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

2016-04-20 03:30雁戈
辽河 2015年12期
关键词:高老头驼子红布

雁戈

是呼呼的北风和簌簌的雪粒把高老头赶进了驼子的院子。

高老头行色匆匆,踉踉跄跄,靠住半开着的院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驼子。”

没人应声。

高老头慌忙跨进去一只脚,又喊:“驼子!”

还是没人应声。

高老头的另一只脚跟了进去,脚步越发踉跄了,边走边喊:“驼子,驼子!驼子?”走到驼子睡觉的屋前,高老头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右手做喇叭状,凑到嘴边,又喊,“驼子——”

“还没咽气呢!”角落的床上传来一句瓮声瓮气的回音。

“没咽气,咋不应声啊?”高老头抱怨着,走到床前,扯扯掉下床沿的被子,“吓我一跳!”

“你叫一声,我应一声,是你耳朵有毛病了吧?”驼子的话不紧不慢,平平的,冷冷的,像屋外的冷风灌进他的鼻子,仅仅打了个转儿又出来了。

“你才有毛病!”高老头不高兴地瞥了驼子一眼,搓搓手,拿到嘴边哈口气,说,“下雪了,天好冷!要不是过来看你咽气没,我才懒得出门。”

“你不出门,你咽了气也没人知道。”驼子侧脸斜了一眼床边的电话,电话上搭着一块儿红布,安静地躺在床边的柜子上。

“懒得跟你争,我还要回去喂狗。”高老头说。说完,他也看了一眼柜子上的电话。那眼神,就像打量一个熟睡的婴儿。

“喂条狗,管啥用?”驼子说,“等我咽了气,你把电话装回去。”

“我才不要你的电话。”高老头不屑地说,“你说说,你这电话自打装上以后,有没有用过一回?”

“总会用得着……”驼子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没了声息。

“驼子,咋的了?”高老头慌里慌张地扑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捶胸膛,好半天,驼子才悠悠地吐出一口气来,“伙计,你说今年过年他们会回来不?”

“我看有点玄,去年他们买到火车票都退了……”

驼子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高老头的话,费力地说:“伙计,去,帮我升盆火。”

“你没事吧,驼子?”高老头一边往外走,一边扭头看了好几回。

在牛棚里挑了一堆干柴禾,抱到天井处,搁进一个破旧的铁锅,用几个烟盒做引子,把火升了起来。等火燃得旺了,不再冒滚滚的浓烟,高老头才把铁锅端进了驼子的房间。

“驼子,火来了!”

驼子没有应声。

“火来了,驼子。”

驼子依然没有应声。

高老头慌了神,像刚才一样又是掐人中又是捶胸膛,但这回他的努力白费了。驼子嘴眼紧闭。高老头伸手一探,发觉驼子已然没了气息。

“你咋说走就走了呢?”高老头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揭开电话上的红布,照着墙上的三排电话号码摁了一串数字。然而,他捣弄了大半天,那电话却没半点反应。

风越刮越猛,雪越下越大,高老头踉踉跄跄走出驼子的院子,东张西望了好一阵,但他连个鬼影也没看到。犹豫了一会儿,他迈步向东面的山路走去。

山那边有一个小卖部,高老头把三排电话号码记在了烟盒上,他一定是想去那里打电话通知驼子的三个儿子。可是那一段山路杂草丛生,路早就没了,高老头一不留神便摔下了山崖。

高老头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过哪些地方,只是在镇上医院的病房里,高老头竟然看到驼子也在。

他忍不住问:“你咋没死啊,驼子?”

“我为啥要死啊?”驼子嘿嘿地笑着说,“我是跟你学哩!”

“跟我学?”高老头愣了片刻,立即醒悟过来,骂道,“死驼子,原来你也装死呀?”

驼子又嘿嘿笑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过了这个年,我就八十了,我也想他们回来看看嘛!”

高老头也跟着笑了笑,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噫,是谁送我来这里了?我记得我好像摔了一跤……”

“谁送你?要不是有人发现驼子的房子着了火,你们死了也没人晓得。”门外有人说。

说话的人却没进来,高老头和驼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阵,说话的人还不见进来,驼子忍不住低声嘟哝说:“死了倒好,过年死了才热闹哪!”

“是啊,要是你死了,就不用我天天来看你了。”高老头揶揄说。

“你来看我?”驼子回击说,“你是怕自己咽了气没人收尸,想用我的电话通知你儿子。你以为我不知道?”

“就你那破电话?”高老头不屑地说,“害我差点儿就过不了年喽!”

“年?”门外的人接口道,“年早就过完啦!”

“不可能!”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然后,驼子又说:“他们人呢?没回来过年?”

“回来了。”门外的人说,“还没过年,又走了。”

话音刚落,两人眼前一亮,见来人竟是小卖部的瞎子老王,两人不由大惊:“怎么是你?”

“他们找到我,叫我来照顾你们。”老王淡淡地笑笑。

驼子低着头不吱声,高老头不甘心地问:“他们啥时走的?”

“好像是大寒。”想了想,老王又肯定地说,“确实是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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