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追求幸福的艰难途路

2019-10-31 03:50姚匀芳
阜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贾平凹

姚匀芳

摘  要:贾平凹在中篇小说《黑氏》中,塑造了黑氏这一淳朴善良又敢于追求的农村妇女形象。从马斯洛人本主义心理学的角度来看,黑氏与小男人、木椟和来顺的三次婚恋经历,包含着生理、安全、尊重和爱与归属等不同的需要层次。通过黑氏婚姻观念的变化和对婚姻幸福的追求,贾平凹试图让读者知道人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心理需要而做出道德选择,但是人不能脱离社会伦理秩序而只以满足自己的心理需要去行事,而是必须要有理性,学会自律、自制。

关键词:《黑氏》;贾平凹;人本主义心理学;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

中图分类号:I247.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437(2019)03-0067-04

《黑氏》是贾平凹在1985年初载于《人民文学》的一部中篇小说,并在年度《人民文学》读者评选中获得了“我最喜爱的作品”第一名。小说主要叙述了农村妇女黑氏与小男人、木椟和来顺三个男人之间的感情故事。对黑氏这一人物形象,不同学者有不同的看法。吴奕锜从心理学“缺乏”的概念入手,指出“‘补偿读者现阶段审美欣赏需要上‘缺乏”的重要性[1]。薛双芬从女性意识觉醒的角度,认为“黑氏的转变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中国女性自觉意识发展的历程”[2]。王四四从意境的角度入手,认为小说体现的意境美消解了黑氏道德与不道德的二元对立,并首次把该作品与古典艺术精神联系起来[3]。程光炜从黑氏的性格特点入手,认为《黑氏》的根基可追溯到中国古代小说[4]。除此之外,还有学者从小说的英译研究、婚恋观等视角对这部作品进行解读。

以上这些观点对理解《黑氏》这部作品以及作家的创作意图是很有价值的。但从人本主义心理学的角度来看,黑氏的情感选择在于她心理需求层次发生变化。由于不同时期所产生的主要心理需求不同,从而导致了她第一次与第二次婚姻的破裂,并使她做出婚内与人私奔的伦理选择。通过黑氏这一人物形象,贾平凹试图让读者知道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人的心理需要层次会不断提高。人会为了满足自己当前最迫切的需要做出选择,但是人不能脱离社会伦理秩序而只以满足自己的心理需要去行事,而是必须要有理性,学会自律、自制。

一、黑氏與小男人:尊重需要与安全需要的缺失

黑氏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妇女,她的第一次婚姻是为了满足生存需要而产生的。马斯洛认为:“人的需要中最基本、最强烈、最明显就是对生存的需要。”[5] 46生存的需要包括满足人的生理机能可以正常运转的各种需要,如水、食物、住所、性、睡眠和氧气等,所以当生存需要缺失时,其他的需要会被无视或掩盖。黑氏的娘家很穷,初嫁小男人时,她娘家的要求是小男人家“出个棺材钱”;黑氏哥哥的脸色总是黄蜡蜡的,说明营养不良。他来镇上赶集时,在黑氏这里吃一顿饭,就总说“妹子有福”;小男人家日子越过越红火,对黑氏也越发不待见,是因为黑氏娘家与他家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由此可见,当初黑氏嫁给小男人,更多是为了满足生存需要,使生活得到改善。

黑氏作为小男人的妻子,随着小男人家变得越来越富有,各种生存需要便不再缺乏,因此,生存需要不再是她最突出的需要。作为家庭成员之一,她渴望的是家庭温暖,夫妻和睦。然而,小男人家有了钱便口大气粗,黑氏娘家又不能门当户对,再加上黑氏本身长得并不美艳,因此便常被小男人及其家人嫌弃面粗、手脚肥胖、丑。在全家人搬新家之际,小男人还当着众乡亲的面把黑氏的石枕——她的陪嫁给撂了,并骂她“贱命”。对于他们来说,黑氏是家里的一个“佣人”,一个免费的“劳动力”,同时也是小男人性欲的“发泄工具”。虽然她跟着小男人沾了光,成了公家干部的夫人,但这也没有让他们变得尊重黑氏,反而越加嫌弃黑氏与他们家不配。不论是她的公公、婆婆还是丈夫,对她从来都不是一条心。黑氏在家里的任劳任怨,也没有换来家人对她的尊重。在这种畸形的家庭环境下,黑氏的尊重需要是缺失的。马斯洛指出:“尊重需要,包括自尊、自重和来自他人的敬重。”“来自他人的敬重包括威望、承认、接受、关心、地位、名誉和赏识。”[5]49对于黑氏来说,在这个家里,她没有得到作为家庭成员被承认、被接受、被关心等的尊重。但“尊重的缺失,会造成人的自卑、无助、胆怯,对周围一切都产生不信任感。”[6]黑氏虽然在物质生活上并不匮乏,但是在这种家庭环境下,她的尊重需要是极度缺失的。

在黑氏的这一段婚姻中,不仅尊重需要是缺失的,安全需要也是处于缺失的状态。安全需要是“人们需要远离痛苦和恐惧,需要有规律的生活以感到世界是井然有序的。”[7]27它包括人身安全、家庭安全、健康保障和道德保障等内容。小男人没有爱过黑氏,他只是把黑氏当作发泄情欲的对象,这在他当着黑氏的面却叫着其他女子的名字便可看出。所以对小男人而言,他从未把黑氏当做他的妻子,也就谈不上夫妻情分。对黑氏来说,她希望有个孩子稳固家庭,但“送子娘娘却偏不光顾。”[8]3因此在这一段婚姻中,黑氏既得不到公婆的尊重,也得不到丈夫的爱,加之又没有孩子作为联系婚姻的纽带,所以她的婚姻关系是很不牢靠的,这导致了黑氏在婚姻上安全需要的缺失。特别是小男人夜里不回来,整天在学校和镇里最俏的女子一起“谈学习”,使黑氏过着“夫不夫,妻不妻”[8]11的生活,这种夫妻关系的安全感就更得不到保障了。果不其然,在小男人与乡长女儿的奸情被发现后,他们还是离婚了。

在黑氏与小男人的这段婚姻关系里,她得不到家庭给予她的尊重需要和安全需要,所以导致她在家庭生活中长期缺乏安全感和满足感,从而体会不到家庭幸福。在经过这一段失败的婚姻后,黑氏变得独立、自强,她的女性意识开始觉醒,加上社会风气的影响,她的婚恋观发生了改变,她认为婚姻生活不再是将就,而是要追求幸福。

二、黑氏与木椟:爱与归属需要的不满足

黑氏第一次婚姻存在着尊重需要和安全需要的缺失,因此在第二次婚姻的选择上,她首先考虑的是能够让她满足尊重需要和安全需要的人。马斯洛曾指出:“人的各种基本需要必须得到满足,否则我们就要得病”[9]68。对于年轻的黑氏来说,生理需要仍然是重要的需要,对第二次婚姻她首先考虑的是木椟。黑氏对木椟的好感主要还是来源于最初的墙头送芋之情,这是两个苦命人的惺惺相惜;后来木椟又为黑氏打乡长的女子获十五天拘留,这更让黑氏感念于木椟;在黑氏孤苦无依时,木椟又主动让她去他家拿菜吃等,这些种种,让黑氏觉得木椟是可以给她尊重需要和安全需要的那个人,所以木椟提亲,她是“噗地笑了”[8]16。对于黑氏来说,她的第二次婚姻是在尊重需要与安全需要的基础上产生的。在满足了这两种需要之后,它们便不再是黑氏最迫切的需要。

在黑氏与木椟的这段婚姻关系中,爱与归属的需要已经上升为最迫切的需要。爱与归属的需要是指每个人都渴望爱与被爱,“处于这一需要阶层的人,把友爱看得非常可贵,希望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如果这一需要得不到满足,个体就会产生强烈的孤独感、异化感、疏离感,产生极其痛苦的体验。”[5]48这种需要在两性中体现在双方的互相信任、互相理解和互相给予上,同时情感上的依靠也是必不可少的。但在黑氏的第二段婚姻关系里,爱与情感交流的缺失,使她的婚姻并不幸福,从而导致了她婚姻的破裂。

黑氏与木椟婚姻关系破裂的主要原因是木椟在情感上的麻木,使黑氏爱与归属的需要得不到满足。黑氏初嫁给木椟时,虽然他也曾木讷,但仍会和黑氏说情话,“讲他如何要疼她爱她”,“讲他只守这一个女人,一生就心满意足,决不采路旁的野花”[8]17。这时日子虽然穷些,两人却是和和睦睦。在他们开了饭店,成为“村人企羡”的有钱人时,黑氏与木椟的婚姻生活反而越来越冷淡。“他虽不欺她打她,但木椟别的一点不会,甚至压根想不到,使她时常寂寞袭心。”[8]30黑氏试图拉近两人的距离,但木椟的麻木和冷漠没有让黑氏得到任何回应:黑氏想和木椟两人一块儿吃饭,木椟端着饭到门外找人边聊边吃;黑氏让木椟和她坐坐聊聊天,木椟却觉得他们之间只有店里的杂事可说。在木椟的思想里,他认为夫妻之间“不也就是那么回事吗”[8]36。对于黑氏的情感呼唤,木椟不回应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嫌弃黑氏,而是因为他只以生理需要的满足为满足,以至于在情感上造成他的麻木和冷漠,同时也造成黑氏在婚姻关系中长久地缺失爱与归属的需要。“对于一个家庭来说,爱和情感需要的‘缺乏,往往会导致一方在被动的情境下产生离异的动机,作出主动离异的行动”。[1]且 “家庭无论作为躲避人生风雨的港湾还是作为人生幸福的根基,如果没有爱,那一切都是空谈。”[10]黑氏的第二段婚姻陷入爱与归属需要的不满足,她在木椟身上没有找到她想要的幸福,所以黑氏最后选择了背弃这段没有爱的婚姻,勇敢的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三、黑氏和来顺:追求自我实现的更高层面

黑氏两次婚姻的失败,使她对家庭幸福的渴望愈加强烈,同时,拥有幸福的家庭,这也是她作为女性的一种自我实现的需要。在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中,他表示:“自我实现的需要是最高级的需要,通俗的说,即成为你能够成为的那个人。”[7]29黑氏第一次婚姻的失败,使她的女性意识开始觉醒,其婚恋要求不再是追求低级的生理满足,而是要精神契合。第二次婚姻的失败也是因为不符合她新的婚恋观。从本质上来说,黑氏婚恋观的改变是源于她自我实现需要的改变。黑氏经过了从农村到乡镇的生活,这个过程也是黑氏从传统农村妇女到乡镇妇女的转变。当时的社会,男女结合已不仅仅只是为了温饱和传宗接代,情感上、精神上的沟通与契合成为男女组成家庭的重要因素,这种风气亦是造成黑氏婚恋观改变的重要原因。

经過两次婚姻的失败,黑氏认为想要得到幸福,男方应是一个尊重她、爱她、理解她的人,来顺恰好担任了这样的角色。黑氏与来顺的关系复杂而微妙,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之间可以用“婚外情”来表示,但纵观黑氏的三段感情关系,只有来顺让黑氏真正摆脱了内心的孤独和寂寞。都说“爱情是一种最具个人色彩的复杂而微妙的情感活动。”[11]人与人之间的结合不仅仅在于满足生理需要,情感的交融也是男女关系中重要的一环。来顺第一次让黑氏意识到自己也是具有女性美的,是来顺对黑氏的赞美使她知道自己并不是被“剩下的”,是来顺给了黑氏作为女人应有的自信。在黑氏与木椟的婚姻中,来顺弥补了黑氏在木椟处所缺失的体贴和关心。他默默地关注着黑氏:看见她下水捞海巴牛,便知她胃里寡,就把灶上发的肥嘟嘟酱赤赤的肥猪肉包好留给她;她在身上有红的日子去河里挑水,提醒她爱惜身体,而这是陪黑氏吃喝睡觉的木椟所不知道的,这让黑氏觉得来顺是完全把她放在心上的,像来顺这样的男人才是能给她幸福婚姻的人。因为来顺给黑氏的生活情趣和情感沟通让黑氏越来越依赖于来顺,所以她最后选择放弃与木椟富裕而乏味的婚姻生活与来顺私奔,即使她也不知道这“路的尽头,等着她的是苦是甜,是悲是喜?”[8]37这是因为“爱情的启蒙激发了女人内在的激情,更唤醒了她们潜在的女性意识,增强了其反抗传统伦理道德的决心和勇气。”[12]黑氏不惜打破传统道德的束缚,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爱情婚姻生活,这是她对自己人生价值的一种追求。

在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中,自我实现的需要是人最高层次的需要,是高级的需要。“个体愿意为高级需要的满足牺牲更多东西,而且更容易忍受低级需要得不到满足时的失落。”[7]32黑氏自从与小男人离婚后,黑氏的内心就已经有了对幸福婚姻的向往和追求,但是和木椟的第二次婚姻并没有像她内心所期盼的那样,他们的婚姻更像是一座“空壳”,这对于追求幸福的黑氏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黑氏对幸福婚姻的渴望是她作为女人的一种自我实现的需要,与来顺的叛逃亦是她不顾一切追求自我实现的表现。但是这种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而不顾社会伦理的行为,最终的结果不会尽如人意。就如小说的最后,他们在回家途中,被一个村寨里的人发现,然后从头至脚被泼了一桶冷水,且此时村里人并不知晓他们是私奔。来顺的老家在何地木椟是知道的,或许等木椟发现他的妻子黑氏和来顺都一同不见以后,就会去来顺的老家西川找他们,到那时他们私奔的事将会尽人皆知。因此,作者在文章最后留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尾:被架着跑的黑氏,在路的尽头,是苦是甜?是悲是喜?这很难下一个定论。然而泼在他们身上的那一桶冷水,似乎也预示着黑氏的选择最终将会以不幸收场,这是那个时代下人们道德选择的结果。即使在今天,这样的行为仍然是受到谴责的。

四、结语

贾平凹的《黑氏》与当时社会上流行的爱情婚姻题材小说有很大的不同,黑氏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而不顾社会道德的约束,这在当时看来是极其令人震惊的。《黑氏》受到大量读者的喜爱,也从另一个侧面表现了人们在家庭观念上的变化:人们组成家庭不再是为了温饱,而是有了更高的精神上的追求,家庭成员之间要能够互相关爱与尊重。但是作者在结尾给了黑氏一个未知的结局,也说明新的家庭观念促使人们进行一系列行为选择,从而带来伦理道德问题的担忧。一方面,社会的发展带来了人思想上的变化,人有了更多地自主意识;另一方面,道德底线是维持人类社会正常运转的必要条件之一,因此对于黑氏违反道德的行为,作者在文章最后其实是不看好的。贾平凹通过黑氏婚姻观念的变化和对婚姻幸福的追求,试图让读者知道人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心理需要而做出道德选择,但是人不能脱离社会伦理秩序而只以满足自己的心理需要去行事,而是必须要有理性,学会自律、自制。

参考文献:

[1]吴奕锜.“缺乏”:演了一出悲喜剧——兼谈《黑氏》给我们的启示[J].当代作家评论,1986(04):94-97.

[2]薛双芬.“黑氏”的女性自觉意识[J].南都学坛,2010,30(06):57-58.

[3]王四四.趴着是一匹马,坐着是一尊佛——论贾平凹小说《黑氏》的意境美[J].长春大学学报, 2011, 21(09):69-72.

[4]程光炜.最为多情是妇人——读贾平凹小说《黑氏》[J]. 文艺争鸣,2012(10):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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