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声喧哗背后:五四女作家的娜拉书写

2019-01-30 19:50唐娒嘉
中华女子学院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凌叔华娜拉女作家

唐娒嘉

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西方许多文学大家的作品被引入译介,易卜生就是其中影响最大者。1907年,易卜生逝世第二年,鲁迅即在《文化偏至论》和《摩罗诗力说》中,对易卜生做了高度评价,颇为推崇其《社会之敌》(即《人民公敌》)中斯多克芒坚守真理的斗争精神,热切呼唤中国精神界之战士,然当时应者寥寥。1914年,陆镜若在《俳优杂志》发表了《易卜生之剧》专论,盛赞易卜生,并介绍了其《玩偶之家》《人民公敌》《群鬼》等11部戏剧。同年,春柳社在上海演出《玩偶之家》,但并不成功,观众反应冷淡。五四时期,话剧运动再兴,胡适、周作人、钱玄同、刘半农、傅斯年等纷纷在《新青年》上撰文抨击旧剧,提倡新剧。此时,易卜生戏剧所彰显的个性解放思想与关注现实之精神,既适应了五四的需要,又暗合了先驱者们的新戏剧观。自此,易卜生热兴起,一发不可收,且尤以“娜拉”影响力最大。

娜拉“砰”的一甩门,引发了有关妇女解放与新女性观的大讨论。然而毋庸讳言的是,易卜生主义在中国化的过程中被“有意”误读了。五四时代,娜拉被塑造成新女性的代言人,成为女性解放的象征与旗帜,她的离家出走,构成和影响了一代人的行为方式。最先发声的是男性作家,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及小说《伤逝》中申说了对于“娜拉出路”问题的理解,并塑造出“子君”这样一个娜拉形象。胡适在《贞操问题》《李超传》等文中也表达了自己的妇女问题观。社会媒介更是众声喧哗,好不热闹。李大钊的《妇女解放与democracy》《现代的女权运动》、周作人的《妇女运动与常识》、吴虞的《女权平议》、叶绍钧的《女子人格问题》、罗家伦的《妇女解放》、向警予的《女子解放与改造的商榷》、邓春兰的《妇女解放声中之障碍及补救方法》《我的妇女解放之计划同个人进行之方法》等数十篇文章,共同构成了妇女解放问题之大讨论。

与此同时,冰心、庐隐、陈衡哲、冯沅君、凌叔华、石评梅、苏雪林等五四女作家也开始群体言说自身困境与复杂心声。除陈衡哲年纪稍长外,这批女作家大多于五四新文化运动酝酿期、高潮再至落潮时期的前后十年先后出场,且基本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庐隐、石评梅、冯沅君、苏雪林)和燕京大学(冰心、凌叔华)两所高校为群落。她们的小说、散文、诗歌、戏剧、文学评论等一系列创作,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早期妇女解放进程的风貌与困境。其创作虽各具特色,然而娜拉书写,尤其是新女性在新旧交替时代的种种表现,特别是在旧家庭中女性意识觉醒的太太、奶奶们的情状,成为她们共同关注的重要题材。娜拉式出走,成为反抗意识萌生的新女性跨出旧家庭的第一步,然而出走之后路在何方,也成为五四女作家所共同面对的时代焦虑与现实难题。

一、娜拉的困境与挣扎:新女性的彷徨无地与负重前行

鲁迅极有预见地指明了娜拉的出路问题,警僻地言明了她们梦醒之后无路可走的现实困境,“娜拉或者也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娜拉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梦境的,因此只得走;可是走了以后,有时却也免不掉堕落或回来。”[1]从出走这一行为方式来看,拦在娜拉们面前的有两道家门:父亲的家门与丈夫的家门。在这两道门之间的徘徊彷徨、犹疑不决与出出进进,共同构成了五四女作家娜拉书写的生存空间与心理维度。这其间弥散着或失意感伤、或痛苦迷茫、或无可奈何的微妙气氛,共同构成了娜拉们的困境与挣扎。

(一)女学生的隔绝之境:母爱羁绊与宗法围困

女作家笔下的“娜拉”形象构成者众,且类型丰富,而女学生无疑是投入关注较多的类型之一种。这些女学生跨出家门之前的第一道障碍,就是来自母爱的羁绊。冯沅君的小说集《卷葹》中的4 篇小说《隔绝》《隔绝之后》《旅行》和《慈母》,主题基本相同,一面是女主人公追求自由恋爱,大胆而热烈;另一面是慈母之爱对主人公爱的“隔绝”。《隔绝》与《隔绝之后》更将徘徊在爱情与母爱间新女性的矛盾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女主人公镌女士不止一次表达着这种矛盾心理:“我爱你,我也爱我的妈妈,世界上的爱情都是神圣的,无论是男女之爱,母子之爱。”[2]4“亲爱的阿母,我去了!我和你永别了!你是我一生中最爱的最景慕的人……但是我爱你,我也爱我的爱人,我更爱我的自由意志。”[3]36即使和爱人私奔外出旅行,镌女士还是割舍不下对母亲的眷恋,最终回到家中,被母亲软禁。在既不愿背叛母亲,又不愿背叛爱人的两难境地下,绝望地选择了自杀。

母爱的羁绊对娜拉们选择的影响,虽然体现了家庭机制中较为温情的一面,但在很大程度上,家庭制度,尤其是宗法制度往往是娜拉们难以挣脱的藩篱。冰心的小说《秋风秋雨愁煞人》[4]45中的英云,便是个被旧家庭禁锢的新女性。她在新式中学念书,一心想考大学,却在中学毕业前一年,由家里长辈做主,嫁给了富商家的表哥。身处于纸醉金迷、乌烟瘴气、毫无奋斗希望的婆家,英云的意志逐渐消沉,她厌恶自己被摆布的处境,却又缺乏逃离的勇气。

冰心的另一作品《到底是谁断送了你》,展露了一个受旧家庭旧礼教压迫的新女性怡萱的悲惨遭遇。那么到底是谁断送了怡萱的年轻生命和美好前途?茅盾的评价可谓切中肯綮。“女学生怡萱虽然只想好好读点书,可是误解恋爱意义的轻薄少年偏偏和她纠缠,而顽固的父亲又偏偏猜疑她,于是她不得不死……到底是谁断送了这位可爱怯弱的女郎?是顽固的父亲么?是开通的叔父吗?是那个轻浮少年吗?冰心女士没有下一转语。我们也可以说是那女学生的怯弱断送了她自家。”[5]虽然一心向学、追求进步,可父权压迫太甚,在家庭宗法制的高压束缚和男性话语主导的步步威逼下,脆弱的怡萱几乎毫无反抗之力而最终走上绝路。作为娜拉书写中重要类型之一的女学生,往往容易在母爱的牵绊和家庭重压的桎梏下,缴械投降、作茧自缚。这就成为妇女解放进程中,不可避免遭逢的困难与危局。

(二)家庭之维护:少奶奶的“胜利”

除了对女学生的大书特书,还有一些五四女作家极善书写太太、奶奶们,比如凌叔华、冰心等。有趣的是,在凌叔华尝试不多的戏剧创作中,有两部戏剧《她们的他》和《女人》构成了互文性书写。甚至可以说,1929年10 月发表在《小说月报》上的剧本《女人》是凌叔华对自己1928年6月发表在《现代评论》上的剧本《她们的他》的改写。而这一改写颇值得一审。《她们的他》颇具戏剧性,讲述外交部官员王文津,带着小女友女学生余咏珍上万牲园幽会,巧遇同事,为了情事不至暴露,撇下女友去找同事喝茶聊天。无巧不巧,带儿子二宝出来透气的王太太也来到万牲园,并且还跟余咏珍攀谈了起来,直到最后,二宝的一声“爸爸”,两个女人异口同声唤出“文津”,剧本到此戛然而止,留给了读者丰富的想象空间。

而《女人》则一改前态,剧情被设置为,太太一开头就知晓了先生的婚外情,不动声色巧妙设局,带着儿子二宝,去先生和情人的约会地点——万牲园,安排了一出与情敌的巧遇,将自己与先生的罗曼史和恩爱生活说与情敌,最后有意透露先生的身份信息,让情敌羞愧难当,仓皇逃走。而蒙在鼓里的先生收到了女友的绝交信,觉得莫名其妙,太太却还同平素一般,嘘寒问暖,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不动声色地赢得了少奶奶的“胜利”。

这两部剧作里,女学生无疑是新女性的代表,少奶奶则是旧家庭的显征,而在新与旧的交锋中,凌叔华的态度由《她们的他》中的不置可否,转向《女人》中少奶奶的“胜利”,体现了她对于女性解放、追求自由恋爱较为保守平和的态度。家庭因素,在她看来是不容忽视甚至是格外重要的。如果说她先前还有迟疑抑或纠结,那么《女人》无疑是其态度明朗化的一处讯号。与爱情相比,她无疑更在意和看重家庭,追求爱情固然重要,然而不能以破坏他人家庭为代价,对于家庭的维护重于对爱情的追求,是凌叔华态度的微妙转变,也是她对困于爱情与家庭,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的娜拉们的一则温和的建议。一场硝烟弥漫、暗潮涌动的爱情与家庭的争夺战,被凌叔华消弭于无形,没有激进的外衣,不含愤怒与反抗,她以一种不动声色的力量表达和显露了她的女性观和娜拉言说。

(三)小家庭中的新女性:爱情婚姻与学问事业的对撞

而有幸获得爱情的新女性,在进入小家庭后,也面临了新的困境。凌叔华小说《绮霞》中的女主人公绮霞在嫁给爱人卓群后,为了照顾丈夫和婆母的饮食起居、料理家务,荒疏了小提琴才艺,陷入了求学与求爱的两难境地而彷徨不已。友人辅仁的劝慰和鞭策,使她对婚后自己一心奉献家庭、放弃奋斗的行为惭愧不已,“她忽觉到自己性灵堕落,以前自己高谈男女平等问题,自己曾经如何的唱高调,讥诮闺阁女子易于满足,故学艺不能与男子比拼,现在自己怎样呢?”[6]34-35绮霞于是重拾琴艺,开始在家日日练习,然而婆母的不满与日俱增,丈夫也有了怨言,绮霞动摇、迷茫了,而辅仁一直劝慰和鼓励她,最终绮霞做出了选择——“爱卓群日子还长呢,现在若不努力学琴,将来便没希望再学了。”[6]42留书出走国外学习琴艺,几年后学成归国,在女校做了音乐教师,丈夫却已另觅新妻,绮霞失落了爱情。

在五四女作家笔下,似乎难有爱情、自由、学业兼得的情况,这无疑是女作家们对于身处新旧交替时代、大呼妇女解放,然而可行方案缺失,茫然无着的处境下内心焦虑与隐忧的流露。她们认识到女性在求爱与求学形成冲突时很难两全的现实处境,为了维系爱情和经营家庭,就只能放弃求学和抛弃学艺;为了学艺进取而有所奋斗,就只能割舍家庭和失去爱情。凌叔华的选择倾向了女子的个人奋斗,为了成全女子的个人奋斗与自由意志,小家庭和爱情被搁置,然而她心里还是存着一丝侥幸,如同绮霞幻想着丈夫也许会等自己学成归来,自己将来还会有更多时间好好爱他一样。然而现实却冰冷无情,丈夫已另觅新欢,学艺归来的她,只落得孤单一人。绮霞对于爱情和学业两者兼得的期待落空了,凌叔华的期待也是一样。她以冷静克制的笔触,将新女性徘徊于求学与求爱之间的矛盾处境与心态尽显。而庐隐对此也持同一态度,她强调“我对于今后妇女的出路,就是打破家庭的藩篱到社会上,逃出傀儡家庭,去过人类应过的生活,不仅仅作个女人,还要作人”。[7]31

无论女学生,还是旧式家庭中的少奶奶,或是获得了爱情而再度受困于小家庭的新女性,都一直笼罩在家庭的阴影下,如来自原生家庭的阻碍——女学生们所面对的父权压迫和宗法束缚。从原生家庭出走的娜拉们,又再度陷入“小家庭”的束缚,这束缚主要表现在对新女性家庭责任和职业追求的冲突对撞上。从五四女作家的一系列创作中不难看出,这一时期,无论是渴望出走的娜拉,还是已然出走的娜拉,或是徘徊在父亲家门与丈夫家门间的娜拉,所获得的自由限度和能争取到的生存发展空间都是极为有限的。

二、娜拉的选择与出路:知识女性的情智冲突

五四女作家笔下的知识女性大多拥有理智的头脑,分析事理头头是道,但也同时感性迷惘。她们一面追求自由恋爱、大胆奔放,一面又顾影自怜、苦闷寂寞,勇敢与怯懦在她们身上并存,甚至始终纠缠在一起,折磨着这些知识女性脆弱的身心。她们往往大喊苦闷、寂寞、悲伤、孤苦,在爱情受挫或追求不得的情况下一病不起,最终一命呜呼。而她们的这些痛苦挣扎,无不是由“情”与“智”的冲突所造成的。

(一)于宗教中求解脱:知识女性的苦闷病

庐隐在《或人的悲哀》中借亚侠的日记一吐为快:“她现在十分苦闷,知与情常常起剧烈的战争!知战胜了,便要沉于不得究竟的苦海,永劫难回!情战胜了,便要沉沦于情的苦海,也是永劫不回!”[8]176《丽石的日记》里,主人公“这种似迎似拒的心理,看得出她情智激战的痕迹”。[9]188而苦闷怅然的情绪在庐隐的作品中随处可见,“我静坐幽斋,思潮起伏,只觉怅然惘然”[9]183,“下午回家,寂闷更甚”[9]183,“今天因为沅青不曾来,只感苦闷”[9]189,“寂寞益我苦,无聊使我悲”[9]189,“我心彷徨得很呵!往哪条路上去呢?”[8]172

亚侠是一个极富思想、充满热情的知识女性,患有严重的失眠症,常常吐血,对未来充满了迷茫与怀疑,在写给好友KY 的信中,“死亡”“疾病”“苦闷”充斥其间。当她不知该如何生活时,往往提出“游戏人间”的做法,一面感叹人类虚伪和利己的可怕,一面又不断质疑奋斗的价值和意义。这个动辄跟友人谈论新思想、新文化、崇尚科学的知识女性,在遭遇无法破解“生命究竟”的难题时,却每每选择求助于宗教对于人心的慰藉,这诚是颇为吊诡的一幕。“因为我似乎是知道真理寻不到,不如暂且将此心寄托于宗教,或者在生的岁月里不至于过分的苦痛!”[8]170追求自由解放、个性独立的新女性,在现实人生中精神无依,困顿无着,无路可走时,选择的竟是逃到宗教的怀抱中,寻求慰安,以此寄托自己失落的无处安放的渴望奋斗的追求与信仰。“刘女士穿了一身白衣服,跪在床前低声的祝祷,一种恳切的声音,直透过我耳膜,深深地侵进我的心田里,我此时忽感一种不可思议的刺激,我觉得月光带进神秘的色彩来。”[8]170

创作于1924年的《或人的悲哀》,以知识女性的苦闷病书写为契机,流露出了五四落潮期知识女性失落、苦闷、遍寻出路而不得的心理处境。而在精神遭受打击、现实危困难行的生之压力下,转而依靠宗教信仰来化解精神危机,这样的举动和思想倾向,诚然昭示了新女性在追求自由解放的路途之初所暴露出的尚不成熟、尚不坚定的心理状态,以及由于缺乏切实可行的奋斗目标和奋斗方式,而很可能陷入虚无主义和悲观主义泥潭的现实困境。

(二)病与死:知识女性的退守

五四女作家身处于思想大解放的时代,女性意识、自由意志、独立精神逐渐觉醒,然而五四运动并未能够带给她们理想中期待的结果。对于完整经历了五四酝酿、爆发、落潮时期的她们来说,渴望有所作为却迷惘不已,努力追求却又彷徨不定,对于前途充满了迷茫的心态,集中体现在她们这一时期的创作中,展现了五四时代女性知识分子矛盾复杂的幽微心理。正如茅盾在《庐隐论》中的评价:“我们现在读庐隐的全部著作,就仿佛在呼吸着‘五四'时期的空气,我们看见一些‘追求人生的意义'的热情的然而空想的青年们在书中苦闷地徘徊,我们又看见一些负荷几千年传统思想束缚的青年们在书中叫着‘自我发展',可是他们的脆弱的心灵却又动辄多所顾忌,这些青年,是‘五四'时期的‘时代儿'。”[10]这些女作家笔下得了病的,或者因此一病而死的知识女性们,有的是以病或死作为她们逃避现实人生的苦闷路径,有的是太羸弱不堪,经受不住感情的打击或者旧势力的阻挠,有的则是爱情至上主义者无望的悲吟之果。

庐隐笔下的丽石便是将自己的病情当作了逃避的方式。“我每回想到健全时的劳碌和压迫,我不免要恳求上帝,使我永远在病中,永远和静的主宰——幽秘之神——相接近。”[9]186“今天病了,我的先生可以原恕我,不必板坐在书桌里,我的朋友原谅我,不必勉强陪着她们到操场上散步……”[9]186在得知自己的同性恋人沅青要离开自己去往天津时,多愁善感的丽石悲伤不已,但又无力改变现实,只得逃到病的保护中,这实则也是作者的无奈。别无他法且渴望奋斗而不得,失却了最后的来自恋人的精神慰藉的丽石,只能一病求死,这是“不自由毋宁死”的自由意志之反抗,也是无力改变现状、困顿不前的五四时期知识女性心理与幽暗意识的一处隐微表达。

而冰心《到底是谁断送了你》中的怡萱,则是怯懦不决的知识女性形象的代表。怡萱在叔父的支持和主张下得以去学校读书,满心欢喜,一心期待着依靠个人奋斗实现理想。然而一位浮浪男子的来信,让本就反对怡萱去学堂读书的父亲大为恼火,认为怡萱不知廉耻、失了大家闺秀的清誉,于是不许怡萱再去上学,有苦难言的怡萱精神上大受刺激,一病不起,最终丧命,毫无反抗之力的怯懦形象跃然纸上,在读者为其掬一捧辛酸泪的同时,也因怒其不争而愤懑。

而《或人的悲哀》中那个思索人生究竟的有志气的亚侠,面对空虚无助的现实处境,面对理想失落、爱情落空、无所事事的惨淡现实,最终积郁成疾,一命呜呼。她们的死大多不是因身体病痛而致命,大多是精神上的苦、精神上的病断送了她们的性命。她们或是爱情至上主义者,或是懦弱无为旧家庭的牺牲者,或是个人虚无主义者。她们得的病也大多一样,多是失眠、精神烦闷、呕血、心脏病等,常因情绪而起,因情绪波动而恶化,最终因彻底绝望而丧命。她们都无力面对现实的困顿,而躲避进病或死的堡垒中,以自我献祭,成了精神苦闷、无路可走的时代风潮中的牺牲品。

(三)同性之爱:知识女性的脆弱与反抗

女性同性恋书写是五四女作家创作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如庐隐的《海滨故人》《丽石的日记》,凌叔华的《说有这么一回事》等。将《丽石的日记》与《说有这么一回事》对比不难发现,庐隐和凌叔华,虽同是书写女性同性恋爱,但所持女性观却明显不同。

在庐隐看来,男女恋爱会带来很多痛苦折磨,男性并不能在真正意义上理解和同情女性。她认为,女性恋爱是唯一能实现情智相谐的路径。丽石说:“我从不愿从异性那里求安慰,因为和他们——异性——的交接,总觉得不自由,沅青她极和我表同情,因此我们两人从泛泛的友谊上,而变成同性的恋爱了。”[9]188并且坦言自己爱沅青,因为她是自己的安慰者和鼓励者。波伏娃曾言:“对于女人来说,同性恋可以是她逃避自己处境的一种方式,也可以是接受这种处境的一种方式。”[11]465五四时期的知识女性,很大程度上为了逃避男权文化的侵害和束缚,而倾向选择同性之爱,这是有现实心理基础的。她们会打破性别界限的束缚,希望获得一种真正互相理解与同情的精神恋爱。在庐隐看来,女性和女性恋爱是最纯洁正当的,她是在看透了异性婚姻的虚伪本质后,选择和认同同性恋爱的理想与纯洁。她笔下的丽石梦想着和恋人沅青共同生活,她梦见“在一道小溪旁,有一所很清雅的草屋,屋的前面种着两棵大柳树,柳树跟下拴着一只小船……我和沅青坐在小船里,御着清波,渐渐驰近那芦苇丛里”。[9]189丽石对同性恋爱的憧憬和热烈,正是她对男权文化的一种有意拒斥和逃避。

而凌叔华的《说有这么一回事》显露出的女性观则是另一番风貌。她其实并不认同女性同性恋爱,所以,才有了后来云罗嫁给男子之后这样的描述:“漂亮,新官人得意,新娘子笑。”[12]一个“笑”字,言简意深,至少表明,云罗对于这桩异性婚姻是接受和认同的。细梳文本,显见的是,尽管影曼和云罗是一对同性恋人,但无论在话剧表演还是现实生活中,她们之间都是类似异性恋的相处模式。影曼在话剧表演中扮演罗密欧,云罗饰演朱丽叶,从影曼出场到最终失爱,都是以男性化的女性形象而存在的。影曼无论打扮穿着,还是同云罗说话的口吻,都是男性化的存在,如“你当作嫁给我不行吗?回信叫你哥哥推了那人吧”。[12]124即使对恋人云罗的凝视,影曼都难脱男性意味窥探式的审美眼光,“望着她敞开前胸露出粉玉似的胸口,顺着那大领窝望去,隐约看见那酥软的微凸的乳房的曲线。那弓形的小嘴更可爱……帐子里时时透出一种不知是粉香,法香或肉香的甜支支醉人的味气”。[12]119影曼对恋人的审视,近似一种男性审美眼光和女性被看的位置。可以说,影曼与云罗的女女恋爱,更近似是一种变相的异性恋。因为云罗爱上的是带有男性化特征的女伴,与庐隐笔下丽石和沅青基于精神上互相理解和同情的同性恋爱不同。

更为有趣的是,凌叔华的《说有这么一回事》其实是对杨振声的小说《她为什么发疯?》的改写,然而凌叔华颇有意味地改换了标题。《她为什么发疯?》题目就点名了一个女子发了疯,并引导读者去追究女子发疯的原因,正是因为同性恋爱的破灭才导致了影曼的发疯。而《说有这么一回事》,语气颇多闪烁不明,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也有可能“并无其事”,从标题上不难看出,凌叔华对于女性同性恋暧昧不明、难以言说的复杂态度。而她有意制造这种晦暗不明之感,也正是她自身对于女性同性恋爱能否成立,能否被认同的一种自我怀疑和拷问。不管是庐隐还是凌叔华,对女性同性恋爱的书写,虽态度殊异,但都是对男女之爱多持不信任、怀疑态度下的五四知识女性为解其困的一种看似反常、违背世俗,实则脆弱不堪的反抗与挣扎。她们都采用了对女性自身进行改造的尝试方式,一是拒绝异性、追求同性之爱;一是女性自身成为具有男性化特征和追求奋斗之所在,都意在摆脱自身困境,可看作是对女性解放和个性自由所做出的一种开拓和试验。

三、作为“娜拉”的五四女作家

(一)女性解放的悲剧——石评梅的个人与时代之殇

五四女作家们在书写同时代女性“娜拉”们困境的同时,其自身命运与人生选择,一定程度上也与其笔下的“娜拉”书写具有同构性。五四女作家群体中,有一位特殊的女作家——石评梅,其生平经历与文学创作,可以看作是女性解放的悲剧典型。在《墓畔哀歌》《缄情寄向黄泉》等散文创作中,石评梅剖白了其与高君宇的爱情悲剧和深陷情智漩涡的矛盾心态。

石评梅在《给庐隐》一文中,借对同窗好友庐隐的倾诉,表达了自己受伤的心情和悲苦的境遇,“廿余年来在人间受尽了畸零,忍痛含泪挣扎着,虽弄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淋……我希望在颠沛流离中求一星星同情以鼓舞我在这人世间战斗的勇气”[13],进而表达自己对于爱的怀疑,“我第一便怀疑爱……甜蜜,失恋,海誓山盟,生死同命,怀疑的结果,我觉得这一套都是骗,宇宙一大骗局”[13],继而延伸到“宇宙没有一间永久不变的东西,我只好求之于空寂”。[13]这是一个爱情幻灭者的痛苦悲吟,而她由爱之破灭生发出的对世界对社会的怀疑和绝望,也为她日后的悲剧人生埋下了伏笔。

《石评梅女士殉情及其哀歌》认为,“她逐渐觉悟到自己的错误,自己所认定的爱人,原是一个轻薄浮浪的少年,决不及高君的诚实,朴厚,他的虚情,滥交,更不像高君的热爱,专一”。[14]而初恋带给她无限的心理创伤,也加重了她的苦闷与哀伤,由于传统贞操以及妇德观念的作祟,让她面对高君宇的爱,尤其是在高君宇死后,“愈觉对高君不起。她怀念着高君宇,而且这种怀念与日俱深……她不惜以健全的身心,自加残害,为的是快快奔上冥途,追随着自己已死的恋人”。[14]

石评梅的悲剧,不仅仅是个人的悲剧,诚如《石评梅女士的悲剧》一文中所论,“石评梅是时代的一个缩影”。[15]其个人悲剧,很大程度上,带有时代的烙印和复杂思想抗争的痕迹。“石评梅女士……在这新旧交替的时代里,新的理想在她的眼前是那样的瑰丽而又那样的迷茫,而旧时代的残渣却淤积在她的生命里。从表面上看来,她的灵魂是超脱的,实际上却是戴着枷锁。”[15]加之,“新时代的风暴在呼唤着她,而旧时代的暗影却死命地拖住她……石评梅的爱情的象牙之塔是建筑在新旧时代的边沿上,她的希望写在水上,她的理想建筑在沙上”[15],她始终未能摆脱传统道德观念中女性的贞操观和强烈妇德意识的束缚。在第一次爱情受挫、理想幻灭后,石评梅失却了新生的勇气与信念,以“独身”为退守,在传统观念与“处女禁忌”的双重制约下,最终失去了爱情,失去了生命的全部热情而至陨落。

尽管石评梅通过不断言说“坚守独身主义”来捍卫与高君宇关系的绝对纯洁性,但她这种因遭受情伤而退守“独身”,逃避感情最终又以身殉情的行为模式,其实正暗合了传统妇德中的节烈观。尽管她一直主张“灵肉分离”的精神恋爱,坚持独身主义,不愿为婚姻所缚,这一系列看似反传统、追求自由恋爱与独立精神的行为意志,其实无不暴露出传统妇德观念对其影响荼毒之深,在追求爱情自由和个性解放的过程中受挫,便转而躲避到看似“独立自由”的独身素志中以求自我保护。

(二)男作家审视下作为“娜拉”的五四女作家

五四女作家们在探讨和言说娜拉出路的同时,也作为“娜拉”的典型代表被他者言说着。首先,五四女作家们的“娜拉”性,出现在同时代男性作家的审视和关照下。

茅盾在《冰心论》中坦言冰心“遥望着天边的彩霞,忘记了身旁的棘刺。所谓‘理想'结果成了‘空想'”。[5]甚至认为,身为新女性的女作家冰心,不过是“对于现实的‘临去秋波'”,并未触及娜拉困境的问题本身,她所流露出的闺阁温情和空想,是企图把现实“诗化”。[5]茅盾尽管肯定其创作的起点是出于对现实的注视,却认为冰心并不具备给出女性解放出路的能力,即便她注视了现实,提出了一些问题,并企图给出解答,“然而由她生活所产生的她那不偏不倚的中庸思想使她的解答等于不解答,末了,她只好‘从问题面前逃走'……‘躲到母亲的怀里'了”。[5]加之,“她一方面针砭着女性解放的误解,一方面却暗示了‘贤妻良母'之必要”[5],从根本上不认同女性解放中的娜拉出走模式,且始终摆脱不了对家庭温情脉脉的凝视。茅盾从家庭因素出发,某种程度上为冰心“反娜拉”的选择做出了解释,指出冰心生活在条件优裕、半新不旧的官宦人家,“在这样父母的爱护下,冰心女士对于家庭的爱恋,应该比什么都温厚些”。[5]

而在《庐隐论》中,茅盾开宗明义地将庐隐视作是“被五四的怒潮从封建的氛围中掀起来的觉醒了的一个女性”[10],确认了庐隐身份意义上的“娜拉”属性,并认为她笔下的女性人物大多带有自传性质,其生活命运与庐隐自身高度契合,“反映着‘五四'时代觉悟的女子——从狭的笼子里初出来的一部分女子的宇宙观与人生观”。[10]但批评庐隐的创作滞留在对新女性生存困境和精神苦闷的暴露和情绪的宣泄上,“大约十年以后也没给我们什么新的”[10],而始终难脱恋爱问题和都市怀乡病的窠臼,在对娜拉出路的思考上,虽屡有尝试,实质却停滞不前。

而钱杏邨在《“花与寺”——关于凌叔华创作的考察》中,从阶级论角度展开分析,将凌叔华《花之寺》看作是“代表进步的中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思想的女性意识”的体现[16],认为其创作表达了对资产阶级女性思想中存留的封建意识的不满,然而却认为其创作目的也仅是“止于表现”,缺乏对于娜拉问题的自觉思考。其所交出的答卷,也显露了同是身为五四时代“娜拉”群体一员的女作家凌叔华,对于所面对的时代困境尚缺乏突破和反抗的明确意识与决心,对“高门巨族”中的温情生活怀有难以掩饰和割舍的眷恋。

钱杏邨继在《海风周报》1929年第2 期上发表了女作家凌叔华的创作论后,随后又在下一期《海风周报》上发表了题为《“小雨点”——关于陈衡哲创作的考察》的文学批评,对女作家陈衡哲的创作给予了肯定性评价,认为“作者的创作内里,大部分是潜藏有重大的人生问题在的”[17],还特别言明,此一特质是同时代女作家们所不具备而为陈所独有的,认为陈衡哲充分认识到文学的社会使命,而褪去了“旧时代的女性多愁多病的形态”。[17]其作品中所暗示的问题,“如为现今时代一切受教育女子共有的结婚与学业的影响问题,爱情与义务的战斗的问题,以及人生的态度的问题等等”[17],都表现了“那个时代的青年的潜在的生命的活跃的力的爆发,抗斗的生命的基本的力量”。[17]肯定了陈衡哲为五四新女性代言并提供抗争可能性的自觉意识和进取精神。这是一个清醒的“娜拉”型作家,主张抗争与进取。

男性作家、文论家在分析和批判这些五四女作家创作的同时,通过其文学创作,透视了妇女解放时代风潮下她们各自所秉持的女性观,无论是冰心对于新“贤妻良母”和“家庭”的温情呼唤,还是凌叔华对女性生存现状的诸多不满与暴露,而最终流连于高门巨族徘徊不定,或是庐隐情智冲突下的停滞不前与犹疑善感,抑或是陈衡哲的勇于抗争与突破进取,众声喧哗的主张与选择无不彰显着五四女作家们关于“娜拉”困境的现身说法。她们在解剖其笔下人物命运性格、出路选择的同时,也同样作为时代的“娜拉”典型被男性作家解剖和观察着。

(三)内部关照下作为“娜拉”的五四女作家

五四女作家们也在各类报刊时评中发表着各自的娜拉言说,或借助对其他女性作家的批评阐释,表达自身的女性观和有关女性解放问题的思考与探索。

冰心在《“破坏与建设时代”的女学生》一文中,言明“我们要挑那‘实用的'、‘稳健的'如‘家庭卫生'、‘人生常识'、‘妇女职业'这种的题目,去开导那些未得着知识的社会妇女”。[18]言说着推行新“贤妻良母”主义的主张,并反对男女交际,指出“现在已经渐渐有了男女‘团体'和‘个人'的交际,但是若没有必要的时候,似乎不必多所接近,因为这种的交际很容易引起社会的误会心”。[18]一定程度上彰显了冰心作为新女性中的一员,在思考以及身处妇女解放运动大潮中所表现的保守主义的一面。

而陈衡哲在《妇女与职业——妇女问题之一》一文中,则将女性按照独身与已婚、天才才智和平庸才智,划归为不同类型,赋予了不同责任。她认为独身女性,可“当作男子一般看待,有充分的选择权”[19],而已婚女性则必须自觉承担起家庭的责任,认为“家庭的任务,不但可以算为女子的职业,并且是凡为已结婚女子的基本职业”。[19]并认为只有“少数才智超群的女子,可以在同时得到发展天才和享乐人生的机会”[19],而“一般普通女性,只能安命,或者怨命,是绝不能自己造命的”。[19]而且主张即便是才智超群的女性,可供其发挥才华的领域,也应该限定在“不得不以与家务不相冲突的事业,如文艺著作之类”。[19]而且作者身体力行,在怀孕后,毅然辞去了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的职务,转而成为将文艺创作当作消遣与显露才华之调剂的家庭主妇。

而在英文自传《Autobiography of A Chinese Young Girl》中,陈衡哲秉持着强烈的精英意识与出身高门贵族的优越感,在自传中显露出的对“独身主义”的坚守,是其反抗旧家庭包办婚姻的体现,但其向往和推崇的女性发展道路,仍然是其母亲那样温婉贤淑又颇具才华的大家闺秀式的淑女模式。她还将女性划归出“普通女子”与“天才”两类,其对女性解放的出路设计,充斥着人为划归与自我设限,隐蓄着来自女性内部的性别歧视和等级观念,而在这歧视和区别对待的背后,包孕和折射出的是陈衡哲对儒家传统道德的某种痴迷和认同,她一系列貌似反传统的姿态,实则依然遵循的是传统的妇女家庭观和保守的婚恋意识。

五四女作家同时也将其他女作家作为观察对象,通过创作批评,表达自身的主张与立场。苏雪林在《凌叔华的〈花之寺〉与〈女人〉》一文中评价:“叔华女士是出名的欢喜拿家庭生活和女人来做描写对象的。描写的类型很多变化……所取题材可分为三大类:第一类描写处女的生活与心理,像《绣枕》《吃茶》《茶会以后》《说有这么一回事》等篇。第二类描写家庭主妇喜剧,像《太太》《小刘》《送车》等。第三类比较复杂,有老处女的心理的描写,有老太太的幸福生活,有女仆的悲惨身世,有大学教授夫人、和诗人的配偶的日常发生故事。”[20]苏雪林在肯定凌叔华对于妇女问题多样性展示的同时,隐隐表达了对其过于冷静自制、欠缺力量的女性观和反抗意识的不满。她言及凌叔华的文字“淡雅幽丽、秀韵天成。似乎与‘力量'二字合拍不上,但她的文字仍然有力量,不过这力量是深蕴于内的,而且调子是平静的”。[20]认为凌叔华对于时代女性的生存面貌仅停留在展现之上,而缺乏深入求索与质询,缺乏寻求解决之道的勇气与力量。

而在《关于庐隐的回忆》一文中,苏雪林评价庐隐“生在二十世纪写实的时代却憧憬于中世纪浪漫时代幻梦的美丽,很少不痛苦的,更很少不失败”。[21]她认为庐隐的苦闷是时代的苦闷,也是时代加诸新女性身上的考验与挑战,然而庐隐能够“坦白地暴露出苦闷,又能从世俗非笑中毅然决然找寻她苦闷的出路”。[21]她还肯定了庐隐对于时代女性生存与精神双重困境的揭露与展现,并对她积极寻找苦闷出路而不断进行文学创作之尝试抱予理解之同情。

四、结语

五四女作家们尽管纷纷注意到女性的苦闷与困境,并将其作为问题予以思考,呈现在各自的创作中,但其所抱持的女性观以及关于妇女解放问题的思考与态度,基本上还是趋于传统的。在问题被抛出来后,她们的思考和对出路的设定,始终没有冲破传统妇女家庭观念的局囿,或强调新女性不可忽视对家庭职能的重视,或言说女性家庭责任天然的合理性,不断为自身设限,整个思考充满了顾虑与犹疑,没有提出具有建设性意义的出路方案。唯一言明的出路,也不过是以文字为武器,划归出一个适合新女性的安全地带——通过在文学领域的发展,施展才华和能力。在小说场域中,诉说苦闷寂寞,抒发愤懑哀愁,获得某种类似精神胜利法的自我疗愈感。而且,这种自我让步性的选择和设定,也只局限在少数才智超群的女性范围内,不具有普适性与借鉴意义。且其文字世界中为新女性所营造的生存空间,也局囿在家庭或者学校之内,并没有开拓更为广阔的社会活动空间。毋庸讳言,五四女作家通过发表小说、时评以及文学评论,建构起了一系列“娜拉”幻象。即便在文字世界中,这些所谓的时代风潮下的新女性,也始终处在家庭羁绊、情智冲突等的相互掣肘和挤压中,而不得自由之门径。其所集体意淫出的娜拉书写,暴露出五四女作家在女性解放的理解与认知上的不彻底与不深入,也昭示了早期女性解放运动进程中,来自最具典型意义的“娜拉”型女性——女作家们的退守、怯弱与徘徊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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