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莲峰志》研究

2018-07-27 08:47徐仪明
船山学刊 2018年3期
关键词:王夫之民族精神家国情怀

徐仪明

摘要:

王夫之《莲峰志》,是其唯一部地方志著作,深刻体现了他的家国情怀、乡土深情、人间大爱、报国志向和民族精神。莲峰之上的方广寺既是一座佛教著名寺庙,同时也是王夫之抗清斗争的根据地,由此在方广寺的历史上留下了其英勇反抗、宁死不屈的记载。朱熹和张栻二位南宋大儒登临过此山,船山详细记述了他们的行踪以及在此写下的诗篇,并加以评述。王夫之对莲峰一带的山川地貌,名胜古迹了如指掌,在《名迹》篇中有充分的体现。他对莲花峰的真挚情感,在《莲峰志·总序》的最后一段中表现的最为淋漓尽致。这种乡土深情和人间大爱,当然由于船山在莲花峰以及方广寺与各位抗清志士患难与共,生死相依所激发出来的,终其一生都激荡在这位具有爱国主义精神的伟大哲人心中。

关键词:王夫之;莲峰志;方广寺;家国情怀;民族精神

王夫之的家国情怀、乡土深情、人间大爱、报国志向和民族精神集中体现在其所撰写的《莲峰志》一书中,这是船山仅有的一部地方志著作,收录在《船山全书》(岳麓书社1998年版)第十一册。该书共分五卷:卷一是敕谕,原志序;卷二是沿革,形胜,名迹,附丽;卷三是名游,祀典,禅宿,物产;卷四是序记;卷五是诗,总序。对南岳莲峰一带的历史文化、山川名胜、名胜古迹、往圣前贤、高僧大德诸方面无不述及,可谓详哉、备矣。笔者读毕此书,对船山先生著此书的深意似乎有了一些了解,故作此文以记之,期贤者有以教我。

提到莲峰就会想到佛教,因为整个南岳都是一座佛教的圣山。而在这里提到佛教又不能不立刻想到方广寺。船山在本书的开始就将明神宗万历皇帝的敕谕录此,曰:“皇帝敕谕方广寺住持及僧众人等。朕惟佛氏之教,具在经典,用以化导善类,觉悟群迷,于护国佑民,不为无助。兹者圣母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命工刊印续入藏经十一函,并旧刻藏经六百三十七函,通行颁布于本寺。尔等务须庄严持诵,尊奉珍藏,不许诸色人等故行亵玩,致有遗失损坏,以垂永久。钦哉,故谕!”[1]613王夫之通过万历皇帝的这道敕谕,揭示出了方广寺在明代佛教寺院中的重要地位,由此也拉开了《莲峰志》一书的序幕。

在对方广寺历史沿革的追溯中,王夫之指出:“时梁武帝方隆佛教,天下翕然称之,故其说不中隐,以闻于朝。则惠海尊者鼻祖之自来也。或曰:惠海尊者为方广开山,盖海印双僧之流也。寺以尊者故建,今寺后拜经台乃其址,始于天监二年岁癸未,历陈、隋、唐、宋、元,或革或沿。然此山以龙立,以法沿,由梁以前未显,实为潭始基之故以梁始。既历陈、隋、唐、宋、元,明兴,寺盖未绝,年湮久渐圮。嘉靖二年癸未,僧洁空德蕴、义天德仁修之,板屋銕瓦。洁空者,即偈所谓‘七十三年老洁空之禅悦也。又历九十六年所,万历四十七年己未,火。僧少庵如峰、安然性柱再建。又历甫九年,崇禎元年戊辰,火。己卯,督学使迁治郧中丞昆山王公永祚澄川属僧凝然性翰。壬午,学使梁溪高公世泰汇旃益命之。性翰出其衣钵资粮,以隆武元年乙酉十一月十二日再造。与其役者,楚抚义兴堵公胤锡仲缄。衡阳王介之石子、管嗣裘冶仲、夏汝弼叔直、王夫之而农襄之也。”[1]616-617方广寺历史悠久,名闻遐迩,但却饱经灾难,两次遭到大火焚毁,又多次被重建。王夫之兄弟之所以能够在明隆武元年或称明弘光元年、清顺治二年(农历乙酉年)亦即公元1645年参加方广寺的重建工程,就是因为当时张献忠攻占湖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逼迫所占之处的士绅归顺,凡有反抗者立即投入湘江溺死。船山与其兄石崖就是在此情形下来到南岳莲峰之下的,在衡山之南的黑龙潭上游双髻峰(据说王夫之曾号双髻道人,就是为了纪念在莲峰的这段岁月,因为莲峰之双峰犹如双髻。)也就是莲峰最为隐蔽,人迹罕至之处搭建了一个茅草庵,名曰“续梦庵”,自号“续梦庵柴人”。这个“续梦庵”,不仅是王夫之兄弟的居室,也是他们修习佛法的佛庵。[2]249就是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船山兄弟节衣缩食,拿出银两来资助重建方广寺,可见他们与该寺无比深厚的情感。另外,与王夫之兄弟一起重建方广寺的堵胤锡、管嗣裘、夏汝弼都是和王夫之衡阳起兵抗清的战友,而方广寺就是他们起兵抗清的一个据点。尽管由于敌众我寡,起义最终失败了,但在方广寺的历史上写下了英勇反抗的光辉篇章。

王夫之深深地爱着方广寺乃至莲峰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更因这里的历史悠久,人文荟萃而自豪。他说:“呜呼,山岂不以人哉!则朱、张二夫子矣。匪徒峰也,自唐元和韩子登南岳,望蓝岭挥涕焉,嗣宋三百年矣,非二夫子谁可与登岳者?况峰之岧峣一隅,多荒岁月者哉!又非尹子、湛子、刘子诸人之兴起于二百年后,则两夫子不传。二贤祠者,祠两夫子者也。湛子若水、尹子台、刘子阳初建,亡岁月。田与祠,尹子所捐也。嘉会堂,湛子所命也,以命祠。祠与寺废未兴,高公世泰问其址,乃立五楹骈立,窈然幽邃。弘光元年夏,堵公胤锡隘之,作前宇;王介之、夏汝弼、王夫之实经营之。始火,仪部曾凤仪舜卿迁祠于集贤,礼也。《记》曰:‘庙火,三日哭。寄主于别宫,古之道也,不旷食。祠成,奉主于故宫者,衡山知县董公我前受于、衡李朱公子觐、永李吴公晋锡。董以癸未殉节死。名祀煌煌,援贤益彰,非其人弗翔,董令协也。”[1]617-618船山以朱熹和张栻二位南宋大儒登临过此山为荣,虽然在朱张二贤之前,韩愈也曾到此,但因其是被朝廷贬官至岭南路途当中,情绪低落,心情黯然,并未留下佳作,可谓是一个极大的遗憾。朱张二位则盘桓数日,悠游山水,共有诗篇数十首作于此山。船山认为这是一件值得纪念的盛事,所以在《莲峰志》中记述甚详,反复论及。如其谓:“公讳熹,字元晦,新安人。宋宁宗时,累拜焕章阁侍制。乾道丁亥十一月,访张南轩于潭州。时洪觉范在峰,公有怀同异,邀张南轩及林择之,由潭抵岳后,自马迹桥登峰。迟久,有唱和集。公道步天降,至游屐遣兴,吟章调玩,不以方板为限,今寺中人犹能道之。”[1]625对于朱熹到此的因由先做一介绍。其次是张栻,“公讳栻,字敬夫,别号南轩。先世绵竹人。父浚,以中兴功第一,公虽将家子,尤以道学为己任,与朱文公交良善。乾道中,出知潭州,同游方广唱和,有唱酬序,并诗十八首,见后卷。今合祀祠中。”[1]626陪同朱张二人登上莲峰的还有一位林择之,始终与二贤相伴并有诗唱和。王夫之论述道:“方广之游,唐以上阙。宋得三子,而一几绝。两公屹然,峻削其列。后之视今,谁曙谁灭?万星其荧,以敌晨月。”[1]626即认为朱张等人的莲峰之游,所留诗篇为千古绝唱,不可磨灭,是后人无法企及的,犹如万星之荧光,也难敌早晨的月光,何况与皎洁的夜月相比。显然,船山对朱张是非常崇敬的,对于他们的莲峰之行和相关诗篇,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王夫之对于莲峰的深情厚爱,表现在方方面面,但是在《沿革》篇中可以看出他是集中在方广寺一身之上的。方广寺的兴废、重建和名望,每一样都在船山心上,难以忘怀。更为重要的一点就是方广寺见证了王夫之兄弟和堵胤锡、管嗣裘、夏汝弼等抗清志士艰苦卓绝的战斗生涯和那一幕幕悲壮的历史性画面。由此可见,方广寺绝非是一座普通的寺庙,而是一座千古名刹,难怪在一代大儒王夫之的笔下得到如此高度的重视,并且加以如此精心的记载与描述。

王夫之的确对莲峰一带的山川地貌,名胜古迹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在《名迹》篇中,他这样写道:

嘉会堂,两夫子同三山林用中唱和迹也。后毁,今建。

天下名山,宋徽宗御书,降于方广,立坊。后毁。

古镬,寺有千僧镬。今毁。

娑罗泉,寺后,传有娑罗树覆其上。

洗衲石,石平向,泉水逸其上,薄流清驶,如可洗濯,即惠海尊者洗濯处也。太守海南李焘斗野镌其上。

补衲台,寺右惠海尊者补衲处。一石鼎立,林樾幽寂。一曰啸台。

啸台,补衲之别。粤人张博读书其上,岳和声镌之。

恋响台,谭友夏元春以易啸台也。

车辙亭,寺右。相传百八阿罗汉运粮于此,憩力分餐,以为灵迹。

岳游碑记。竟陵谭友夏元春撰,朱菊水司马时分帅郧子,命衡倅陈允问镌之树荫泉上,乃谭子所自择处。记见后卷。貌云响水,诚一时之绝构也。

古马迹桥,平田流水,上此即岳矣。张南轩记云登马迹桥,即此。

飞来钟,相传飞来。凡寺多托之。此钟鸣异常钟,知非人间烟火物,信寺宝也。

卓锡泉,高禅飞锡地,或双僧之流卓杖于此。

灵源阁,誉禅师所居,以馆洪觉范。宋以上名刹也。

甘露灭斋,灵源阁之别。觉范有铭,见禅宿志。其云甘露灭者,万法未起,本无甘露,而何有灭?万法既起,乃知甘露,于是费灭。传谓范少罹忧患,隐衡岳,乃立此斋,则其早年未离文字而得魔,因非禅觉之夙达也。

潭字“黑沙潭”三字,大径三尺,苍藓剥白,游者或见之。

峰字“妙高峰”。寺右,镌县岸上。

湧几,王夫之镌。诗叙曰:“大坳而下,平桥丛石间觉有异。已忽两石临水,下石承上石,旁壁顶覆,可度可登。予命人为级,穿折于肩肘之间,攙度裂处,顾其逼郁,尚以翔移为苦。造形以来,悠悠者谁望而目之,则经此者又可知矣。举酒酹石,貌以湧几。今往后来,游览相积,风雨苔藓之所不忌,则此石其傳也已。时崇祯甲申阳月望后。”

“旷古登应少,问之石不知。此山初得主,于岳觉增奇。叶动鸣泉处,桥寒亭午时。有来增胜概,切莫突西施。”[1]620-622

上引《莲峰志》卷二《名迹》篇全文,其中有几处值得特别注意,如马迹桥,张南轩曾在《游南岳唱酬序》有所记述,其云:“予三人(朱熹、林用中和张栻本人)联骑渡兴乐江。宿雾尽捲,诸峰玉立,心目顿快。遂饭黄心,易竹舆,由马迹桥登山。始皆荒岭弥望,已乃入大林壑,崖边时有积雪,甚快。溪流触石曲折,有声琅琅。日暮抵方广,气象深幽,八峰环立,所谓莲花峰也。登阁四望,雪月皎皎。寺皆板屋,问老宿,云:‘用瓦辄为冰雪冻裂,自此如南台、上封,皆然也。”[1]640-641在这篇序中,张栻强调了穿越马迹桥是登上南岳的必经之路,过了马迹桥,眼前视野开阔,林壑满眼,积雪伏石,溪流宛转,泉水淙淙,行行复行行,方能到达方广寺这一千年名刹。此刻,但见峡谷深幽,八峰环立,好一派浑然天成之气象,这就是人间胜景莲花峰,所谓“登阁四望,雪月皎皎”,极言方广寺一带的雪夜之幽静、清新、清爽与可爱。显然,王夫之是十分欣赏张南轩这篇游记的,原因是他在数百年之后,同样来到这里,追踪前贤的足迹,可谓感同身受,两心相契。正所谓“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所以,当他走到马迹桥之时自然就会想到“张南轩记云登马迹桥,即此”,可谓心有戚戚焉。

当然,王夫之更多的还是将目光集中在方广寺本身,其所记有:“古镬,寺有千僧镬。今毁”,“ 娑罗泉,寺后,传有娑罗树覆其上”,“洗衲石,石平向,泉水逸其上,薄流清驶,如可洗濯,即惠海尊者洗濯处也。太守海南李焘斗野镌其上”,“补衲台,寺右惠海尊者补衲处”,“一石鼎立,林樾幽寂。一曰啸台”,“啸台,补衲之别。粤人张博读书其上,岳和声镌之”,“飞来钟,相传飞来。凡寺多托之。此钟鸣异常钟,知非人间烟火物,信寺宝也。”,“卓锡泉,高禅飞锡地,或双僧之流卓杖于此”,“灵源阁,誉禅师所居,以馆淇觉范。宋以上名刹也”。以上所记数语,皆为当年方广寺之名物,王夫之引前人的游记为之佐证。如彭簪《方广记略》中说:“徒步过莲花峰,方广寺正在莲花心也。旋踵得雨,喜甚,留寺中半日。寺僧指寺前石壁题刻,皆唐、宋时人姓名。石壁之下,泉声汩汩,环绕而出。傍泉有补衣石,甚奇,在寺之右。寺后有娑罗树,悬生岩上,不可攀,相传为数百年物,然大不盈把。寺中有千僧锅,已不可炊,寺僧弗毁,欲以存古迹也。”[1]649树木、山石保留依旧,而大锅却已毁弃不存了,但船山仍然以记之,以表示永志不忘。

如果将王夫之上面所记的方广寺名物与其所收于此的前人游记相比,可谓详哉、备矣,无论存废,无论巨细,船山皆一一道来,毫无遗漏。如果船山仅有广博的知识,而没有深厚的乡土深情,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在《莲峰志》卷五也就是该志的最后一部分《诗》中,记载了从南宋朱熹、张栻到明末周大启、刘明遇等人的诗篇共101首,皆为前贤游历南岳时所作,其中绝大多数是以方广寺为吟诵对象的。众所周知,文人雅士在面对佳山胜水之时爱好吟诗作赋乃是一个古老的传统。在王夫之所记这101首诗篇中就有不少脍炙人口的佳作。

朱熹是程朱一派理学学说之集大成者,在中国理学史甚至整个中国哲学史上的地位都是举足轻重的。然而朱熹也是一位著名的诗人,他有不少清新隽永、意味深长的诗句传世,比如人们非常熟悉的“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即是很具有代表性的佳句。下面就将朱熹19首诗录于此:

后洞山口晚赋

日落千林外,烟飞紫翠深。寒泉添壑底,积雪尚崖阴。景要吾人共,诗留永夜吟,从教广长舌,莫尽此时心。

自方广过南台次敬夫韵

素云留青壁,苍霞对赤城。我来林壑晚,人说夜灯明。贝叶无心得,蒲人有旧盟。咄哉宁负汝, 安敢负吾生!

方广版屋

秀才千章倒,层薨万瓦差。悄无人似玉,空咏小戎诗。

方广道中半岭小憩次敬夫韵

不用洪岩远拍肩,相将一笑俯烟寒。向来活计蓬蒿底,浪说江湖极目天。

道中景物甚胜吟赏不暇敬夫有诗因次其韵

穿林踏雪觅钟声,景物逢迎步步新。随处留情随处乐,未妨聊作苦吟人。

崖边积雪取食甚次敬夫韵

落叶疏林射日光,谁分残雪许同尝。平生愿学程夫子,恍忆当年洗俗肠。

后洞雪压竹枝横道

石滩联骑雪垂垂,已把南山入小诗。后洞今朝逢折竹,却思联骑石滩时。

方广奉怀定叟

偶来石廪峰头寺,忽忆画船斋里人。城市山林虽一致,不知何处是真身?

方广圣灯次敬夫韵

神灯照夜惟闻说,皓月当空不用寻。个里忘言真所得,便应从此正人心。

罗汉果次敬夫韵

目劳足倦登乔岳,吻燥肠枯到上方。从遣山僧煮罗汉,未妨分我一杯汤。

壁间古画精绝未闻有赏音者

老木樛枝入太阴,苍崖寒水断追寻。千年粉壁尘埃底,谁识良工独苦心?

泉声次林择之韵

空岩寒水自悲吟,遥夜何人为赏音?此日团栾都听得,他年离索试追寻。

霜月次择之韵

莲花峰顶雪晴天,虚阁霜清绝缕烟。明发定知花簌簌,如今且看竹娟娟。

枯木次择之韵

百年蟠木老聱牙,偃蹇春风不肯花。人道心情顽似汝,不须持向我侬。

夜宿方广闻长老守荣化去敬夫感而赋诗因次其韵

拈椎竖拂事非真,用力端须日日新。只麽虚空打筋斗,思君辜负百年身。

莲花峰次敬夫韵

月晓风清墮白莲,世间无物敢争妍。何如今夜风头雪,撩得新诗续旧篇。

方广睡着次敬夫韵

风簷雪屋澹无情,巧作寒窗静夜声。倦枕觉来听不断,相看浑欲不胜清。

感向子平事

翩然远岳恣游行,慨想当年向子平。我亦近来知损益,只将惩窒度余生。

残雪未消次择之韵

脚底悲风舞冻鸦,此行真是蹑苍霞。仰头若木敷琼叶,不是人间玉树花。[1]653-657

朱熹这19首诗主要是围绕着方广寺来写的,当然,也有一些抒发自己的种种情怀的。比如《感向子平事》,就是在畅游南岳之时,忽然想起了汉代的隐士向子平。向子平雅好《易》、《老》,性情平和,淡然自处,不慕荣华,潜隐于家。据《后汉书·隐逸列传》记载,其尝读《易》至《损》、《益》二卦,喟然叹曰:“吾已知富不如贫,贵不如贱,但未知死何如生耳。”中年以后,抛弃家室,以生当死,携好友同游五岳名山,竟不知所终。朱熹借古喻今,用他人之酒以浇自己胸中之块垒。但作为理学家的他毕竟和向子平这样的道家隐士不一样,虽然同样知道损益之道,朱夫子则强调的是惩忿窒欲、格物致知,加强自己的理学修养,而不是像真正的隐士那样,混迹于山水之间,与清风明月为伴。孔子云:诗言志。朱熹抒发的正是理学家之志。尽管,朱熹不信佛教,但其也有不少佛家的情怀,比如他所谓的“月晓风清墮白莲,世间无物敢争妍。何如今夜风头雪,撩得新诗续旧篇”之句,认为莲花峰作为佛门圣地,无人可与之争妍斗奇。当然理学开山周敦颐的名篇《爱莲说》就曾经流露出浓郁的佛教气息,因为莲花本是佛教的圣花,理学也是杂糅儒、释、道三家思想而形成的新儒学,所以当莲花峰这一佛门圣地,对于佛教产生出向往的情感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莲花峰、方广寺,景色怡人,山川秀美,触物生情,诗意盎然,于是妙笔生花,种种诗句一时全都涌上心头,所以尽管朱熹在山上也就一半日,却能创作出十九首诗篇也属难得,所以船山尽将其一一录入《莲峰志》中,以志纪念。船山所论对我们今人仍有一定的启示作用,如指出向子平知损益之论,既深得朱子本意,更有船山的理想和抱负,那就是不负大好河山,不负天下苍生,不负匆匆百年身!朱张酬唱不仅为名山增色,也体现了朱熹、张栻乃至于王夫之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精神,其实质就是一种古代的生态文明意识。

王夫之在《莲峰志》中收入的从宋代至明代大家的诗篇很多,不少都是歌咏莲花峰特别是方广寺的名篇。船山说:“苦吟高唱,雅道今昔。”[1]686指出了吟诵诗篇是高雅之道,由古至今,相傳不绝,这些诗篇,或成为摩崖石刻,或成为雅室之宝,是莲花峰极珍贵的人文景观之一,所以船山将其尽录于《莲峰志》中是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和价值的。

结语

以上对王夫之《莲峰志》进行了大致的研究,从中深深地理解了船山作为一代大儒的人文意识和乡土深情。他对莲花峰的真挚情感,在《莲峰志·总序》的最后一段中表现的最为淋漓尽致。他说:“与岳患难,唯岳知余。残梦不忘,我报灵墟。始以宸章,迄于韵藻。天地闭塞,文之归老。”[1]686这种乡土深情和人间大爱,当然由于船山在莲花峰以及方广寺与各位抗清志士患难与共,生死相依所激发出来的,这里与他的学术生涯特别是斗争生涯密切相关,所以王夫之终其一生都时时刻刻不能将莲花峰忘怀。尽管王夫之晚年为了摆脱官府的迫害而避居于湘西之穷乡僻壤,但心中仍然向往着南岳衡山之莲花峰,因为他在那里曾经度过激情燃烧的峥嵘岁月,而一直保持的那种民族精神和爱国情怀则更是令他壮怀激烈,至死也不能泯灭。

【 参 考 文 献 】

[1] 王夫之. 船山全书:第十一册. 长沙:岳麓书社,1998.

[2] 徐孙铭. 湖南佛教史. 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 2002.

(编校:马延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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