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彤
“凤”的区别——以霞帔坠子为例
霞帔的雏形早在南北朝时期就已出现,此时称为“帔”,《北齐校书图》中即有女子服帔者出现,西安草厂坡出土的北魏女俑的服饰上已隐约显示出宋明霞帔的先声。
霞帔一词出现在唐朝,白居易《霓裳羽衣舞歌》中有“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的诗句。这时的霞帔称作“帔帛”,因其质地轻薄,大多以纱罗裁成,上面印有各种花纹,色彩斑斓、宛如虹霞,故被誉为“霞帔”。到了宋代,霞帔成为妇女礼服中重要的装饰品。从宋代开始霞帔和帔坠被列入命服规制中。
帔坠本是固定霞帔的饰物,但在至高无上的皇权左右下,与霞帔共同被赋予了浓厚的封建礼制特征。
宋代妇女使用霞帔,必须具备一定身份,若非命妇,一律不得自行佩戴。但这一规制并没有被严格遵从,因此霞帔和霞帔坠子也为仕宦人家所有。宋人吴自牧在《梦梁录·嫁娶>中载: “且论聘礼,富贵之家当备三金送之,则金钏、金镯、金帔坠者是也。”
从考古发掘的宋代霞帔和帔坠资料看,一方面,两宋时期妇女用大袖和霞帔作礼服,且普通命妇与皇后皇妃無区别,民间富有女性也可披戴。《宋史·舆服志>载南宋后妃常服: “大袖,生色领,长裙,霞帔,玉坠子。背子,生色领皆用绛罗,盖与臣下不异。”另一方面,出土的两宋至元时期的帔坠,纹饰式样纷繁(图17 -图19),与霞帔纹饰尚未统一,表明还未形成严格的品级制度。
朱元璋建立明朝政权后,倾心打造的重要制度之一,就是等级制度严苛的冠服制。霞帔和霞帔坠子是礼仪服饰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明会典》及《明史·舆服制>中对它们的颜色、质地、纹样等方面都做了严格而明确的规定,皇后、妃嫔和内外命妇有不同的服用要求。
明代皇室施行以嫡长子继承皇位为基础的降等分封制。即:皇帝嫡长子封为太子,继承皇位;其他子封亲王。亲王嫡长子封世子,继承王位,其他子封郡王。郡王子孙依等分封将军和中尉,各有品秩,其中最低的一个等级是奉国中尉,其子孙皆为中尉,以与官民百姓区别。这些皇帝子孙的配偶等级依次为太子妃、亲王妃、郡王妃、将军夫人等,最低级别为中尉安人。
命妇指品官的母妻等直系亲属,按照宫廷典制,她们的服饰式样与后妃有别。为便于比较,现将后妃宗室妇女和命妇服用霞帔和帔坠的规则列表如下(表1、表2):
定陵两位皇后棺木中陪葬的金累丝珍珠霞帔(图20、图21)、龙凤纹玉坠和龙纹金帔坠(图22),是印证冠服制的实物资料。
帔作带形,宽5.6、通长60厘米,分左右两条,面为织金纻丝制成料,红色两边织金线二条,内饰圆点纹,中间织云霞和升降龙纹。里为黑素缎,中间夹平纹绸一层。带上缀珍珠梅花形金饰。梅花用金片剪成。正面以花丝圈成梅瓣,瓣内铺翠,中心穿两孔以铜丝系珍珠一颗,花瓣上穿三孔,以合股线钉在带上。
霞帔为皇后常服所佩戴,与《大明会典》中皇后“霞帔、深青为质、织金云霞龙文。或绣、或铺翠、圈金、饰以珠。纻丝纱罗随用”的记载基本一致。
值得注意的问题:根据表1所示,皇后的霞帔坠应是玉质瑑龙文,图22帔坠则是金质龙纹,与宫廷规制存在差别。是否违制?在首博馆藏明代天启帝妃嫔墓中出土的凤纹金帔坠(图23),也与皇妃用的坠子应是玉质有别。应该看到,这两处墓葬都属于明晚期,当时朝纲松弛,原有严苛规制随之发生改变。不过,明宫等级制度下,允许上兼下,但下不能拟上。
翟与凤的区别:
前文表1、表2中,后妃之下的皇族女性和命妇,其服饰和冠戴纹饰中常出现一种称作“翟”的禽乌。所谓“翟”指的是长尾雉鸡。在形状上类似于凤。翟纹是仅次于凤纹的高级别纹样。如何区分器物上的翟纹和凤纹?
首先来看一下明代器物上的凤纹特征。明代的凤纹,多是两只上下相对,或前后追逐。因尾部不同,分别称作鸾和凤。其中卷草尾者为鸾,火焰尾者为凤(图24)。不论鸾还是凤,它们的颈部形状基本一致,细长且羽毛翻飞,此外它们头部都有冠,并有向上飘飞的羽毛,鹦鹉喙(图25)。
有了凤纹的对照,翟纹就容易分辨了。一般来讲,纹饰中的禽乌,整体造型与现实中的长尾雉鸡形象吻合,头如雏鸡,顶上无冠,颈部较粗,尾羽细长,非锯齿或火焰状,就应是明冠服制中所说的“翟”。
了解翟与凤各自的特征,也为判断墓葬主人身份等级提供了参考标准。实例如:首博馆藏石景山雍王府墓出土的帔坠(图26)与湖北省博藏梁庄王墓出土的帔坠(图27),二者都是宗室亲王,前者是宪宗第八子朱祐枟,被封为雍靖王。后者是仁宗第九子朱瞻垍。他们的王妃按制使用“金坠子钗凤文”,且纹样中的禽鸟符合凤的特征。此外,这两件金坠的挂钩上都镌刻了铭文,前者为“银作局弘治九年八月造金一两九钱”,后者为“随驾银作局宣德柒年拾贰月内造柒成色金壹两玖钱”。二者虽年份不同,但重量一致,表明应是宫廷规定的用金标准。
除此之外,江西南城县红湖公社益端王朱祐槟夫妇合葬墓、南京市太平门外板仓村明墓、河南省上蔡县朱元璋之孙顺阳王朱有烜与吴妃的合葬墓、湖北钟祥郢靖王朱栋和其妃郭氏合葬墓等也出土了凤纹金帔坠(图28、图29)。
翟纹帔坠实例,如首都博物馆藏东郊人民公墓附近安平侯方锐墓出土的金帔坠(图30),挂钩刻铭文: “银作局嘉靖十三年内造金一两九钱”。方锐是明世宗嘉靖皇帝的岳父,受封安平侯。其妻身份应是侯爵夫人或一二品命妇,根据表2,使用翟纹霞帔和翟纹金坠子。此坠上的禽乌符合翟的特征。
江西南昌宁靖王朱奠培夫人吴氏墓出土的帔坠,也属于翟纹坠(图31)。朱奠培是宁献王朱权孙,世子磐烒嫡长子,宣德中,封世孙,正统十四年袭封。弘治四年薨,谥号靖王。死后称宁靖王,属亲王。吴氏作为他的妻子,并未使用凤纹坠,究其原因在于吴氏未受册封,身份不算是宁靖王王妃,应相当于宁靖王的一个小妾,故墓志上称其为夫人。按照冠服制度,她不能使用凤纹,只能用翟纹。同墓所出的一件霞帔,也是翟纹图案,实物与规制相符。
其他翟纹帔坠还有:北京艺术博物馆藏银作局永乐款墜子、江西益庄王朱厚烨夫妇合葬墓出土、北京顺义县文教局出土、安徽歙县黄山仪表厂明墓出土的坠子等(图32 -图34)。
《明史·职官志》的记载:内官监“掌木、石、瓦、土、搭材、东行、西行、油漆、婚礼、火药十作,及米盐库、营造库、皇坛库,凡国家营造宫室、陵墓,并铜锡妆奁、器用暨冰窨诸事。”此墓墓主,很有可能是皇室成员,帔坠应是皇宫赐予的婚礼赐物。
与佩饰相对应的是簪饰,许多墓葬中都出土了成对的凤簪,这些簪上的“凤”有明显差异,其原因还是等级规制造成的。总体而言,只有后、妃、公主(皇帝之女)才能使用凤纹簪,其他品级的女眷使用的最高级别只能是翟纹簪,其翟纹的样子与服装、霞帔和帔坠上的纹样一致。通过下述实例分析,可以清楚地看到等级身份与使用器物是相匹配的。
1.首都博物馆藏云翟纹金簪(图35)
金簪为一对,1957年于丰台右安门外东庄万贵夫妇合葬墓出土。簪柄铭文“银作局永乐贰拾贰年拾月内成造玖成色金壹两贰钱伍分外焊五厘”。金簪禽乌造型与凤的特征有诸多差异,符合雉鸡形象,故应是翟簪。墓主万贵夫妇是明宪宗宠妃万贵妃之父母。根据墓志二者的生卒年份,及成化乙未年召入京师,赠夫人封号来看,万贵之妻按等级为一二品命妇。金簪应是宫廷赐物,只能用翟纹。
2.北京艺术博物馆藏云翟纹金簪(图36)
金簪长24.2、宽8厘米,柄上铭文: “银作局弘治十年七月内造八成色金七厘五分重”。禽乌造型亦符合雉鸡形象。使用者身份可能是郡王妃、郡主或一二品命妇。
3.南京市博物馆藏累丝云翟纹金簪(图37)
金簪为一对,南京板仓村明徐俌夫人朱氏墓出土。徐俌是明开国功臣中山王徐达五世孙,成化元年(1465)袭魏国公。朱氏身份应是公爵夫人,按制使用翟纹。
解读金银器物上的龙凤纹样,可以帮助今人了解明代宫廷等级规制在当时是如何被贯彻执行的。总而言之,以朱元璋和朱棣为代表的明朝最高统治们,严格制定符合身份地位与礼仪规范的等级制度,一是为明尊卑,辨等威;二是通过具体样式来区分亲疏与远近关系,使思想和外在的行为体现出等级制度的合理性和必然性;三是以具体服饰的款式和佩饰的制度化与秩序化,明确各安其位的准则和具体要求。
(责任编辑:田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