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视野下的煤矿书写

2019-01-03 01:20张云丽李晓璐
关键词:驼子矿难腊梅

张云丽,李晓璐

(大同大学 文学院,山西 大同 037009)

多少年来,煤矿能源一直是中国能源领域最重要的产业之一,各种大中小型煤矿企业支撑着大量煤矿职工和家属的生活。我们关于煤矿生活的了解大多来自于新闻媒体有关矿难报道中的几个冰冷的数字和对矿工这个群体的简单描绘。不可否认煤矿是男人的世界,几十年来涉足煤矿题材的自然也多是男性作家,江苏的孙友田、 周梅森,山西的焦祖尧、 张玫同、 夏榆,河南的刘庆邦等,早年的矿区经验是他们丰厚的写作资源。但煤矿题材并非男性作家的专利,进入21世纪以来,一些女性作家在此领域也贡献了不少优秀的文学作品,如傅爱毛的小说《嫁死》(《长城》 2000年第2期),迟子建的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钟山》 2005年第3期),葛水平的小说《黑口》(《中国作家》 2005年第5期),《黑脉》(《人民文学》 2006年第1期),陈年的《给我一支枪》(文心出版社,2014年)等. 于是我们不禁要问: 煤矿,这一特殊的行业场域在女性视野的观照下会呈现出怎样不同于男性视角的质地和色彩?同时囿于行业的特殊性,她们又有怎样的写作局限和困境?本文试图以上述作品为中心,考察女性视野下煤矿书写的意义和价值。

1 聚焦“井上”日常生活场景

早有论者强调:“女性在漫长历史中被指定于日常生活领域的地位,造就了女性与日常生活的天然亲和力,也造就了女性对日常生活的细节、 情感、 事件等惊人的观察力和表现能力。”[1]中国现当代文学领域中的一些女性作家如张爱玲、 苏青、 萧红、 王安忆等人的作品,就因对柴米油盐饮食男女的日常生活的独特体验而获得跨越时代的意义。

煤矿开采的特殊性使得下井操作的矿工只能是男性,女性虽然可以从男性的讲述中了解井下的一些生产流程,但由于没有井下生活的直接体验,女性讲述的大多只能是“井上”的故事,在井上的日常生活场域女性作家发挥着特有的优势。

陈年是出生于山西大同矿区的一位基层女作家,2007年开始写小说,曾获乌金文学奖和阳光文学奖,小说《胭脂杏》《小烟妆》《九层塔》被《小说选刊》转载,就陈年目前发表的小说来看,基本所有的短篇小说都是基于对矿区日常生活的发现。担水劈柴、 烧火做饭、 男欢女爱,陈年的日常书写展示了矿区生活特有的烟火气息。矿区生活并非只有矿难和眼泪,也有生活的色泽,并非只有大悲剧,也有生活的小意思。如在入选《2009年度中国短篇小说年选》《21世纪年度小说年选》的《胭脂杏》中,矿上开发廊的胭脂和看澡堂的陈小手,一个过去是“小姐”,一个是因在井下碰上瞎炮脸被毁容而只能以看澡堂为生的边缘矿工,小说以两人吃一顿饭为关结点,断断续续穿插了两人过去的职业、 经历以及各自的心性,陈小手买猪头肉、 切猪头肉、 买醋……胭脂给客人理发、 刮胡子、 拉家常……日常生活的横断面浸润出两个底层小人物的情与意。

陈年笔下的主人公多是生活在“应县村”的临时工的女人们,她们居住在自建的石头房子里,依然把简单的家擦洗得“放光放水”[2]11。为了贴补家用或由于男人伤残不得不寻找生存的机会,她们爬上煤矸山捡拾炭块,把几十斤重的“被汗水和煤粉沤成乌黑色的背炭篓”[2]11背下山去。“娘”就是这样生活的,在肮脏危险劳累中依然能“在夜里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收拾得清清爽爽”[2]11。

矿区生活并非只有矿难、 伤残、 死亡。陈年矿区写作的价值和意义就在于: 进入到矿区百姓的日常生活中,还原矿区生活的本来面目,显示出一种鲜明的平民视角和民间情感。正如程琪对陈年的评论:“其实文学的价值不在于讲述一个多么离奇曲折的故事,重要的是,要在没事的地方写出事来,要在无文的地方作出文来,短篇小说尤其如此。”[3]

日常生活经验进入女性的矿区书写,为矿区生活渲染出一种温暖细腻的色调,同时,我们也需要警惕日常生活的平庸和琐碎很容易使叙事本身流于狭隘、 喋喋不休。女性作家如弗吉尼亚·伍尔夫所言,“较少地沉湎于事实,而且不再满足于惊人敏锐地记录展现在她们目光之下的细节”,而是在此之上,“她们将会超越个人的、 政治的关系,看到诗人试图解决的更为广泛的问题”[4]58。由此可见,女性的日常生活叙事不能仅仅停留在日常生活的细节描绘、 场景渲染、 情感宣泄本身,要超越个人话语达到人类的普遍话语,才能最终树立女性日常生活叙事的意义和价值。

虽然煤矿场域的特殊性使得“矿井是比战争更让女人走远的地方”[5],但是,煤矿从来离不开女性的存在,而且在小煤窑——这个兼具工业文明和农业文明新旧杂陈的复杂场域,她们需要承载更多的东西。葛水平在《黑脉》中塑造的作为矿工家属的农村女性柳腊梅,既要遵循传统观念对女性的要求,又要面对金钱权利和传统男权对自我的挤压,艰难地在传统与现代的夹缝中求生存。如小说开场时的柳腊梅,因弄牛骨犋吸引了许中子的目光,一段充满趣味性的日常生活场景描写泄露了女性作为被审视、 对象化、 他者化的客体位置:

柳腊梅弄不妥帖那条牛鼻犋,挂在胸前的两条长辫子,左甩一下,右撩一下,两腿夹着紫藤,上下舞弄得情趣盎然。

许中子觉得有意思了,是那两条辫子生动得有意思了,就喊了一声“腊梅哎”

……

许中子笑了,笑得内容丰富,“我问你羞是啥?”看着柳腊梅憋红的脸他守住了笑,把指尖上的一粒水珠弹过去,弹到她的鼻尖上,她以为大好的晴天要下雨了?抬头看天,太阳当头照着眼睛都要眯成缝看。许中子很活泼地笑了两下说:“腊梅啊,腊梅啊,我问你,想不想让他,志强下窑当队长?”[6]1

这是一段含蕴丰富又颇有戏剧性的场面描写。许中子是小煤窑的矿长,拥有掌控矿工命运的绝对领导权,是矿上各种规章制度的制定者、 主导者,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为人处事无不带有男性霸权思想。在许中子男性目光的审视下,柳腊梅展露的不仅是女性魅力,也是被掌控的女性命运,后来柳腊梅的丈夫志强果然当了队长并把乡下的哥哥弟弟接到了小煤窑。也正是从柳腊梅被审视开始,小说进一步展现出这个传统女性在矿难之后试图对抗强权、 追求自我的精神成长,以及在这个过程中遇到的种种障碍。可见,葛水平在《黑脉》中柳腊梅和矿长许中子的日常交往在展现人物关系、 揭示人性以及推动情节方面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正如列菲伏尔所说的:“日常生活是一个平面……人正是在这里被发现和被创造的。”[7]53

在女性视野下的矿区写作中,做饭吃饭、 喝酒聊天、 男欢女爱等井上的日常生活场景构成了叙事的重要因素,既推动了情节的发展也舒缓了叙事节奏,女性作家笔下的矿区写作并没有沦为单纯意义的问题小说,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扎根于自己熟悉的日常生活场域汲取养料而不是单纯地进行道德意义的训诫或社会问题的揭示。

2 发现女性驳杂的精神世界

也许源于性别身份和独特的生命体验,女性作家常常喜欢以女性形象作为主要书写对象,发现女性驳杂的精神世界,体味女性生存的酸甜苦辣,即使涉及到煤矿这样一个特殊的行业领域,女性作家也不例外。迟子建《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的叙述者是魔术师的妻子,描写重点是死难矿工的妻子蒋百嫂的悲惨遭遇; 葛水平《黑脉》中以矿工家属柳腊梅为核心人物,揭示出矿难背后涉煤贪腐带给女性的身心伤痛; 傅爱毛《嫁死》中以煤矿工人王驼子的妻子米香为主要人物,揭示“嫁死”背后人性的异化与复归; 陈年《给我一支枪》中多写生活在“应县村”的娘、 翠姨、 五女,和做“另一种生意”的女人。

矿区女性在小说中往往被赋予了质朴、 善良、 吃苦耐劳等传统美德,正是她们的存在使得煤矿粗砺的生活之外有了日常生活的诗意和美好。葛水平《黑脉》中的柳腊梅、 《甩鞭》中的王引兰、 《喊山》中的红霞,都是作家塑造最为成功的女性形象。牯牛鼻犋出场的柳腊梅本质上是一个乡村女性,面对矿长许中子醉酒时的挑逗,没有屈从于权利的诱惑,不仅是源于传统自守的乡村道德的因袭,也是对自己男人下井挖煤的辛劳的体恤。因有了这一份善良的质地,对待他人也充满怜恤与同情,面对男人的工友趁着酒醉摸自己手的行为,柳腊梅只说了一句话:“大兄弟喝多了。”[6]6这句话是对男性本能欲望的理解,也源于传统女性的善良与包容。有了这样的铺垫才会有人物情感逻辑的进一步推演。她让自己的丈夫接大伯子和小叔子来矿上下井,只想着帮他们也过上好日子,当韩氏三兄弟在矿难中全部死去,她悲痛欲绝,对许中子的收买利诱不屑一顾,只接受应得的那一份抚恤金,带着女儿坚韧地继续生活下去。

书写矿区的女性作家并非着意重塑女性的传统形象,柳腊梅面对的生态环境早已不是传统意义上封闭自足的乡村,村办小煤窑遍地开花,自然生态和人文生态都遭受了严重的摧残和破坏,在金钱利益的推动下每个人都在经历身心的裂变和挣扎。把矿区女性置于各种利益和矛盾的风口浪尖,着力去书写女性在权利阶层的压制和利益诱惑面前的抉择,以及因此而遭受的精神和心灵的撕裂和痛楚,才是这些作品真正撼动人心的所在。

迟子建凭借《世界上所有的夜晚》获得第四届鲁迅文学奖,这篇小说可以说是迟子建在亲历了丈夫意外去世之后的疗伤之作,她把自己的疗伤之地投向了一个盛产煤炭和寡妇的小镇乌塘。在煤矿这一特殊的行业领域,“死亡”无疑显得更为司空见惯,围绕“死亡”与“命运”这些人生的终极命题,迟子建的书写和思考达到了一种新的精神高度。乌塘镇周边集中了大量的小煤窑,蒋百嫂的丈夫在一次矿难中遇难,矿上领导为了隐瞒遇难矿工的真实人数,用几十万元收买蒋百嫂让她谎称丈夫失踪,无法埋葬丈夫的蒋百嫂只能把死尸藏于家里的冰柜中。在人间炼狱般的生存环境下,别人眼中那个原本羞涩的蒋百嫂变成了一个成天酗酒买醉隔三差五就领男人回家去住的浪荡女人。在一次停电的夜晚蒋百嫂哭喊出:“我要电!我要电!这世道还有没有公平啊,让我一个女人呆在黑暗中!我要电,我要电啊!这世上的夜晚怎么这么黑啊!”[8]我们赫然明白蒋百嫂在停电的夜晚会疯癫发狂的原因——担心那具放在冰柜中的丈夫的尸体。我们深深体味到矿难并不仅仅是见诸媒体的几个冰冷的数字,而是当事人要经历的漫漫无尽长夜。在生存压力面前,在强权压制之下,在真相和巨额赔偿之间,蒋百嫂选择了后者,必然要遭受身心分裂之苦,字里行间满溢着作家对女性生存困境的理解和同情。

每一个人几乎都是历史和现实、 传统和现代的矛盾体和复合体。迟子建对女性精神世界的探究并不仅仅限于换取读者的同情之泪,同时也借蒋百嫂面对利益和强权下的沉默和妥协,揭示出女性主体性的缺失和生命意义的丧失。由于行业的特殊性,男性在煤矿处于主导位置,而女性身份多是矿工妻子,没有固定工作,甚至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依赖丈夫下井的薪水生活,处于煤矿生活的边缘位置,矿难之后男性的突然缺席使得女性更能体会生命的脆弱和现实的残酷,大多数的矿区女人只能依赖赔偿金保证自己的生存,这样的选择背后可以看到女性艰难的生存困境,也看到女性在社会现实层面的屈从和在社会权利结构中的俯就,女性对自身生命意义的思考是缺席的,在生存压力和强权压制的夹缝中渐渐“失声”,成为被异化的人。蒋百嫂的悲剧不仅仅由于外在强权的压力也由于自身主体性的缺失,正如作家借叙述人之口感叹“有这样一座冰山的存在,她永远不会感受到温暖,她的生活注定是永无终结的漫漫长夜”[8]。

与迟子建对于矿难带给女性异化的思考不同,傅爱毛的《嫁死》则重在表现异化人性的复归。米香本是个纯朴的女人,由于生了个傻儿子,丈夫离家出走,生活无以为继。当她看到寨子里的五个媳妇因为丈夫死于矿难获得几十万元的赔偿发财致富后,也产生了嫁死的念头。于是从闭塞的乡村来到河南一个煤矿嫁给了其貌不扬无父无母的王驼子。与王驼子结婚后,米香天天盼着王驼子死在井下,王驼子却毫不知情,米香的人性之恶在金钱的刺激下渐渐膨胀,甚至为了让王驼子早点死去,她把用过的卫生巾埋在煤堆里,相信这样的方式可以早点给王驼子带来霉运。米香后来在一次埋卫生巾时被运煤车撞伤了腿,经过王驼子的精心照料恢复了身体,米香翻然悔悟决定好好和王驼子过日子。可好日子并不长久,王驼子因为得知自己身患肝癌在井下自寻死路,只为给米香母子一笔巨额赔偿,当米香得知真相时,被金钱异化的人性彻底得到了净化,最终米香带着儿子回到乡下,而矿上的赔款则一直挂在账上。

女性形象在煤矿场域作为“家属”存在的附属性,使得女性主体性的觉醒和传统观念的守成混合为暧昧的混合体,于是作家笔下的女性形象也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摇摆不定,也正因此,通过柳腊梅、 蒋百嫂、 米香等矿区女性的塑造可以看出,作家试图探究在复杂利益纠葛下女性精神世界的驳杂,以及重建女性主体性的努力和良苦用心。

3 底层视野下的人文关怀

虽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个人叙事”“日常生活”日渐成为中国作家处理现实题材的惯用视角,女性作家对日常生活的表现、 对女性自我的关注,依然常被某些批评家视为不善于驾驭宏大题材,且容易陷入感性、 琐碎、 狭隘、 喋喋不休的絮聒,缺乏重大的社会意义。然而,女性视野下的煤矿书写从个体经验出发,不仅仅对女性的悲剧命运感同身受,更能从矿区日常生活的记忆和想象中探究人性的驳杂,对矿难发生背后的社会原因进行理性的分析,渗透着女性作家自觉的底层意识和强烈的人文关怀。

近几年政府从政策制定的角度治理煤矿及小煤窑以遏制矿难的发生,但矿难并没有彻底根治,虽然作家开不出药方,却能以文学形象思考矿难悲剧发生背后的深层原因。“山西的煤,曾经繁衍了山西人丰饶的苦难和辉煌,也毁损了暗无天光下的卑微生命。”[9]葛水平在一次访谈中如是说。一向以乡土题材知名的葛水平把2007年出版的一本小说集命名为《官煤》,显示出一个作家对涉煤腐败的深入思考和对现实的敏锐把握,字里行间渗透着对这片土地的深深隐忧。

《黑脉》中的小煤窑有县里的八个领导入股,每个人都想从中捞取好处,矿长许中子也明白“打交道的人哪个是看中你这个人?都是他妈的看中我的钱”[6]22。当11个矿工死在井下时,县委书记李保国首先权衡的是如何把别人拉下水减轻自己的责任; 矿长许中子考虑的是如何压缩死亡人数,逃避国家政策的处罚; 安全矿长韩平安最擅长的是在矿难发生后安排“善后事宜”,让矿工家属接受赔偿金额……最终一场特大矿难事故被处理成只死亡三人的小事故。一场矿难处理的背后揭示出各个阶层的众生相,资本串联起来后,各个权势阶层在利润最大化、 成本最小化的考量中,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被漠视。这种“漠视”背后每个人似乎都有一套自己的思考逻辑,都在为自己行为的合理性进行辩护,比如,许中子在做柳腊梅的安抚工作时说:“如果我是工人,我在井下出了事情,我提前就告诉你,我谁都不怨,我自己愿意来下井的,下井就是比种地赚钱,我死了我活该。”[6]31韩平安以势压人利诱威胁遇难矿工家属:“活着不就是为了要俩钱,死了,你闹事,也还不是为了要俩钱。你要再闹,你按政策多要能让你少要了,信不?”[6]11“是谁让你哥出事了? 当初来矿是你哥自愿的,对吧,不是哪个人把他拖来的?下井难道不知道有风险?既然知道有风险下井做什么?还不是为了赚钱多!”[6]12从语言本身的逻辑来看这样的辩词竟无破绽,而恰恰是这样以钱为本的思维方式暴露了经营者、 管理者、 监督者沆瀣一气的时代病象,正是资本与权力的勾结形成一股巨大的“黑脉”吞噬了一个个矿工的生命。

收入《官煤》的另一篇小说《黑口》则更直接地表现了小煤窑私挖乱采背后的利益驱动以及金钱导致的人性异化问题。故事在政府整顿清理小煤窑的背景下展开,胆大的村民们为利益驱使,以窑洞为掩护雇上三五人就可以偷开坑口,五牛就是其中的一个。一天14吨煤给五牛带来巨大的收益使得五牛的欲望无限膨胀,他信从的是“看见钱,谁的眼睛不是绿毛贼,不贼才叫个日怪哩”[6]99! 最终兰州李被压在坑口下,侥幸生还的李强被收买,人命关天的大事被金钱化为乌有。那些“像衣衫里的跳蚤一样”[6]99的黑口,那些往外喷金吐银的黑口,“啮咬得大山到处都是麻点子”[6]99的黑口,吞噬了青山绿水,也吞噬了人性的美好和善良。

官煤勾结、 权钱交易、 私挖乱采、 金钱驱动、 人性异化等,作家的理性思索赋予了煤矿书写以强烈的现实批判性和底层关怀。正是因为作家对于当今的时代病态、 对现代转型期资本力量的批判都做了形象、 尖锐、 深刻的揭示和反映,傅书华在《继承左翼文学传统关注底层民众生活》一文中,把葛水平对底层民众生活的关注看作是与左翼文学一脉相承的写作传统。

4 结 语

进入21世纪,底层问题日益成为思想文化界热烈讨论的课题,底层写作不断壮大声势,但同时也有论者指出“风格和思想,正是大量底层文学中所缺乏的元素”[10], 而行文至此,我们发现女性视野下的煤矿书写与底层视角相交,在盈满泪水但又不失冷静的叙述中,在处处设疑却又诗意盎然的文字间,在命运相济而又态度迥异的女性人物里,或编制日常生活的经纬寻找生命本身的意义,或推演一个个矿难悲剧坚持寻找悲剧发生的深层原因,女性作家对底层小人物经历的身心裂变和痛苦的关注,对社会转型期时代病症的理性思索,对人类共通精神情感的准确把握,最终超越了通常意义上女性写作容易陷入的私人化、 情感化的误区,无论在美学意义还是历史意义上都达到了某种高度。

当然,也囿于煤矿行业的特殊性,女性难以深入到井下真正体味矿工井下作业以及对生产环节的疏离,作家视角局限在女性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方面,对于男性矿工的书写呈现出扁平化、 简单化的迹象,如傅爱毛《嫁死》中塑造的王驼子就有性格单一情感逻辑简单的局限。从篇幅规模来看,如果与已成名的男性作家相比,书写煤矿的女性作家数量少且主要从事短篇和中篇的书写,还没有足以展现现代转型期煤矿深层矛盾和社会现实的长篇。不过我们也相信,女性视野下的煤矿书写在21世纪文学发展的整体脉络中,续接了一种直面人生对社会现实保持清醒认识的文学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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