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城·异域·强国：近年香港警匪片的叙事空间策略

许乐

摘 要：文章分析了香港警匪片近些年在电影空间方面的探索，大体分成三类：一类是《寒战》《拆弹专家》等影片，致力于塑造香港这座城市的正面新形象;一类是《扫毒》《杀破狼·贪狼》等影片，致力于营造一个可以自由容纳犯罪叙事的异域;一类是《毒战》《湄公河行动》等影片，致力于开拓内地语境中的警匪电影创作空间。

关键词：香港电影;警匪片;叙事空间

中图分类号：J9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44X（2019）06-0072-04

国际DOI编码：10.15958/j.cnki.gdxbysb.2019.06.010

Abstract：This essay analyzes the exploration of film space in Hong Kong gangster films in recent years that can be classified into three categories. Firstly， films like Cold War strive to portray Hong Kong the city with a positive new image. Secondly， films like The White Storm and Paradox commit to building foreign lands that can freely accommodate crime narrative. Thirdly， films like Drug War and Operation Mekong attempt to explore the creation space in gangster films in context of the mainland.

Key Words：Hong Kong films; gangster film; narrative space

近些年的香港警匪片虽然创作艰难，但也依旧生命力旺盛。可以说，一部部新诞生的香港警匪片都在努力探索，都在寻找叙事空间上的新的可能。这里把这种叙事空间上的探索分成大致三类：一类是像《寒战》（2012/2016）、《赤道》（2015）、《拆弹专家》（2017）这样的影片，把故事立足于香港本土，坚持香港电影的“我城”叙事，并且努力塑造香港这座城市在21世纪、中华人民共和国特别行政区等时空坐标中的新的正面形象;一类是像《扫毒》（2013）、《杀破狼II》（2015）、《杀破狼·贪狼》（2017）这样的影片，把香港警匪片以往的“泰国”叙事作为一种电影资源，努力建构一个可以自由容纳犯罪叙事的异域空间;一类是像《毒战》（2013）、《非凡任务》（2017）这样的影片，以内地环境作为叙事空间，努力寻找警匪类型片在内地语境中的叙事可能，并努力超越警匪类型，由此催生出《湄公河行动》（2016）、《红海行动》（2018）等影响力巨大的影片。

一、树“我城”之新形象

由香港警匪片建构的香港城市形象不一而论。1980年代，影响力最大的当属成龙的《警察故事》系列和吴宇森的《英雄本色》（1986）、《喋血双雄》（1989）等“英雄片”系列。前者建构的英属殖民地语境中的“我城”自信，后者则描画现代都市背景下的悲情江湖。可以说，黄金时代的香港电影，造就了电影中的香港这幅迷人图景。在九七回归之前，香港警匪片中的叙事空间，或被演绎成“古惑仔”电影中青春躁动、恣意妄为的迷乱都市，或嬗变成《野兽刑警》（1998）、《非常突然》（1998）等黑色电影中的绝望都市。

21世纪以后，《无间道》系列（2002/2003/2003）、《伤城》（2006）、《门徒》（2007）、《窃听风云》系列（2009/2011/2014）、《枪王之王》（2010）等影片在努力探寻新的叙事可能的同时，有意无意地居然全部都陷入了“迷途”的泥潭。仔细考量会发现这些电影在叙事层面有着惊人的雷同，大都是讲迷途警察或者迷途罪犯最终被绳之以法的故事。这些影片都有感情冷漠、难以建构正面的价值认同的特点。影片中的香港似乎成为一座迷失之城、困境之城，在21世纪、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等新的时空坐标里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由1980年代的自信或悲情，到1990年代的迷乱或绝望，到21世纪的迷失或困境，以上大体是香港警匪片中香港这座城市的形象变迁。无论这些影片成败与否，它们都已经铭刻在香港这座城市的发展演变之路上。近些年，《寒战》《赤道》《风暴》《拆弹专家》等影片，可以说正在树立起一个新的香港形象。在这几部影片中，香港这座城市环境干净整洁，社会法纪森严，政府高效迅捷，警察热血敬业，充满了文明都市的现代美感。曾经的英属殖民地身份已经渐行渐远，香港这座城市应该如何定位自己？这些影片努力建构一个积极正面的答案。在这些影片中，创作者对于香港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这一独特身份，通常抱有强烈的认同感和明显的强化意识。创作者似乎是有意想要重新树立香港人对于香港这座城市的“我城”自信，树立积极正面的城市形象，建构回归后香港人新的身份认同。

另一边，将香港演绎成一座犯罪都市的警匪片虽然也依旧存在，如《谜城》（2015）、《冲锋车》（2015）、《树大招风》（2016）、《狂兽》（2017）等，但这几部影片的制作规模及影响力远不及《寒战》《拆弹专家》这两部。对于电影创作者来说，创作的思路或更多源自于香港警匪片的文化土壤，在创作时未必会有太过明晰的对于香港这座城市的形象定位。但就全局观，应当说，还是从《寒战》到《拆弹专家》的思路更胜一筹。这里面当属影片《赤道》里的思辨最值得玩味。在香港回归之前，香港是香港人的“我城”，是香港人的香港，这是香港电影里一以贯之的理念，这一理念和香港作为英属殖民地的特殊身份似乎毫不冲突。然而回归之后，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特别行政区的香港，到底是香港人的香港，还是中国的香港？这是《赤道》里面抛出的一个令香港人糾结的问题。

无论如何，从《寒战》到《拆弹专家》构成的这个香港警匪片序列，其态度始终是积极正面的。这批影片在将故事立足于香港本土的同时，试图建构一个新的香港人身份，以及把香港这座城市建构成一个新的认同对象。至于这份努力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弥合现实之裂隙，眼下自然还无法定论。

二、融“异域”之旧风光

在香港警匪片里，泰国和金三角一直被打造成一个“犯罪乐园”。这样的电影比如杜琪峰的《真心英雄》（1998）、麦兆辉的《爱与诚》（2000）、邱礼涛的《降头》（2007）、彭顺的《B+侦探》（2011）等。香港电影中的这种泰国叙事，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内地影人创作的《泰囧》《唐人街探案》等影片。可以说，电影中的泰国和金三角已经被香港警匪片塑造成了一个独特的电影空间。脏乱差的城市环境、全副武装至军队化的犯罪组织、无能的警察、腐败的政府以及黑心的政客等，这些都是香港警匪片中常见的“泰国”元素。当然，这样的空间环境只是一种电影文化，它与真实的泰国这个国家完全是两回事。有这样的一个电影空间存在，香港警匪片里的诸多情节编排、桥段设计无疑都会自由顺畅很多。

《扫毒》是一部由陈木胜打造的、重拾香港电影中兄弟情义的影片。这样的影片，倘若将故事背景全部放在香港，似乎显得有些不甚相符。毕竟时过境迁，《英雄本色》中的悲情江湖已是昨日黄花。只有在泰国或者金三角这样的空间，才有可能让贩毒集团武装到军事化的水平，从而打造出导演心目中震撼级的暴力美学效果。尤其是毒贩找来雇佣军彻底击败泰国缉毒警察的一场戏，必须得有这样的电影空间才能够显得合情合理。在这一点上，《扫毒》可以说是相当成功的。相比之下，影片后半段重火力的贩毒集团到香港和手持砍刀的古惑仔们对决，反倒显得有点不协调了。

《扫毒》之后的两部动作警匪片《杀破狼II》和《杀破狼·贪狼》延续了《扫毒》的创作思路，将故事背景几乎全部放在泰国，并开掘出人体器官贩卖这一令人战栗的犯罪故事。《杀破狼II》可以说重拾香港动作片的辉煌，在影片故事、武打设计等方面均有所创新，来自内地、香港、泰国几位动作演员的戏份安排也还算是合情合理，处理得较为周全。《杀破狼·贪狼》则把人体器官贩卖这一犯罪行径和父女亲情、泰国政治黑幕等元素巧妙编织，演员安排方面扬长避短，动作戏感情戏均处理得可圈可点。

“泰国+金三角”这一电影空间的成熟不仅成就了《扫毒》《杀破狼II》和《杀破狼·贪狼》这样的动作警匪片，重现昔日枭雄片辉煌的影片《追龙》（2017）也同样触及这一电影资源。片中由甄子丹饰演的跛豪等人闯入泰国和贩毒集团接洽，其间绑架毒贩、胁迫毒贩头目就范等情节，可以说是久违的香港黑帮电影中的又一次纵横四海。从这些电影创作来看，香港警匪片中的“异域”依旧潜力无限，依然有很多题材可供进一步的挖掘创作。

三、探“强国”之大契机

以内地为电影空间的香港警匪片，一直都是香港电影人创作的爱与痛。爱的是内地具有足够广阔的空间，足够丰富的电影叙事资源，以及足够诱人的电影市场;痛的是在内地涉及公安题材的影片在创作上是如此的艰难、如此的掣肘。怎样才能实现香港警匪片和内地空间环境的成功嫁接，香港电影人在这一问题上可以说是绞尽脑汁。在成龙的《绝地逃亡》（2016）里，成龙饰演的香港警察带着罪犯从俄罗斯越境逃到内蒙古，之后便神奇地直接抵达广西一带，影片中的内地被呈现出的是为边疆少数民族的异域风情，而我们熟悉的内地在影片中反而成了最大的缺失。《我的特工爷爷》（2016）是由洪金宝主创的一部警匪片，故事虽然发生在中国东北，无论是主角、罪犯还是警察全都是内地身份，但整部影片却完全是1980年代香港动作警匪片的套路，给人一种借鸡生蛋的奇异观感。

较之于《绝地逃亡》中内地元素的缺席，比《我的特工爷爷》中的生搬硬套，《毒战》《湄公河行动》等影片显然要更胜一筹。“缉毒”是一个被内地电影创作“默许”的题材，于是有了《毒战》《湄公河行动》《非凡任务》这几部香港影人主创、以内地作为电影空间、讲述公安干警和毒贩斗智斗勇的警匪片。这几部影片有着别样的质感。一方面，它们全部都是由香港电影人编剧导演和主创的，整体体现出的是香港警匪片的类型套路、故事模式以及风格特征，带有香港警匪类型片自然而然的虚构性;另一方面，它们又全部涉及到内地这样一个足够“真实”，必须写实化处理的电影空间环境，同时还必须照顾到内地公安题材影片在创作方面的各种规则或者潜规则，同时还不得不把具体的城市名称等元素虚拟化。几处合力，造就了这几部影片的独特观感。

影片《毒战》可以说是香港影人赴内地创作警匪片的一次成功突破。杜琪峰和他的银河映像公司团队绝对照顾到了公安干警的正面形象，孙红雷饰演的缉毒队长不遗余力地打击毒品犯罪，最后以身殉职，从剧情设置上来说很符合内地主旋律电影的“惯例”。有趣之处在于，在把这些“惯例”一一照顾到之后，杜琪峰在《毒战》中得以大肆施展个人风格，黑色的影片基调、把玩悬疑的叙事手法、冷静喷张的枪战暴力场面等，一一施展到尽兴。《毒战》的成功似是在表明，即便是把故事背景放在内地，杜琪峰依旧还是那个杜琪峰，依旧可以把这部内地语境中的警匪片拍得像当年的《暗花》（1998）、《非常突然》甚至《黑社会》（2005/2006）一样。

庄文强编剧、麦兆辉导演的影片《非凡任务》可以说是一部2017年的遗珠之作。这部影片在题材方面和《毒战》如出一辙，也是选择了缉毒题材，也是套用了卧底的故事模式。《毒战》讲述的多少还是一个香港人在内地的故事，而《非凡任务》则完全启用内地演员，演绎发生在内地和金三角两地的公安缉毒故事，甚至连金三角的毒贩也全部由内地演员饰演，这些都可以说是香港警匪片在创作上的新突破。人物设置方面，片中甚至还出现了内地的“坏警察”和毒贩勾结的公安局副局长这一难得一见的角色，也算是一大突破。不过总的来说，《非凡任务》的观感依旧有些奇怪，不太像是一部讲述内地公安缉毒的影片，倒像是香港电影人到内地来翻拍了一部原汁原味的香港警匪片。

相比之下，《湄公河行动》选择的是一条全新的创作思路。这部影片虽然和《非凡任务》一样讲述的是中国公安和金三角毒贩之间的斗智斗勇，但制片方以影片取材于真实案件为由，把这部警匪片包装成了一部主旋律大片的卖相。在影片的一头一尾，都有意强调了中国正在由一个大国走向一个强国的宏大背景，而在这层外壳中间包裹的，其实还是一个香港警匪片的内核。不得不说，《湄公河行动》是香港警匪片的一次异常有趣的移花接木，或者新瓶旧酒。就商业层面来说，这部影片的包装办法无疑是相当成功的。但就影片文本的实质来说，这其实还是一部原汁原味的香港警匪片，故事模式、情节套路、场面设计等皆是如此。

《毒战》可以看作是一部把杜琪峰强烈个人风格植入内地环境的杜氏警匪片，而《非凡任务》则是一次完全用内地元素来重塑和再造香港警匪片的尝试。两部影片均采用了“虛化”故事空间的办法，在《毒战》里虚构了一个并不存在的津海市，在《非凡任务》里虚构了一个并不存在的云来市。这与其说是内地警匪片的特点，不如说是香港警匪片进入内地语境时的无奈之举。这种空间环境的虚化处理，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减弱了观众在观看电影时的带入感和认同感。可以说，《毒战》《非凡任务》是因无奈而不得不避实就虚，而《湄公河行动》则反其道而行之，避虚就实，把一部香港动作警匪片成功包装成了强国语境中的主旋律大片。

《湄公河行动》的创作思路直接延续到林超贤的下一部影片《红海行动》。影片已经由普通的动作警匪片上升到了军事动作片的格局，并且进一步强调了中国已成为世界强国的主旋律基调。就《红海行动》来说，昔日的香港警匪片，如今已升华成铮铮有力的强国之声，其制作、格局、气魄，都已非昔日可比。

从当年的《警察故事》《英雄本色》等一路走到现在的香港警匪片，既是相当成熟的电影类型与电影文化，又是一个潜力巨大的电影资源。随着中国国力的上升，以及中国电影市场的不断飞跃，香港影人已经以香港警匪片为土壤，创作出一部又一部成功的、新时代的香港警匪片，并且已经将警匪片升格为《红海行动》这样的军事动作片，可以说是成功把握住了时代的大契机。相信在未来，香港警匪片还会有更大一番作为！

（责任编辑：杨 飞 涂 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