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中正
刘爱国的背从小就驼,背上像背了一个南瓜,村里人喊他驼子。
起初,谁这么喊他,他就很不高兴,指着谁就骂。
“随别人喊,喊刘爱国,你答应。喊你驼子,你也答应。”他叔刘金柱劝他。
后来,只要谁喊驼子,刘爱国就答应,再不骂人。喊着喊着,村里人几乎忘了他的真名。
驼子会剃头。他的手艺是刘金柱教的。 靠着剃头,驼子除了养活自己之外,手头还比较活泛。
那个春天,村里做媒有点儿名气的张婆婆给驼子介绍了脑子有点儿不好使的赵茴香。一身喜气的赵茴香踏进驼子低矮的屋时,驼子就有了自己的女人。
两年后,驼子得了一个女儿。女儿很漂亮。
村里很多人说驼子怪话。很多人认为女儿不是他的种。“蠢婆娘生乖儿!”驼子理直气壮地说。渐渐地,村里人再不这样认为。
在村里,小孩第一次剃头,称为剃胎头。剃胎头讲究剃法,不然,小孩不让剃,哭哭闹闹,剃头师傅往往运刀不稳,极易伤到小孩头皮,弄出血来。
驼子剃胎头。驼子剃胎头前,准备糖果、玩具,让小孩吃让小孩玩。就在小孩吃、玩的当口,驼子的剃刀很快地在孩子的头上走动。一个胎头剃下来,小孩不哭不闹。
剃完,小孩父母还给驼子红包。
驼子给老人剃过世头。老人过世前,讲究剃一个头。驼子胆子大,只要老人的儿女请到他,他就赶过去,一刻也不怠慢。
驼子剃头,还兼掏耳。最看重驼子掏耳的是胡文丙。胡文丙认为驼子掏耳,手法轻巧,还能把耳屎给掏出来。每隔一段时间,胡文丙总要跑到驼子家,很悠闲地坐在椅子上,让驼子掏耳。
胡文丙躺在病床上是那年晚秋,他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便把女儿怀春叫到身边,走之前,还想让驼子剃头掏耳。怀春急急忙忙就找了驼子。驼子一听,拿了工具就去。
胡文丙从床上起来,在怀春的搀扶下好不容易坐在睡椅上,坐在晚秋的阳光里。他的嘴里早已说不出话,当着驼子的面,指指自己的头。驼子会意,赶紧给他剃头。
剃完头后,胡文丙又用手指指两只耳朵。驼子会意,还像往常一样给他掏耳。掏完左耳,再掏右耳。胡文丙两眼合上,很安静地在睡椅上睡了。
掏完耳后,驼子对怀春说,修来的福气,你爹走了,走得很安静,给他安排后事吧!
办完爹的后事,怀春封了一个大红包谢驼子。驼子没要。驼子说:“你爹每次剃头挖耳,总是多给工钱。这回,就算我送他一次剃头钱和挖耳。”
贫困户经常受到慰问。在村里,驼子属于贫困户。
有一年,市委书记慰问驼子,给了他1000块钱。三年后,市委书记犯错被抓。驼子很纠结,决定要把那1000块钱退掉。他坐车到城里,逢人就问市委办怎么走,到了市委办,市委办的人说:“钱是犯错的书记给的,你退给他,他也收不到了。”驼子只好揣着钱回来。
驼子更加纠结。
2008年,汶川大地震,驼子想到了一个法子。他把钱捐出去了。那时,乡里设了一个募捐点。党员可以交特殊党费,普通人可以捐款捐物。
驼子揣着1000块钱到了募捐点。
“是不是党员?是不是交特殊党费?”工作人员问。
驼子摇头。
“叫啥名?”工作人员又问。
“驼子。驼子。”驼子说。
“驼子是小名,要真实姓名。”工作人员说。
“刘爱国。”驼子说了一声。
驼子走出募捐点后,工作人员还冲着他的背影问:“是不是叫刘爱国?”
驼子没有回应。
驼子没有放弃手艺,坚持剃头挖耳。
那些过世之前剃头的人,委托自己的儿女,跑过来请驼子。驼子主动去剃。不管谁家封多大的红包,驼子坚决只收剃头钱。驼子心里清楚,赵茴香心里也清楚。
驼子跟赵茴香坐在屋前禾场上聊天,聊一会儿,笑一会儿;笑一会儿,聊一会儿。
“刘爱国,怀春屋里的红包你不要,红麻爷屋里的红包你不要,黑肚皮屋里的红包你不要……几十年的红包加起来,怕得上百了。”
“早就超过一百了。”驼子说。
“劉爱国,你是油盐不进。”赵茴香笑着说。
“怎么油盐不进?”驼子笑着问。
“别人谢你,给个红包,那是看得起你。”赵茴香还是笑着说。
“该要不该要,我心里晓得。”驼子说。
“刘爱国,你晓得个卵!一辈子,你只有驼背的八字!”赵茴香还是笑着说。
那一刻,驼子觉得赵茴香不是村人眼中的那种傻。
“你晓得个卵!村里有人记得我,有你赵茴香记得我,驼背一辈子也愿意。”驼子说。
禾场上,时不时传出驼子和赵茴香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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