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杰
摘要:华裔作家伍绮诗在其处女作《无声告白》中描述了美国俄亥俄州米德伍德小镇上特殊的一家人——李家:华裔父亲、白人母亲、身材矮小又有些怯懦的儿子、拥有蓝颜色双眸的大女儿和总是被忽略的小女儿。一家五口人不仅无法融入各自所在的社区和学校,就连在家中也是充斥着各种“无声”的矛盾。本文即将从后殖民主义视角出发,一一探究书中的“他者”形象,指出书中不仅有被排斥在主流白人社会之外的种族“他者”,还有饱受性别歧视的女性“他者”和渴望在家庭和社会中拥有话语权可以发声的无声“他者”。
关键词:《无声告白》;后殖民主义;他者
《无声告白》(Everything I Never Told You)是当代华裔作家伍绮诗耗时六年写成的处女作,一经出版便成为畅销书且夺得2014年亚马逊年度图书桂冠,伍绮诗本人也因此成为了征服欧美文坛的又一位华裔女作家。
小说讲述了上世纪70年代发生在美国俄亥俄州米德伍德小镇上一个特殊家庭中发生的悲剧故事。这是一个在那个年代还很少见的混血家庭,华裔父亲詹姆斯·李娶了白人母亲玛丽琳,并且生了三个混血后代:儿子内斯、大女儿莉迪亚和小女儿汉娜。故事以大女儿莉迪亚陈尸湖中开始,一路倒叙、插叙,逐渐为读者勾勒出一个看似表面平静实则危机四伏的家庭。随着莉迪亚的死因浮出水面,伍绮诗也向读者展示了这个特殊的混血家庭的悲哀和无奈:每个人由于发色、肤色、性别等各种原因最终都成了不同于周围人的“他者”。本文即将从后殖民主义视角出发,逐一剖析文本中这些“他者”形象。
一、渴望融入的种族“他者”
后殖民主义理论批评家赛义德在其代表作《东方主义》一书中指出:“东方是非理性的、堕落的、幼稚的、不同的;因为西方是理性的、道德的、成熟的、正常的。而且西方以这种宰制的架构来围堵,再现东方。”(1)在这种思维下,西方人,尤其是西方白人,是拥有社会主体性的“自我”,而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则都是被视为异己的种族“他者”。这在《无声告白》一书中随处可见。从詹姆斯的父辈开始,父亲顶着假名字来到美国,渴望在美国落地生根,为了养家糊口,父亲和母亲都在詹姆斯读书的小学做杂工。大家只要见到来学校擦地板、修灯泡或者在餐厅做零工的这两个东方成年人,就会把他们和学校里唯一一位“东方学生”詹姆斯联系起来;因此,詹姆斯不仅为父母的工作感到难为情,甚至对自己的黑头发和黄皮肤感到不适。对于詹姆斯·李自身而言,由于从小被周围人当作“异类”,因此他渴望与大家一样,渴望融入这个国家:为了说英文没有口音,他在五年级时选择不再和父母说中文;后来他又选择成为美国历史专业的教授,讲述美国牛仔史和牛仔文化;单身时候的他将公寓的房间粉刷成白色,仿佛这样他就能完全置身并融入白人社会;在遇到“能够完美融入人群”(2)的白人女孩玛丽琳后,他觉得“从容自信”,那个时候的詹姆斯一定认为,娶了她就能跟她一样完美地融入周围的人群。然而,即便詹姆斯付出了这么多,他在成年之后依然会遭遇“被当作别人”或者被学生嘲弄,他的子女也未能幸免成为同龄人眼中的“他者”。儿子内斯和大女儿莉迪亚在学校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在莉迪亚的追悼会上,同学、老师、甚至邻居,都像是陌生人一样。
从詹姆斯的父辈开始,到詹姆斯,再到詹姆斯的子女,每一代人都因为长相和肤色不同而游离在主流社会之外,尽管他们努力想要融入这个国家,但所处的文化身份、文化差异深深地把三代人困于种族的夹缝之中,无力挣脱。
二、渴望平等的女性“他者”
在后殖民主义理论中,女性在“男性—女性”的二元对立结构中被视为“他者”,处在被边缘化的从属地位。(3)《无声告白》中的白人母亲玛丽琳,虽然没有像其他家庭成员那样因为发色、肤色、身高、瞳孔颜色等显性种族特征受到主流社会的排挤和轻视,但她一直活在身为女性“他者”的阴影里。上世纪50年代,女孩儿要穿裙子上学,女孩儿被认为应该学习家政课,但玛丽琳希望与众不同,她敢于挑战世俗,挑战权威:读高中时,她提出“把她的家政课换成手工课”,但被校长拒绝:“手工课上的一些工具,对你来说可能挺难用的,而且说实话,沃克尔小姐,课堂上出现了你这样的女孩,对男孩们来说,可能会让他们分心。”(4)读大学时,玛丽琳打破常规,要学习物理学,以便实现自己成为女医生的梦想;做化学实验时,班上16名学生,只有自己一位女生,讲师会轻蔑地咂着嘴让她扎好金色的头发,男生们会不断地告诫她“要小心”或者热心地帮忙倒掉危险的化学物品。玛丽琳渴望成为一名女医生的梦想被大女儿莉迪亚的到来中断,不得不成为一名家庭主妇,相夫教子。然而,玛丽琳内心梦想的火苗并没有熄灭,一次圣诞派对上,玛丽琳遇到了化学系教授汤姆·劳森,玛丽琳抓住机会想要成为他的助教,继续自己的梦想,但是最终被拒绝,而理由则是:“我不知道你是认真的,因为你还有孩子和丈夫要照顾。”(5)只因为自己身为妻子和母亲的角色,自己的梦想就不被他人重视,受挫的玛丽琳来到医院的,见到了邻居的单亲妈妈——伍尔夫医生。病人和护士的每一声“伍尔夫医生”都在刺激着玛丽琳敏感的神经,她多希望自己也能穿上白大褂,拿着手术刀,她多希望也能被他人尊敬地唤一声“医生”!在这种渴望男女平等的女性主体意识的驱使下,玛丽琳毅然离家出走,要去社区大学继续学业,实现自己成为女医生的梦想。然而,这一切,又被汉娜这个小生命的意外到来所打破。
玛丽琳从小希望与众不同,渴望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女医生,她也在为此不懈努力。然而,孩子、丈夫、家庭却像一道又一道的枷锁,牢牢把自己拴住。好不容易再次鼓起勇气挣脱枷锁,却再次被羁绊,她毕生的梦想像平静水面上的一小圈涟漪,注定只能慢慢消散,这也宣告玛丽琳作为女性“他者”追求性别平等的抗争的失败。
三、渴望发声的话语“他者”
在福柯的话语构序理论中,一些人被剥夺了话语权,一些有话语权的人则必须以一定的支配方式言说,写作和思考。而在话语关系中处在边缘位置的“他者”是没有话语权的,是被消音的。在李家这个混血家庭,每个人都有想说却又不能说的秘密:詹姆斯为了发泄内心的压抑与华裔助教发生了婚外情;玛丽琳为了自己的梦想甘愿放弃家庭和孩子;莉迪亚为了迎合父母假装有很多朋友且热爱学习;内斯为了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庭而迫不及待;还有总被家人无视的汉娜,小小的心里默默地洞察着家中发生的一切。书中还有一个不能被忽略的人物——玛丽琳的母亲,一位家政课老师,离婚后独自养育女儿玛丽琳。这位传统白人女性极力反对女儿的跨种族婚姻,瞧不上黑头发黄皮肤的女婿詹姆斯;她视贝蒂·克罗克为自己的女神,一辈子都在研究一本烹饪书;在她去世后,玛丽琳在她居住的小屋里竟然找不出一张母亲的照片,只在烹饪书中发现母亲把女人如何取悦男人和照顾家庭作为重点画出来。玛丽琳的母亲从未为自己发出过声音,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只在自己钟爱一生的烹饪书中留下了自己生命的印记。莉迪亚,作为李家唯一继承了母亲蓝眼睛的孩子,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父母的宠儿。父亲詹姆斯认为蓝眼睛的莉迪亚能够完美地融入,便总是敦促她交朋友,出去看电影等;母亲玛丽琳认为与自己长得最像的莉迪亚在梦想上一定与自己完美契合,便一味地买一堆莉迪亚并不喜欢看的书,督促莉迪亚死记硬背自己并不感兴趣的科目。敏感又脆弱的莉迪亚为了不让母亲再次离家出走,发誓要完成母亲说的所有事情,只要是母亲说的話,莉迪亚总是回答“是的妈妈”,“好的妈妈”。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十几年来言听计从,不会对父母说“不”。当哥哥内斯考上哈弗大学,迫不及待地要逃离这个畸形的家的时候,莉迪亚仿佛感受到,内斯走后,父母更是会把所有的注意力和精力放在自己身上,这种长期的压抑和自己的无声,加上未来可预见的压抑和令人窒息的关注,最终让没有话语权的莉迪亚选择在沉默中死去。
玛丽琳的母亲将自己毕生的追求强加于女儿玛丽琳,导致玛丽琳极力反抗以追求与众不同;而成年后的玛丽琳又将自己未完成的心愿强加于自己的女儿莉迪亚,导致莉迪亚最终无法承受这种令人窒息的期许而投湖自杀。三代人,每个人都在不同层面上被游离在边缘地带,没有话语权,只能做一个无声的沉默者。
四、结语
正如小说的名字《无声告白》一样,书中的每一个人物要么是被排斥的种族“他者”,要么是受歧视的女性“他者”,要么是没有话语权的无声“他者”,或者兼而有之。而造成李家悲剧的原因,也正是由于家庭成员身上所背负的“他者”标签,每个人的无声告白,最后终成了振聋发聩的有声告白:倾尽毕生摆脱“他者”的标签,找到真正的自我。
注释:
爱德华·赛义德《东方学》,王宇根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
《无声告白》,伍绮诗著,孙璐译,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年。
《困在文化夹缝中的“他者”—<无声告白>评析》,殷燕,烟台大学学报,2016年11月。
《无声告白》,伍绮诗著,孙璐译,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年。
《无声告白》,伍绮诗著,孙璐译,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年。
参考文献:
[1]爱德华·赛义德.东方学[M].王宇根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
[2]伍绮诗.孙璐译.无声告白[M].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
[3]殷燕.困在文化夹缝中的“他者”—《无声告白》评析[J].烟台大学学报,2016.
[4]张岚.自卑与超越:美国少数族裔个体心理学解读[J].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14.
[5]金晶.《无声告白》:再现性别角色和文化身份的困境[J].安徽文学,2017.
[6]陈燕琼.浅析《无声告白》的边缘化书写[J].作家,2015.
[7]李林仙.关于性别角色刻板观念的一些研究[J].心理科学进展,1995.
[8]王楠,郝慧敏.探析《无声告白》中少数族裔的有声告白[J].开封教育学院学报,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