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 煜 张红军
在日趋激烈的国际竞争面前,建构积极正面的国家形象是当代中国亟待解决的重要课题。2017年,为了迎接党的十九大胜利召开,营造良好的社会舆论环境,中央电视台先后推出《将改革进行到底》《不忘初心 继续前进》《大国外交》等7部政论纪录片。中央电视台发展研究中心对之网络传播效果监测结果显示,“七部政论纪录片自开播至今,共获得 2500 余家媒体积极报道,网媒关注度总量达4万余条;微博提及量近17万条,相关微博话题阅读总量超18亿次;七部政论纪录片相关视频在不同视频平台均收获较高点击量,全网视频点击量超过6亿次。”①这些广受关注的政论纪录片聚焦政治话题、传播改革理念,力图让原本属于个体层面的政治认同和家园归属上升为公共空间的民族自豪和家国认同。在增强民族凝聚力的同时,塑造积极正向的国家形象。
从逻辑层面审视上,政论纪录片推动国家形象从感知到认知再到认同这一过程累加迭进的,是其多模态话语的四重实践,即诉诸受众感官的呈现实践、致力意义传递的话语实践、拓展时空维度的传播实践和塑造深度认同的社会实践。然而在政论纪录片中,这四重实践具体是如何展开的?它们彼此之间层层接合的逻辑关联又是如何体现的?而这一过程的背后又是基于怎样的话语操作和国家意志?本文试从多模态话语分析的角度切入,对政论纪录片的四重实践进行解读,以分析其建构中国国家形象的理念基调与路径实践。
模态指包括语言、文字、图像、声音在内的话语交流所必须的媒介和通道,而“多模态话语就其性质而言是人类感知通道在交际过程中综合使用的结果”②。政论纪录片即此所谓多模态的话语集成,是由图像、声音和文字共同搭建的意义空间,对其进行多模态的呈现实践展开分析,是挖掘其与国家形象塑造之间深刻联系的有效方式。
在影像文本经由文字语言的牵引而实现基本内涵完整表达的框架下,图像不仅可以准确传达文本讲述所发生的时间和空间,同时还可以通过镜头的推拉摇移实现时间和空间的变化,是将文字表达具象化的有力手段。图像模态与文字语言模态之间有着极强的互补性,在信息传达、充实情节、表露情感和解释内涵层面补足了语言文字在感性表达上的乏力。例如在政论纪录片《将改革进行到底》的第一集《时代之问》中,当文字解说行进至总书记为上海提炼出“开明睿智,大气谦和”的城市精神时,随之出现的画面是一组上海浦东清晨的延时摄影:高耸的东方明珠塔在风起云涌间屹立在黄浦江头……仅仅几个镜头画面,恢弘豁达的城市气度便倾泻而出;再例如,当解说词说到“中国的全面深化改革,注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伟大实践和深刻变革,每一步都需精心布局、运筹帷幄,每一步都需谋定后动、蹄疾步稳,每一步都要踏石留印、抓铁有痕”时,同时出现的是一组建筑工人高空施工的镜头画面,在文字解说的映衬下,这组镜头也产生出超越表层图解的深层象征内涵,摩天大楼寓意改革这一史无前例的伟大实践,工人施工的专注态度和投入精神喻指改革的每一步都需运筹帷幄、抓铁有痕。后接广角镜头,于至高处俯瞰林立的大楼群落,其催人奋进、震撼人心的雄伟气势完美地映射出改革成果的光辉与伟大。
“声音有极具价值的编辑作用,比起电视画面本身,声音能更好地辨别出画面中那些精彩的部分。”③在政论纪录片中,声画的有机结合能发挥声音模态的情境建构作用。在政论纪录片中,声音模态分为音乐与同期声两个构成部分。图像画面辅以音乐语言可以深度触动受众心灵,让文本所流露的思想内容和主旨追求得以展现。政论纪录片的特殊性决定其必须担负起传递国家意志和国家信念的重要使命,以增强民众对国家的身份认同和彼此间的血脉凝聚,往往此时,几段或慷慨激昂或温润感人的动人旋律能够在内涵扩充、意义凸显和强化表达方面起到事半功倍之效。例如,在政论纪录片《大国外交》第一集《大道之行》中,当讲述到习近平总书记在2016年9月4日G20杭州峰会开幕之日一整天的外交活动时,伴随着计时器同步发声的是乐曲《时间都去哪儿了》,轻缓柔曼的钢琴伴奏悄然响起,从会晤各国政要到主持开幕再到观看文艺晚会,乐曲仿佛化作一股轻盈的思绪带领观众进入到领导人紧张而有序的日程安排中,在缓缓展开的曲调声中目睹中国外交砥砺前行的缩影。类似的例子在《大国外交》中比比皆是,如始终贯穿全片的背景音乐,将中国传统民歌《茉莉花》融汇其中,还包括在不同的段落借助不用的乐器,生动诠释出多元环境下的不同感触,如大提琴的沉稳、钢琴的明快和小号的激昂等等。
优秀的政论纪录片,文字和画面所输出的信息固然是整个作品中的最重要构成,而声音,特别是同期声的出现,则可以在更深层面上贴合受众新的审美诉求。这些源自现场的同期声,契合政论纪录片基于真实且传达意志的本质要求,在突出背景环境的同时,也阐明特定的时代风貌和地区特色。例如在《大国外交》的第五集《东方风来》中,先后数次直接引入习总书记就“一带一路”愿景规划的讲话实况,笔者截取其中颇具代表性的两段罗列如下:“2100多年前,中国汉代的张骞肩负和平友好使命两次出访中亚,开启了中国同中亚各国友好交往的大门”“我们可以用创新的合作模式,共同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 “东南亚地区自古以来就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枢纽,中国愿同东盟国家加强海上合作,发展好海洋合作伙伴关系,共同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
片中总书记以不带任何修饰的平和语气,结合历史渊源,将满含深意的伟大规划娓娓道来。这种独具现场感的音响模态感染着观众的情绪,使其对国家战略的感触更加实切、更加立体,也让国家意志的传递更加亲和、更加深入人心。
在政论纪录片中,文字模态的绝大部分功能是由解说词来承担的,在拓展与加深影像表意功能方面有着重要的功用。在文本系统中,文本生产者面前始终存有一个问题,即如何使用文字模态来清晰地表达意图,传递价值。不同的文字模态受制于不同的文化场域、权力关系和情感诉求。因此,对文字模态的使用策略做有意识的挖掘与探讨是明晰文本生产者价值取向的重要方式。本文试以文本词汇的选取为突破口,以苗兴伟在《未来话语:中国梦的话语建构》④一文中对语词的解析为参照,管窥两部政论纪录片经由文字渗透国家意志的方法与策略。
首先,是重点名词的凸显与使用。以《将改革进行到底》第十集《人民的获得感》为例,解说词中“中国”“人民”等颇具身份认同感的词汇先后50余次作为解说语句的直接参与者或作为修饰语构成其他参与者的环境成分而出现,例如“从诞生之日起,中国共产党就把‘人民’二字镌刻在自己的旗帜上,90多年栉风沐雨,持之以恒,坚定地践行。”以及“把增进人民福祉、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作为改革发展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在文字模态中不断凸显国家和人民的主体位置旨在强调家国一体的整体观,强调国家繁荣离不开人民奋斗,而人民幸福也离不开国家兴盛,人民是国家的主体,也是国家向上发展的强势动力。
其次,是动词选择及其与能愿动词和副词的恰当搭配。以《大国外交》第三集《中流击水》为例,解说词中多次出现类似“必须”“坚持”“始终”等情绪特质明显的词组,如“坚持对话协商,建设一个持久和平的世界;坚持共建共享,建设一个普遍安全的世界。”和“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雾霾、水安全、土壤污染已成为关乎民生的问题,实现经济、社会和环境的可持续发展,就必须直面挑战、切实行动。”以及“中国将始终做全球发展的贡献者,将自身发展的经验和机遇同世界各国分享,欢迎各国搭乘中国发展‘顺风车’。” 动词的精心选择及其与能愿动词和副词的恰当搭配,彰显了国家对实现民族复兴、增进人民福祉的决心和信心,也体现了自信自强、蓬勃向上的大国情怀和包容气度,更是从不同侧面传递出中国共产党服务全体人民、促进世界和平发展的使命意识和责任担当。
费尔克拉夫在《话语与社会变迁》中认为,话语实践涉及到文本的生产、分配和消费过程。而这些过程的性质则根据“社会因素”的不同,“在不同的话语类型之间发生着变化。”⑤转喻与隐喻是人类表达意义的两种方式,也是借由多模态话语传递价值观念的主要手法,更是话语实践的重要组成。从转喻和隐喻两个方面来探讨政论纪录片的话语实践,或许是理解政论纪录片家国呈现和情感表达的一种有益尝试。
在认知语言学的理论视域下,转喻揭示的是同一认知域间的邻近关系。转喻最突出的特征在于用最易记忆、最易辨认和最易理解的部分替代整体感知,或者依凭完整感知结构的整体替代组成部分的认知过程。例如用个体的价值实现来喻指国家的兴盛繁荣,或用国家层面的梦想诉求来喻指民众个人的人生愿望。当人们在试图把握相对抽象且不易理解的概念时,这种转喻的方式可以起到积极的作用。在政论纪录片中实现转喻性的家国呈现,就是在建构国家形象的过程中,通过对视听话语有策略的使用,发挥影视作品润物无声的教化功能,在深刻领会国家信念的基础上,在相对较短的片长时间内集中展示我国优秀民族智慧和互利共赢的独特方案,使之成为发展改革的转喻。在《大国外交》第一集《大道之行》中,全片始终涌动着“中国智慧”“中国声音”“中国方案”等字眼,与之形成互文的是对总书记多次出访、中国主导或积极参与的国际会议以及对构建“命运共同体”、推进“一带一路”构想、开展以人为本多边外交等多个内容的反复阐释。这些中国外交过程中的点点滴滴无疑构成了中国外交的转喻,让民众原本模糊的外交认知变得清晰起来,让相对抽象的国家意志有更加具象的概念把握,也让民众的家国情怀有更加直观的承载与寄托。而在《将改革进行到底》中,转喻性呈现则更多表现在视听语言的直观层面。如在第一集《时代之问》的结尾,解说词如是说到“回首全面改革大幕开启后的1200多个日日夜夜,一个个熠熠生辉的瞬间正在为梦想中国的改革征程注入无穷动力,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征,而今天的长征路,就是必须将改革进行到底。”这相对抽象的文字话语在视听阐释时,与之相应的是一组感人至深的声画片段,如女排夺冠、屠呦呦获奖、FAST射电望远镜启用以及歼20亮相等令国人欣喜的成就。正是这一个个的小梦想,构成了民族大梦想的转喻,让宏观国家意志更易于被微观个体观众具体感知。
隐喻是区别于转喻的另一种人类传达意义的方式,认知语言学认为隐喻产生于两个不同的认知领域,力图实现“从源域到目标域之间的概念映射。”⑥媒介时代,生存环境与文明发展的双重作用让人类各个民族在审美心理与情感接受上显现出极大的相似性与一致性,这让隐喻性情感表达成为可能。由于隐喻的独特性,隐喻成为媒介话语表露意识形态,建构积极、正向的国家形象并引导公众舆论的有力方式。具体到政论纪录片中,我们需要通过对政论纪录片文本的细致考察,试图突破隐喻本身而挖掘其背后的社会文化背景,解读出政论纪录片文本如何经由隐喻诠释出积极正面的国家形象。
借鉴甘莅豪在《媒介话语分析的认知途径:中美报道南海问题的隐喻建构》一文中就中美报道南海问题的隐喻分析⑦,检索文本中出现的所有隐喻后发现,《将改革进行到底》的十集解说词中共出现隐喻71次。其中以强化问题意识为导向的隐喻26次,如“中国改革经过30多年,已进入深水区,好吃的肉都吃掉了,剩下的都是难啃的硬骨头”。以凸显改革目标与决心的隐喻出现13次,如“改革,归根到底是自我革命,是壮士断腕,是换羽新生”。以强调解决策略与方法的隐喻出现23次,如“因为我们改革越是进入深水区,到攻坚克难的阶段了,没有自上而下的推动,越来越难。去产能,让绝对过剩的产能退烧去热;去杠杆,消除瘀堵虚肿,让资金血脉畅行;去库存,消除困扰发展的炎症病痛”。三类隐喻共计出现62次,在文本总隐喻中占据极大比重,三类隐喻相互联结并勾画出一幅国家形象的认知图景。这表明政论纪录片《将改革进行到底》所力图塑造的中国形象是一个敢于直面自身问题,不推脱也不掩盖的负责任形象;是一个袒露决心、敢于担责的诚恳形象;是一个善于制定策略、能够解决困境的智慧形象。
分层析理是为了阐释的方便,而事实上,不论在政论纪录片多模态话语体系里,还是在其意义输送过程中,转喻和隐喻从来都不是无涉彼此、相互割裂的,二者是层层套嵌的融合关系并常常以不同的话语方式同时拓宽着政论纪录片表达诉求的时空维度。转喻侧重于同一认知域中个体与整体之间彼此互喻,因而有助于意义时空的横向拓展,将个体背后的整体集合或整体背后的构成个体也召唤进来,延展意义能指的总体量;而隐喻更倾向于两个认知域之间相似性的特性,这使得隐喻善于通过对在场元素的展演与诠释来唤醒受众对不在场元素的感知与体验,进而把握话语之外更为丰厚的语意空间。正是两种话语表达的彼此协作,使得受众能够建立起一个完整、真实且立体的国家形象。
经由PC端和移动媒体端等多媒体组接生成的跨屏传播,其意义不仅在于内容的多渠道遍在,更在于传统媒介格局的重构策动了新媒介秩序的悄然生成。跨屏时代的感召与引领,让政论纪录片所形塑的国家形象能够不啻经由电视这一种端口,而是通过多种端口来协同实现。基于不同的媒介功能,在多屏联动的思维下创作政论纪录片或许更能契合未来视频内容的新方向,并在内容生产的深层互动和传播效果的遍在共鸣上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新媒体的技术思维赋予受众以强烈的个体意识和自主性,在人人都是自媒体的时代,传统媒介场域内主体和客体的单向对应关系被主客体间的高效互动所替代,传播者和受众之间原本清晰的分界线也在互动中逐渐变得模糊。当下的政论纪录片在内容生产层面显然顺应了这一趋势,在新媒体思维的指引下,其互动性更多地表现为受众积极主动地对内容进行挑选、反馈与分享,甚至“直接参与电视内容的生产”⑧。类似的著名案例是2011年上映的美国纪录电影《浮生一日》,这是一部由全球最大视频分享网站You Tube发起,通过在线上收集网友提供的生活素材,经过线下剪辑整理以及二次创作后重新在大荧幕上放映的纪录电影,依靠众多生动的生活实例建构出关于“爱”和“恐惧”的共同记忆。无独有偶,在政论纪录片塑造国家形象的实践中,以《厉害了我的国》为代表的一系列作品,在创作上也采用了相似的“内容众筹”方式。主创团队在创作伊始,就构建起强大的媒介平台,面向全国征集发生在个体周围的社会变化,用普通人的目光来讲述自己所认知的中国故事,由此众筹到众多案例线索、照片和短视频。而经由此种方式互动呈现的国家形象,无疑将成为自上而下建构与自下而上认同的融合集成。在传统的媒介逻辑中,政论纪录片往往驻足于精英主义立场,长于用俯瞰的视角对大众施以带有使命意识的意义观照。而在新媒体的生态场域内,个体意识的觉醒使得原本为精英阶层所掌控的媒介话语在新的认知思维下发生了相当程度的权力分流,过度程式化的话语方式和抽象意义被因此而解构为亲民化的阐述和具象化的呈现,也使得国家形象塑造这一历史实践被更多的主体所参与,客观上扩大了国家形象的认同范围。
从《舌尖上的中国》到《我在故宫修文物》,再到近来热映的《厉害了我的国》,经由微博、微信和门户网站等新媒体渠道进行病毒式传播,博得关注度后又重回传统媒体并形成认同的方式已渐成纪录片这类原本小众的影像类型逐步走红的主要路径。这表明,多平台联动产生的技术优势,不仅可以缩短不同媒介资源间的载体鸿沟,不同载体的多空间遍在还能生发出更为巨大的社会凝聚力量。跨屏共融技术的实现,拓宽了国家形象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延展,让影像媒体能在最大范围内吸引到最多的观众群体,以期实现传播效果的正向性和最大化。
2017年年初,一组题为《初心》的时政微视频在央视新闻客户端首发,随后即在各大平台走红。这是央视第一次将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政论纪录片在新媒体平台首发,用每集8分钟的时长和详略有序的节奏来契合新媒体时代受众的碎片化信息接收习惯,成为《初心》获得好评的最佳助力。同样的范式也呈现在当下的几部政论纪录片中,例如《不忘初心继续前进》除在电视端和PC端播放的48分钟版外,还特别推出了专属于移动客户端和微博、微信公众号的4分钟速览版,这种对移动媒介便携性、短时性和互动性的有效迎合,是电视内容谋求网络生存空间、实现跨屏聚合效应的高效手段和绝佳路径。总之,政论纪录片跨屏遍在的实现,是促动国家形象完成多维度共鸣的重要前提。新媒体的多阶层渗透为政论纪录片构筑了范围广大的传播平台,也为契合受众的多重收视惯习提供了对接渠道,这将更有利于国家形象的落地式建构。
詹姆斯·凯瑞始终秉持完全不同指向的两种传播观,即传播不仅意指讯息在空间层面的传递与发布,同时也意味着在时间层面对社会的维系以及共享某种信仰表征⑨,前一种是传播的“传递观”,后一种是传播的“仪式观”。从“传递观”出发,政论纪录片是国家形象的视听载体,所承担的是一种工具性的传递功能。而从“仪式观”来思考,作为一种媒介形式的政论纪录片则具有更为复杂的社会实践意义,它开辟了一个“意义和关系汇聚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个体可以看到重组着的生活世界的各种社会关系并由此反观自身存在的意义。”⑩换言之,如果我们试着将政论纪录片当作一种营造空间的传播实践,将关注的重点从政论纪录片所承载的内容移转到作为信息沟通和意义传递媒介的政论纪录片本体上来,从对政论纪录片传播工具价值的考量移转到对传播如何利用它自己的逻辑来重塑社会的思考上来,试图探究作为一种媒介的政论纪录片在塑造国家形象的过程中,“邀约了哪些社会关系参与传播的过程,选择了哪些适合传播的信息,以及作为一种弥散的中介,它向人们展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或许能够为理解融媒体时代政论纪录片如何从社会实践层面对国家形象进行再表征提供一种全新的思路。
政论纪录片作为大众传播媒介的一种,其内在的政治逻辑决定了其话语表达的政治偏向,但作为对现实的一种“非虚构化”的写照,政论纪录片立足于原生态的现实语境,所展现的影像实体与受众日常所见的生活形态之间存在着极高的相似性,在本质上也暗合了受众理解世界的基本逻辑。政论纪录片的这种媒介特性决定了其在塑造国家形象的社会实践中,有三种主体,即作为意志主体的国家和社会,作为传播主体的创作团队与媒介结构以及作为接受主体的受众,往往是最容易被邀约而来并参与到国家形象塑造与传播过程中的社会关系群体。在传统的媒介生态内,三者之间是单向度的线性关系,即意志主体所形塑的国家形象经由传播主体的二次编码后单向推送至接受主体面前。新的媒介场域所内蕴的权力关系为政论纪录片带去了新的媒介逻辑,与之同时发生改变的,是在建构国家形象的过程中不同关系主体之间的结构形态,即以三者间的互动(如图1)取代了线性的衔接。
图1 三种主体间的互动关系构成
举例来说,如同《厉害了我的国》一样,系列政论纪录片《辉煌中国》就集中呈现了三者之间的有机互动。创作团队在内容生产阶段用源自国家层面的统计数据和民众自主上传的“众筹式内容”取代了原本单一的官方资料提供,这种多维度的内容汲取在后续传播过程的推动下,实现了主流化的国家意志、纪录片的创作团队和政论纪录片的受众之间的意义与价值共享。而这种潜移默化的交流与共享过程,也使得受众很容易被政论纪录片这一媒介所营造的情感体验所触动,在认知并接受的同时,还成为媒介空间内国家形象塑造的积极参与者,从而最终完成国家形象塑造从客观再现到虚拟建构再到主观认同的全过程。
政论纪录片并不是外在现实的镜像反射,它本身是一种承载极多信息的意义媒介,是“我们头脑中的画面、是在各种私人与半私人的语境下,我们与其他人的关系和行为的形塑者之一”,它善于将发生在不同时空维度的意义表征汇集在同一个影像空间中,进而通过对空间中某些关系的自觉或不自觉遮蔽或凸显来引发受众在内心情感上的主观趋同,并在此过程中加速完成国家形象的再生产。政论纪录片的大众传播属性规定了其与主流意识形态之间潜在的一致性,但这并不妨碍由新媒介所带来的公民意识的觉醒对政论纪录片提出新的诉求,即要求其在致力营建的意义空间中重新考虑多方参与者身处其间的位置关系,试图通过对空间话语格局的改变来唤醒参与主体的获得感与归属感,让参与者在政论纪录片的引导下融入这一媒介化的意义世界,并自觉成为该世界中的一员。在具体实践中,这种格局之转化体现为当下诸多政论纪录片往往倾向于摒弃过往成绩汇报式的展演思路,取而代之的是偏向于受众本位的生态意识和民生关怀,如在《将改革进行到底》的第六集《守住绿水青山》和第十集《人民的获得感》中,分别聚焦于过往几年中的生态与民生建设成果,通过真切演绎现实生活所发生的真实变革,展示一处处个体所能切身体会到的幸福感和获得感来搭建起不同关系主体间的沟通共鸣,复现受众内心深处的情感体验,从而完成更具认同号召力的国家形象塑造。
总之,政论纪录片中图像、声音和文字的多模态呈现复经转喻与隐喻的话语表达,能够有效地塑造与传递出正向的国家形象,同时带给观众丰富的感官体验。跨媒介的传播实践则拓宽了国家形象的时空范围,完成了内容生产层面的深度交互。而作为媒介的政论纪录片则在社会实践的层面为国家形象的塑造营构出了一个极具指向性的意义空间,使得受众得以在这个空间内正视、维护并参与进国家形象的建构,并最终生发出情感上的理解与认同。在纸媒时代,文学担负起了国家形象塑造的伟大使命,用神话、传说和其他伟大的文学作品一道建筑起我们对国家形象的初步认知。而在媒介时代,这一责任需要更多元化的媒介来自觉有效地承担。对政论纪录片进行解读的意义也在于此,通过树立对改革发展的正确认知,正确理解其背后的国家意志,明晰以往对国家形象的模糊感知,进而消解由此导致的对国家形象不同程度的误解,并为日后国家形象的多模态话语呈现提供借鉴。
注释:
① 王莹、马战英:《迎十九大七部重点电视政论片融媒体传播效果综述》,《电视研究》,2017年第11期。
② 朱永生:《多模态话语分析的理论基础与研究方法》,《外语学刊》,2007年第5期。
③ Rick Altman.Television/Sound, inStudiesinEntertainment:CriticalApproachestoMassCulture.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6.pp.39-54.转引自[美]罗伯特·艾伦:《重组话语频道:电视与当代批评理论》,牟岭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40页。
④ 苗兴伟:《未来话语:中国梦的话语建构》,《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16年第1期。
⑤ [英]诺曼·费尔克拉夫:《话语与社会变迁》,殷晓蓉译,华夏出版社2003年版,第72页。
⑥ 李勇忠:《语篇构建中的转喻和隐喻》,《外语学刊》,2008年第2期。
⑦ 甘莅豪:《媒介话语分析的认知途径:中美报道南海问题的隐喻建构》,《国际新闻界》,2011年第8期。
⑧ 张红军:《论多屏时代电视内容生产和传播策略》,《中国出版》,2015年第14期。
⑨ [美]詹姆斯·凯瑞:《作为文化的传播——“媒介与社会”论文集》,丁未译,华夏出版社2005年版,第5-7页。
⑩ 胡翼青:《显现的实体抑或关系的隐喻:传播学媒介观的两条脉络》,《中国地质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