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晶萍
(湖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晚清以来,王船山以其志节文章受到人们的关注与表彰,至清末民初,“知识阶级没有不知道王船山的人”。*梁启超:《儒家哲学》,岳麓书社2010年版,第74页。对于清末各派的船山论,学术界已予以关注,并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主要研究成果有:[日]高田淳著、徐永生译《清末的王船山》(《船山学报》1984年第2期、1985年第1期、1985年第2期连载)分“清末的王船山论”、“章炳麟的王船山论”两个部分,主要论述了王船山思想对清末变法维新和排满革命运动的积极影响;王兴国《清末民初船山学述论》(《船山学刊》1994年第1期)主要从夷夏之辨、民主思想、哲学思想等三个方面,分析清末民初的思想家、政治家的船山论,并认为这一时期的船山学“一般都是出于当时政治斗争的需要”而利用与评价船山学说;郭钦《辛亥革命时期王船山的主要映像》(《船山学刊》2012年第3期)分析各派对船山资源的争夺情况,指出各派基于自身的思想观念,对船山形象进行塑造,从而形成了船山民族主义者和正统卫道大儒的不同映像。现有研究成果聚焦于精英船山论,揭示了近代思想家、政治家研究和利用船山学说的一些面相,但却忽视了这种研究和利用是如何向社会传播、从而转化为公共认知的。有鉴于此,本文从传播学的角度出发,借助近代报刊杂志数据库,探讨思想家与政治家之船山论的“落地”情况,也即传播途径、传播方式、传播对象及传播效果,以期推进对近代船山影响的认识,并借以反观大众常识的形成机制。需要说明的是,本文并非对清末船山学的研究,不拟全面分析清末各派的船山论说,而是侧重考察近代新式传播媒介是如何宣传船山思想、打造出船山民族主义符号、并将这种民族主义符号根植到读者心目中的。不妥之处,尚祈方家指正。
大体上看,嘉道以后至清末,船山学说的传播经历了两个发展阶段:一是嘉道之际至1895年,主要体现为整理刊刻船山著作,为传统传播时期;二是1895年至1911年,在继续刊刻船山著作外,报刊杂志成为传播船山学说的主要媒介,为近代新媒体大众传播时期。
王船山在抗清活动失败后,潜心学术,著书立说,成就极大。但由于他以明遗民的身份隐居避世,故生前寥落,死后寂寞,其学说文章传播范围极其有限。*参见张晶萍:《嘉道以前船山记忆和船山形象的演变及其特点》,《船山学刊》2016年第2期。道光年间,新化邓显鹤首次大规模整理刊刻船山遗书,船山之名逐渐为世人所知。同治年间,曾国藩曾国荃兄弟在金陵书局重刊《船山遗书》,召集国内一批知名学者参与对船山遗书的校勘整理;书成之后,又遍送亲朋好友,遂使“王学大行”。*王闿运:《邗江王氏族谱叙》,《湘绮楼诗文集》,岳麓书社1996年版,第395页。至光绪前期,船山著述又多次被重刊翻刻,或供世人研读学习,或助士子科举应考。借助于船山著作,人们得以走进船山心灵,领略船山学说,感悟船山精神,形成对船山的崇仰之情。与此同时,船山纪念活动也次第兴起,在一定程度上传播了船山学说。一方面湖南本土多处设立船山祠,定期举行船山诞祭,反复述说船山志业文章,以激励乡邦后学。这类传播活动仪式感极强,精神感染大于学说解读。另一方面郭嵩焘、孔祥霖等大臣先后奏请船山从祀文庙,诸人无不强调船山道德文章符合入祀文庙的标准,极力将王船山打造成正统儒学符号。随着几次奏请活动的开展,王船山的学说也在相关朝臣中间有限地传播。此外,学者对船山的研究,如刘毓崧、王之春等撰写船山年谱,刘人熙、谭嗣同私淑船山学说,也都在一定程度上传播了船山学说。这些传播活动都属于政治家、思想家、学者的个人行为,带有明显的精英烙印。尽管“王学大行”,1895年之前船山之名很少出现在以大众为传播对象的媒介上,偶一见之,也是书商为船山著作刊登广告。如1887年5月16日,《申报》在第7版广告栏中刊载“简玉山房发兑书籍”,其中有《王船山遗书》;1894年5月1日至5日,《申报》连续5日在广告栏中刊登王船山《四书训义》的广告。*《广告》,《申报》1894年5月1日第6版;1894年5月2日第7版;1894年5月3日第10版;1894年5月4日第7版;1894年5月5日第11版。另外,1895年1月22日,《申报》第9版录光绪二十年十二月初九日京报,其中有湖北学政孔祥霖奏请王夫之从祀文庙折。因此,1895年以前,船山思想凭借船山著作与部分活动,在有限的精英人士之间传播,并未对大众产生影响。这一情形在1895年以后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正如论者所言:“媒介就是知识。”*黄旦:《媒介就是知识:中国现代报刊思想的源起》,《学术月刊》2011年第12期。19世纪中期由西方传教士和商人带到中国的报章等传播工具为知识的传播提供了更加快捷的媒介,也带来了知识呈现的新方式。特别是随着“新式传播工具在1895年以后的政治化”*李仁渊:《晚清的新式传播媒体与知识分子:以报刊出版为中心的讨论》,台北梧乡出版社2005年版,第103页。,越来越多的知识分子、机构团体运用新媒介来表达政治诉求,报刊杂志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对社会生活产生了重大影响。新式媒介的大量出现,为船山思想的传播提供了多样化的新途径,扩大了传播的力度。
现代史料数据库的建设,为我们从总体上把握清末媒介中的“船山”曝光率提供了可能。以上海图书馆建设的“晚清期刊全文数据库”为检索范围, 以“王船山”或“王而农”或“王夫之”或“姜斋”作为关键词,对1895年至1911年的期刊进行检索,共查到22篇以船山为主题的文章,年度分布频率为:1904年5篇、1905年2篇、1906年2篇、1907年3篇、1908年6篇、1909年1篇、1910年1篇、1911年2篇;峰值分别出现在1904年与1908年。期刊分布频率为:《国粹学报》5篇、《东方杂志》2篇、《国民日日报汇编》2篇、《国粹学报(分类合订本)》3篇、《广益丛报》2篇、《暾社学谭》2篇,其他《民报》、《四川学报》、《中国白话报》、《政艺通报》、《国学萃编》各1篇,共涉及杂志10余种杂志,峰值为《国粹学报》。这些杂志中,有的是学派发布研究成果、传播学派主张的阵地如国粹派主编的《国粹学报》、《政艺通报》,有的是政党宣传思想主张的机关报如《民报》,有的则是以普通大众为传播对象的杂志如《东方杂志》,还有旨在开通民智的报纸如《中国白话报》。这些报刊杂志均为清末发行量较大、传播范围较广的重要媒介。
“晚清期刊全文数据库”收录的主要是发行周期较长、内容较多的杂志,尚不足以说明清末大众媒介中船山的曝光率。因此,复以北京瀚堂时代科技有限公司所开发的“瀚堂近代报刊数库据”为范围,分别以“王船山”、“船山”、“王而农”、“王夫之”、“姜斋”等为关键词进行检索,结果如下:1895至1911年间,“王船山”在报纸共出现了77次,“船山”104次;“王夫之”8次,“王而农”3次,“姜斋”2次。“王船山”在各年度的分布频率为: 1898年4次、1902年3次、1903年28次、1904年12次、1905年2次、1906年9次、1907年9次、1908年1次、1910年8次,峰值为1903年,其次为1904年与1906、1907年。报刊中言及王船山,有时简称“船山”,故又以“船山”为关键词进行检索;复因清初画家诗人张问陶也号“船山”,故需剔除其中指称张船山的成份,剔除之后的结果如下:1898年8次、1902年9次、1903年30次、1904年21次、1905年6次、1906年10次、1907年9次、1908年3次、1910年8次,峰值为1903年,其次为1904年、1906年、1907年、1898年。综合以上数据,从1895年至1911年,王船山(或船山、王夫之、王而农、姜斋)共出现了117次,分别见于《申报》5次、《湘报》8次、《新民丛报》31次、《民国日日报》28次、《醒狮》1次、《国风报》1次、《东方杂志》18次、《民报》5次、《中国白话报》2次、《国粹学报》14次、《绣像小说》1次、《中国新报》1次等十几种报刊,峰值分别为《新民丛报》、《国民日日报》、《东方杂志》、《国粹学派》、《湘报》、《申报》。其中,《申报》是面向大众的商业性报纸,它刊载的船山信息,要么是代书商为船山著作发行作广告,要么是对奏请船山从祀文庙一事的报道,要么是对官方公文的转载,有意宣传船山的成份最少;其他各报,则大体上是从自身的政治立场出发,发表有关船山学说的论说。
除定期出版的报纸杂志外,清末还有一种传播媒介也不可忽视,即以宣传革命排满思想为目的特定出版物,如杨毓麟的《新湖南》、黄藻的《黄帝魂》、陈天华的《革命军》等。这些出版物与报刊杂志互为奥援,或由书而刊,或由刊而书,形成协同效应。杨毓麟的《新湖南》本为独立出版物,后被收录到《黄帝魂》一书中;而《黄帝魂》还收录了其他报刊杂志上所刊的文章。书、刊共生,扩大了传播范围,对于普及船山民族主义符号起了重要作用。清末革命党人的一些活动仪式,如1902年3月在东京举行的明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1903年7月在上海召开的公祭沈荩、1906年章太炎在东京留学生欢迎大会上的演说等,也间接宣传了船山思想。
传播媒介与传播对象的变化,也带来了对船山学说利用方式的变化,即由传播船山著作本身转变为对船山学说的评论、转述、阐发*在以刊刻船山著作为主要传播途径的时代,虽然刊刻整理者也会通过序、跋等附加信息引导读者对船山思想的把握,但传播内容的主体是船山著作本身。光绪年间各地翻刻船山著作,刊刻者连序言也一并省略。从这个角度说,它们传播的是“原汁原味”的船山学说。在以报刊杂志为传播媒介的时代,很少直接刊登船山著作原文,片断化地利用船山学说、诠释船山学说借以宣传、论证传播者的思想主张成为报刊杂志传播船山思想的主要形式。;由传统学术语言转换为近代报章语言,包括旨在开通民智、思想启蒙的白话;“船山”除出现在报章的“社说”一类的议论文中外,还出现于小说、诗歌等文学作品中。正是借助于新媒介的挖掘与阐发,王船山等明清之际诸儒的言论才能 “忽然像电气一般把许多青年的心弦震得直跳”,“把二百年麻木过去的民族意识觉醒转来”*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34—35页。,成为鼓动社会的思想资源。
综观清末报刊杂志对船山的介绍,就其内容而言,大体有两类:一类是将船山学说置于新学与西学视野下,挖掘船山在介绍新知、接引西学等方面的作用,揭示船山学说的“近代”特征,这类解读以梁启超刊发表在《新民丛报》上的诸文为代表;一类是阐发船山“严《春秋》夷夏之防,抱冠带沉沦之隐”的民族主义思想*孙中山:《中国同盟会本部宣言》,《船山全书》第16册,岳麓书社1996年版,第858页。,以《国民日日报》、《国粹学报》、《民报》、《中国白话报》等刊载文章为代表。就在报刊上出现的频率与分布杂志之广而言,后者更为突出。下面试结合具体的案例分析清末新媒介对船山思想资源的选择和运用方式。
在清末船山思想的传播中,船山史论是传播者关注与利用的重要资源。梁启超与章士钊均在报刊上发表文章解读王船山的《读通鉴论》,两篇文章写法类似,而取材不同、所传播的船山思想亦迥异。
梁启超的《读读通鉴论》节录了王船山《读通鉴论》中的三段话,分别涉及人心风俗、兵制、财赋等问题,梁启超在按语中,运用西学理论对船山思想进行评判,有批评,更有赞赏,如文中出现了“船山先生慨乎其言矣”、“及读船山此论,叹其识之过人远矣”、“船山此论,实可以抉西北凋敝之原因而无余蕴矣”等语*梁启超:《读读通鉴论》,《新民丛报》第26号,1902年2月,“谈丛·饮冰室读书记”。,挖掘的是船山学说与西学、新学的相通相融的一面。事实上,这也是清末保皇维新派诠释船山的一个基本特征,梁启超在《新民丛报》上所刊载的其他论著如《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近世之学术(起明亡以迄今日)》将王船山列入新旧学之过渡者的名单中,重在阐明船山学说的“近世特色”。
章士钊的《王船山史说申义》聚焦于船山严夷夏之辨的思想资源,引申发挥,将诠释船山与宣传革命融合在一起。章士钊在开篇就提出:“亡国多才,自古已然。王船山者,亡国之一国民也。故其言皆亡国之音,所说多亡国之惨。”明清之际,王船山本与李二曲、孙夏峰、黄梨洲、顾亭林等人“共称讲师大儒”,但由于著作长期湮没不彰,船山之名不为世知;直到曾国藩兄弟刊刻船山遗书,其说始“大唱于湖湘,而遍于天下”;受船山影响的人将会越来越多,中国将会“生出许多波动”,故章氏要专文表彰船山学说。*章士钊:《王船山史说申义》,《国民日日报》1903年第7期,“社说”。此文后被收入《黄帝魂》一书中,又收入《国民日日报汇编》1904年第2集、《广益丛报》1906年第105期等杂志中,传播较广。
《王船山史说申义》的主体部分也是由节录船山《读通鉴论》原文和章氏“按语”两部分组成,全文共选了《读通鉴论》中关夷夏之辨的九段材料,通过补字与按语两种形式进行“申义”。因船山著作多有忌讳之处,曾国藩在刊刻遗书时,将其中的“违碍”之处削删,而以囗囗代之。章士钊认为,这些“以囗囗代之”的地方正是船山学说最有用的关键之处,故在节录《读通鉴论》原文时,对“以囗囗代之”的地方“就确不可移之义,为之补亡”,并通过“左肩左脚”的方式予以标识,提示读者这些字是他根据船山文义进行补充的,同时也引导读者注意船山史论的关键之处。而在“按语”中,章士钊进一步引申发挥,抒发民族主义情怀。
例如,第二段材料出自王夫之《读通鉴论》卷十三,是王船山评论东晋成帝事。其言曰:
天下所极重而不可窃者二:治统之乱,[权奸]窃之,[盗贼]窃之,[夷狄]窃不可永世而全身。道统之窃,沐猴而冠,教猱而升,尸名以徼利,为[夷狄盗窃]之羽翼,以文致之为圣贤,而姿其妖妄。呜乎!至于窃圣人之教以宠[夷狄],而祸乱极矣。石勒起明堂辟雍灵台,拓拔宏修礼乐立明堂,皆是也。败类之儒,鬻道统以教之窃,而君臣皆自绝于天,故勒之子姓骈戮于冉闵,元氏之苗裔至高齐而无噍,类天之不可欺也。如是其赫赫哉。
其中,“权奸”、“盗窃”、“夷狄”等字原本空缺,是章士钊所补充的。
推王船山之意,治统与道统分别代表了政权的合法性与文化的合法性,这二者都属于中国(汉族)的根本,一旦被窃取,就会导致祸乱。治统之乱缘于“权奸”、“盗贼”、“狄夷”之窃取政权;道统之乱缘于狄夷冒用中国文化混淆视听。船山认为,“石勒起明堂辟雍灵台,拓拔宏修礼乐立明堂”,均属于窃取中国(汉族)之道统。而“败类之儒”帮助夷狄窃取中国道统,最终会使夷狄不得“永世而全身”,难逃灭亡的命运。这就证明“天之不可欺”。
章士钊在“按”中,进一步引申,将矛头指向“败类之儒”。他说,狄夷之所以能够窃取中国之治统与道统,都是因为那些“败类之儒”“为之送徽号而颂功德”。狄夷本知道自己为狄夷,偏偏有些败类之儒要帮助他们洗白,“工部具一奏,曰修圣庙,礼部具一奏,曰开鸿科,而天下之士,走集而相庆者,已填骈于日下,则文化大起,居然圣庙。昨日之夷狄盗贼,则永远之太祖太宗,是何乐而不为?”章士钊指出:“夫天下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以夷狄盗贼何以被太宗太祖之名,则败类之儒假之也。呜乎!此败类之儒,罪岂胜杀?其长一二人非分窃国之想,犹可言也。其蒙蔽万世子孙不识太祖太宗之即为夷狄盗贼,不可言也。”如果没有这些“败类之儒”,狄夷来了,直呼之以“狄夷”,人人心目中有一狄夷,那么,狄夷自知中国(汉族)道统与治统不可假借,自然就会“阻丧”,狄夷盗窃就会绝迹于天壤之间。章士钊甚至说:“若必恃天之不可欺,而骈戮其子姓,吾犹嫌船山之不智。”*章士钊:《王船山史说申义》,《国民日日报》1903年第7期,“社说”。这也反映了章士钊排满革命的激烈性。
又如,第三段材料来自王夫之《读通鉴论》卷十三述东晋成帝时事。王夫之将东晋情形与南宋情形进行对比,对东晋人物面临夷狄侵略时的反应与作为进行评价,之后感慨道:“呜乎!天下之大防,[夷夏]之大辨,五帝、 三王之大统,即令桓温功成而篡,犹贤于戴[丑夷] 以为中国主。况仅王导与庾亮争权势而分水火哉。则晋之所谓贤、宋之所谓奸,不必深察其情而绳以古今之大义,则一也。”章士钊补充了“夷夏”、“丑夷”等字,使王夫之的夷夏之辨的民族思想更加鲜明。
王船山认为,夷夏之辨是天下之大防,是从五帝、三王延续下来的大统,就算是桓温功成而纂位,虽然破坏了封建彝伦,也好过西晋被夷狄而灭亡、拥戴“丑夷”为中国主。显然,王船山主张民族利益高于君臣名份,他《黄书》中更是明确提出君主“可禅可继可革,而不可使夷类间之”的主张。*王夫之著、王伯祥校点:《黄书》,古籍出版社1956年版,第3页。章士钊在“按”语中,进一步发挥了这种民族利益高于君臣伦理的思想。他说,西晋“内备之裕,外逼之轻”比起南宋要强多了,然而却“首溃夷夏之海,大紊天下之纪”,原因何在?就在于当时的所谓名流不以民族利益为重,而耽于清谈风流等事。他也认为,如果主张北伐的桓温能够为帝的话,夷狄不会如此猖狂。他抨击“竖儒之簧鼓,竟执小以遗大,勇私斗而忘国仇”,才导致了后来的五胡乱华的恶果。他感叹:“丑夷之为中国主,自船山出之,吾知其若何之沉痛也耶!”*章士钊:《王船山史说申义》,《国民日日报》1903年第7期。矛头所向,已不是东晋之事,而是满清统治了。
《王船山史说申义》所征引的船山史说,除述西晋、东晋事外,还涉及到南朝宋、梁、陈等事,均与夷夏之辨有关。章士钊通过补充“中国”、“夷狄”、“顺”、“逆”等敏感字眼,引导读者把握船山思想的深文奥义;并通过“按”语进一步将船山思想与排满革命联系起来,唤醒读者的民族意识,振起国魂。章士钊在文末还特意申明,船山史论中包含着丰富的民族思想资源,“可以振起吾国之国魂者极多”,然而,“世之不善读船山之书、深辜船山之意者”却不能领会其中的“宏论精义”,是以发愿要通过“申义”的方式予以阐发,加以宣传。又由于“日报之例”,篇幅有限,章氏“未能竟其词”,不能将船山史论的精义全部揭示出来,而所言不过是九牛一毛。“欲求完帙,愿以俟诸异日。阅者谅之。”*章士钊:《王船山史说申义》,《国民日日报》1903年第7期。这也加深了读者对船山民族主义符号的印象。
船山著作中的《黄书》,因包含丰富的种族意识而受到了清末革命党人的青睐,被视为船山思想的核心要素。《黄书》是王船山对中国政治理论的思考之作,涉及到种族关系、立国古制、军区设置、人才选举、官吏任用、士风建设以及治乱反思等内容,而贯穿全书的是对华夏始祖黄帝轩辕氏的颂扬与对华夏精神“黄中”的歌颂。在清末船山思想的传播中,《黄书》也不断地出现在报刊中。不完全统计,1898至1910年,《黄书》在报纸杂志上共出现了11次,分别为《湘报》1次、《国民日日报》2次、《浙江潮》1次、《新民丛报》2次、《东方杂志》1次、《民报》4次等报刊上。在11次中,除梁启超从民权的角度阐发《黄书》*梁启超:《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新民丛报》1904年9月24日 第53号。其言曰:“抑《黄书》亦《明夷待访》之亚也,其主张国民平等之势力,以裁抑专制,三致意焉。”、勇立以《黄书·宰制篇》证中国有尚武之民族外*勇立:《采船山成说,证中国有尚武之民族》,《东方杂志》1904年9月4日。,其他8次都是从民族主义的角度看待《黄书》。章太炎更是直言:“衡阳者,民族主义之师;余姚者,立宪政体之师。”*章太炎:《王夫之从祀与杨度参机要》,《民报》1908年7月10日第22号。因此,总体上看,在清末船山思想的传播中,对《黄书》民族主义成份的重视大大超过对其民权主义成份的重视。
正如章太炎所言:“观于《黄书》,知吾民之皆出于轩辕。”*章太炎:《訄书·原人篇十六》,陈平原编校:《中国现代学术经典章太炎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146页。在清末排满革命的宣传中,《黄书》被当作士人种族认同的教科书。除直接标举《黄书》外,清末革命党人还吸收《黄书》的思想养料,打造出“黄帝魂”这一意象,并刊行《黄帝魂》一书,以战胜保皇维新派的“国魂论”。
1902年,梁启超辑录自己从光绪二十五年(1899)至光绪二十七年(1901)中的重要论著,编为《中国魂》一书,由上海广智书局出版。在革命派看来,“其书中多主张立宪,欲维持现时之清政府”,只能叫做“满洲魂”,不足以代表中国;该书只收录了梁氏一人之文,“以一人而代表全国,期诬枉吾国人也,亦已过甚”。*黄藻:《黄帝魂例言》,黄帝子孙多数人编:《黄帝魂》,1912年再版,第3页。因此,革命党人黄藻、章士钊等人针锋相对,收集新闻杂志及各种新撰述中主张革命排满的言论,辑成《黄帝魂》一书,希望通过传播此书,“使全国人人皆有魂,使全国人人皆有其肇祖元胎继继绳绳之魂”。*章士钊:《疏黄帝魂》,《章士钊全集》第8卷,文汇出版社2000年版,第184页。该书于1903年由东大陆印刷局初刊,此后一再重刊,流传甚广。
《黄帝魂》是辛亥革命时期民族主义的代表作。它推尊黄帝为“世界第一之民族主义大伟人”、“中国民族开国之始祖”,强调当今“胡氛弥漫,中原陆沉,卖身鬻祖,相处百年”之际*章士钊:《黄帝魂叙》,黄帝子孙多数人编:《黄帝魂》,1912年版,第1页。,需要追溯民族始祖,诵其功德,纾其痛苦;是书所取,“皆吾黄帝子孙痛极思呻之言,哀弦激楚,绝无忌讳,而又言之井然,读之可泣可歌、可兴可发,意者黄帝在天之灵,实式凭之,故以‘黄帝魂’名篇,亦日本人所谓大和魂之义也。”*黄藻:《黄帝魂例言》,黄帝子孙多数人编:《黄帝魂》,第2页。黄帝是中国民族的始祖,也是中国民族的象征,黄帝魂即中国的国魂,就好像日本的大和魂一样。编者还指出,比起梁启超以一己言论为“中国魂”、以一人而代表中国的做法,该书所选皆“近十年来新闻杂志及各种新撰述之精魂”,更具有代表性,是真正的黄帝魂之所在。
《黄帝魂》初版收文44篇,此后一版再版,篇目互有增删,如民国元年2版收文29篇,此外还有45篇版。不论哪种版本,都收入论述王船山民族思想的4篇文章,即章太炎的《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叙》、章士钊《王船山史说申义》、谭嗣同《君祸》、杨毓麟的《新湖南》。章太炎《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叙》直接援引《黄书》后序,表达华夏族要团结起来、自固其族,凝黄中之蕴茵的思想主张;章士钊引申《读通鉴论》中夷夏之辨的观点,抒发民族思想;谭嗣同在《君祸》(即《仁学》)以王船山思想为资源,反思君臣之际之隐恫;而杨毓麟的《新湖南》*杨毓麟所著《新湖南》是辛亥革命时期宣传革命排满的重要著作,共六个部分,近3万字。该书出版后,在国内外广为流传,仅1903年4月至8月,就连续刊行了3次。则表彰王船山的种族之戚、家国之痛,视王船山为湖南人独立根性的典范。可见船山思想是清末革命党人塑造黄帝魂的重要思想资源,而《黄帝魂》一书将有关船山思想的论述放在突出的位置,在传播以“黄帝”为符号的民族主义思想的同时,也凸显了船山思想的民族主义色彩。
船山著作深文奥义,既便有“申义”与诠注,对于普通读者来说,依然存在着阅读障碍与理解难度。因此,在清末船山思想的传播过程中,还出现了白话讲解船山学说的形式。这种形式以刘师培发表在《中国白话报》的《王船山先生的学说》一文为代表。
其言曰:
(王船山)一生的学问,都是攘夷的宗旨。他看见满洲进了关,心里恨的了不得,要想杀尽囗洲人。他又没有这种力量,所以一肚子的牢骚不平,都写在他著的几本书上。但是王先生所著的书共总也有几千卷,顶要紧的书,有《黄书》共《读通鉴论》《宋论》几部。这书上说的话,都是共囗洲为难的。我现在把这话慢慢的讲出来罢。*光汉:《王船山先生的学说》,《中国白话报》1904年第7期,第24、26、29页。
这里的“囗洲”即“满洲”。刘师培说,王船山虽然没有看过西方人种学的著作,但他的意思与人种学家所讲的差不多。先说“攘夷”的道理,“说中国的地方,是经我们黄帝大禹定下来的,长城以南的地方,是我们中国的,长城以北的地方是他们夷狄的”,“如若中国不把界限画得清,把夷狄引入塞内,可不是把地维弄得破裂么?”连蚂蚁都晓得要占住自己的地方,如果中国人不能把夷狄逐出去,“可不是连蚂蚁还不如么。”再说“攘夷”的法子。为什么秦汉以前没有夷祸,而秦汉以后夷祝渐多?是因为秦汉以前行封建,边地都有诸侯掌握兵权,能够抵挡夷狄;而秦汉以后,兵权收归中央皇帝,边地没有诸侯进行以为屏障,所以夷狄就进入中国了。“凡夷狄进中国的祸根,都是由于做皇帝的人只晓得行专制政体,把天下当做自己的产业,又把天下的兵权,都归入自己的手里,一点儿不晓得推诚布公,所以夷狄进来的时候,没有一个能敌他的。”*光汉:《王船山先生的学说》,《中国白话报》1904年第7期,第24、26、29页。因此,要攘夷,就要皇帝分权,全国设道,每道都有兵权,练兵养马,皇帝不能干涉。虽然这法子现在行不通,但在刘师培看来,“地方自治,也是共这法差不多的”。其他还有杀尽夷人、不与夷狄相交通,或者像欧洲帝国主义国家一样对夷狄进行殖民等攘夷的方法。刘师培说:这就是王船山最大的学问。“但近三百年六十年来,中国的地方都被彼民族人占去,汉族的百姓,没有一个晓得攘夷的,方且把夷狄的头目当做圣祖神宗看待,不敢一毫儿得罪他。若有一个讲民族主义的,就说他是大逆不道。所以这夷狄的贱种,反得作威作福,无所忌惮,把汉族的百姓弄得民穷财尽,一点儿生机都没有。若把王先生看见,可不是急得要死么。”又说:“我恐怕中国的人,不懂王先生的意思,所以把王先生的学说,一层一层地讲出来,给你们诸位看看,教你们把王先生所说的话,一桩一桩的实行,我们的中国就可以起光复军了。”*光汉:《王船山先生的学说》,《中国白话报》1904年第7期,第24、26、29页。
与其他报刊相比,《中国白话报》更具有“视野向下”的特色,即致力于用白话文向文化程度不高的下层人士通俗地宣传中国历史文化,带有思想启蒙的色彩。在这篇文章中,刘师培将王船山的学说概括为“攘夷的道理”与“攘夷的法子”,以通俗易懂的白话写给读者看,并希望读者将王船山的话一桩一桩地实行,以达到光复中国的目的。无独有偶。《中国日报》“鼓吹录”专栏,也于1904年5月3至7日连载了白话版的《王船山先生唧学说》,将船山学说窄化为明夷夏之辨的民族主义。
从上述几个案例可以看出清末新媒介船山思想传播的特点。
其一,传播方式的通俗化。船山学说多深文奥义,非大众轻易能够领会。清末大众媒介介绍船山,有对船山学说的论说(如梁启超的诸文),有对船山著作的诠注(如章士钊的“申义”),有对船山生平的叙述(如章太炎的讲演、杨毓麟的《新湖南》),甚至出现了以白话讲解船山学说的方式(如刘师培的讲解)。这种做法,一方面是为了适应报刊等新媒体的要求,另一方面是为了适应受众的阅读水平。当然,在将船山思想通俗化的过程中,也不免有主观随意的地方。以章士钊的《王船山史说申义》而论,作者后来曾检讨该文“不过求为附会排满,取船山《读通鉴论》中形迹相类之作,字栉句比而为之,生吞活剥,一无可取”*章士钊:《疏黄帝魂》,《章士钊全集》第8卷,第197、182页。,虽为自谦之辞,但也反映了清末报刊杂志对船山学说的功利性运用。
其二,传播内容的选择性。上述案例中,无论是解读《读通鉴论》,还是表彰《黄书》,还是窜讲船山学说,无不聚焦船山严夷夏之辨的思想,甚至简化为“攘夷的道理”与“攘夷的法子”,凸显船山符号的民族主义内涵。
船山思想博大精深,既有对传统文化的继承与总结,又有超越时代的前瞻性反思,其丰富性与多样性为后世的船山诠释留下了较大的空间。在近代船山思想的传播史上,不但不同时期的思想家、学者运用不同的话语体系解读船山*参见朱汉民:《湖湘知识群体的船山诠释与文化建构》,《中国哲学史》2012年第3期。,即使是同一时期的不同群体,也会基于自身的立场凸显船山思想的某个面相,赋予船山符号以不同的内涵。以清末而论,就至少存在着两种船山符号,即清廷所树立的船山正统儒学符号,和革命派所凸显的船山民族主义符号。这就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对船山资源的争夺。究竟哪种船山符号传播范围更广、更能转化为大众常识,则取决于传播媒介的影响力。清廷通过将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等明清之际三大儒从祀文庙这一举措,确立了船山正统儒学符号;但船山正统儒学符号主要通过大臣的奏疏、部臣的说帖、清廷的谕旨等文件在相关部门传播,未能在普通大众中间传播。相反,反对清廷霸占船山资源、树立儒学正统符号的声音却能出现于报刊媒介中。*在光绪三十三年清廷大臣讨论三大儒从祀文庙之事时,《民报》1907年1月30日“时评”栏发表了无俚《孔子非满洲之护符》一文,《国粹学报》1907年第三十四期发表了黄节《明儒王船山黄梨洲顾亭林从祀孔庙论》一文,均反对将三大儒纳入儒学道统系列。革命派运用新式传播媒介,一方面使船山学说从知识精英的书斋上走向普通大众,另一方面也使革命派所凸显的船山民族主义符号植入读者的心中,从而转化为常识。
由于史料的缺乏,笔者无法统计各类报刊的实际发行数量和读者群体的大小,但通过一些典型事例,可间接地观察到清末大众媒介船山思想传播的效果。
章士钊的《王船山史说申义》一文在《国民日日报》上首发之后,又被收入《黄帝魂》一书中,随着《黄帝魂》的一版再版而广泛传播。当时革命党人的宣传小册子,“无虑数以万计”,“除应付门市以外,能邮寄者邮寄,需密送者密送,”“举凡东南一带之知识阶层、新军部曲,甚至粗识之无、略解诵读之町童里妇,(如《革命军》、《猛回头》等书,即为便于此辈而作)几无不人手一编,心领而神会焉故。”*章士钊:《疏黄帝魂》,《章士钊全集》第8卷,第197、182页。与此前对船山思想的吸收与传播局限于书斋、落实于少数知识精英阶层不同,清末的思想宣传是以大众为对象的,在述说方式上力主通俗、善于鼓动,对大众进行 “宣传诱导”,故传播下达民间,效果显著,达到“人手一编”、“心领神会”的程度。
除作为读物传播于读者之外,《黄帝魂》甚至还以课本的形式进入了新式课堂。1906年上海健行公学成立,“校中鼓吹革命,实所不用其极。中国同盟会江苏支部借斯校为机关,教员学生、争言攘夷排满,《民报》《复报》及《醒狮》《洞庭波》,几于人手一编”,柳亚子在健行公学任教,主讲国文,“至以《黃帝魂》为课本,其猖狂可想见矣。”*《申报》1936年2月15日,第14版。
《黄帝魂》在当时的传播之广及影响力之大,我们还可以从小说《狮子吼》中窥见一斑。《狮子吼》是近代史上投海殉国的革命志士陈天华的遗著,连载于《民报》第二号至第九号(1906年的5至10月)。在小说第一回楔子中,作者梦见黄帝神人对他诉说汉族光复的谶语,又梦见自己参加纪念光复五十周年的庆祝大会,梦见会场大门上贴着对联:“相待何年?修种族战史;不图今日,见汉官威仪。”进了大门,又看见大戏台两边的对联:“扫三百年狼穴,扬九万里狮旗,知费几许男儿血购来,到今日才称快快。翻二十纪舞台,光五千秋种界,全从一部《黃帝魂》演出,愿同胞各自思思。”*星台先生遗稿:《狮子吼》第1回“过庭·楔子”,《民报》小说,1906年5月8日。戏台上正在演一出《黄帝魂》的戏,台上小生自称“新中国之少年”,全剧由他一人说唱,以浪漫的形式,回首当年反封建反满族的勋迹,歌颂中国之独立自由、建立共和国的理想。在小说第六回“游外洋远求学问,入内地暗结英豪”中,叙述了新派人物马世英如何转化顽固守旧的康镜世的趣事。康镜世原本师从贝振,后者排教疾新,在教案中因杀了两个教民而被正法。康镜世立志要为老师报仇。书院山长马世英喜新学,倡言排满革命,想把康镜世争取过来。马世英在登门造访康镜世后,又派人给康镜世送来了《黄帝魂》《浙江潮》《江苏》《游学译编》等书。康镜世花了四、五日的功夫翻阅一过,幡然醒悟,遂改认马世英为老师,思想日益激进,与马世英成立“岳王会”,举行岳王诞辰纪念活动,演精忠报国之戏,宣传排满革命思想。*参见星台先生遗稿:《狮子吼》第6回,《民报》小说,1906年10月8日第8版。小说虽为虚构,却间接地反映了《黄帝魂》等革命书刊传播之广与影响之大。
诗人对船山民族主义精神的讴歌也从一个侧面反应了世人对船山民族主义符号的认同与接受。1904年,诗人高旭就在其诗作中说:“伤心非种未曾锄,醉看吴钩恨有余。我不薄今我好古,《攘书》读罢读《黄书》。”*高旭:《伤心》,《高旭集》,社科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第353页。原载《警钟日报》1904年5月7日,署名“汉剑”。不仅文人学者、革命志士推崇《黄书》,而且女辈亦热衷于谈论《黄书》,并从中受到启发。高旭的夫人周红梅就因为“天梅哥为我说《黄书》,刺激于脑,而不能自已”,因而赋诗抒怀:“腥膻遍地泪斑斑,一卷《黄书》不可删。汉种痴迷谁唤醒,中华尚有女船山。”*周红梅:《天梅哥为我说〈黄书〉刺激于脑而不能自已因作》,《女子世界》1904年5月第5期。女子而以“女船山”自相期许,足见船山之风靡。
清末船山思想的传播过程也即革命排满思想的宣传过程,二者的高度融合凸显了船山思想的民族主义内涵。正如论者所言:“民族革命光复旧物之义,自船山、晚村以来,彰彰在人耳目。凡会党户知之,凡妇女儿童亦户知之。”*章太炎:《再复吴敬恒书》,《民报》1908年7月8日。章士钊撰写《王船山史论申义》时,预言随着船山学说的传播必将生出许多波动;而历史也证明:“果也,辛亥革命以前,船山之说大张,不数年而清室以亡。”*章士钊:《疏黄帝魂》,《章士钊全集》第8卷,第199页。这一方面表明了革命党人思想宣传的成功,另一方面也折射出船山思想传播的效果。
综上所述,自1895年以后,报刊杂志成为船山思想传播的重要媒介。与传统的图书传播相比,报刊杂志发行周期更短、发行范围更广、发行量更大,因而大大提升了船山思想在大众中的知名度。复因新式传播媒介的特点和传播工具的政治化利用,报刊上的船山是经由传播者加工改铸而成的船山符号,使船山学说的深文奥义得以明晰化,并且以通俗易懂的方式呈现出来。在传播内涵上,集中凸显船山民族气节与民族思想,以船山史论振起国魂,吸收船山《黄书》思想,打造出“黄帝魂”这一民族认同的意象,将船山思想通俗化为“攘夷的道理”和“攘夷的法子”。借助于新媒介的传播,船山作为民族主义符号深植人心,成为激发广大民众民族主义思想的重要力量。当然,除大众媒介传播外,清末船山著作的刊刻也是传播船山学说的重要途径,但就向民间普及船山思想而言,两者所发挥的作用不可相提并论。限于篇幅,此处略而不论。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近代船山符号的产生与运用研究”(13BZS087)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