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虎 成海霞
【摘要】《颂》是周王室和贵族宗庙祭祀的乐歌,是诗、乐、舞三位一體文学样式的早期文本体现,其诗、乐、舞三位一体的功能体现出先秦时期丰富的礼乐文化。本文从颂的字形字义分析入手,探讨颂字以及颂诗后面隐藏的的政治文化功能。
【关键词】《颂》;音乐文字
【中图分类号】J60 【文献标识码】A
一、“颂”字形分析
据材料显示,“颂”字最早见于金文,据容庚先生 《金文编》与徐文镜编著的《古籀汇编》,其字形大致有颂鼎、史颂匝、蔡疾盘、说文籀文这几类写法。[1]古今学者对“颂”字本义的探讨,大多是以“诵”“容”二字为主,[2]其他诸说多由此二项派生而来。随着近现代学者对颂诗研究的不断发现,研究方法的不断更新,需要对“颂”字再做讨论。
(一)颂
颂字见于《说文》:“颂,皃也。从頁公聲。”[3]按其六书理论,当为形声字。叶舒宪先生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解释 “颂”,认为此字与原始的猎头仪式有关,当是会意字。但纵观甲骨文研究成果,对“颂”字应做如下释义。许慎解释“颂”的右半部分頁为头,下面是“儿”字,表示“稽首”之意,即拜头至地。甲骨文作,不是 “从从儿”,而是的变体,字的整体造型更象人屈膝低首之状,这夸张头形应该就是所祭神灵之面具。汉语中“公”是雄性的专用名词,具有强烈的性别色彩,是用于人的尊称和敬语,也专指男性长者。《广雅释亲》:“公。父也”。而“公”为男性之尊称,实际上是表明面具和男性祖先相关。杨雄《方言》:“凡尊老周晋秦陇谓之公,或谓之翁。”颜师古注:“公者,老人之称也。”古代称天神上帝为“天公”,称祖父为“阿公”。所以,“颂”之从公从页,合之即指男性长老神灵之面具。
由以上分析可知,“颂”字本义其实是一个人在屈膝低头说话,屈膝低头表示恭顺,进而可知“颂”的本义即为言者恭顺谦卑地向对方诉说,仪态是屈膝低首,恭敬虔诚。
(二)颂与诵
字源学将“诵”字分解为左“言”右“甬”。《类篇》:“言,讼也。”本义为讼词,引申有直言义。“用、甬”音声相近,“用”字是钟的象形,“甬”即是钟。《礼记·月令》:“角斗甬。”郑玄注:“甬,今斛也。”按其推论,“斛”就是“甬”,其形状类似于钟。
钟常常被古人取用为“大音”之义。《释名·释乐》解释钟因其中空,音响浑厚,故声音宏大。《淮南子·本经训》高诱注:“钟,音之君也。”因其声音宏大浑厚,所以排在首位。由此推测,诵的本义应为大声直言,述说,甚至是言辞凿凿之申诉,而并不单指宗教祭祀中与神灵沟通的语言。主持祭祀者的巫史在宗庙祭祀时口诵祝告之辞即为“诵”。如《襄公三十一年》:“文王之功,天下诵而歌舞之。”这里的“诵”即为颂扬文王之德。
古代学者郑玄还对其做了声训:“颂,诵也。”如《孟子·万章下》所言:“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 ”朱熹因其字声音相近而使用假借并义训为“颂、诵,通”,强调祝祷者念颂的动作。尽管声训、义训含义不同,但“颂”字的主导意义仍是沟通神灵、彰显祖先之德行。
(三)颂与容
后世学者对“颂”的注解中还有“容貌”一说同样值得重视,影响深远的是清代阮元《释颂》的“舞容说”,由于缺乏直接的证据而未成定论。清华简的问世,为阮元的“舞容说”提供了第一手资料,也使得阮元的“舞容说”成为事实。[4]再回朔先秦有关文献便可了解“颂”体现为舞容的诗篇文献多有记载。《礼记·乐记》:“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这里明确指出,“舞,动其容也”。又《荀子·乐论》:“故听其《雅》《颂》之声,而志意得广焉。……是先王立乐之术也。”这就是先秦时期雅颂之“舞容”,其表演过程体现出礼仪典章制度的赫赫威严。
综上所述,“颂”字当为会意字。“颂”的本义是恭顺地与神明沟通,因而必须虔诚恭敬、肃穆庄严,祭祀过程的视角是仰视的,不敢怠慢。由此可见,“颂”之基本内涵是下对上的称颂赞扬。
二、颂的政治文化功能
(一)宗教
颂原是宗庙祭神时所唱的乐歌,内容是歌颂神灵,祈求神灵保佑。《毛诗序》谓:“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后来用文字记录下来便是“颂”。古代祭祀与战争乃头等大事,祭祀作为一种宗教仪式,其目的就是为了得到神灵的庇佑。祭祀诗就是在宗教祭祀活动中赞颂神灵、祈福避灾的诗歌。
《诗经》中的祭祀诗歌大多是用祭祀歌曲来表演的,符合早期音乐歌、乐、舞三位一体综合表演形式,音乐的场面壮观、威严。所有这些和原始时代的巫祝关系密切。巫祝是沟通上界神灵的使者,地位显赫职责重大,而能歌善舞就是其部分职能的重要体现。《说文解字》说:“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可见巫舞渊源甚深。所以,在宗教祭祀活动中,歌舞的表现异常的突出。如《商颂·那》:“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衍我烈祖。汤孙奏假,绥我思成。鞉鼓渊渊,嘒嘒管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於赫汤孙,穆穆厥声……”上述文献是祭祀祖先商汤并述其功德的祭祀歌曲,场面是鼓乐齐鸣,气氛异常的庄严。汤王的子孙后代就在声调和谐庄重肃穆的氛围之中祷告列祖,以祈求得到先祖护佑。再如《周颂·有瞽》是描写作乐的篇章,是表现周王祭祀先祖时乐队齐奏的盛况,郑笺以“王者治定制礼,功成作乐”释之。《周颂·有瞽》不仅表现了周朝音乐成就的辉煌,而且也显示了周人“乐由天作”可以沟通人神的宗教观念。
商周时期,随着文化意识从“神”向“德”的转变,宗法祭祀制度成为祭祖的核心。《诗经》中的祭祀诗中就有描写子孙后裔祭祀祖先的诗篇。如《周颂·维天之命》:“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我文工,曾孙笃之。”这是以文王曾孙口吻叙写的祭祀文王的诗歌。前四句是对文王的德行描述,意思是文王之德至高而完美,以至高无上的天命相比,永垂后世。后四句是在描述祭祀者渴望先祖把德行与福祉降临到自己身上,子孙后代定不忘祖先遗德,誓将其德行发扬光大。
颂诗乐章所表现出的人神关系、人与自然关系的祭祀诗歌都在寻求一种和谐的因素,徐复观先生说,中国文化“走的是人与自然过分亲和的方向”。[5]这种描述人与神的和谐,人与自然的和谐,以及周代礼乐文化兴盛所反映的和谐篇章,在颂乐章中也笔墨颇多。这些描写祭祀的乐歌,其内容大都是祭祀先祖和颂其德行,先王的文德武功,谆谆教诲昭告时王以享后人,“神人以和”的宗教意味不言而喻。
(二)政治
在祭祖的歌颂中也存在着政治目的和功利观念。祭祀时人们都希望得到神灵的庇佑而生活安康,但统治者是上天神灵的代表,其保留宗教形式的意义自不待言,诸多的祭祀仪式就成为统治者达其目的工具。祭祀诗中很多作品都体现出统治者的政治目的。学者朱狄认为:“古代的祭礼仪式往往具有立法意义,故《说文》:‘仪,度也。所谓度,也就是法度。在祭礼仪式中,无论朗诵、音乐、舞蹈,都具有一种社会强制性。它们的合成结构是一种社会性非常强烈的文化结构。使意义变得更清晰,更容易接受。”[6]这些具体的仪式仪容体现出的就是颂的政治的功能。
商颂中《那》《列祖》诗篇就是通过仪式仪容来达其政治功能即教化目的的乐章。就其祭祀中的歌舞表演来说,则是通过祭祀中像“俯仰屈伸”“容貌得庄”“进退得齐”“行列得正”[4]等这些动作,来表现君臣上下、伦理秩序和神态仪度,使得上下和谐,秩序井然,这些“威仪”之态体现出的就是颂的政治功能。
再如《诗·周颂·执竞》:“执竞武王,无竞维烈。不显成康,上帝是皇。自彼成康,奄有四方。斤斤其明,钟鼓喤喤。磬筦将将,降福穰穰。降福简简,威仪反反。既醉既饱,福禄来反。” “威仪反反”就是舞容,再与“钟鼓喤喤。磬筦将将”相配合,钟鼓齐鸣,乐声和谐,主祭者屏神静气,祭祀在乐的背景下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尽显“威仪反反”的仪态,庄重肃穆,其政治目之功效可见一斑。《礼记·乐记》云:“先王制礼乐,人为之节……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因此,祭祀活动中虔诚肃穆之心要贯穿祭祀的始终。除此之外,祭祀还对参祭者的容貌仪态、身形步法等都有具体规定,如此一来,礼乐相辅相成,方能体现祭者之义。
由以上分析可知,颂诗中礼乐文化的表现也是比比皆是,从颂诗中可以看出其内在的善与美,可以看出政治与音乐的完美结合,伦理教化之美尽显礼乐之和,一方面体现出尊卑有序、内外有别的和谐的一面,另一方面还表现了尊祖颂德的美德,即“礼乐相和”方能国泰民安。
参考文献
[1]段立超.“颂”字本义新考[J].古籍整理研究学刊, 2006(02).
[2]张启成.诗经风雅颂研究论稿·诗经颂诗新论[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3.
[3]許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81.
[4]江林昌.由清华简论“颂”即“容”及其文化学意义[J].中国高校社会科学,2013(03).
[5]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自叙[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6.
[6]朱狄.信仰时代的文明[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 1999.
作者简介:李小虎,甘肃定西人,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音乐史、音乐教育理论等研究;成海霞,甘肃秦安人,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戏剧文学理论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