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军
插牢外屋门,牛建设抄起灶台上的宰羊刀,跑进里屋,跳上炕,用刀尖指着正从炕边窗户向屋里爬的人,嘶声大喊:“谁进来我就扎谁!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我自卫不犯法!”
爬窗的“唰!”地退下去,一个穿黄色T恤衫的细高个闪出来大骂:“老家伙!你不用咋呼!今天把你堵住了,你就别想跑,我们有的是人,换着班地在这儿盯你!有能耐你就死里边儿,永远别出来!”
“滚!滚出我家!滚!”牛建设抖着手,用刀指点着“黄T恤”。
“死老头!你说你损不损?那么多人家交了钱等着住楼,就因为你个老东西当‘钉子户,工地开不了工,让大伙干等着。你说你有多损!多缺德!”
“黄T恤”歪头笑,斜了一眼牛建设的刀。
“你们不给公道价,坑老百姓血汗钱,你们才做损!滚!滚出我家院子!”
“啪!啪!啪!”外面的人开始用木棍敲打窗户,牛建设的心随着窗玻璃的一声一声脆响一掀一掀。他感觉到了声音在特定场合内的巨大力量。他用左手捂着左胸口,右手握刀指着敲打窗户的人嘶哑着大骂:“滚!滚出我家,再不滚我扎死你们!”
屋里,牛建设老婆华珍正给儿子牛诚打电话:“大诚!那帮人又来闹了,正砸咱家窗户呢!你爸动刀了!你快点回来吧!我这心蹦得快不行了!”
给儿子打完电话,华珍又打110:“喂!110吗?有人到我家砸窗户,要打人那!快点!快点来吧!再不来就出人命了!啊,我家严山区七组,老牛家!”
听到身后华珍的话,牛建设眼珠子快鼓出来了,他用刀指着外面的人,大喊:“滚!都滚出我家!”
外面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的在院子里寻到棍子,有的从墙上拆下板砖,那么多强壮的身体和理着板寸的脑袋组成了一道封锁线,把牛建设家控制在了火力网中。好在这火力网只是用冷兵器试探性攻击。尽管如此,这冷兵器组成的交叉火力网,也让牛建设的阵地十分吃紧。他们不咸不淡地骂着牛建设;用棍子不轻不重地敲打窗玻璃;用脚“咣!咣!”狠踹屋门。只这些试探性的火力侦察,牛建设就已经快抵抗不住了,他的心随着那一下一下的“咣!咣!”踹门声,一提一提,直提到嗓子眼儿,要不是有喉咙挡着,怕是要蹦出来了。他担心那用了三十多年的老门栓抗不住,也担心那有了三十多年岁数的老门板不禁踹,他不时扭头去看屋门那边,心里做好阵地随时被攻克的准备。
“黄T恤”从院墙上扒下几块砖,摔成小块,拿起来做砸窗姿势,牛建设退了一步。“黄T恤”歪嘴一乐,却转身狠狠砸向羊圈里的白山羊。羊都吓得头向里聚成一团,缩挤在羊圈的里角。
羊群里的头羊老公山羊发怒了,它维护家族安全的职责受到了挑战,开始向侵略者反击。它顶着尖锐的角,向“黄T恤”冲来,冲到栏边,狠狠地顶向“黄T恤”!无奈,羊圈的围栏挡住了它,它只能愤怒地撞击面前的围栏。“黄T恤”在围栏外哈哈狂笑,用砖头狠砸老山羊。这样的战斗没有悬念,有围栏的保护,“黄T恤”取得了胜利,老山羊放弃了无效的攻击,跑回羊群。“黄T恤”的砖头砸进羊群,羊“咩!咩!”直叫。牛建设大骂:“你们就损吧!欺负哑巴牲口有罪!你们就损吧!”
“你更损!你杀羊,卖羊,你更有罪!”
“黄T恤”转回来,边用棍子敲打窗户,边笑着对牛建设说。他话音一落,他身后的众人一起大笑“对,这老头更损!最不是人!哈哈哈!”牛建设嘴直抖,张张口,却说不出话,泪水随着羊叫声涌出眼框,同鼻涕汇合,在下巴上的胡子茬尖颤颤地挂着。
“哈哈!老头心疼了,心疼就开门谈谈,早签早利索!”“黄T恤”说。
牛建设大喊:“滚出我家!”
他这种类似外交官式的抗议性语言,如同新闻里经常看到的那样,对正在实施行动的另一方永远无效。屋外,更多的人扒院墙上的砖砸羊,羊叫声响成一片。
外面的这些人是鸿运拆迁公司的人,是来“动员”牛建设拆迁的。他们因为牛建设拒绝在拆迁协议上签字,来“动员”过牛建设几次了。
头一次,村干部领着拆迁公司的人来到牛建设家,双方坐在里屋炕上谈话,气氛客客气气。当时牛建设表示:“吃大米的都是讲道理的,有政策就按政策办。”拆迁协议上的条款,牛建设大多都同意,只是有一条,他不同意。那就是他家新盖的前门房被当成仓子给定了价,五间够各项标准的大瓦房,给了个仓子价,一平米少了一半的钱,连工钱料钱都不够,牛建设也不缺心眼儿,他当然不干。
鸿运拆迁公司的代表就是这个“黄T恤”,他自我介绍叫张国栋,是拆迁公司二科科长。他当时很客气,要求牛建设出示前门房的房产证,土地使用证。牛建设马上拿出这两证给他们看,他们验看完这两证,说:“公司有政策,一户人家院子里,只能给一个主房价,你家后面的五间老房子已经给了主房价,前面的五间只能按仓房给了。不过,您老放心,该照顾我们还得照顾,这么的,前面那五间房,我们就按仓房的最高标准给您做价,您看,够意思吧!”
“那仓房的最高价是多少啊?”牛建设关注的是具体钱数。
“黄T恤”说了一个价,牛建设一听,心里算了一下,最后还是照主房价差着两万四呢!他心想,这不是唬弄老实人吗!“不签。”牛建设态度坚决。
“不少了!大叔!这个价比你当初买这个房子的价要高出两倍了!”
“是比买的时候高,可我现在拿着你们给的这价钱,我买不起这样的房子了!你们的楼价又这么高,我也买不起你们的楼!我要求也不高,只要前面的五间房给个主房价,我马上就签字,能不能再买到房子我都认。”
“这可不行!已经够照顾你了!你可别不知好歹!今天你要签字,我就给你这个优惠,今天你不签,以后你指定连这个价都签不上!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就看着!你就看周围这些人都是多少钱签的!”
看牛建设低头不语,“黄T恤”站起来:“话给你撂这儿了,你要想明白了,明天去公司找我,明天不去,后果自负!”
“黄T恤”走时的脸色和说话的语气让牛建设感到脊背发凉!两口子商量了一下,马上给在北京当律师的三侄子打了个长途电话。
三侄子让他们别着急,告诉他们补偿价不合理就不签字,如果对方敢做违法的事儿,他回来帮牛建设打官司!
牛建设两口子商量了半宿,觉得远水解不了近渴,最后决定看看别人家的情况再说。
说起拆迁,虽说是房子都是一样的拆,可赔偿的价格却多是不一样。这期间签字搬家的邻居们,有的签了个好价钱,有的吃了亏。签上好价格的多是找到了能管动拆迁公司的“贵人”。“贵人”说了话,房子就沾光贵气!吃亏的,都是些找不到门路的平头百姓,没有“贵人”相助,自家又弱得经不住几句吓人的话,拆迁公司的人上门骂上几次,就签字躲人了。只是这些人家都是院小房少,亏得不多。牛建设家院大房多,差得最多,足有两万四,用邻居们的话说,“两万四,你蹬两年三轮车也挣不来啊!这个数字得争一争!”
争一争,说着容易,别说争,住,已经艰难了。
原本环卫处给建的公共厕所,开始动迁那天的夜里就被偷拆了,只剩下半米高的墙茬子在那,连蹲下的屁股都挡不住。居民们去各方面找了几次也没人管,那里依然是挡不住屁股。大伙明白了,这是让你住不下去啊!可不是,接下来,水没了!电停了!进出的路让机器横掏了个大沟!出去抬水吃都难了。
黑夜里,还没搬走的人家都不敢睡实,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一块砖头飞进院子,砸碎窗玻璃。这些从不敢同人结怨的平头百姓们,如今也尝到了有仇人的滋味。牛建设前院刘家的看家狗太负责,夜里来生人就要叫。开始动迁不几天,它就失了踪。刘家人再见到它时,它已经失去了肉体,只剩下张黑毛皮,被人钉在了刘家的木院门上。这期间,出现在各家院门上和院子里的,还会有瘟死的鸡鸭、半腐半烂的老鼠、用塑料袋装的臭大粪!
一个月后,拆迁公司的人第二次来到牛建设家。
这一次,拆迁公司来了十多个人,他们全涌进牛家里屋,说要和牛建设好好谈谈。牛建设一看协议,条件没变,不签。拆迁公司的人一听牛建设不签字,当场翻脸,十多个人一起和牛建设两口子争吵。牛建设吵不过他们,请他们离开牛家,可这些人不但不走,反到把牛家当成了游乐场。“黄T恤”带人穿着鞋就上了牛家的炕,盘上腿在炕上打扑克;有的把牛家的地桌子支上打扑克;有的人翻牛家的冰箱,橱柜,找好吃的吃;有的把牛家摆着的好酒打开就喝。这种“非暴力”的新攻击方式可气坏了牛建设两口子,他俩骂这帮人,这帮人就一起回骂他俩,两张嘴怎么也骂不过二十张,人家只要有一半的人开骂,他俩的声音就让人压下了。骂也骂不过,也不敢动手,只好打电话报警。
警察来把这帮人带走了,不到半个小时,这帮人又回来了!这回来的人更多,塞满了屋子,他们在屋里对牛建设两口子骂骂吵吵。牛建设这回不同他们对着干了,直接打电话报警。这次警察来了,没带走这帮人,因为“黄T恤”出示了他们的证件,说是在同牛建设协商。警察警告了这帮人几句就走了,留下这帮人继续和牛家“协商”。牛建设两口子想躲出去,这帮人堵住牛家的门,不让牛建设两口子走。他们在牛家吵闹到半夜,直到顾华珍晕厥了,120车送了医院,他们才一轰而散。
从这以后,牛家人远远地望见拆迁公司的人,就马上锁上院门避开。实在来不及走,就跑回家插上院门屋门。拆迁公司的人进不来,就在院外踹门,骂,向院里扔砖头,扔垃圾,扔死耗子。
牛家周围的人家拆迁得差不多了,拆迁公司的人断了牛家的水,电。白天进不了牛家的门,他们晚上来,进不来,就扔砖头砸房瓦,砸窗玻璃,吓得顾华珍又晕厥了几次。因为这,牛建设去区信访办上访,区里说,这是民事纠纷,政府不便干涉。牛建设又去管片派出所报案,派出所说要立案得有证据,说人家拆迁公司说了,是在同你“协商”,你要真受到了伤害,派出所不会不管,只不过要拿出证据。牛建设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只好和老婆躲到了亲戚家,偶尔回家小住。这次回家,让人堵在家里,是因为在外地打工的儿子牛诚回来了。
牛诚刚满二十岁,和牛建设一样,是个中等个,人也不壮实,但他的脾气比牛建设急。他回家听说了这事,马上托人找到一个有黑社会背景的“大龙哥”“摆事儿”。“大龙哥”放话给牛诚,他平时就在“龙都网吧”玩儿,有事打电话,立马到!
牛建设给儿子取名“诚”,寓意是让儿子诚实做人的意思,他希望儿子做一个正直的好人!可是,下一辈子人怎样做人,往往并不是上一辈子人能说了算的。牛诚做事,很少听牛建设的,这次也是一样。
这天,牛诚一早就接到“大龙哥”电话,要他去“龙都网吧”,说有几个外地的朋友来给牛家帮忙,让牛诚过去认识一下。
牛诚说办事得用钱,向顾华珍要了三千,告诉她有事打电话。牛建设觉得这么干不妥当,对牛诚说不行就签字算了,别再节外生枝惹出别的事。牛诚用怜悯地眼神看着牛建设,说:“爸,别再窝窝囊囊了,要像个爷们儿,给我妈仗仗胆!”说完,撂下窘在屋里的牛建设,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
牛建设听了儿子这句话,脸涨得通红。想想也是,除了当兵那几年,自己还真是一直窝窝囊囊的。复员回来,有门路的战友都进了好单位干上了好差事,自己呢?家里没人没钱,随随便便被分到粮库当了个搬运工。战友们听说了,都替他抱不平,“参加过‘自卫反击战的英雄,怎么也得干个保卫,经警啥的,哪能去扛麻袋!”
“啥英雄,刚到边境就停战了,一枪没放就回来了,找不出。”
“啥!你就说你去没去吧!那血书,遗书没写啊!谁敢这么说我,我指定跟他急!”听他这么说,战友气坏了。
牛建设看看战友,没言语,也没去找,在粮库扛了十三年麻袋。
十三年后,粮库停产,他就地下岗。顾华珍让他去找找战友,弄个差事干。战友们多已经是有权的干部了,他笑笑,没去。自己买了辆人力三轮车,上街拉脚了,这一干就是九年。人力三轮车夫,是这个小城里最低下的活儿,常被人喊“倒骑驴!”“驴”。
“倒骑驴!过来!”要坐车的常这么喊,牛建设听了,脸上挂着笑,忙把三轮车骑过去,生怕慢了,恼了主顾,让同行抢了生意。有些人嫌喊仨字儿麻烦,直接就喊“驴!过来”,喊完,脸上还带着一点儿促狭的笑,看着牛建设。牛建设听了,脸上的笑容虽然有点僵硬,但也不敢怠慢,仍急忙把三轮车骑过去。
即便这么殷勤,一元两元的车钱,还常有人不给。起身下车,一句“没零钱了,下次给你!”抬脚就走。牛建设心想,我也不认得你,下次上那儿要这钱?但嘴上不敢说,只能笑着小心说:“我身上有点零钱,要不,我给您找找?”
“你听不懂人话啊!给你一百你能找得开啊!你知道我一分钟挣多少钱?耽误我时间你赔得起啊!”
年青时遇到这样的事,牛建设早就急眼了,不揍他也要骂他个祖宗八辈儿!可这会儿,每次遇到这样的,牛建设都会劝自己,自己现在是有妻有子的人了,要忍,可不能惹事非,顾华珍胆子小,牛诚年弱,不能因为自己冲动,让老婆孩子跟着担惊受怕。
渐渐地,牛建设的棱角在这样的生涯里磨没了;渐渐地,在部队里养出的那些血性,被生活压在了心底;渐渐地,收入的低微,社会地位的低下,让他在顾华珍面前没有了一点儿脾气,在儿子面前也抬不起头。有几次,牛建设拉活时在街上和儿子走了个碰面,儿子听到主雇喊他“倒骑驴”,小脸当时涨得紫红,故意扭转脸装作没看见他。他感到对不住儿子,他没有像人家的爹那样给儿子攒下家业,带来荣耀,却给儿子带来羞辱,他在儿子面前,说话也渐渐没了底气,在儿子眼中,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窝窝囊囊的人。现在,别人都欺负到家里来了,作为男人,是该给妻儿仗仗胆了!
早上牛诚刚走不一会儿,拆迁公司的人就来了。牛建设来不及插院门,忙跑进屋插上外屋门,听顾华珍在里屋喊:“你们别爬窗!”他一下想到了窗户还没关!他忙向里屋跑,一眼看到灶台上的宰羊刀,他抄起就进了屋。
外面的人正砸着羊,敲打着窗户踹着门,嘻嘻哈哈笑骂着,突然,院门外传来牛诚的大骂声:“住手!滚!都滚出我家!”随着声音,从院外涌进来一群青年人,为首的,是牛诚和一个剃着光头的胖大汉子。
光头大汉一进院,指着拆迁公司的人大吼:“都给我滚!这是我兄弟的家,谁敢再来闹我就干谁!”他身后的小青年们乱叫道:“都滚犊子!谁敢不给大龙哥面子就干谁!”“对!干他!”“赶紧滚!”
拆迁公司的人都静了,“黄T恤”阴着脸,梗着脖子来到光头大汉面前,说:“我们是鸿运拆迁公司王红军大哥的人!”
“滚你妈的!你少拿王红军吓唬人!红军能他妈干你们这些不是人的事儿?”
“对,少他妈扯别的,赶紧滚!”
“大龙!你跟军哥作对你可别后悔!”
“去你妈的!你赶紧滚!”
大龙长得粗黑高壮,脖上挂着粗黄的金链子,裸着的右肩膀上纹着一只鹰。这些纹身的人,牛建设平时都是躲着走的。这些人坐车大都不给车钱,下车就走,你还不敢问他要,不给车钱在他们是有理的,你要就是非理,他们非打就骂。这样的事牛建设经历过,也常见到,对这种人,他是又怕又恨,知道躲开是最好的。可现在,看到大龙这一瞬间,他忽然没了以前那种感觉,竟然觉得这些纹身很亲切!这大龙的脏话骂得很爽!很提气!在大龙这样的气势下,牛建设觉得自己再握着刀,真是给大龙丢人,悄然把刀藏到了后腰里,然后像一位古代被解救了的皇帝一样关注着城下的争斗,他希望大龙不仅能功高救主,而且还能平定“黄T恤”一伙,为他要出那两万四的差价!
“黄T恤”虽然有点露怯,但并没有败走,还在与大龙争吵。牛建设紧张起来,两边可千万不要真打起来,万一伤了人怎么办?大龙这边的医药费肯定得他拿!可千万别打起来!打起来这两万四还不知够不够医药费!牛建设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没了主意。
双方正吵着,警车来了。警察把这些人全带到了派出所。拆迁公司的人说是去协商拆迁的事,马上就被放走了。
警察把牛建设、牛诚、大龙他们这些人铐在了派出所的暖气管子上,说要拘留牛诚和大龙一伙人。
寻衅滋事,组织黑社会械斗!这个罪过不轻!牛建设鞠躬作揖,好说歹说,警察才放了他们。不过,临放,警察警告大龙,再有一次,就拘他们!
牛建设他们走出派出所,就见拆迁公司的那伙人在不远处的小街上站着。这条小街叫潇湘路,是牛建设回家的必经之路。临近中午,街上没有一丝阳光,天半阴半阳着,白浅浅的灰,没有大团的乌云压在空中,只有湿闷的空气黏着人的肺,让人每喘一口气都觉得累。牛建设的衣服黏到了背上,两脚也黏得移不动,他回头眼巴巴看着大龙,说:“今天多亏大龙哥帮忙,昨天我刚宰了只羊,走,我请兄弟们到家喝酒!”大龙鼓着牛眼看了看黏在原地的牛建设,又看了看矗在街上的那伙人,一撇嘴,说:“今天就是没酒,我也去!走!”
当牛建设他们快走近那伙人的时候,远处急驶来一辆白色金杯面包车,“嘎!”的一声停在那伙人旁边。车门一开,下来四五个人。“黄T恤”迎上去,对领头的大汉一点头,一扭身,手指大龙,说:“就是他!”说完,跟着这四五个人向大龙他们走过来。领头的大汉边走边骂:“你妈的大龙,提我不好使啊!”
空气好像立刻凝结了,牛建设没呼吸,却嗅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儿。他想起,这好像也是暴雨来临之前,风里冷冷的腥味儿。
大龙脸色铁青,呆了一下,撇撇嘴,说:“军哥!我以为他们唬弄我呢,这,这是个误会,我们这就走。”说完扭头就走,他的手下跟着就走。牛诚惊愕地看着大龙,喊:“大龙哥!”
“老弟,签了得了!”大龙头也不回。
膀大腰圆的“军哥”摇晃到牛诚面前,瞪着牛诚,吼:“小逼崽子,找黑社会!啊!告诉你,没用!我就问你一遍,签不签?”牛建设心里一颤!想,差两万四就差两万四吧!算了!
“诚啊!过来!”
他边招唤儿子,边抬起沉重的步子向“黄T恤”走去。
牛诚脸色发白,咬着牙,白了“军哥”一眼,扭头走向牛建设。“军哥”冲上来从后面一脚踹到牛诚腰间,牛诚向前跌在柏油路上,“军哥”后面的人冲上来狠踢倒在地上的牛诚。牛建设和顾华珍叫喊着冲过去推踢牛诚的人,同他们撕扯在一起,牛诚趁机爬起身,扑向“军哥”。“黄T恤”趁牛诚不注意,从旁一脚踹倒牛诚,“军哥”从怀里拿出一根能伸缩的钢棍,朝牛诚劈头盖脸狠砸,“黄T恤”也亮出钢棍,狠打牛诚。
钢棍打在人身上发出“砰!砰!”声!血,顺着牛诚脸淌,顾华珍推开扯住她的人,尖声嚎哭着去护儿子。她扑到牛诚身上,举起右臂挡钢棍。“军哥”一棍狠砸在顾华珍右小臂上,“咔嚓”一声,顾华珍惨叫,垂下右臂,“黄T恤”抡圆钢棍接着向顾华珍狠打。
牛建设死命推开按住他的人,从腰后拔出宰羊尖刀,“啊!”的大喊,冲向打顾华珍和牛诚的人,“黄T恤”等人“呼”地闪到一边,牛建设持刀横在顾华珍与拆迁公司的人中间。
“你们干啥打人?你们讲不讲王法了?”
“黄T恤”看了看牛建设,歪嘴一笑,用手中的钢棍指着牛建设,“死老头,这是你们自找的!还拿个刀!会玩刀么?”说完,逼向牛建设。其他的人也亮出钢棍,从四面围上来,向顾华珍和牛诚狠打,钢棍打在人身上,发出“嘭!嘭!”的钝响。顾华珍的哭叫声扯动着牛建设的神经。结婚快三十年了,牛建设从没打过顾华珍,也从不舍得惹她哭。现在,他最疼爱的老婆在他眼前被一群大汉打得哭叫,他全身的血都沸腾了!顾华珍的每一声哭叫,都令牛建设的血压增加一倍!他觉得自己要爆开了!她需要他!儿子需要他!
“会玩刀么?!”牛建设一顿,咬紧牙,死盯着“黄T恤”,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出现了当年上战场前,在部队进行刀功训练的场景,他脑子里轰轰地响起当年和战友们一起吼出的:“不要把克制忍让,当做软弱可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在脑海里雄浑的口号声中,他坚定地冲过去!
年纪不饶人!牛建设哪里是这些壮汉的对手,他的刀被“军哥”夺了去。“黄T恤”趁机用钢棍向牛建设劈头盖脸地猛砸!牛建设躲闪着“黄T恤”的钢棍,身子闪向了“军哥”。“军哥”手里的刀光一闪,牛建设头一缩!他低头顶过去,拦腰抱住“军哥”,向后扭摔。“军哥”猝不及防,被他摔了一个趔趄!人虽没倒,但手里的刀却无意中插进了“黄T恤”左胸!
“黄T恤”左胸中刀,血喷一地。
“军哥”一愣神儿,忙把刀扔到牛建设脚下。
“老头杀人了!”
“军哥”大喊。
拆迁公司众人围上来按住牛建设,牛建设不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自己没捅到人,他大喊:“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顾华珍和牛诚哭喊着来扑牛建设,但拆迁公司的人挡开了他们。
“走!把他押到公安局!”“军哥”喊道。众人推着挣扎的牛建设走,牛建设向外大喊:“诚儿!快去北京!找你三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