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广播电视大学,山西 太原 030027)
所谓“离合词”,就是在两个含有动宾语法关系的语素之间,插进其它语法成分的语言现象。有人将这一汉语应用现象命名为一个新词类,即“离合词”。例如:在“帮忙”一词中间,可以加入形容词、数量词、副词等:“帮了许多忙”“帮了三次忙”“帮过忙”(“帮了忙”)。再如:在“睡觉”一词中间,可以加入形容词、数量词、副词等:“睡好觉啦?”“睡了一会觉”“睡了觉”。这里的“帮忙”“睡觉”被定义为“离合词”。
目前对“离合词”的解释五花八门。大部分解释以描述语言应用现象为基本内容,无法得出确定结论。其定义以“离合词是一种特殊的语言现象”作结论。例如在说明“离合词”的应用时,对“离合词”解释时,明确承认“离合词”有大量的(绝不是个别的)例外现象存在,即:现代汉语中大量动宾语素结构的合成词是不能离合使用的。如“离合词”“跳舞”、“鼓掌”可以插入成分形成“跳了一次舞”和“鼓了三次掌”;如果在“修辞”“改善”等中间插入成分就难以成立。如“修辞”“改善”这样的合成词只“合”不“离”。这种情况背离了 “离合词”在动宾语素结构中间插入成分的基本特征,也无法将两个语素自由地拆分使用。但是,许多研究者认为“离合词”的存在是合理的,其依据是:“离合词”,合的时候是一个词,分的时候是两个词。从语法逻辑的角度来看,一个语言单位的存在不能以使用现象存在为条件,而应当符合语言内在的规律和逻辑。“离合词”的倡导者们也承认“离合词”的使用是有限的,不能类推。
目前关于“离合词”讨论的情况是:第一,认为“离合词”是词; 第二,认为“离合词”是词组;第三,认为“离合词”既是词,也是词组(是动宾短语)。第四,认为“离合词”是“短语词”。第五,还有人将“离合词”界定为“离合动词”。就本质而言,语言是思维的物化形式,思维逻辑以语言逻辑加以描述。语言学是关于语言逻辑规律揭示的科学,所以,语言学是逻辑严密的科学。一个语言单位的出现应该有它内在的基本规律。当前关于“离合词”似是而非的观点需要在语法逻辑面前进行验证。任何语言单位的命名须符合一整套逻辑一致的语法体系。现代汉语语法对一个语言单位的确定,可以采用不同的称谓,但是大前提必须是没有语法结构性错误。例如:称“谓语”为“述语”,“动宾结构”为“述宾结构”只是名称标识的不同,没有改变事物内部的本质结构。但是“离合动词”的概念却无法纳入汉语语法结构体系。任何一种完备的语法体系都无法接纳在结构上难以与之相容的离奇概念。汉语语法谱系的结构单位是因其语法功能而确定的。在汉语中,一个新词类的出现和一个新词语的出现,二者的规律并不相同。新词语随着社会生活的变化随时出现,如鼠标、云计算、大数据等。新词类的出现是语言的分类标准变化导致的结果。词语的数量是不断更新的,但词类是原生结构的显现,不会随意发生变化,更不会出现与原来命名结构不在同体系的新词类。“离合词”作为新词类出现,是语言研究的草率做法。汉语语言研究并不否认细化动词类型,其分类的标准很多,例如有:动词、趋向动词、能愿动词、助动词、判断动词等,但从未出现以语素间插不插成分作为词类划分的标准。因为语言结构中插入成分是典型的语言使用现象,而不是规律性极强的语言逻辑现象,所以它没有推而广之的意义,只能是语言使用的“特殊现象”。在语言学研究领域,语言的聚合法则是区分类别的标准;语言的组合规律是语言规范应用的标准。在语言应用领域,语言组合关系是无穷的,所以将能否离合的组合情况作为语言聚合分类标准加以认识,是语言逻辑混乱的表现,当然也是无解的。
仔细分解“离合词”现象,会发现它主要指在由两个或以上的以动宾语法关系联系在一起的语素组成的合成词中间,插入一些描述、补充或说明性的其它成分的语言应用现象。在汉语构词法中,构词规律和使用法则是分开的。汉语构词规则是由其内部结构的语法逻辑自然形成的;但汉语语言单位的使用法则是其作为一个独立的语言单位在语境中使用的习惯约定,并被确定下来的。前者有严密的内在规律可依循,后者则充斥了大量的、非逻辑的即兴使用和约定俗称的因素。为什么会出现“离合词”现象呢?需要从它产生的特殊背景进行分析。
“离合词”是在改革开放后对外交流日益频繁的背景下产生的。作为一种特殊的语言应用现象,它在1983年被提出来。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的中国,现代汉语研究从来没有专门论述过“离合词”的使用问题。在体系完备的现代汉语研究领域,尽管有不同的研究流派,也有不同的语言研究体系,还有对同一语言单位的不同提法和观点,但生造出一个语言单位,并大量推广应用还是没有的。现代汉语发展到20世纪下半页,以北方方言为基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的现代汉语,在党和政府的语言文字政策指引下,经过广大语言学家们的不懈努力和各大官方媒介的影响,尤其是经过广大人民群众的应用,它的规范使用体系已稳定形成,语言交际规范具体而明确,全社会上规范使用汉语言的问题也已基本解决。尽管一些特殊的语言现象仍然存在,但现代汉语既有的词汇、语法规范体系基本沿着上世纪五十年代奠定的结构体系顺利发展,并日臻完善。实践证明,这一套建立在科学研究基础上的汉语规范体系,逻辑是严密的。
在新中国建立后的头30年,现代汉语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独立应用,基本没有受到外来语言的深度影响和冲击。从1950—1980年,在我国的对外交往没有全面铺开的环境下,有限的对外语言交流只限于翻译领域。当时全民学习外语的局面没有形成,更没有大量留学生来华学习汉语。少数学习汉语的外籍人士都是按照传统的教学方法在现代汉语框架内学习汉语。在这一段时间内,外来语言,特别是表音的西方语言对现代汉语研究和教学的影响是有限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我国确立了改革开放的重大战略,对外交往大幕开启后,大量对外交流带来了我国广泛学习外语的热潮,与此同时,伴随着大量留学生的涌入中国,我国也出现了对外汉语教学热。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对外汉语教学的对象多数是以拉丁语系为背景的外籍汉语学习者(东方语系或其他语系的人数只占很少的部分,日语相对较多),即使一部分对外汉语教学对象的母语来自小语种语系,但他们的中介语言往往是英语,以英语基础为代表的汉语学习者成为对外汉语教学的基本人群。国际间语言的教学从来就不应当是单方面灌输。对外语言学习是学习者在掌握一种或几种语言基础上对的它国语言的学习。母语对学习者的语言思维定式形成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它影响着学习者对新修语言逻辑体系的认知。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儿童学习语言(外语)速度优于成人学习外语的道理。学习第二语言以及以上者,他们的母语背景对学习外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大部分学习第二语言的外籍人士,在学习同一语系的语种时,其速度远快于不同语系的语种。比如:英国人学习法语的速度远远快于学习汉语的速度。
世界语言体系千差万别,存在着孤立语、屈折语、粘着语和复综语四大类[1]120。成熟稳定的语言系统有两大类别:一是以表音文字支撑的,以音素为基本单元的语种,例如拉丁语;二是以表意文字支撑的,以音节为基本单元的语种,例如汉语。这两大语言系统又是决定人的语言思维两个基本不同的体系。例如:在以因素标音为基础体系的语言系统内部,不同的语种虽然发音选择的记音符号大不相同,但语言思维是以标注音素发音为前提的,所以基本符合声音的物理、生理和约定俗成的社会意义属性,因此都有符合音素语音发音的成套规律,其内部不同语种互相学习的思维隔膜较少。两个语种的情缘关系相近的话,那就更容易被学习和掌握。英语、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是同属于音素系统的拉丁语系语种,有这三者任何一种语言背景的人学习其中一种语言,速度都很快。在拉丁语系内部,各语种的内部一致的成分较多,语言思维具有贯通性,学习者在拉丁语内部学习其它语种时,只要掌握不同的声音标注的意义和特殊句式的用法就能解决主要问题。有法语基础的学习者学习英语很容易,有西班牙语基础的人学习英语也非常便利,反之也成立。但如果一个外语学习者的母语是建立在表意文字基础上的音节语言系统,那么他学习音素系统语言时,就会由于语言思维导致的语言表达习惯而大大增加学习难度,反过来也是成立的。例如:属于孤立语的汉语是建立在意义标注基础上的语言(所以它的文字形式自然是表意文字),它和属于音素系统的拉丁语系的英语语种标注事物的习惯不相同[1]121。所以中国人学习英语、法语、西班牙语都感到非常困难,特别是学习俄语尤其吃力;另一方面,具有英语、法语、俄语语言背景的学习者学习汉语也深感困难。因为两大语系形成的出发点是不一样的。
汉语直接以音节标注意义,且没有成套的词形变化规律。拉丁语系(以下统称西语)以有限音标的成套排列组合来表示事物类别和层级意义。如:西语词与词组合时形式要发生变化,即词形变化,也称之为形态。另外围绕词形有规律的变化还有一系列表示意义的语法范畴:性(阴性、阳性)、数(单数、复数)、格(主格、宾格)、体(普通体、进行体、完成体)、时(现在时、过去时、将来时等)、人称(第一人称、第二人称、第三人称)、态(主动态、被动态)等[1]109-112;汉语作为音节语言,在其发展过程中,文字起了巨大的影响作用,以表意为基础的汉字影响直接导致了汉语动词数量巨大,而且没有西语规则中的大量的句型变化。汉语与以英语为代表的拉丁语系语种,在语言思维上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体系。我们可以想象,差异如此之大的两类语言结构在进行互相学习时,不会有简单借鉴的学习模式。
“离合词”一词被单独提出来的主要缘由是一些对外汉语教学工作者注意到大部分以西语语种为母语背景的外国人(也包括以拼音文字为载体的其它语种),在学习汉语的过程中,往往采用西语的诸如“词形变化”“句型先行”等固定模式理解汉语。当时,中国刚向西方打开国门,主要针对欧美国家人士进行汉语教学,那时对外汉语的教学对象主要是操英语的欧美人士。在当时,对外汉语教学即使是针对日语或其他语种的教学,也大多以英语为中介或过渡语言。操英语的学习者对东方汉语的语言结构和语言思维没有感性体验。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外籍人士学习汉语者大量涌现,如何帮助学习者简便地进入汉语交际领域,成为学习者和教师都迫切需要的教学捷径。在这种情况下,一些简便方法被教师们作为教学心得总结出来,“离合词”在此种情况下应用而生。
人们学好任何一种语言,都是在学会的基础上理解其语言构架的。我们只有理解了自己所使用语言的内在逻辑结构,才能够借助其内部的必然联系,达到融会贯通的目的。
英语是音素文字支撑的语言体系,属于拉丁语系。按照叶蜚声、徐通锵先生的观点(《语言学纲要》,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4月,第三版,第119页-122页),在世界四大类型(孤立、屈折、粘着、复综)语言体系中,英语是归在屈折语之列的。它与德语、俄语、法语、西班牙语一样,都是音素语言,都有典型的屈折语特点。屈折语的词语有丰富的形式变化,这是内向型屈折。内向型屈折的具体表现形式是:它们有各种各样的词形变化。其句子的不同意义,以及词与词之间的关系是依靠丰富的词形变化来表示的。在屈折语中,词语的位置和顺序不是最重要的语法规则。屈折语的词形变化就是语法形式本身,它的每一种细微变化,都成系统地表示某一类语法含义。例如它的词有阴性、阳性、中性;有单数、复数;有不同的格式,如:主格、属格、与格、宾格、工具格、前置格等。屈折语的各种语法范畴都是一致的,它们主要包括:性、数、格、体、时态、人称、语态等。屈折语有时候同一个变词语素可以兼顾多种语法意义。屈折语这种依靠词形变换表达含义的方式具有程式化特点。屈折语以动词模式的变化来区别不同类型意义是固定的表达模式。各种句型和词形变化在屈折语中大量存在。这种体系下的语言思维是成套的语法逻辑变换。掌握了屈折语有限的词形变化,就基本掌握了它们的语法精髓。所以,以英语为背景的学习者学习外语的惯常思维是关注固定的句型模式、搭配模式,特别是希望有相对固定的组合拆装公式。
汉语属于孤立语。孤立语基本都是原生母语,它们是受外来语言影响较小的自生语言体系。汉语能够延续,得益于中华文化传承脉络始终没有中断的幸运。它较完整地保留了汉语言体系的整体语法框架。汉语是建立在超大数量名词、动词、形容词和部分数量词、副词、代词基础上的意义单位,以及足够表示时态、数、语态等的连词、介词、助词等虚词基础上的语法功能单位的聚合与组合。汉语缺乏词形变化,句式变化模式不固定,句型结构也不主要区别意义。但是汉语词的排列顺序十分严密,每一个词语都独立承担具体的语法功能。汉语有大量而丰富的独立词语可以细微地区别所表达的具体含义。例如汉语用丰富细致的动词来区别事物的不同状态。汉语将动词细化出:趋向动词(来、去、进来、出去、上来、下去)、判断动词(是、为、即)、助动词(肯、应该、可以、会、敢、可能),并以此来协助解决词形变化不足的问题。汉语副词在时态和情态方面发挥的语法作用很大,例如:“已经”“很”“最”“亲自”“大力”等副词担负起了时态和表达内容的程度状态(一般级、比较级、最高级)。另外,汉语的量词的细致分工,既形象,又便利地解决了数词的标志问题。汉语还有一系列使用频率极高的动量词(次、遭、回、趟、遍、顿、番)和物量词(个、条、根、件、支、尺、斤、升、颗、棵)。大量的数词使用使与数量相关的动词意义更表述更加细致。汉语中少数虚词的语法功能非常重要。汉语虚词直接解决汉语主动与被动的语态问题,也能够解决时态问题和虚拟语气问题。例如:介词“把”“被”“于”,专司主动、被动语态;助词被细分为结构助词(“的”“地”“得”)、时态助词(“着”“了”“过”)、一般助词(“们”“所”“第”“初”“似得”“来(来个)”)。汉语结构助词的语法功能在于标志句型。“的”标注限定性名词结构;“地”标注状态性动词结构或进行时态;“得”标注补充性动词结构或完成时态。汉语时态助词的语法功能主要是标志句子的时态。“着”标志正在进行时;“了”标志完成时;“过”标志过去时。其它助词也具有极强的语法能力,如有标志复数的“们”;有标志虚拟的“似的”;有标志排序的“第”;有标志日期的“初”;有标志虚数的“来个”;有标志归属的“所”等等。汉语是非音素的音节语言,没有屈折语内部各种各样丰富的词形变化。汉语词语包含的意义很具体,很确定。每一个词语的语法功能被单独赋予,其独立的组合能力极强,因此汉语的词汇量很大,需要记忆大量的词语。汉语没有大量有规律的动词变化。大量的汉语句子依赖副词和虚词表示不同类型的句型。汉语句子主要是由独立承担语法功能的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数词、量词、代词和各种虚词按照使用习惯和组合逻辑来表达意义。在汉语词类中,实词(名词、动词、形容词、数词、量词、代词)表示实义;副词和虚词(助词、介词、连词、语气词)等表示状态义。汉语没有词形变化。汉语句子的不同意义和词与词之间的关系并不依靠词形变化表达意义,因此汉语也没有严格的句型和大量的句式模式。汉语的句义是依赖词语的位置和排列顺序所赋予的语法规则来传达意义的。在作为孤立语的汉语中,词语的位置和排列顺序极其重要。汉语每一句的细微含义是利用大量意义不同的动词、副词,以及近义词、同义词加以区分的。汉语的个别词语记忆量非常大,这是学习汉语主要的负担。记忆汉语的词汇,不仅仅需要记住它的含义,更重要的是要记住每一个词语的具体用法,这些用法就是汉语词语的语法规则和它们具备的语法功能。如果说英语的语法规则是成系统的词形变化和句法模式的话;那么汉语的语法规则,则包含在每一个组成句子的词语功能当中。汉语没有大量专门的句型,每一个句子的含义都是按照句子组合的词语所包含的语法功能加以呈现的。在汉语应用中,选择句型就是选择词语。中国人用汉语准确表述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时,有长期词语使用的积累和自己的语法思维习惯,他们对句型和句式没有明确的概念,但人人都有大量的词汇储备和副词、介词、助词的使用经验。汉语面对关于语言的性、数、格、语态、时态等语法需要时,都是依靠选择副词和虚词来完成的。屈折语的各种语法范畴(性、数、格、体、时态、人称、语态等)在汉语中不是没有,只是它们的表现方式不同,它们的功能被汉语数量较少的副词和虚词承担。这是汉语作为孤立语独特的语言逻辑系统,它们组合得如此完美。
汉语是词语语法功能的组合,不存在各种句型和词形变化,所以汉语需要个别记忆大量在意义和语法规则方面都独立的单个词语。我们以英语为母语背景的汉语学习者为例来分析:当一个掌握了屈折语有限的词形变化,就基本掌握了英语语法精髓的留学生在学习汉语时,还按照屈折语的语言学习思维习惯,总是过度关注固定的句型模式、词形变化,那么汉语的语言思维系统根本无法满足英美留学生们的这种语言思维惯性。因为汉语没有相对固定的,可供简单组合拆装的,规律性很强的句型公式。为了满足外籍人士学习汉语的思维习惯,一部分对外汉语教师总结出了“离合词”。
外国人学习现代汉语须遵循原生汉语造就的语言思维和语法规则,记忆大量汉语词汇并记住每一个词的语法功能和使用习惯。如果一个学习者按照诸如英语等语言思维习惯理解汉语和学习汉语,势必会出现“离合词”现象。
汉语的语句结构是按照词语的意义和语法功能组合在一起的。汉语构句法是在构词法和短语(词组)构成法的基础上形成的。如果把汉语构句描述为机器组装,那么汉语词语(单纯词和合成词)就是零件,汉语短语(词组)就是部件。汉语语句是词语和短语组合的产物。汉语构句法和构词法的语法逻辑是相同的。以合成词构成为例来分析,汉语构词的语法关系有:并列式、限定式、补充式、支配式、陈述式、粘附式等;汉语短语(词组)结构的语法关系有:主谓式、述宾式、述补式、定中式、状中式、联合式、连述式等[2]55-61;汉语句式内部结构的语法关系有:非主谓句和主谓句,主谓句包含的关系有:动词谓语句、述宾谓语句、述补谓语句、连述谓语句等[2]125-133。从词、短语(词组)、句子三类不同的结构层次的语法关系对应中,我们可以找到一脉相承的语法对应逻辑:陈述关系(词)—主谓关系(短语)—主谓关系(句子)为一组;支配关系(词)—述宾关系(短语)—述宾关系(句子)为一组;补充关系(词)—述补关系(短语)—述补关系(句子)为一组等等。汉语学习者理解汉语这些语法关系时,需要建立在对大量词语的涵义和语法功能的认识、记忆和使用的基础上。英语则相反,它是基于学习者对词的形态变化和基本句型模式的认识上。所以我们对汉语句式的学习应当着眼于由小到大的零件组装模式;对英语的学习则要关注其由大到小的组件拆分模式。在进行对外汉语教学时,不认清两类语言逻辑构架的不同,就会简单地将英语学习方法嫁接到汉语学习中,从而背离汉语语言内部联系的规律,滋生出解释不通的荒谬语言命题。
“离合词”是用英语思维学汉语的产物。在我国各类学校的汉语教学中,没有提及“离合词”的必要,也从未出现“离合词”之类现象带来汉语教学的混乱问题。在现代汉语教学中,大部分问题是语法规范问题和约定俗成问题。我国汉语教学由动宾结构引起的批量化歧义还从未频繁出现过,事实上也不会出现。汉语动宾结构很成熟,在应用中不会成为问题。然而在对外汉语教学中却是另外一种状况。大量母语背景是英语的外籍学习者,习惯了英语固定的搭配和公式化的句型学习模式,自然而然地将他们的语言思维带进汉语学习当中。他们经常出现用英语思维理解汉语结构的惯性。例如,一些对外汉语教师归纳许多留学生学习汉语常见的错误,我们从中就可以明显地看出外籍学习者的英语思维在汉语学习中的尴尬。例如:“老师谈话了很多事” 的语病是不理解汉语的动宾结构;“我看她正健身着” 的语病是不理解汉语的时态方式,不会使用汉语的时态助词“着”“了”“过”;“孩子们鼓掌了一分钟” 的语病是不理解汉语的补语位置习惯;“他们打球得很棒” 的语病是不会使用汉语的结构助词“得”;“同学们跳舞起来”的语病是不会使用汉语的趋向动词“起来”。这些问题从深层次分析其原因,是留学生用英语思维来简单地理解汉语原生语言内部独立逻辑体系和思维模式的结果。
汉语的内部格局和使用规则是原生汉语模式的产物。尽管动宾结构、主谓结构、动补结构、连述结构作为汉语的语法关系在构词和构句中大量存在,但是作为独立的语言单位,它们在不同层级中的使用法则是不相同的,这是汉语使用优先原则的特殊之处。何为使用优先原则呢?就是指汉语语法关系在按照既有的语法逻辑关系排列组合时,不是语法关系存在,表达规范就存在,而是语言单位组合在符合语法关系的前提下,以使用习惯规范为许可条件。这种许可条件主要出于三个基本途径:第一、常规的语法关系(并列、限定、动宾、补充、主谓、连动等)[2]113-115;第二、社会成员语言实践中的约定俗成[4]73-76;第三、代代相传的规范语言使用政策。这三条同时并列存在,并同时使用着,缺一不可。
在以上三个条件的约束下,汉语的语法规范必须服从使用优先的原则。例如:动宾关系是汉语语法存在于合成词、短语(词组)和句子中的常规语法关系。但它们的使用并不是唯语法关系成立即可使用。在现代汉语规范体系中,合成词是一个独立使用的最小的语言单位,内部结构不能拆分。这一点从词的定义中已经严格界定(词是能够独立应用的最小的语言单位,合成词是词的一种基本类型)。例如,作为合成词“受伤”“带路”“开会”“操心”“点头”“请假”“打拳”是最小的组句单位,不能拆分,一旦被拆分,那它就不是合成词了,而是演变成句子成分和短语。例如:“刷牙”是合成词,如果是“刷两遍牙”和“孩子刷两遍牙”,其中“ 刷”和“牙”已经不是合成词,而是变成两个独立的词(能够独立应用的最小的语言单位),“刷”是动词;“牙”是名词。“刷”和“牙”两个词语与合成词“ 刷牙”是并列的最小的语言应用单位。在“刷牙”这个动词中“ 刷”和“牙”是两个语素(但是两个成词语素),不能理解成词,因为合成词“刷牙”已经是最小的语言单位,不能够再在意义不变的情况下切分,如果在切分出“ 刷”和“牙”两个独立的语言单位,即两个词,它们与“刷牙”这个合成词的词义是没有任何关系的。离开“刷牙”这个动词,“刷”和“牙”是两个独立的词(“刷”是动词;“牙”是名词),不应当在牵扯“刷牙”这个合成词。在这种情况下“刷牙”与“ 刷”和“牙”是并列关系,不是种属关系。
短语组成句子,词组成短语(词组)。短语的内部结构是可以组装和拆分的(当然句子也是可以组装和拆分的)。一个合成词无论内部结构多么复杂,都是最小的应用单位,一旦被分开,就不能称其为原来的词,词义已经消失。词和短语根本的区别就是可否拆分。词、短语、句子内部无论语法结构关系多么一致,其使用的法则是不同的。
“离合词”中为什么有一部分可以插入成分如:“游泳” “住院”“吹牛”;还有一部分不可以插入成分如:“抱歉”“改善”“修辞”“得罪”等,这在汉语规范体系中是不成问题的,如果生搬硬套进英语语法模式中,寻找对应汉语的模式,就会生出无解的问题。其实应用汉语合成词与短语的区别加以认识,这些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分析动宾结构中能否插入成分使用,情况是复杂的,诸如:一个语素成不成词,是其在文言阶段使用时的含义和词性演变的结果,也是人们使用它的习惯造成的,同时也与该语素在现代汉语双音化过程中充当的角色有关。该语素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独立性不强,不能单独使用(即语素不成词),那么它作为独立成分使用的可能性就很小,就不可能独立成为句子成分,也就无法将同样语法关系的合成词像短语和句子一样插入其它成分使用,所以这样结构的合成词就看似不能拆分。在现代汉语中,合成词不应当被生硬地与短语、句子结构画等号。这是汉语语法逻辑和语言规范的特点决定的。至于短语和句子能否插入成分,须是短语和句子的规范问题,因此“离合词”是一个伪命题。
学习一种外语在逻辑上都必须领会此种语言产生的内在逻辑。词的定义是根据词的使用功能确定的。作为语言应用独立性最小的使用单元,它的应用价值是它所包含的意义。但是就其本质而言,一个语言单位能够进入交际领域的关键不只是它所具备的语法功能,还要严格遵循该语言体系使用实践的事理逻辑。所以词作为独立单元使用的前提不仅仅是它具备的语法功能,还包括它的应用历史和人们代代传承的使用习惯。例如“修辞”一词的两个语素“修”和“辞”,文言时代都能够单独使用,但进入现代汉语阶段,“修”和“辞”都成了不成词语素。“离合词”现象的出现就集中说明了语言单位成立的前提不只是语法逻辑。
出现“离合词”现象,还有两个重要的原因,一是部分对外汉语教学者对现代汉语词语划分标准理解不透彻。在汉语体系中,我们常说词语分类的标准很多(张斌,《简明现代汉语》,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1990年7月第一版,第51页-86页)。按音节分有:单音节词和多音节词;按意义分有:单纯词和合成词;按意义相同、相近和相反有:同义词、近义词、反义词;按历史分有:古语词和现代汉语词;按地域分有:方言词、外来词等[3]130-183。但从来没有一个现代汉语研究体系提出按照词语能否插入成分作为划分现代汉语词类的标准。按照合成词内部能否插入成分划分现代汉语词类,其标准对插入的数量、情况也无法确定。即使划分出来也只有一类,没有划开对应类别,因此“离合词”的提法极不严密。二是“离合词”倡导者们误将归纳出的对外语言教学方法,以汉语语法单位的面目出现,把教学技巧当作逻辑严密的语言规律来看待。
“离合词”出现在对外汉语教学法中,本来可以是一种教学中有趣的汉语语言现象,甚至可以作为一个强化学生理解汉语逻辑结构的对照性、纠错性、临时性教学案例,但是它被冠以“离合词”的叫法,并错误地引入了现代汉语结构当中。“离合词”一词的叫法,给人以强烈的新词类的误导,甚至进一步连带引申出对外汉语“语法词汇化”等所谓教学法。按照语言逻辑,词汇就是词汇,语法就是语法,怎么能用“语法词汇化”来对待严格的语言法则?“离合词”教学的结果只能是让汉语语法规律在留学生那里更加逻辑混乱、支离破碎[5]16。这对外籍学生清晰认识汉语整体面貌有害无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