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观转型背景下我国制造业的发展历程
——以“内生分工”理论为视角

2019-07-16 12:06丘海斌
福建江夏学院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乡镇企业内生分工

丁 杰,丘海斌

(1.福建江夏学院金融学院,福建福州,350013;2.南京大学商学院理论经济学博士后工作站,江苏南京,210093;3.广东金融学院经济贸易学院,广东广州,510521)

内生分工被定义为自生自发秩序下内生比较优势的演化过程。中国制造业的发展体现了分工深化的过程,加速了工业模式的转变,使资本与分工得以深化。市场交易空间的扩大为制造业发展从模仿“外生分工”到“内生分工”提供了外在动力和可能性,而投入要素的货币化、私有微观企业、宏观政策转变为内生分工提升了交易效率,加速了个体的内生分工。与此过程相伴的是农业与工业的互动关系、大规模的要素投入、经济组织的演变、知识和技术的融合、自下的“草根”生长及与自上的正式制度确认的变迁。其中有关的市场经济、城市化、要素制度变革①诺思认为,制度创新和制度变革在长期经济增长中起到决定作用。在长期发展的动态经济系统中,产权结构的效率增进决定了长期经济的增长,而产权结构的效率取决于现有制度的最适安排。机理过程是:外部环境(技术、市场)变化引起制度变迁,由此改变产权结构,交易效率得以提升,从而带来经济增长,经济增长导致外部环境的进一步加速,如此循环上升。、政府角色转换,都对内生分工产生了深刻影响。

一、“内生分工”理论的形成

分工是古典经济学的中心议题,新古典经济则将稀缺条件下的资源分配作为中心问题。新兴古典经济学试图以经济数据模型复兴古典经济学的分工主题,[1]并证明分工演进是分工收益与交易效率两难权衡的结果,交易效率是驱动力,可分为外生交易效率②影响外生交易效率的因素包括人口密度、制度、环境和运输条件等。和内生交易效率③影响内生交易效率的因素主要是熟能生巧、边干边学的动态效果,这对分工内生演进有关键性影响。。外生交易效率的提高产生外生分工,内生交易效率的提高推动内生分工。外生交易效率只能解释静态的分工均衡,无法解释动态的分工均衡,即内生分工,内生分工的演进源于内生交易效率的改善。外生交易效率不变时,分工演进的驱动力是时间,“即某种内在的动力机制在没有任何外力推动下产生了自发的分工演进”[2]。分工的自发演进过程最终归结于个体从自利出发的动态最优决策。采用自生自发秩序原理解释分工,需要重新界定交易效率外生和内生的分类,如人口、技术、制度等改变外生交易效率的因素。激励个体更有序地发挥自利行为,并扩大个体合作空间,成为自生自发秩序的一个重要内容。本文把内生分工定义为内生比较优势的分工,这种分工形式主要由市场、产权、政府等制度变迁带来的交易效率变化带来的内生比较优势;而外生分工指没有制度创新和反馈机制情况下,模仿发达国家已成熟的有效分工模式,这种外生分工虽然可能存在外生优势,但最终模仿空间会耗尽。为证明内生分工概念,需要先阐述自生自发秩序与内生比较优势,两者的逻辑关系在于内生比较优势的形成需要自生自发秩序的支持。

(一)内生比较优势与外生比较优势

内生比较(或绝对)优势反映斯密的分工的利益,外生比较优势则主要是李嘉图的思想。以斯密为代表的发展路线强调事后专业化选择产生的生产力差异及劳动分工带来的内生比较利益,发展思路上关注分工网络④根据杨格定理,分工具有网络效应,是个整体问题,不能用互相分割的需求和供给分析来讨论。网络效应是指,每个人的生产率随参与网络的人数增加而上升,每个人的决策依赖于他人的决策。分工组织是种典型的网络。“所以,每个选择他自己的专业化水平的决策不但影响到他的生产率,也决定他人专业产品的市场大小,因而影响他人关于专业化的决策及他人的生产率。这就是分工的网络效应。”“所有人的专业化经济合起来是分工,分工经济是人与人之间依赖程度加大后生产力改进的潜力有关,所以是一种社会网络效果,是社会分工水平与生产率的关系,而不是一个见物不见人的纯技术概念”。(详见杨小凯著《经济学:新兴古典与新古典框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模式等经济组织拓扑性质的变化;而以李嘉图、俄林为代表的外生比较优势说在发展思路上关注资源的流向等非拓扑性质的变化,强调事前先天的资源或禀赋差异引起的不同劳动生产率。[3-5]

杨小凯的内生贸易模型,强调事后的专业化选择对贸易的影响。[6]贝克尔、墨菲构建的包含分工的技术内生增长模型,则认为人口规模和协调成本制约着分工水平。[7]107这两个模型都继承了斯密的经济发展思路,并认为当存在分工的协调成本或交易效率差异时,制约分工水平的因素就不是人口规模而是协调成本。当专业化的边际效益与边际交易费用相等时,个体得到最优专业化决策。技术内生增长模型和内生贸易模型强调后天的分工选择及交易效率的作用。制度通过改变交易效率影响分工演进。现代资本主义制度改变了交易条件和效率,从而影响了分工水平和市场,而分工又成为制度变迁的驱动力。⑤马克斯·韦伯(Max Weber)、罗森伯格和巴泽尔(Rosenberg and Birdzell)、布劳德(Braudel)和诺斯(North)等分析了资本主义制度与分工的关系。

制度可以影响分工,然而初始条件类似的国家和地区,经过不同的选择可以产生不同的分工模式。后发国家通常被认为具有“后发优势”,在制度不变的情况下,可以通过对发达国家的模仿学习成熟的分工模式。虽然这种模仿在前期可以取得显著的增长绩效,但是如果制度长期得不到改善,随着分工网络的复杂化,这种模仿会由于反馈和激励机制的滞后而产生效应递减,最终模仿空间耗尽。当分工专业化的收益小于边际费用时,分工演化停止。这可以部分解释苏联工业化模式失败而“四小龙”等东亚国家能成功的原因。二者的区别在于苏联模式没有引入市场、私有产权等激励,而后者在模仿工业化分工过程中引入了私有产权及市场,从而产生了自生自发秩序为条件的内生分工。因此,后发国家可能存在“后发优势”,也可能存在“后发劣势”,[8]其区别在于是否为自生自发秩序的形成提供了个体的激励机制。

(二)自生自发秩序

1.自生自发秩序的经典模式

曼德维尔、佛格森、休谟等人研究过经济社会系统中的自发秩序现象。[9]曼德维尔⑥哈耶克把英国的“谦卑的理性主义传统”(与笛卡尔的激进的建构理性主义相对)归功于曼德维尔的影响。为了论证“私人恶德即公众利益”,第一次完整地提出了有序的社会制度结构自发生长的经典模式,这些有序的社会制度包括市场、货币、技术知识进步等。[10]斯密理论的“看不见的手”——市场,就是一种典型的自生自发的秩序,是个体基于自利行为互动的结果,反映人类分工合作的非意图后果。具有进化论理性主义的苏格兰启蒙运动传统的经典表述,都视制度(包括经济秩序)为“人之行为的结果,而非人类设计的产物”。

2.自生自发秩序促进分工协调

门格尔认识到个人在经济利益驱动下,追求个人福利的增长,在此过程中增长了知识,增强了能力,最终形成承载这些知识和能力的制度。[11]45哈耶克甚至区分了知识分工和劳动分工。自生自发秩序使个体分散的知识得到分工协调,并扩展了合作空间,其“自生自发秩序”或者“人类合作的扩展秩序”的知识论基础是进化论理性主义(与建构论唯理主义相对),继承了英格兰启蒙哲学的进化论传统。

3.自生自发秩序与组织协调

哈耶克在《法、立法与自由》第三卷第二章阐述了“两种秩序”,一种是“增长的”内生秩序,也称为自生自发秩序;另一种是“人造的”外生秩序,也称为建构的秩序。自生自发的秩序是许多人行动的产物,而非人之设计的结果,实现的并不是特定的目的。此外,哈耶克区分了自生秩序与组织。一个自生自发的秩序才能演化成复杂系统。计划经济的失败,在于整个社会变成一个构建的庞大的科层组织,没有自生自发秩序的协调,无法达到复杂的程度。改革的过程,就是让自生自发秩序重新发挥作用。自生自发秩序是人与人之间在自利目的下的互动结果,具有激励和反馈机制,个体的专业化分工,正是在分工的收益激励和交易成本的权衡下做出的选择。

综上所述,内生分工需要两个条件:一是自生自发秩序的合作空间扩展,二是内生比较优势的形成。在宏观改革背景下,中国制造业的这两个条件不断得到优化,内生分工的特点逐渐形成,然而更深层次的内生分工还需要制度的进一步完善,如加强产权、合约保护,减少交易费用,提高交易效率,扩大市场,为内生分工提供演化条件。

二、宏观转型背景下我国制造业的“内生分工”逻辑解释

(一)制造业发展的宏观转型背景

1.用发展战略解释改革逻辑

对制造业的分析,需要放在改革前后的转型背景之下。林毅夫从发展战略研究中国的经济转型,认为不同的发展战略是外生的,即发展战略一旦选定,经济体制为了实现发展战略,便内生地适应经济发展战略,而内生的经济体制则决定了经济后果。[12]57改革前,资本稀缺的农业经济无法满足优先发展重工业所需大量资本投入的战略目标。由此造成的经济后果是产业结构失衡和技术效率低下,劳动激励不足,经济体制效率低下,改革的成本越来越低,最终导致经济体制的重构。改革的逻辑就是放弃不符合比较优势的超越战略,遵循比较优势战略。可见,发展战略决定体制,体制决定绩效。林毅夫这种经济思路体现了比较优势的发展战略,用发展战略解释改革逻辑。

2.用关系型合约理论解释经济转型

流行的观点认为中国的制度是“糟糕的”,没有完全的产权、不完善的司法制度、存在腐败、劳动力的二元结构等等。然而,糟糕的制度为何能实现改革后的经济高速增长?王永钦利用互联的关系型合约理论解释中国的经济转型,把发展阶段分为基于投资的发展阶段和基于创新的增长阶段。在投资发展阶段,由于市场的缺失或市场范围小,需要利用互联的关系型合约弥补市场缺失,实现帕累托改进。[13,14]其基本思想可概括为:制度(政府职能、法律的作用、产权、组织形式)是市场范围和分工程度的函数。这似乎与马克思经济决定论观点近似。

3.从人口规模、协调成本解释分工

这些经济转型的观点在解释分工时,都将制度作为被决定因素。制度影响分工的条件,内生分工要产生于自生自发秩序之内。贝克尔、墨菲构建的包含分工的技术内生增长模型,重新证明了斯密的观点——分工是生产率增长之源。[7]108分工水平的最终约束是人口规模,然而当存在分工的协调成本时,制约分工水平的因素就不是人口规模而是协调成本,此时劳动分工水平将低于由人口规模决定的分工极限水平。对照中国的人口大国国情,分工水平还具有人口规模潜力,即所谓的“人口红利”。要素市场的进一步市场化,降低了协调成本,允许自生自发秩序的空间扩展,可以为进一步的市场分工提供可能性。

4.制度影响分工路径

通过对比中国改革前后以及其他转型国家的分工模式和路径,可以把分工分成两种:一种是“内生分工”,主要是自生自发的秩序作为分工的协调。政府职能的转变,体现为对自生自发秩序的认可,并将其确定为正式制度。制度反过来影响分工,使分工倾向于斯密的绝对优势路径,而偏离比较优势路径。另一种是“外生型”模仿式分工,如传统的计划机制、欠发达国家的超越战略。⑦由于初始条件和背景的差异,市场的作用机制可以把工业化分为不同的规模。英国、美国以市场机制为基础,是依靠市场竞争为基础的内生型工业化模式;德国、日本的工业化以较完善的市场机制为前提,通过强有力的政府干预和军事力量实现工业化,属于政府主导型工业化模式;法国处于内生型模式和政府主导型模式之间。(更多的分析见欧阳峣著《大国经济发展理论》,中国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61-167页。)在内生分工视角下,中国发展战略从赶超转变为比较优势发展战略、互联的关系合约转变为规则的合约,政府从生产组织独立出来专注于公共服务,都反映了分工的动力机制转变,并内置于自生自发秩序,共同促进内生分工的形成。根据“外生分工”和“内生分工”的分类,改革前后的区别在于分工方式的不同。⑧林金忠分析计划经济时,认为计划经济的生产与消费是合二为一的,与自给自足经济的区别在于:自足自足是个体,而计划经济是整个社会范围,“整个社会作为一个整体,既是单一的生产组织,也是单一的消费组织”。分工上,“生产组织的内部分工已经吞没了全部的外部分工。”交换经济存在组织的内部分工和外部社会分工,而在计划经济下只剩下内部分工。(详见林金忠著《企业组织的经济学分析》,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149页。)

5.分权制促进市场开放

从历史线条描述制造业的分工过程可以看出:资源配置机制从一体化科层组织演变到市场协调,从而有了自生自发秩序的扩展。契约形式从互联关系变为单一契约,组织从模糊互联边界向清晰单一现代企业转型。人与人的关系从身份到非人格化契约渐进演化。首先,从产品市场的发育,到微观企业的独立,再到由此要求的科层管理的变化。科层管理的变化具有“分权制”的特征,“分权制”影响了要素市场的改革,使要素的自由流通更加充分。其次,分权制对产权产生两个影响,国企改革不断从更高的管理级别下放,从而有利于发挥掌握企业信息者的决策作用。最后,民营企业从大公有制分裂或自生,产权更加多元,要素市场先行,因“倒逼”机制推动产品市场的进一步开放。

分工体系上,产业链从自产自销的封闭经济走向开放的国际链接。农民被卷入工业分工,一方面导致农业人口数量减少,另一方面提供了农民购买农业的耕作机械等生产资本品的条件。政府、企业、金融、财政等参与主体的互动关系适应了分工的需要。总之,这是一个从单一到多元、从模仿“外生分工”转到“内生分工”、向自生自发秩序的边缘渐进的过程。其主线是分工与市场的动态过程,产品市场和要素市场逐渐适应动态变化,进一步促进分工深化。

(二)制造业发展的“内生分工”过程

制造业与国家宏观经济及国际经济背景密切相关,受国内市场经济与国际产业分工的共同影响,在自生自发秩序中逐渐培养“内生比较优势”。有关中国市场经济发展的宏观历程如表1所示。市场经济发展过程分为几个阶段:1978—1984年,计划经济为主,市场经济为辅;1984—1989年,社会主义有计划的商品经济;1989—1991年,计划经济与市场调节相结合;1991—2001年,确立改革目标模式基本框架;2001—2009年,以完善释放为主题;2009—2015年,改善产业结构,提升行业地位全面发展。每个阶段反映了分工所需的国内外市场开放过程、要素(劳动力、资本、土地)交易方式的变革、金融财政体制为适应市场制度改革、产权制度调整等要求而产生的变革。制造业的发展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推进的,是产业再造也是生产关系再造的过程。其中最主要的内容是以“外生分工”转化为“内生分工”的合作秩序的扩展,从中可见国家职能与市场交换空间的此消彼涨及个体权利的生长。

表1 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变迁

续表:

制造业生产总值及增长率如图1所示。从总产值看,制造业产值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整个20世纪80年代,制造业总产值还不突出,仅1984—1985年有一次大的局部增长。进入20世纪90年代,1993—1995年制造业总产值达到了历史最高增长率。随后的1997—2003年,受亚洲金融危机影响,制造业进入低速增长期。2001年,随着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制造业又迎来新的增长期。2005—2007年,是制造业的快速增长阶段。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爆发,制造业从高速增长进入低速增长。可以将总量划分为3个阶段:1982—1993年,总量还比较小;1993—2003年,处于爬坡过程;2003—2008年,线条变陡,产值上实现了本质变化。增长率保持了17%以上的平均增长速度,然而波动较大,属于高波动率的高增长率。

图1 制造业生产总值及增长率

1.内生分工与市场、劳动力等要素互相作用

制造业增长的劳动力主要来自农村剩余劳动力,农业人口卷入工业分工体系。1980年代初的农村承包制为制造业提供了劳动力。承包制使农民拥有了土地使用权以及组织生产的自由权,促进了农业生产率的解放。与此同时,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解放,隐性失业转变为显性失业。为解决显性失业问题,政策的调整是许可农民从事非农业务。这不仅提高了农业生产率,深化了农业分工,也为工业“内生分工”提供了条件。从要素变化看,农民的“能力产权”被重塑,由分工较低的农业流向分工较深的工业,劳动力要素的自由迁徙权得到实现。农民劳动力实现初步的自由流动,是劳动力要素市场的一个局部制度调整。然而农民工不愿对专业知识进行过多投入,即劳动分工的激励受阻,职业技术教育不足以及高学历文凭教育过度深化,农民的工业分工角色转变和专业化没有完成。

2.承包制重建产权加速分工

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计划经济的坚冰被打破,制造业迎来发展机遇。1984年的《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反映了改革重点战略的调整,重心从农村转向城市。为改善国企的预算约束,当年推出“拨改贷”。1986年《关于深化企业改革增强企业活力的若干规定》,又一次证明改革的“放权”“分权”特征,主要方法是承包制和租赁制。与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类似,承包制和租赁制都是对产权结构的重置和丰富,在公有制基础上发挥产权的多项权能作用。产权改革有利于生产信息的协调,承包制和租赁制都使企业经营者能更充分地发挥生产一线信息和知识的协调。承包制打破了单一产权格局,在所有制不变的基础上建构新的产权结构,所有权和经营权得到一定的分离,并主要以契约的方式建立两者关系。这一期间,乡镇企业异军突起,这与地方财政的包干制、国有企业改革联系密切。许多乡镇起源于社队企业,其发展得到地方政府的“联邦式保护”,政府为其提供信贷担保、资金和政治支持。在私有产权还不成熟的阶段,这种过渡性产权成了农村工业化中的一大特点。从产品看,乡镇企业更多从事专业化分工的单一产品生产,国有企业的“大而全”和多种产品生产的现象在乡镇企业比较少见。从合作方式看,分包制被普遍使用。⑩与国有企业不同,乡镇企业往往是集中单个产品的生产,且大多数生产是向城市国有企业分包来的。据江苏省社会科学院的调查,在无锡乡镇企业的工业总产值中,向城市国有企业的分包所占的比重在1981年超过70%,而在1985年下降到21%。(详见张军著《资本形成、工业化与经济增长:中国的转轨特征》,发表于《经济研究》2002年第6期。)西欧的原初分包制是家庭从商人承包生产任务。而乡镇企业则类似于社区,集合了个人、集体、地方政府的互联契约组织,是一个松散的小科层。国有企业原为多元化生产经营方式,乡镇企业以单一产品生产的专业化方式承接了国有企业的产品转移。初期,国有企业与乡镇企业形成分包形式的分工契约合作,国有企业对乡镇企业生产提供技术和人才支持。⑪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到80年代中期之前,乡镇企业的技术主要依赖于国有企业的非正规途径而获得。比如,国有企业淘汰的设备以及来自于国有企业的工程技术人员成为乡镇企业技术的重要来源。这体现了分工的上下游关系及向单一专业化的转变。

3.市场推进乡镇企业深度分工

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随着市场的扩大,乡镇企业对市场的反应逐渐灵敏,契约关系打破,乡镇企业开始“自立门户”。在此过程中,地方政府、国有企业、乡镇企业三者具有同共的社区性质。政府起着资源配置的纽带作用,具有深刻的计划经济遗留痕迹,为企业从计划走向市场提供缓冲带。国有企业和乡镇企业契约关系具有脆弱性,而打破这种契约的关键是市场的冲击,市场扩大为乡镇企业提供了施展空间。一旦乡镇企业熟悉了市场“水性”,它们便不再愿意与国有企业保持“脐带”关系。在财政包干制下,政府为乡镇企业提供信贷担保,为乡镇企业和国有企业“牵桥搭线”。因此,乡镇企业产权具有过渡性特征,源于市场放开初期,“大公有制”分裂出的“小公有制”,并得到了地方政府的“父爱主义”关怀。市场竞争加剧之后,由于乡镇企业比国有企业更接近市场,具有更多的市场信息和更灵敏的市场洞察力,在完成了初步的技术进步和已取得部分市场后,其与国有企业的契约关系便产生断裂。从乡镇企业与国有企业的分裂过程及其之后的衰落可见,市场促进乡镇企业的分工从模糊到清晰,从松散契约到市场分工,契约形式从互联合约转变为市场规则契约。

4.开放外资加快产业分工

20世纪80年代对外商投资的制度性开放以及经济特区的市场经济试验带动了民营企业和外资企业的快速发展。制造业重新在区域上向东部聚集,具有了初步的外向型导向。非国有制企业主要在轻工业和新兴产业得到发展,其产值在1993年首次超过国有工业,以国有企业为重点的资本密集型产业被以非国有企业为重点的劳动密集型轻工业超越。[15]80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发展,不仅是给传统重工业发展战略的“补课”,还是从赶超战略型向比较优势型发展路径的转变。建国后的赶超战略以发展重工业为主,而市场需求则导向轻工业,后者对农村剩余劳动力的吸收以及较少的资本投入,体现了比较优势的资源配置。[12]57这种转变的主导力量是市场,而重工业战略的主导是政府。这一阶段过渡性双轨制的增量改革内容包括政府的财政包干制、承包制引致的产权结构重置、外向型市场的开放、外资的进入及非国有经济的新兴成长,为1992年后的市场经济改革目标准备了燎原的“星星之火”。

5.“三来一补”与外商投资带动制造业变革

1992年邓小平鉴于经济改革的严峻形势,尤其是对市场的认识争议,发表了南方讲话。随后的十四大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目标,为市场经济中性扫清了道路,认为市场既不姓资也不姓社,并确定了市场在生产中的工具职能⑫林金忠认为“市场工具论”有两个思想来源:新古典经济学的“资源配置中心论”和东欧的“市场社会主义”理论,并对“市场工具论”进行了批判。(详见林金忠著《“市场工具论”批判》,刊于《学术月刊》2002年第6期。)本文的内生分工所需要素交易方式的变革以及市场作用资源配置方式反映了更广泛的制度调整,超出了“工具论”的解释范畴。。允许市场经济发展,以及以经济特区为先锋的开放措施,产生了开放倒逼改革的作用,制造业迎来了实质性变革,包括国有企业股份制改革和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多种所有制共同发展⑬1997年党的十五大提出确立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1998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修正案正式得以确立。、出口导向的“三来一补”和外商直接投资。集体企业尤其是乡镇企业,也面临产权改革,一部分变成股份公司,一部分私有化,由此地方政府与乡镇企业的关系基本被切断。非国有企业被合法后得到蓬勃发展,其突出特点是1993年左右开始出现贸易盈余,进出口均出现大幅增长(见图2),“三来一补”及外商直接投资引领工业走向制造业大国。“三大一补”的出口加工贸易反映了制造业对接国际产业分工。同时,非国有企业的增长分解了国有企业“抓大放小”的改革压力,吸收了大量下岗人员和新增劳动力。农村剩余劳动力进入劳动密集型企业后大多从事简单的分工工作,在人力资本低下的情况下符合知识掌握的渐进累积过程。分工的渐进知识学习过程为全要素生产率提高及以后的产业升级奠定了基础。

6.“价格双轨制”促进“两权分离”

1993年前后,价格双轨制改革完成,全国统一的商品市场形成,价格机制发挥作用引发一系列制度改革,首先是国有企业改革。20世纪80年代的承包制产生了短期的“改革红利”,然而这是产权上的边际修正,产生边际效果递减,“拨改贷”政策的积极作用递减,虽然在短期内增强了预算约束,但并没有根本解决其预算软约束。最终国有企业资产负债率升高,人满为患,面临低效率和沉重负担,并导致了1996年的净亏损,引发1997年“抓大放小”的国有企业公司化改造。到2000年底,国有企业全国31个省区市全部实现整体盈利。[15]80国有企业改革的总体特征是“国有国营”改为“国有市营”,即在保持国有的基础上,从经营方式上转为市场竞争条件下的“经理人”经营,使所有权和经营权分离。“两权分离”的分权化改革是一种局部改革,其前提是认为引入市场竞争机制可以提高国有经济的效率,而在产权上则保持不变。这种单边改革的成效,存在极大争议。最大反对意见认为,两权分离并不能解决三重委托代理问题(“全民”所有与代表“全民”的政府管理者,政府与政府任命的经理人员,企业内部的经理人员与一般员工),要求国企改革进行产权改革,甚至私有化。同时,财政金融体制改革配合国有企业改革,如国企坏账的“债转股”剥离上市、金融机构分离为营利与非营利,以加强国有企业的借贷约束,并促进财政分税制改革。大部分研究认为,分税制改革促进了地方政府的区域经济竞争,地方经济活力得到释放。

7.“开放红利”加速制造业增长

2001—2008年的标志性事件是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2003年开始,进出口出现迅猛增长,贸易顺差连年扩大。具有明显的出口导向战略特征的中国工业一度成为“世界工厂”。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在经济上的深刻影响主要是参与全球劳动分工,中间投入在增长中的重要性提高,即“迂回生产”的劳动分工得到深化,开放红利的另一种体现就是市场扩大带来的“分工红利”。然而,不断加剧的粗放型增长方式引发新型工业化道路的讨论。2008年,进出口一定程度上受到经济危机的影响,甚至出现负增长(见图2)。针对处于产业链低端的制造业如何升级的问题,国家提出科学发展观引导下的以信息化带动工业化的道路。国有企业改革因受到较大争论,引发“国进民退”的讨论。这一阶段的总特征是外贸导向的制造业增长。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带来的将近10年的制造业增长,可以称之为“开放红利”。开放,即市场空间的扩张,为分工提供了动力和条件。

8.经济转型加强内生分工

中国经济的转型,在组织形式上存在广泛的分包制度。农村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把集体土地分包给农民。在制造业领域,则具体为包买商制度。林金忠认为,包买商制度是介于组织分化与组织整合之间的混合组织形式,这种组织不仅存在于前工业革命时期,而且具有现代变形。[16]分包制包括“诸如来料加工或来件装配业务、补偿贸易、工程项目分包、加盟生产方式、农业产业化等。”“这种组织形式之所以广泛存在并在不同的区域和阶段一再复兴,具有极强的适应能力,原因在于“这种组织形式对外部环境变动所作出的行动调整具有高度灵活性”。[11]55“三来一补”的分包形式,反映的是国际产业链的分工。乡镇企业分包国有企业的订单和分工,国有企业的多产品生产“分包”给乡镇企业的单一产品专业化。分包制的灵活弹性生产,一方面适应了市场的快速变化,另一方面避免了恶性竞争,同时较容易实现专业化,因此在现代生产中也具有普遍性。

图2 制造业进出口值及增长率

图2体现改革前后制造业发展的重要区别,是从计划的外生模仿型分工转向市场内生型分工,从而不断形成和发挥内生比较优势,整体制度的渐进演变为自生自发秩序的空间扩展提供条件和动力。“内生分工”的动力机制可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市场的扩张。从农村市场的开放,到城市的产品市场开放。“外生”的经济特区为市场运作进行了试点。在国内市场完善的同时,对外开放带来的市场扩张为进出口生产提供了国际分工的动力,尤其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带来的10年“外贸红利”。第二,产品市场的改革总体先于要素市场。如流通体制,价格管制的放开。第三,要素市场先进行局部调整,为内生分工提供了可能性。如农村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对土地产权结构进行了调整,更重要的是推动农村劳动力的流动,反映了劳动力要素交易方式的改革,为制造业的发展提供大量低成本劳动力,产生“人口红利”。第四,资本市场的改革。资本市场的不断完善与改革也推动“内生分工”进一步细化。

我国存在严重供需错配的情况,一方面表现为传统产品过剩,另一方面则是中高端产品供给不足。在此背景下,2015提出的供给侧改革,将关注点放在了基本要素的配置上,着重进行结构调整与产品创新。要使经济长远发展,在促进产业升级的同时,减少企业税负,促进利润增加,进行有效的产业筛选。此外,通过一带一路建设,更好地对接海外沿线的国家,借鉴国外产业结构调整经验,成功进行海外的投资与合作,进一步促进制造业的分工。在此基础上,融合全球价值链分工的新思路,提升区域价值链的价值,巩固中国制造业的行业地位。通过中国制造“2025战略”,从中国制造大国过渡到中国制造强国,从而引领制造业发展与创新,进行国际市场的再分工与布局。

三、结论

本文在论证内生分工理论的基础上,运用该理论解释中国制造业发展的逻辑,总结了有关经验。从内生比较优势和自生自发秩序原理,推导出内生分工概念。符合自生自发秩序的分工过程可以走向斯密的经济增长路径——内生比较(绝对)优势。从历时性看,制造业发展体现了分工深化过程。市场交易空间的扩大为制造业发展从模仿“外生分工”到“内生分工”提供了外在动力和可能性,而投入要素的货币化、私有微观企业、宏观政策转变为内生分工,降低了交易成本,使个体内生分工的可能性得以实现。在要素市场趋向自由化的前提下,供给侧改革不断提升交易效率,降低交易成本,为进一步“内生分工”打下坚实的基础。然而,随着“外贸红利”和“人口红利”面临枯竭,未来新的城市化、产权及合约保护的加强、资本市场的改革、人力资本的提高,将会对未来“内生分工”的进一步深化产生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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