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玥
内容摘要:《再别康桥》是现代诗人徐志摩的代表作之一。徐志摩自幼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又具有美、英留学的经历,其作品呈现融贯中西的特色。《再别康桥》中意象的魅力在于既含有中国传统文化的意蕴,又浸润了西方文化的色彩。从世界文学的视域研读这首诗,了解中西方文化的异同,可以进一步发掘作品中蕴含的民族心理和时代精神。
关键词:《再别康桥》 意象 中西文化
《再别康桥》是徐志摩的代表作之一,初载于1928年的《新月》刊上。1928年,徐志摩再次访问英国,将自己对剑桥的惜别、对爱情的哀悼化作缕缕情思融入到如画的康桥美景之中,即兴创作出这首传世之作。他受到布莱克、华兹华斯、哈代等英国作家的影响,并且借鉴西方诗歌的形式。《再别康桥》运用中国古典诗词中的传统意象给读者营造出熟悉之感,而这些意象在西方文学中也有其特定内涵。本文将选取诗中重要意象从世界文学的视域进行研读。
一.金柳
一直以来,由于汉语语音中“柳”和“留”谐音,且汉代形成了折柳送别的风俗,“柳”这种植物被赋予离别之意,如王维《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柳枝的重要特征是质性柔弱,宋人曾言“柳比妇人尚矣”,徐志摩显然也谙熟于此,将“金柳”比作“夕阳中的新娘”,并以“金柳”咏别。剑河河畔那些随风摆动的细柳,似乎和中国古代灞桥边的柳枝交融在一起,情意绵绵。
当代西方视觉艺术心理学提到,“垂柳的枝条的形状、方向和柔软性本身就传递了一种被动下垂的表现性”[1],在此基础上认为垂柳看上去是悲哀的。在英国文化中,河畔的柳树因为长长的柳枝垂到水面,摇摆的时候会泛起点点涟漪,所以有“哭泣的柳树”之说。“柳”在英国文学中有遗弃的意思,英国小说《珀思丽人》(The Fair Maid of Perth)里面把柳叶花环说成“完全是受遗弃的样儿”(a wreath of willow to show my forsaken plight)[2]。“柳”还象征着死亡,如莎士比亚的《奥赛罗》(Othello)[3]中黛斯德莫娜临死时唱《柳树歌》(The Willow Song),作者以此表达她的悲哀并暗示她的死亡。结合诗的写作背景来看,徐志摩在这里也表达了爱情中被遗弃的心碎,哀悼爱情的死亡。
二.夕阳
诗人在夕阳西下之时离开康桥,他所看到的“柳”是夕阳映照下的“金柳”,“夕阳”是一个不可忽略的意象。《说文解字》“婚”:“《礼》:娶妇以昏时”,可见自古以来婚礼于昏暮行之,因此是“夕阳中的新娘”。这一风俗也賦予了“夕阳”相思的意味,如马致远《天净沙·秋思》“夕阳西下”,温庭筠《望江南》“斜晖脉脉水悠悠”等等,可以基于此体会诗人落寞的情感。
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济慈的《秋颂》(To Autumn)[4]单纯地描绘了夕照时分的美景,徐志摩的诗也表达出对夕阳余晖中的剑桥景色的赞美和留恋。除此之外,人们对日落西方充满恐惧感,仿佛自身生命也要被攫走,如《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Shakespeare's Sonnets)第73首“夕阳底回光已经向西方下沉,死神底化身——黑夜,慢慢出现”[5],以此引发对爱情的感慨,珍惜快要失去的爱人。徐志摩这里的“夕阳中的新娘”是一个垂死的、永远离去的新娘,林徽因最终选择了梁思成,她对于徐志摩来说是只能回忆、相思,但却永远失去了的。
三.青荇
荇菜,俗称水荷叶,根生在水底,叶子略呈圆形,形状像睡莲。有关研究表明,《再别康桥》的“青荇”意象存在作伪的问题,据考证,这种植物在剑桥是不存在的,徐志摩眼里的“青荇”实际上是是剑河里面的一种长条形水草。[6]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诗人希望利用中国古典诗词中的传统意象给读者营造出熟悉之感。初中课本中有《周南·关雎》“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窍窕淑女,寤寐求之”,“荇”意象与女子有关,与伊人在水一方的意味有关,徐志摩在这里运用“青荇”意象,就是将康桥比喻成自己向往的女子,表达自己的难舍难分之情。《再别康桥》的英译版本中,将“青荇”翻译成floating heart[7],浮动的心,也体现了诗人为之心波荡漾的心情。
四.榆阴、拜伦潭
“榆阴”这个意象也存在作伪的情况,英国的榆树是英国榆,但是在剑河并不存在。[8]这自然联想到我国古典诗词中陶渊明的《归园田居》“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但是《再别康桥》与此诗表达的意旨并不相同。
“榆阴下的一潭”这句诗中还包含了“拜伦潭”意象。徐志摩将“拜伦潭”与剑河并不存在的“榆阴”结合,彰显了榆树与诗人拜伦的关系。拜伦年仅五岁的幼女去世之后在哈劳墓园中安葬,拜伦早年常常坐在墓园的榆树下思念幼女。拜伦还曾写过一首名字即为《在哈劳墓园的榆树下》(Lines Written beneath an Elm in the Churchyard of Harrow)的诗。综合这样的背景再去理解“榆阴下的一潭”这句诗,就可以感受到两个意象组合所表达的死亡、哀伤与悼念。
徐志摩受到华兹华斯露西组诗[9]“死亡”概念的影响,理想中美好的爱人死去,这样的创伤记忆难以消除,但是受到创伤的个体可以逐渐接受,从悲伤中复原。1928年3月,林徽因嫁给梁思成,同年11月徐志摩写下《再别康桥》,面对曾经一起看过的景色,爱情逝去的物是人非之感是否也能慢慢治愈。
五.虹、云彩
“那榆阴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徐志摩在诗中运用了“虹”意象。诗经中有《鄘风·蝃蝀》“蝃蝀在东,莫之敢指”,蝃蝀就是虹。毛传和朱熹都认为这里是以蝃蝀讽男女私奔的行为,也有研究者认为蝃蝀有阴阳不和、婚姻失序等涵义。这与诗人徐志摩爱情幻灭的情况暗合。“虹”意象虽然有丰富的内涵,但是它的美丽始终不容否认,如《楚辞》中写到“建雄虹之采旄兮,五色杂而炫耀”。彩虹虽美却短暂易逝,诗人徐志摩借助这一意象追忆自己那稍纵即逝的爱情。
《圣经》中“虹”出现了三次,其中《旧约·创世记》中记载了有关于上帝的誓言“我把虹放在云彩中,这就是我与地立约的记号了”,《再别康桥》中恰好两次出现了“云彩”,可见天上虹和云彩的组合与盟誓有关。彩虹被“揉碎在浮藻间”了,徐志摩和林徽因之间的誓言都成了伤心回忆,盟誓的记号已不能显现在天上的云彩中了吧。
新诗的一大特点就是目光向外,接受外来文化的影响并将其努力融化在民族风格中。“金柳”“夕阳”“榆阴”等意象在西方文学中指向哀伤和死亡,而“天上虹”和“云彩”的誓约也是被遗弃的过去。而《再别康桥》的意象虽然体现了徐志摩诗歌融贯中西的特色,但这些意象一定是以中国古典诗词为灵魂的。按照我国的文化传统来解读意象,表现了诗人对康桥的留恋、对爱情的追求和求而不得的哀伤。两种文化有交融又有差异。在吸收西方文化的同时下如何保有我们民族文化的特性,具有民族文化的自信心态,以开放的眼光接受外来文化的补充是我们应当关注的问题。
注 释
[1]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M].滕守尧等译.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624.
[2]司各特.珀思丽人[M].陈兆林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438.
[3]莎士比亚.奥赛罗 中英对照全译本[M].朱生豪译.上海:世界图书上海出版公司,2014:220-223.
[4]济慈.夜莺与古瓮 济慈诗歌精选[M].屠岸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21-23.
[5]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M].屠岸译.上海:文艺联合出版社,1988:146.
[6][8]刘洪涛.在剑桥读徐志摩的《再别康桥》[J].名作欣赏.2010(4):45-46.
[7]胡显耀,李力主编.高级文学翻译[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322.
[9]华兹华斯.湖畔诗魂 华兹华斯诗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990:32-34, 108-110,111.
(作者单位:天津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