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宇佳 赖钧霖(云南艺术学院音乐学院)
2018年6月4~7日,由云南省音乐家协会主办、云南艺术学院音乐学院承办的“云南省首届云南风格器乐作品创作大赛”在云南艺术学院呈贡新校区举办。这是云南省第一次举行“云南风格器乐作品创作大赛”,吸引了全省各地近300名音乐从业者、爱好者和艺术院校师生参加。在此次比赛中,通过云南省音乐界专家的认真评审,一批优秀的云南风格器乐创作作品脱颖而出。
在众多获奖作品中,一首由云南本土青年打击乐演奏家赖钧霖创作的打击乐作品《滇鼓·鼓戏》给笔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滇鼓》是作曲家创作的一部以云南打击乐、云南少数民族音乐为题材的打击乐音诗,组曲共有八个篇章,目前已完成四个篇章的创作,分别为第一章《滇鼓之诗》、第二章《东方小夜曲》、第三章《鼓戏》、第四章《司岗祭》,参加此次比赛的是第三章《鼓戏》。这是一首把云南少数民族打击乐以及云南大理白剧打击乐结合在一起,运用西洋多声音乐写作技法与民间戏曲音乐元素相结合的打击乐重奏作品。该作品构思精巧、创意独特、节奏多变,演奏者技术娴熟、肢体语言丰富,舞台表演极具良好的视觉与听觉效果。
《鼓戏》是一首打击乐重奏作品,作曲家以鼓乐的形式呈现了佤族打击乐的节奏元素,其中融入白族戏曲打击乐的锣鼓经,在民族打击乐、戏曲打击乐的基础上,采用西方交响配器的创作技法与云南民族民间音乐元素相融合,通过传统和现代相结合的西洋古典打击乐演奏技法诠释作品,使得该作品既能体现出民族特色又具有当代打击乐特点。也可以说作品“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是中国心”。其中,色彩性乐器的民族化特色尤为突出,它们紧紧与作品的情节内容相结合,鲜明地表现出生生不息的民族气息。
这部作品中采用的主要打击乐器有主奏:中国排鼓、大堂鼓、白剧铙钹、白剧大锣、白剧小锣;一声部:小堂鼓、大堂鼓、镲;二声部:大堂鼓、五音木鱼、铓锣;三声部:低音大鼓、大锣、大军鼓。从打击乐器的采用和搭配来看,作曲家在创作作品时,巧妙地把白剧铙钹、大锣、小锣(白剧打击乐器)、中国排鼓、大堂鼓(中国传统打击乐器)、军鼓(西洋打击乐器)等融合在一起,表现佤族音乐元素和白剧的音乐特点。这种不同属性打击乐器的组合,足以体现作品的大胆构思和精巧布局。
《鼓戏》由3个乐段构成,引子部分有12小节,主要运用了传统民族鼓乐的演奏织体。第一、第二声部的大堂鼓以及第三声部软槌在1.2米的大锣上富有张力的滚奏,随着音量(从ppp到f f)的滑动,像雷声一样由远而近打出了第一段的引子,紧接着主奏五音排鼓由慢逐渐加快,4/4拍和5/8拍交替出现,到第9小节所有声部在f上一起渐慢滚奏,形成了一种强烈喧闹的音响氛围。之后,中国排鼓以更快的速度,从低到高又从高到低的不断敲击,到第12小节戛然而止。引子部分需要演奏者的双槌在五音排鼓上快速交替轮击,奏出八分音符、十六分音符以及六连音等。这种快速音色串联的演奏技巧以及其余3个声部的不间断且均匀的滚奏技术,具有相当难度,不仅要求演奏者有过硬的滚奏技术,演奏出的音色还应华丽多变,恰如天地间五彩缤纷的景象。作曲家在引子部分两次运用了具有中国击鼓艺术的慢起渐快,目的为使沉稳但却冲动的鼓节奏音响,从一开始就形成一种冲击,由弱到强再到惊天动地,听者无不为之震撼。这样的布局和演奏,就在于展示中国打击乐的首要特点——力量。
谱例1:
第一主题段与引子部分截然不同,是一段极美的慢板。首先,该乐段是以佤族木鼓中的拍打节奏作为素材,使乐段在慢板的速度中,仍然具有律动感。同时为了丰富音色,作曲家在传统打击乐器中,加入了铓锣和民族大镲,使得该乐段从打击乐的音色配置和节奏表现上具有典型的云南特色。据作曲家介绍,中国传统打击乐器多为无音高乐器,有些乐器例如排鼓、大鼓、民族定音鼓等虽然是可定音的打击乐乐器,但也会由于不同乐器的音数、音域不够以及乐器自身发音短促等特点,难以完成一首具有大量音高变化的作品,因此必须运用不同的演奏技巧形成不同音色的转化。在该乐段中,演奏者通过单双击鼓心,鼓边、滚奏、闷击等演奏技巧,使大鼓、排鼓等中国传统打击乐丰富了声音色彩。同时为了彰显云南特色,第一声部,作曲家运用了小钹。小钹是一种色彩性打击乐器,多用于强奏,极富气势,通常表现一种激情,但在该乐段中出现的小钹,作曲家把它用于弱奏,作为节拍乐器,轻轻击打,发出类似西洋乐器演奏时“颤音”的演奏效果。作曲家在第二声部特意加入了铓锣和民族大镲。铓锣是云南特有的少数民族打击乐器,用木槌敲击,大铓发音浑厚含蓄、圆润低沉,犹如远处钟声,中铓发音柔和明亮,小铓发音清脆响亮。在该乐段中,作曲家运用了中铓,没有表现热烈欢腾的场景,而是配合着大鼓、小钹,缓慢敲击。第三声部演奏者手掌拍打大军鼓鼓皮演奏,使得乐段的低音部分更增添厚重感。3个声部合在一起,极慢的速度,发出“咚—刺—,咚—刺—”的音响,体现一种安静祥和的气氛。
谱例2:
除了打击乐器的灵巧搭配使用方面,笔者认为较有创意的是该乐段加入了佤族地方民族民间歌曲(选句)的演唱。先由主奏演唱4个小节,接着其余3个声部再一起演唱8小节,旋律优美,朗朗上口,演唱时速度缓慢。演唱部分的加入,不仅展现了民族民间音乐的元素,还使本来较为僵硬的鼓点瞬间具有了音乐性。
谱例3 :
演奏者边奏边唱,演唱时加入了许多佤族民间歌曲的上下滑音,别具韵味。
从63小节开始,乐曲进入第二主题段,第二主题段和第一主题段截然不同,快板速度。笔者认为,第二主题段是《鼓戏》这部作品最出彩的地方。
首先,第二乐段运用了大理白剧打击乐素材,即白剧套打锣鼓经。“锣鼓经”是中国传统器乐及戏曲里面常用的打击乐记谱方法,主要是用鼓、板、大锣、小锣、铙钹、堂鼓等打击乐的声音组合成各种不同的节奏,以烘托舞台上不同的情绪及气氛。白剧打击乐中最常见的就是大锣、大钹为主的“大打”以及以小锣、小钹为主的“小打”。该乐段中,作曲家借鉴白剧套打锣鼓经中的“长锤”,运用白剧大锣、白剧小锣、铙钹、大钹、小钹等打击乐器,配以不同音响和不同节奏的击拍,制造和渲染激烈、紧张等气氛。乐段一开始就是4个小节的小堂鼓演奏,小堂鼓用快板速度敲击出“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咚咚咚咚”的鼓点节奏,预示着戏曲中人物即将登台。
谱例4 :
其次,该乐段白剧套打锣鼓经的演奏,作曲家创造性地把西洋古典打击乐马林巴的演奏技法运用到白剧大锣、小锣、铙钹的演奏,目的在于丰富白剧打击乐器无固定音高的特点,使打击乐的表现速度和力度层次更为精细、音色音效变化更为丰富,同时也表现了马林巴多声部的演奏技法,一个人演奏了3个人的声部。马林巴的演奏技法非常复杂,技巧很高,难度很大,需要演奏者一人手持多槌进行单音轮奏、滚奏,双音击奏、滚奏,连续跑动性旋律音型、装饰音及多个声部的演奏等。在第二乐段中,主奏者右手分别持马林巴的一、二号琴槌,敲击白剧的小锣和大锣;左手手持大钹的一面,另一面向上固定在支架,在乐曲的强拍上开击大钹,弱拍时闷击大钹。除此之外,主奏者的右手还要敲击大钹,也就是主奏者的右手必须同时演奏3种打击乐器。在传统戏曲打击乐中,多种打击乐器或多声部的演奏,一个演奏者难以完成。但在该乐段,作曲家把马林巴的演奏技巧运用在其中,不仅可以凸显演奏者出神入化的演奏技巧,同时也充分展现了白剧套打锣鼓点,整个段落观众听到的就是白剧戏曲打击乐“壮曲壮曲壮曲壮曲 ”的锣鼓点。
谱例5:
再次,佤族木鼓的节奏和白剧锣鼓点融合在一起,丰富了传统打击乐的节奏变化。第二声部、第三声部作为伴奏声部继承了前一段佤族木鼓的节奏素材,配合主奏及第一声部小堂鼓的演奏。而第二声部木鱼的出现,替代了戏曲中最常见的梆子,第三声部对大鼓鼓边的敲击,使该乐段伴奏声部的音色多样起来。
第三主题段从第118小节开始,快板乐段,是全曲的高潮段落。该乐段同样以佤族木鼓节奏、白族锣鼓点作为素材,再以传统排鼓、堂鼓的快速演奏技巧为主,但作曲家以更为丰富的节奏组合和音色组合作为表现手段,展现出中国传统打击乐的力量和速度以及云南鼓乐的韵味。乐段一开始,第三声部大军鼓快速地敲击以及重音的交替移位,加上主奏排鼓强烈的滚奏和第一和第二声部鼓棒的对击,展现了一种充满活力的昂扬形象。139~154小节,主奏平击大堂鼓和第一声部大小堂鼓一起敲击等多种演奏技法,组成快速的节奏交击来表现向前的行进和急促,交替移位的重音使人的情绪随之不定,产生一种很强的动力感。之后的乐句,令人心跳的节奏型越来越紧凑,每一句主奏都由弱起向渐强推进,速度慢慢加紧,其他声部依次弱进渐强,形成一波接一波波浪式的推动力。进入尾声部分,不间断、速度均匀的快速敲击,呈现出一股持续的力量,大大发挥了打击乐的特点。主奏几个小节的sol o之后,所有的声部一齐由弱而起,渐快渐强到强后收住,休止三拍,突然一个特强的全体敲击结束全曲,这时乐曲的音响和律动均达到了全曲的最高点,给听众的内心造成强大震撼力和冲击力。
《鼓戏》作为一首获得奖项的打击乐重奏作品,除了作曲家创新性的把西洋古典打击乐的演奏技巧运用到云南传统戏曲中以外,对于演奏者来说,演奏这样一部作品,必须具备精湛的演奏技巧以及各声部成员之间的默契配合。通过观看《鼓戏》的比赛现场和获奖音乐会的演出,笔者认为,作为该乐曲的创作者与演奏者,青年打击乐演奏家赖钧霖在创作作品时,充分考虑到每件打击乐器的音色和层次以及演奏技法是否通用,从演奏技巧、演奏形式等多方面入手,深度挖掘打击乐器在力度的潜力、音色的丰富和速度表现方面的优势,充分发挥打击乐器的独特性,使作品表现出丰富的音乐内容以及内心的情感变化。
评价一首作品的美与否,好听、能打动人是非常重要的因素之一,但一首好作品如果没有好的演奏就会失去艺术感染力。音乐语言本身是抽象的,打击乐更是如此,人们大多只能依靠这些“噪音”般的音色、节奏、力度的不同编排和演奏,去感受这类声音带给人的情感体验,实际上不太可能具象地听到故事的陈述,那么演奏者的演奏水平就显得尤其重要。打击乐器多属噪音乐器,要敲击得法,才能使音质刚中带柔、悦耳动听。为了完成作品所需要的音色、节奏乃至刚柔虚实的对比,打击乐演奏者需要调动手指、手腕、大小臂乃至全身每一个部位的肌肉。因此,许多演奏者演奏时十分注重将音响美与形体美巧妙结合,并把适当的形体动作作为诠释作品的一个重要手段。赖钧霖老师和他的学生在演奏《鼓戏》时,充分认识到这一点,除了演奏成员技巧娴熟、音色契合以外,表演时动作整齐、手到心到、神韵兼具,舞台效果精彩纷呈,获得评委和听众们的一致认可。
民族打击乐重奏曲是打击乐演奏的一大亮点,更是民族乐曲中非常值得珍惜的乐曲种类。笔者在和赖钧霖老师的交流中,曾问过他为什么要创作这样一部以云南打击乐、云南少数民族音乐以及戏曲音乐元素为题材的作品?赖钧霖老师告诉我,这源于一种对白剧的情怀。赖钧霖的父亲是大理白剧团的打击乐演奏者,自幼受父亲影响,跟随父亲学习白族戏曲打击乐多年,对白剧打击乐的乐器、锣鼓经等十分熟悉。成年后考入四川音乐学院打击乐专业系统学习马林巴演奏,在国内外重大比赛中多次获得过奖项。工作多年后,看到家乡白剧的传承与发展逐渐出现断层,年青一代不喜欢看白剧,自然也不会关注白剧打击乐的发展,而现有的白剧打击乐无论是作品还是演奏方法上,仍然是几十年前的模式,没有太大改观。但同一类型的戏曲打击乐,例如京剧、川剧等,比起之前已有了较多变化,曲目丰富、演奏方法多样。因此,他想要弥补断层,把自己多年学习所得与云南本土打击乐加以融合和创新,创作出一部带有浓烈云南色彩的打击乐作品,推动云南打击乐的向前发展。《鼓戏》的创作目的就是把西方打击乐的演奏方法融入白剧打击乐,使古老的白剧打击乐和现代技法结合,不断吸引年轻听众的关注。
从作品的创作来说,《鼓戏》已突破长久以来大众对白剧打击乐的认识,从乐器的编排、演奏方法的创新运用方面已有较大的改变,舞台演出效果较好。对于一位年轻的打击乐演奏家而非专业作曲家来说,这次带有探索和开拓意义的创作实践基本上是成功的。但从作品的结构、张力、声部以及和声的安排方面,还不够严谨,这也体现出当前民族打击乐音乐创作方面的窘状。赖钧霖老师告诉笔者,作为国内最专业、影响最大的“上海音乐学院国际打击乐节”暨“IPEA国际打击乐比赛”,国内与国外最大的差距在于作品。数场音乐会和(西洋)大师班中,除了委约作品,鲜见华人作曲家的打击乐作品。也可以说,国内的打击乐创作,仍处于薄弱和缓慢的发展状态。
对于作曲家来说,如果对品种繁多的民族打击乐器知之甚少,对民族打击乐的组合方式、音乐语言、结构章法、写作技巧等缺乏了解,必然不会涉足此类型的创作。但是,要发展中国民族打击乐,光依靠打击乐专业工作者的创作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有作曲家参与创作,写出优秀的打击乐作品,才能真正推动民族打击乐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