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华的创作,近两年发生颠覆性的变化。从对哈尔滨老建筑写作的开始,内倾的态度,凸现的越来越明显,摆脱过去小抒情的写作,进入历史和文化记忆的思考。
刘丽华的散文新作《载满记忆的颜色》,写了少年时看过的绿皮火车,穿行在松林与小站间,它呼啸而来,留在身后的是风声和光线。挟着时间的风,冲开委积尘封的日子,她描述的绿皮火车,移觉各种感官,彼此挪移转换,表示自己童年时的独特感受。“我想象不出他们从哪里来,又去往哪里,他们终是要有个目的地的,正如他们曾经有过来处。一些东西在他们之间闪着光亮,那是阳光的回流效应,但这未能阻止车体内的躁动。当我的目光穿透空气中的粒子,于某一处定格的时候,那些混乱的声音依然以不同方式发出回响。”
她目睹一闪过去的绿皮火车,通过孩子的心中,发出对世界茫然的疑问。火车带着风声和煤烟味消失,两根钢轨泛着阳光,晃得眼睛有些疼痛。从这时开始,为什么?在远方,犹如钢轨一般,在心灵中向远方延伸。瞬间的断片,使孩子成长,这种痛苦影响一生。一个大的无法回答的问题,从视野中坠落,大地在丧失,让孩子單纯世界碎裂,有了漂泊的萌芽。
刘丽华无法忘掉少年的记忆,火车在旅途中留下的轨迹,依然清晰可辨,未随着时间的黑暗模糊,甚至消失。当她对生命提出问题,在不断地追问中,寻找生命的真谛。“绿皮火车在空旷的田野上飞驰,纵横交错的土地和林林总总的房屋被甩在身后。一缕烟雾尾随车体弥漫出柴油的味道,扩散于空气中。那些高低错落、凸凹相间的山丘呈现出迷人的色彩,似水墨画般驻入我们的视野中。一些旅客推开窗子,极力地呼吸,既享受泥土的馨香,又欣赏山野的神秘。”行走不是一般意义的旅途,从出发到目的,途中所经受的人与事,有色彩,有温度,有独特的感受。
一朵光焰燃烧,在身体里生长。这样的感受,漫出的温度带着时间性,刘丽华对速度格外的敏感,每移动一步,时间就发生变化,留下的是记忆。奔跑的火车,非凭空虚构的产物,或用知识编织的想象,它是生命的舞台。刘丽华有着自己独立的感悟,绵密的笔致,呈现不同任何人的思想和情感。散文不要囿于字的表面,将文字变成散兵游勇,可以随意的写,牵强附会的拼凑。任何事物都有规律,好散文隐藏字句里,不是流于表层的浮浅,夸大其词的自擂,大张旗鼓的花架子。
刘丽华的叙述,不是堆垛文字,浅白无味。时间是最好的证人,无需多余的话语吹捧,文字是生命的述说,对世界,对于人。文学不需要虚情假意,真情是文学的地基,如果缺少牢固的地基支撑,再高的楼也要塌落。散文必须有先锋的思想切割生活,更多的关注人的生存状况。
运输工具的改进,使人类和世界发生巨大的变化,不可能事情变成为现实。大地突然间的收缩,使人们茫然的寻找答案。现代人生存的焦虑,如何为自己的定位和认同,摆在现实的面前。
故乡依附在大地,那是血脉的源头,它与漂泊者的牵挂,是保护心灵的地方。刘丽华所说“那声音旋转着,仿佛要击毁车体的内脏才肯罢休。”强力的声音形成一阵风暴,清除一切,摧毁一切。火车载着声音的风暴,如今成为遥远的故事。现在人是远程相聚,屏幕上的影像记忆,感受不到生命的体温,渴望地等待。
网络的传输改变现实,坐在屏幕前,可以去世界任意的角落周游。听各种鸟儿啼叫,看诸多的动物。这些声音都是真空的,没有旅途的轨迹,光标的闪动,使人的视觉匆忙地走过。不论去任何地方,都缺少陌生的新鲜感,还没有到达之前,在网上搜索一下,电子风景、街道跃然而出,一目了然。人未离开原地,心已经漫游远方。
作家不是收藏家,热衷于对物品的搜集、储存、分类与维护的癖好。回忆中修复时间的碎片,用情感的黏合剂,把它们重新粘贴在一起。循着纹络察看每一处细节,挖掘历史的真实。一座老站,在阳光下挣扎,铺在大地上的阴影,疯狂的吮吸光线,光明和阴暗纠缠着、晃动着。“由小站到老站,两点一线的距离,我已往返多年。车厢里的故事在这密集与稀疏、真实与抽象的空间里依次上演。它折射的不仅仅是故事背后的生活,更是一段段鲜活的历史。即便这抹墨绿已经退出人生舞台,但它却以精确的笔调,继续将生活叙述下去。”刘丽华的少年记忆,在光线的强光下复活,回忆中获得重生。文学不是复制生活,而是从生命中流淌出来的,能冲没虚伪、浮躁。作家在剖析一段历史,她作为年轻的女性,没有陷于小情调的写作中,那列绿皮火车从过去驶来,又向远方奔去。车厢里的人与事留在时间中,刘丽华用文字描写的这些事情,不会让现实的法则毁坏掉,它是对语言的神性膜拜,和对时间的敬畏。
当绿皮火车掀掉蒙上的灰尘,跑进被技术切割碎裂的现实世界,它们相撞的时候,作家在修复真实的历史,寻找心灵的返乡之途。
写作是生命的投入,用体温暖热文字,创作出来的作品不会浮躁。
高维生,著名散文家,出版散文集、诗集三十余种,主编“大散文”“独立文丛”等书系,现居山东滨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