初始计划,女人和孩子们用崇拜的目光顶礼心中的英雄,火光映红的面庞传递力量的魔力。
从篝火的字型上看,“篝”指用三、四根竹竿搭成的三角架,即竹竿上端捆绑在一起,下端向外撑开,中间可以悬挂水壶或锅子,下面地上点燃一堆枯枝败叶,可以边吃喝边烤火。篝火泛指一般在郊外地方,通过累积木材或树枝搭好的木堆或高台,在活动里燃点的火堆。从古至今,篝火作为人们最初的精神家园,在人们的心中生生不息,赋予其更多的含义。《全唐诗》中描写篝火的诗歌不多,我努力搜寻了一番,发现点点篝火在历史的荒芜上闪烁着诗意的光芒。
回顾这些年的经历,篝火是离我最近的一块路标,使那些日子变得更为耀眼夺目,一下子就寻到记忆的门口,昔日的场景便格外鲜活,一幕幕生动可人。
敦化市作家协会延续每年春秋两季举办笔会的优良传统,笔会一直以来成为文朋诗友期盼的盛大节日。近几年,组织者为笔会安排的压轴戏就是和篝火来一个亲密接触。
篝火的地点必须慎重。现在林区防火安全重如泰山,在防火期是绝对不可以野外弄火。我们会把活动安排在6月和9月,这样就可以点篝火。篝火的地点一定要在空旷开阔的地方,接待方会堆放好篝火用柴,材质主要是硬杂木,能够延长燃烧的时间。由里到外一圈圈围起来,且一圈比一圈高,像一个小山包。点火前要先淋上一些汽油,这样只要一颗火柴,熊熊烈火瞬间冲天而起。
奥尔森在《篝火》的结尾写下这样一段文字,“使我对篝火的评价难出其右,只好全文录之,以飨读者。篝火多得数不胜数,每一个又与众不同。但是,某些篝火已经与它们的背景融为一体,以至于难以使自己显现出来。不过,我发现当我遇到那些曾与我同在篝火前的朋友,并捕捉到他们眼中那一缕几近忘却的光芒时,那目光便再度开始燃烧。那些古老亲切的篝火有着神奇的力量,甚至对它们的记忆都能使生活变成它本应成为的探险。”
有了这些文字做铺垫,我轻而易举地给我的朋友一次机遇,去参与已被忘却的疯狂之夜,在篝火的注视下感受友情和激情,从跳动的火苗中看到本色。
2013年6月18日,我们到敦化林业局和平林场开笔会。在宿舍区的小广场上,熊熊篝火俯视着场区的花草绿树,努力地想象着君临天下的盛况。农历五月十一,月亮的腹部已经隆起,柔和的月光毫不吝啬地挥洒。篝火对月光礼让三分,火色收敛了一些,但丝毫没有影响我们狂欢的情绪。我倾听松湖游子的心事,观望着火光在柴堆上跳动,烟雾一点点散去,炽热的火焰升腾着我们的激情,久久不忍褪去。夜深,渐渐熄灭的篝火为一天的经历画上圆满的句号。
当我的记忆在一串篝火的火光前选择复活,我知道她是所熟悉的生命中一个美丽瞬间,每一颗为文学而跳动的心,令我心醉神迷。爱,可以点燃时间,时间的篝火之上,跳动着无与伦比的诗意光芒。
(选自《协商新报》2019年7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