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作友,袁俊霞
(1.2.合肥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合肥,230601)
文化自信是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对文化问题的思考,是一个不断深入、丰富和发展的过程。据其定义来说,文化自信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政党对自身文化价值的充分肯定,对自身文化生命力的坚定信念。[1]习近平指出:“优秀传统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传承和发展的根本,如果丢掉了,就割断了精神命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孕育了中华儿女宝贵的精神品格,是中华民族生存和发展的根基。丘吉尔曾说:“我宁可失去一个印度,也不愿失去一位莎士比亚。”这足以说明文化对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重要性。
中国的文化自信发展经历了曲折的过程。梁启超曾将中国向西方学习的过程概括为:先从器物上感觉不足,再从制度上感觉不足,后从文化上感觉不足。[2]梁启超的意思是,中国应该向西方学习,学习他们的先进技术、政治制度和优秀文化,最后走向文化自信。美国学者亨廷顿认为,冷战后国际冲突的根源不再是意识形态冲突,而是来自文化的差异或者说“文明的冲突”,并明确提出,“在正在来临的时代,文明的冲突是对世界和平的最大威胁,而建立在多文明基础上的国际秩序是防止世界大战的可靠保障。”[3]亨廷顿的理论片面强调了文明对抗,忽视了交流与融合。中国文化自信的初步回归得益于两个观点:费孝通提出了十六字箴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强调和而不同的世界文明发展趋势;季羡林先生提出了“21世纪是东方文化的世纪”的观点。中华文明有着5000多年的历史,虽曲折但从未中断,是世界上仅有的未中断的文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早已走向世界,成为世界文化的一部分。每个中国人都应该有这个信心,有强烈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世界的文化生态发生了不同以往的深刻变化,各种不同文化交流、交融、交锋,国际文化活动日益活跃,西方发达国家借由政治、经济等活动进行文化渗透,兜售其文化价值,宣扬“西方文化优越论”。与此同时,文化作为一种渗透性因素深刻而持久地影响着政治、经济等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于内于外,中国必须提高文化软实力,加速“中华文化走出去”的步伐。而中国文论走出去是其重要的一环,是打破中国文论“失语症”的重要内容。加强中国文论外译工作,有助于树立文化自信,在对外交流和国际竞争中掌握主动权。
南北朝时期刘勰创作的《文心雕龙》“体大而虑周”,是中国古典文论中的鸿篇巨制,是十分宝贵的文化遗产。《文心雕龙》是一个标志,标志着中国传统从文化自觉完善到了艺术自觉,也标志着先秦百家争鸣的各个学派各自找到了自己确切的位置,并构成了一种互补的整体。[4]文化作品是价值体系的一个表现形式。中国文化中何曾没有抽象思辨?何曾缺乏博大精深之论?[5]刘勰的《文心雕龙》即是一部体大虑周、见解深刻的古典文论经典,对文学批评、文体类别、史学、文学、修辞学等一系列问题进行了独特描绘,是一份十分宝贵的文化遗产。《文心雕龙》一共五十篇,涉及范围广泛,蕴含着丰富的中国文化精神,在基本文学观、论文叙笔、剖情析采与鉴赏批评等方面具有重大的文化价值。1945年,戈登(Erwin Esiah Gordon)首次翻译《原道》,介绍早期中国古代文学批评理论。1951年,牛津大学汉学家休斯(Ernest Richard Hughes)也翻译了《文心雕龙》的《原道》,拉开了中国古典文论英译的序幕。至今,《文心雕龙》已经成为“龙学”,英译本达十五种,逐步构建起中外文论对话与文化交流的平台。本文从文化自信的视角出发,结合文本自身的文化价值,勾勒《文心雕龙》在西方世界的传播现状,进而揭示《文心雕龙》英译的文化价值。
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是我国的一项长期发展战略,《文心雕龙》作为中国第一部有着完整体系的古代文艺理论巨制,正在被广泛重视和研究,逐步走向世界、走进世界。由于东西方文化的差异、语言的隔阂,《文心雕龙》在西方世界的传播已是19世纪中叶以后。[6]中国文化典籍的外译是一项重要的翻译活动,也是一个特殊的翻译研究领域。《文心雕龙》在西方世界的传播与研究,主要得益于《文心雕龙》的英译。
文论典籍外译关乎文化的自我认同与文化自信,更关乎国家软实力的提升与国际形象的塑造。从研究的角度来说,在对文化典籍进行阐释的时候,有必要研究如何保持原有的理论形态、义理框架和表述方式,同时又能够具有异域视野的添加内容和评论角度。[7]现有《文心雕龙》的英译版本数量较少,质量参差不齐,呈现出时间跨度长、涉及地域多、译者差异大、译本呈现地域性、多样性以及文化交融的差异性与复合性等特征。[8]到目前为止,综合胡作友[8]、施加胜[9]、钟明国[10]和王毓红[11]的研究资料,《文心雕龙》的英译本共计十五种。
其中,牛津大学汉学家休斯于1951年首次翻译了《文心雕龙》中的首篇《原道》,附录于其翻译的西晋太康年间陆机的代表作《文斌》中。自此,《文心雕龙》的英译与传播从未间断,不同语言、不同民族、不同理念的译者对其进行了研究与翻译。1959年,美国华盛顿大学教授施友忠的《文心雕龙》全译本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版[12],这是《文心雕龙》的首次全译本。1983年,香港中文大学出版了施友忠译本的英汉对照本。1962年,《中国文学》刊载了杨宪益、戴乃迭的英文译作《神思》《风骨》《情采》《夸饰》和《知音》五篇。[13]1983年,香港学者黄兆杰在香港三联出版社出版了《早期中国文学批评》,翻译了《文心雕龙》的《序志》和《神思》。1999 年,黄兆杰与人合译了《文心雕龙》的全本,并于1983年出版。[14]1992年,哈佛大学宇文所安教授在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中国文学读本》,其中对《文心雕龙》至关重要的十八篇进行了详细的翻译与注解。[15]2003年,国内学者杨国斌在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出版了《文心雕龙》全译本。[16]至此,《文心雕龙》有了相当数量的节译本和全译本。如果排除其他因素,仅以弘扬中华文化、实现中外文论交流而论,本文将简要介绍以下《文心雕龙》英译的代表性译著:施友忠译本:The Literary Mind and the Carving of Dragons;黄兆杰版本:The Book of Literary Design;宇文所安译本:Wenxin Diaolong;杨国斌译本:Dragon Carving And The Literary Mind.
施友忠出生于1902年,一辈子都在教书育人,在文学、历史和哲学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深受学生爱戴。施友忠译本作为《文心雕龙》第一个英文全译本,翻译难度可想而知,此版本三易其稿,历经多次修订。1959年,第一版由哥伦比亚出版社出版,反响热烈。1971年,台北的中华书局进行了相应改进,增加了译序和关键词汇表。1983年,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再次修订,译序设“刘勰之前文学批评的发展”“刘勰及其文学理论”和“后人对《文心雕龙》的评价”三节,以直译为主,学术性较强。三个译本出版地域各有不同,受众群体广泛,影响深远,为中国古典文论外译作出了开创性的工作。西方社会开始将目光投向遥远的中国,中国古典文论逐渐开始“书写自己的名字”。
黄兆杰作为本土翻译家,在1983年翻译《文心雕龙》中的《深思》和《序志》两篇,1999年与另外两位学者完成全译本并在香港大学出版社出版。黄兆杰翻译时更加注重文学性与整体性,中国古典文论往往讲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与西方文论中的理性化、分析化是背道而驰的。本土翻译家自小受中华文化浸染,对源语文本理解透彻,在翻译过程中自然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黄兆杰在译本中任其个人感觉蔓延,朦胧与模糊并存,虚虚实实,生动形象,实现了与源文本的心灵相通、和谐自然,使得中国古典文论的异文化诗性智慧大放异彩,引导西方读者由“误读”走向“悟读”。[17]
宇文所安是美国著名汉学家,热爱中国文化,精通中国古典文学,主要从事汉学研究,所著《中国文学读本》在西方汉学界享有盛誉,被列为哈佛大学权威教程。宇文所安是地道美国人,是基于西方文论的语境对《文心雕龙》进行全新的阐释。他采用文本细读的方式,对每一段文本分析都是按照“中文原文—英文译文—重点字词解析—文本思想评价”这四个步骤完成。[8]131他对《文心雕龙》的翻译是纯学术性的,以直译为主,重要术语用音译,运用了注释、术语表、附录等文化术语补偿手段。他曾感叹说,一个在古汉语里原本清晰易懂、细致入微的论述,一经译为英文却常常显得支离破碎、不可理喻。他还认为,对于中国的思想文本,翻译的优雅往往表明它对译文读者的阅读习惯做了大幅度让步,而这样的译文只能给读者一个相当粗浅的印象,如果不附加解说文字,那些译文简直不具备存在的理由。[18]2-14宇文所安正是基于对文化本身的至臻追求与对中国文学的深沉自信,才会致力于构建相对客观的中国文论平台,从而实现中外文论的平等互动、双向阐释、合作共赢。
杨国斌是著名翻译家,翻译经验丰富,具有高超的语言驾驭能力和运用能力。进入21世纪以来,中西文化交流中的“单向透支”和“文化赤字”日益突出,中西文化的巨大落差警告我们应该加快本国文化输出。[19]在出版前言中,杨国斌高度评价了《文心雕龙》所蕴含的文学观,并指出文学观作为一种人生哲学,应该大力向海外传播。[20]杨国斌肩负重任,积极承担起学者的历史使命,译文不取巧,不猜度,顺畅自然,以归化翻译为主,靠近目标读者,积极向世界宣传中国文论与中国传统文化。文化地位决定文化立场,《大中华文库》作为杨国斌英译本的赞助人,对翻译倾向、翻译策略与方法产生着重要影响。在当时中西文化交流的大背景下,中国政府高度重视文化走出去战略,大力普及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让世界了解中国,让中国丰富世界,这也使杨国斌英译本渗透着译者高度的家国情怀和人文关怀。
了解《文心雕龙》在西方世界的传播状况,实际上是讨论其作为中国古代文论经典在西方世界的接受程度。中国文论在中国众多文学体裁中的地位并不突出,就外译来说,中外古代文论进入西方世界也远远晚于诗歌、辞赋、小说等文学体裁。中国文论历史悠久,它之所以吸引人们的兴趣,一方面是因为它是一个独立的研究领域,另一方面是因为它能够增强人们对文学史的灵敏性,深化人们对文学特性的认识。[21]王毓红认为,《文心雕龙》在西方世界的传播从20世纪初算起已超过百年,其核心内容是翻译与研究,研究机构主要是美国高校及其科研院所,代表人物有戈登、休斯、惠特克、吉布斯、托克、费威廉、彼得、宇文所安、布鲁克汉姆、梅道芬、李安琪和迪努等。他们的成果极大地促进了《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的传播,推动了中国古典文论与西方文论之间的交流与对话。[11]戴文静和古风则认为,西方《文心雕龙》的译介主力是华裔学者;研究与传播的轨迹是以北美为轴心向欧洲拓展;传播方式由简单的译介到专题论述,一步步向纵深发展。[22]笔者认为,《文心雕龙》是我国古代文论的杰出代表,中国从不缺少文论,中国缺少的是对传统文论的发掘、整理、翻译、推广与现代化改造。《文心雕龙》从被翻译的那时起,一直都有影响,从未缺场,这与中国文论失语症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宇文所安的著作《中国文学思想读本》对中国文论给予这样的评价:“在中国文学思想的传统里,一种文明在试图解释自身的文学与其他关注点之间的关系:为了解释文学在文明中的地位以及使用一些与其他知识和社会生活领域产生共鸣的术语来描述文学作品。文学思想传统的存在预示着文学的本质、角色和价值并不是不言而喻的,预示着文学是人类努力构建的一个充满疑问的领域,有待于一些解释与辩护。”[15]
令人欣喜的是,随着中国政治、经济的发展与崛起,对《文心雕龙》的研究不断深入,西方世界逐渐放弃了西方中心论思维模式,承认民族文化的多元性和价值性,主张从文化独特性的视角研究《文心雕龙》。这一时期,“由于美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它以众多的科研机构、雄厚的研究经费、先进的科研手段、丰富的原始资料以及数量可观的专业人员,包括欧洲和亚洲引进的人员,使世界汉学研究的中心在本世纪后半期逐渐转移到了美国本土。”[23]目前,英语作为世界语言,西方文论大热,被批量翻译得以广泛进入中国,引发众多中国学者的研究兴趣,大规模占据着中国高校的文化课堂。与此相比,中国文论在西方世界的传播和接受程度立见高下。中国文论并不缺乏思想和洞见,缺少的是翻译,是传播,是影响。中国文论如果都能像《文心雕龙》那样被翻译,被认知,被接受,那中国文论在世界的形象将是另一番光景。只有在翻译上下功夫,在将中国文论吃透的基础上考虑文论翻译的特殊性、译文的接受性和跨文化交际性,才能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原汁原味地传播到西方世界,增强我国的文化自信和文化软实力。
《文心雕龙》是中国第一部文学思想评论著作,立意高远,评论精准,阐述了文学观、文体论、创作论、批评鉴赏论等重要文学理论,散发着持久的文学魅力,具有高度的文化价值。从文化自信的角度来看,这样一部文论经典在西方世界传播和接受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
首先,《文心雕龙》的英译有助于反思文论失语症,加强对文化特色内容的重视与翻译,有助于构建中国文论的话语体系。如果把 《文心雕龙》比作我国古代文艺理论的雄伟宫殿,那么其中的关键术语无疑是通向这座宫殿的一级级台阶。关键术语提纲挈领,含义丰富,往往能统摄理论的概要,蕴含深刻的道理。[24]由于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中国文论术语重感觉,大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讲究点到为止的诗意美和朦胧美,而西方文论体系注重逻辑性、分析性和条理性。因此,在进行中西文论翻译,特别是文化术语的翻译时,问题多多,困难重重。宇文所安和杨国斌在翻译《文心雕龙》的文化内容时都使用了厚翻译的策略,前者更多关注的是中国文论思想的传播,为西方求异的社会文化心理结构提供东方的思想架构;后者为了促进中国文学作品的对外传播,更加注重译文的流畅性和可读性。为此,前者更多地采用直译、注释加评论的方法,偏向于采用异化翻译去增厚文本语境,而后者更多地使用意译加注释的翻译方法,偏向于采用归化翻译来增厚文本语境。[25]《文心雕龙》的英译,综合采用多种手段,保留文化特色,保证了中国文论的特质,向西方读者传达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原始魅力。
其次,《文心雕龙》的英译扩大了中国文论在西方世界的传播,弘扬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改变了西方世界对中国文化的传统看法。随着“龙学”的进一步发展,西方世界对于中国传统文论的接受和融合程度也在进一步提升,推动了中华文化的广泛传播。
再次,《文心雕龙》的英译有助于扩大跨文化交际的广度与深度,推动中西文化的交流、融合、创新与发展。从传播范围、研究的广度和深度、研究队伍等方面看,《文心雕龙》已经走向并走进世界,“龙”学越来越受到各国学者的重视和研究,中国文化软实力得到加强。但是,《文心雕龙》传播存在地域不平衡性,在东方相对比较完备,在西方依然处于艰难的“爬坡”阶段。中国文论的跨文化传播是中国文论的另一种生发过程和视角呈现,作为文学研究工作者,理应在如火如荼的全球化进程中对此问题予以重视,建构具有中国特色的理论体系,深刻剖析传播事实背后的理论本质,实现东西方真正意义上的交流与合作。[26]
最后,《文心雕龙》的英译提高了中国的文化地位,促进了国人的文化自信。《文心雕龙》的英译是中国文论摆脱“失语症”的重要一步,是中国文论生命力的生动体现。为了推动“龙学”的进一步发展,学界需要埋头苦干,从实际出发,立足文本本身,进行系统性和具体性研究,从全局着眼,从细节着手;要古为今用,注入时代精神,尊重历史,全面梳理中国文学史,加以融会贯通;要中西合璧,学习借鉴西方有益的文学理论,实现“以我为主,为我所用”。中国文论要走向世界,呼唤更多像《文心雕龙》那样有影响力的作品,只有这样,中国文论才有文化自信。只有坚持文化自信,才能实现文化自觉。《文心雕龙》的英译和中国文论的外译,有助于打破中西文化的隔阂,使“民族的就是世界的”理念真正荡涤世界,使中国文化传遍全球。
《文心雕龙》是中国传统从文化自觉完善到了艺术自觉的标志,具有重大的文化价值。《文心雕龙》的英译呈现时间跨度长、涉及地域多、译者差异大、译本多样化与文化差异复合化等特征。《文心雕龙》在世界的传播与接受,增强了我国的文化自信和文化软实力。《文心雕龙》的英译与文化自信呈现出一种相互促进和建构的和谐关系。中华文化走出去,唯有坚持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翻译实践及传播效果才能将“中国气质”体现出来。
《文心雕龙》是中国古代文论的巅峰,这样一部旷世巨作的英译过程、传播过程、接受过程,就是一个中华民族对传统文化重新认知和认同的过程,是中华文化由世界学术研究的边缘向中心靠近的过程。《文心雕龙》的英译,传播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吹响了中国文化崛起的号角,西方世界也逐渐开始发觉、探索和折服于东方文论所折射的文化价值、思想价值和美学价值,正所谓“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中国不仅要加大《文心雕龙》的翻译力度,还要增强《文心雕龙》的研究深度,这是中国文论从自信走向自强的必由之路。“龙学”会继续发展,中华文化要全方位走向世界,丰富世界,实现“百花齐放春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