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鹏生
当人们提及历史时,不可避免地要涉及记忆,这种记忆是一种“集体记忆”。按照学者哈布瓦赫的观点,不是个体主动对过去产生记忆,而是社会需要或情境使个体产生了集体记忆,促成了对过去事件的重建[1]。集体记忆往往与社会共同体及其经历的事件或情境相联系,通过民族的信仰、神话、礼仪等方面表现出来。这种记忆也总是带有主观的情感色彩。Zelizer(1995)认为集体记忆是过程性的,具有与社会、政治和文化联系的功能[2],它不仅存在于民众的脑海中,还具体地存在于仪式、博物馆、纪念碑等媒介中。
在进化心理学家Nairne 等人(2008)看来,人类记忆系统可能向加工和存储有利于生存的信息的方向进行演化[3]。人们往往是在自身文化图式背景下重构过去的记忆,有意地强调某些对自身文化有利的部分,而弱化某些于自己不利的部分。在各民族的集体记忆中,神灵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重要观念、意象。不管是宗教信仰还是民间信仰,人神关系的处理离不开对神灵信仰的理解和诠释。各种宗教基本上是以信仰超自然的实体——神为本质特征的[4]。那么对于神灵信仰来说,各地区居民的集体记忆到底有什么样的表现呢?
人们一般对神灵总是怀着敬畏之心的,他们一般不愿意直接回答有关神灵的问题,或者回答的往往反映社会称许的主流观点,因此通过深度访谈,从表层的回答和前后不一致的回答中推论人们的隐性态度。从这一内隐的态度出发,进而探讨各地区居民对神灵来历和遵从的集体记忆。本研究拟通过田野调查和质性访谈探讨各地区居民(尤其是少数民族居民)对神灵来历和如何遵从的记忆,以此来发现各地区居民有关神灵信仰的现状,揭示各民族居民在日常生活中的精神寄托表现。在我国现代化进程中要提升民族素质,建构安身立命、天人合一的和谐环境,有必要探讨与平民百姓息息相关的精神层面的内容。因此本研究对探索神灵信仰在各地居民精神生活中的地位和现状,增进对民族集体记忆的了解等方面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本研究采用访谈法,通过七个大类问题及若干个具体问题来揭示少数民族地区居民对神灵的集体记忆。问题涉及居民到底对神灵的称谓及来历的认识有无继承,是否遵从神灵的教诲,有什么样的观念在起作用,等等。以此为基础设计了开放式和半开放式访谈提纲。访谈者由经过培训的心理学专业本科生和研究生组成,采用便利抽样法在居住地选取不同年龄段的当地居民进行访谈。一是考虑到本地人策略,由有专业背景的人士用本地语言进行访谈,易于接近受访者,使受访者不受拘束地进行交流。二是考虑到他们对自己的亲属、亲戚、朋友或邻居进行访谈,可以获得有深度的信息,得到其他情况下所无法获得的信息。三是考虑到时间和精力因素,如果仅由研究者本人到各地开展田野调查,显得力不从心。开展的访谈以面对面为主,也有通过QQ软件进行的。受访者分布在10省16个地区,即内蒙古呼伦贝尔地区,吉林延吉地区,河北承德地区,甘肃兰州地区、武威地区、临夏地区,青海西宁地区,云南楚雄地区、大理地区,贵州遵义地区、六盘水地区,广西河池地区,湖南常德地区、冷水江地区、湘西地区,江苏连云港地区。受访者年龄在16岁至88岁之间,职业主要有学生、农民、打工者、公职人员、退休人员等。
说到神灵,一般都会提到与之相对的鬼或鬼魂。拥有不同宗教信仰的居民对神的称谓各有区别,如天主教徒认为神就是天主,信仰伊斯兰教的人认为神就是真主,而基督教徒认为神就是上帝,“上帝就是神就是耶稣,……,神是上帝,神就是天。鬼,都是骗人的,鬼是没有的”(基督教徒,女,60岁)。“人的心目中就有神,就叫神,总之人们尊敬的就是神”(藏族,女,62岁)。
各民族群众对鬼神的称呼反映了对鬼神的敬畏之心。在贵州遵义一带,以“猫”或“麻猫”来称呼鬼神,那里人传言,“深山老林里有一种专门吃小孩的动物,家长就以此来吓唬那些不听话的小孩,开始的时候它被认为是一种动物,后来范围扩大,把鬼神、妖怪之类的包括进去了”。对于从小生长在这里的成年人来说,虽然认为“麻猫”是不存在的,但夜深人静时或者遇到不顺利的事情时还是能够感受到惧怕,可见童年的影响是巨大的,同时也反映出年轻人的一种矛盾心态。
很多居民并不清楚鬼和神的称谓,认为没有特别的称呼,只是沿用先人们的传统,在访谈中大多说“鬼就叫作鬼,神就叫作神”。“鬼就是鬼,神就是神啊,我们一直就是这样叫的啊,哦,有时称神为神灵,上仙什么的”(汉族,男,48岁)。将“鬼”与“魔”等同、将“神”和“仙”等同的观念既在年轻人中存在,也在中老年人中存在。“之前称鬼为妖怪吧,不过现在都叫鬼,神就是神,或说是神灵、神仙吧。凡事总有正反两面,就像神和鬼就是正反两面吧”(汉族,男,70岁)。云南彝族人相信神灵的存在,但有具体称呼的比较少,如把天神叫恩梯古子、石神叫黄焦焦,其他则称为地神、火神和山神等,即在事物名前加“神”字,这些神一般都有公母之分。在彝语中“鬼”中存在着“影”“魂”(在彝语中这两个字同音)两种说法,也可理解为两种状态,它们是以相互影响的方式而存在。青海土族居民把鬼称作“独古里”,把神称作“噗光儿”,问及为什么这样称呼,均答为长辈告知、代代相传的结果。有田野调查发现,所谓的“独古里”就是那种半神半鬼的邪物——“猫鬼神”,认为“猫能够通神”,是地位低于神、佛的亦神亦鬼的动物[5]。
与鬼神称呼有关的问题及回答反映在以下几个方面。
问题一:鬼神的来源——来自哪里?“鬼是在地下,而神是在天上的”这种“地下天上”的说法为广大居民认可。同样流行的说法是,“鬼是人死了变的,神是成仙得道的,就成了神”,具体表述仍有一定的差异。“神是人通过修道从而变成神仙的”(哈尼族,男,50岁)。“人死了之后就变成鬼了呗”(藏族,女,42岁),“鬼就是(人)死了以后的魂魄”(藏族,男,44岁)。“因为我们这儿是少数民族地区,神就是天神啊地神什么的,鬼的话我们就叫‘yazhi’,它们应该是从我们人类有的时候就出现了”(白族,女,25岁)。在彝族群众眼里,“鬼”是由人死后没有得到“毕摩”*“毕摩”是彝语音译,“毕”意为“念经”,“摩”意为“有知识的长者”,是一种专门替人祈祷、礼赞、祭祀的祭司。彝族人认为“毕摩”是天神派到人间的使者,能沟通神与人的关系。的超度形成的,而“神”来自对自然万物的崇拜。人死后通常有两种选择,选择走“白道”会得到毕摩的超度,选择走“黑道”就不会得到毕摩的超度,走这条道时只能成为“孤魂野鬼”。“鬼是传说中死去的人因有冤屈而化成的,而神是传说中拥有一般人没有的能力的人”(彝族,男,39岁)。“鬼是人死后葬在山中产生的,神是天上来的,但在生活中它在庙里相当于菩萨”(侗族,女,72)。中原一带的居民往往认为像玉皇大帝、菩萨等就是天上的神。把死去的人称作鬼,把“天上的”称作神,这“天上的”究竟是什么呢?受访者也说不出所以然。
问题二:对鬼神的隐喻——是好还是坏?一般把神比作好的,鬼比作坏的。农村老年人一般认为,“神能带来好运,带来幸福,鬼是有害于人的,它会带来疾病、灾难的,也会不幸福”。有的农村老年群众还说,好的干部、好的领导就是活“菩萨”,有些领导干部贪污、腐败,会说“是个鬼哟,不得好死”。有的壮族居民认为,“人在存活于人世时,做了无数好事,死后灵魂升入天堂,变成了神”,“神是指自己的原则,好的事情,而鬼则是自己的阴暗心理,坏的事情”,有的则说,“神灵只是一种传说,至今无人见过神和鬼,依靠他们无法将事情做好,这只是一种心灵的寄托和安慰”。有的苗族居民相信,“人在死亡时灵魂就脱离了人的肉体,没有做坏事的人升天做了神仙,做坏事的人便做了鬼”。
汉族居民的说法与前面的有一定的相似性,例如:
“我么有时称鬼为‘坏东西’或直接说是鬼,而对于神则会叫做‘神仙’”(汉族,男,19岁)。
“神是原本就存在的,人死后变成了鬼”(汉族,女,19岁)。
“人死后就会变成鬼或者神,神是这辈子作出杰出贡献的人,死的比较冤枉就变成了鬼”(汉族,男,30岁)。
“神是善类,鬼是恶类,它的来历可能是古代那个时候没有物质方面比较缺少的时候把希望寄托于一种特定的东西而来的吧”(汉族,女,39岁)。
“听说只要人死了以后灵魂都会变成鬼神,至于是变鬼还是变神就得看他生前的造化,生前为人善就变神,反之就变鬼了”(汉族教师,男,42岁)。
“鬼一般就是人们心目中认为的不正规、邪恶的东西,就称为鬼;神在心目中呢就是对自己吉祥,也就是对人们有保护的这样的神灵,一般就称为神,就是比较神化的东西”(汉族,男,45岁)。
“鬼是那些死于意外的,或是不在家死的人,比如车祸之类的,……鬼是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以后,大家就称有鬼。……鬼比较邪恶,神应该是像天使那种”(汉族,男,58岁)。
“神就是大家觉得给自己带来了一些利益的方面,比较正面的一些东西,就觉得是神灵。神灵比一般人好像要尊敬它吧。……鬼就是鬼,神是人的一种崇拜吧”(汉族,男,67岁)。
问题三:鬼神是静态状还是动态状?有不同的说法:
“神是(来)保护保佑的,而鬼专门是咬人的,死鬼、饿鬼都是吸血鬼”(白族,女,55岁)。
“鬼就是人死掉……人们说人死了就是一堆泥,人们就叫鬼”(藏族,女,42岁)。
“鬼就是鬼魂呗,它就在到处流浪着”(藏族,男,44岁)。
“鬼是凌晨2点才出来自由活动、搞、害人,我们活人是见不到的。大神仙和‘老祖公’三代是在特定的日子全天出来,比如大年初一、初七、十五、祭祀的日子,出来看看有需要帮助的人就帮助,而其他小节日是小神仙出来帮忙”(彝族,女,73岁)。
“鬼是我们这儿用来吓唬小孩的,神就是老一辈所说的神通广大的存在,能消灾能保佑人的。这应该是一种信仰吧”(汉族,男,45岁)。
“‘独古里’既能报恩,也能报怨,它会守家,也会害人”(土族,男,40岁)。
贵州遵义地区的居民认为,如果干了很坏的事情,就会碰到“麻猫”,“像我们这种平民百姓犯些小错应该没什么事”(汉族,男,23岁)。
问题四:鬼神是否为祖先。有些居民认为神就是祖先或者去世的老人,例如:
“鬼是看不到的,神是死去的老人,老人是不会害我们的都是为了我们好的”(侗族,女,70岁)。
“神的意思就是家神,是(来)保护保佑的”(白族,女,55岁)。
“神是我们的祖宗,鬼是那些死鬼”(汉族,女,65岁)。
“我们的祖先正常死亡,然后变成了神,我们现在家里供奉的就是神灵。”(汉族,男,60岁)
有些居民认为祖先与神是不同的,如:“当祖先不坐在堂上时就需要神灵来指点,让祖先重坐回到堂上,保佑家里。或当我们沾了什么晦气回到家里,使祖先不安时,就需要神灵来指点”(汉族,女,40岁)。
“我们相信的(去世)亲人存在在别人看来就是鬼,我们把他们的亲人也当作鬼”(汉族,女大学生,23岁)。
问题五:“鬼神是否为一种幻觉?”自称无神论的居民认为:
“本来就没有,那还称作啥”,“这是人的一种心理上的一种感觉啊,哪来的神,哪来的鬼呢”,“我不信神,我只信共产党”,“农民嘛,生活中最主要是实实在在的种地、干活,养家糊口,我觉得你口中说的神啊鬼啊都是假的,我不信这些”。有的彝族大学生说,“鬼是人幻想出来,不存在的”或者说“神是虚幻的,根本就不存在”。
有的汉族居民认为,“过去科技还没发达,人们为了寄托一些想法一些问题,不能解释只好能够想象寄托在鬼和神方面。现在的科学也不能解释到底世界上有没有鬼和神,这是人们的幻想”。一名汉族男大学生说,“鬼就是小鬼,神就是老天爷或是上帝,鬼是来自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另一名汉族女大学生则认为,“鬼是虚幻,是心里恐惧的幻觉,神是信仰,一种引领我们走向光明的思想”,通过追问,她对这种说法进行了补充:“它是一种约束力,所以有时会让自己不舒服不幸福,但是大体而言,它还是指导方面居多,不然它也就没有什么作用了。……信仰能起到作用的是,对于生活中一些坏习惯有所约束,对于自己的想法能得到扩展,能让自己有幸福感让自己不害怕什么”。
在各地区受访的多数居民看来,鬼与神是有区别的。相信鬼神存在的居民尤其是少数民族群众也相信万物有灵,这种万物有灵的观念在许多狩猎和采集的少数民族中存在,如布朗族居民认为,一切都在鬼魂的支配之下,独龙族、怒族、傈僳族也有对山神的崇拜。云南楚雄彝族人将龙和蛇视为神灵。一位受访的88岁水族老人说,“像山有山神,树有树神一样,世间万物都是有灵性的,自然也就有各种掌管万物的神了”。何震寰等人对125名彝族中老年人的调查也发现,57%的人相信神灵存在,18.4%的人似信非信,还有28.1%的人认为死是一种归宿,人死后灵魂会归到另一个世界[6]。
在对少数民族地区信仰的文献描述中,除了全民族信仰的宗教外,一般均写着“多神信仰”或者“泛神论”等词汇。从早期文献中可知,“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礼记·祭法》)。神代表了日月星辰、高山峡谷之类的自然界。“人死曰鬼”(《礼记·祭法》),鬼代表了人去世后的灵魂。由于各民族群众通常把鬼神并列,即把仙逝的鬼魂与自然之神放在一起,因而敬鬼神等同于敬神。中国的鬼神崇拜经历了从原始崇拜到“天地人”三位一体系统的建立,从儒释道三教合一时的皇家神坛到民间崇拜,从鬼神崇拜的兴旺走向衰落,都反映了生产力的巨大发展带来的变化[7]。
在受访过程中,居民经常提及的一句话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强调心目中神灵存在的条件——“信则灵”。有的说,“鬼和神其实是一种形式上的东西,你信他就存在,你不信他则没有了”。关于“信则灵”的记忆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强调神灵无时不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这种看法以中老年人居多,如认为:“神灵一直都生活在我们的空间中,……我们和这些神灵一起生活的,我们谁都离不开谁”(苗族,男,62岁,风水先生)。“鬼就是鬼魂,是人在死亡之后其灵魂脱离肉身后形成的,神灵则是本来就存在的”(壮族,男,50岁)。“鬼一般属于在人死后,没有同伴,只有它自己存在的时候。神在很远古的时候就有了,鬼是鬼,人是人。如果人死后我们没有给他们‘酒路’的话,他们就会成为鬼”(汉族,男,61岁)。
二是强调自己看法的可变性。有居民提到,“原来(年轻时)我是不信,现在呢好像有些半信半疑了”。“以前是非常信,天天通过烧香祈求自己的脚痛能够好,但是一直都不好,老天没有帮助我,后来又有个老人说,有些东西是靠自己去获得的,现在就很不烧香了”(彝族,女,73岁)。一位28岁汉族青年说他对“猫”的存在半信半疑,当追问“这与你的一些生活经历或遇到过什么事情有关系吗”时,他说“我没有遇到过,但我身边的人有遇到过,所以我就信了”。有的中老年人对鬼神之说带有排斥的情绪,但是认同传统上烧香祭拜的做法,认为这是传统留下来的,是对去世的先人们的一种纪念,尊重传统而已。
三是无意识中存在前后矛盾或者自相矛盾的表述,如在访谈中,前边刚说,“所谓的鬼神都是虚幻的”,后边又补充说,“是需要神灵保佑的呀”。一位42岁的天祝藏族妇女认为,“神应该是人的心目中的一种迷信吧,要说不相信迷信吧,可是需要神的时候,你也得相信啊,有时候你执意相信迷信,可是它又不起作用”。反映出一种矛盾的心态。一位43岁的侗族男性认为,“神是幻觉是不存在的,鬼是迷信离我们很近”,又认为,“神只有一个作用,在生命垂危我们无能为力的时候它可能让局面有所转变的”。一位45岁汉族男性居民说,“我是无神论者,不怎么给神磕头,若是遇到土地公,就会前去鞠个躬”。一位48岁的侗族女性把神比作上帝,把鬼比作迷信,后又补充说,“还是要信一点点的”。一位63岁退休水族女教师说,“我根本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鬼神,我只相信世间万物都有灵魂,并且各种生物在这世上是相互依存的,谁也离不开谁,所以我们都得相互尊重,和谐共存”。一位88岁的水族老人先说,存在着“各种掌管万物的神”,后又说,“我对神灵的看法是半信半疑的,……神有神的生活,人有人的过法嘛”。
四是表达出不信但要尊敬的愿望。例如:“我们可以不信神但是不能对神不恭”(侗族,男,48岁)。“你可以不信,但你也不要去不尊敬他,如果听到不尊敬的,有时候也会去制止”(汉族,女,60岁)。“我虽然是个无神论者,对别人相信神,我是不反对的,不提倡也不反对,对于信神那一部分,什么真哪善哪,这方面我觉得是挺好的”(汉族,女,38岁)。有的分析带有辩证的意味,如有女性居民认为要理性,“对于相信神灵这回事,不可不信,不可太信,不然就是沉迷了,太相信了反而过的不好”。有一位大学生说,“鬼神的事情是敬而远之,我也不知道它是否存在,也不知道它是否不存在,在生活中尽量避免谈论。感觉有些事情与它有关系了,很多事情都要受到鬼神之说的约束。一件事情不涉及,干脆所有事情的不要涉及。感觉很多规矩,我们也不懂,干脆所有事情都不要去涉及”(汉族,男大学生,19岁)。有居民还进行了深入分析,“应该说我们现在都是现代社会下生存的人,应该说对鬼和神都是持一种中立的态度,既不批判也不反对,因为毕竟社会的信仰、宗教的信仰,它是个人的自由,你也无法干涉,就是我们自己保持中立,也不阻止别人,因为这个东西具体到一些事件,科学的东西也无法解释,我们也没有办法证明,所以我们就保持中立的这样一种态度”(汉族,男,44岁)。
居民中尤其是中老年人更多地提到受到传统思想影响,笔者认为主要是受到儒家传统影响,如“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述而》)、“敬鬼神而远之”(《论语·雍也》),等等,表现出一种怀疑的态度。但因为无法像“眼见为实”一样进行实证,只好接受前人的“半信半疑”“不信但要恭敬”等折衷主义的态度。
人的一辈子是在劳动和生活中度过的,节日和婚姻是生活中的大事。询问在劳动和生活中、在恋爱婚姻中、在娱乐节庆中是否需要遵从神灵的教诲或指导,可以发现各民族居民在这方面的历史记忆。
多数受访的青年人认为,生活过程中要信赖科学而不是神灵,“生活是要靠自己经营”。“我觉得直觉有的时候比神还好用,因为当你全新投入于一个事情时,一个人的感觉是非常的敏感的。有些人靠直觉、靠逻辑的分析判断,这种预测会更合理”(汉族,男1,25岁)。有的青年人则说,“有的时候需要,因为可以给自己一些心灵上的慰藉”。“我觉得在生活中的话,神的什么指点一部分是归咎于迷信,因为在我们龙溪*龙溪位于贵州省遵义市余庆县。,也还是有大部分人比如老年人会比较相信迷信,并且有的像是一种传统,传统的话就像是继承下来的,我们作为小辈即使是听到了也不是硬要相信这些,但当这件事情具体落实在我们自己身上时,我们会不会呢?现在我们也不太清楚。他们说相信,我们不一定会跟着他们做,这还是会看情况”(汉族,男2,25岁)。
又如:“劳动时我们是不需要神灵的指点的,因为做工就是做工,不关神灵的事儿的”(汉族,男,72岁)。“自己有多少干多少,干不了么就去问人,实在不行么就不干”(彝族,女,26岁)。“劳动要靠自己踏踏实实去做事,才能收获到果实,不能你怎样进行祭祀活动,祈求神灵的保佑都是无用的,要发生的事,总会发生,天灾是无法避免的,而其他的还是要靠自己的努力,所以不需要”(壮族,男,45岁)。
受访的藏族居民中部分认为在生活中不需要神灵的指点,例如:
“我们又看不见,它怎么能够指挥得了你呢?这在于自己,如果谁都想着让神指挥,那生活怎么过呢?”(藏族,男,35岁)
“你的生活凭你自己的努力着么,也不是说哪个神给你给指点了一下”(藏族,男,46岁)。
“生活当中不需要神的指挥……人们都说神,神到底有没有,鬼到底有没有?它指挥什么?没有办法指挥啊。……我今天不劳动的话,(一天的)活还在那儿放着呢。神,它知道吗?哪儿有它的指挥啊?”(藏族,男,62岁)
“人的生活当中,以自己的心地想法,自己的头脑指示自己的生活过得好一些,这种情况,神就不需要指挥了……我今天想干活就去干活了,不想去就不去了”(藏族,女,62岁)。
“生活这一方面,神灵不指挥啊。为什么要有神指挥呢?这方面神指挥不了,在于自己的意愿,在吃饭的时候,你自己想吃什么饭,就吃什么饭。神就没必要指挥。劳动的时候,神不指挥。……我们看不见神,神能不能看见我们,我们不知道,反正我们看不见神。它为啥指挥我们?”(藏族,女,73岁)
也有受访者认为有时需要有时不需要神灵的教诲。如:
“比如起名字,我自己的名字就是我爸爸通过做梦而取的,所以有时需要神灵指点”(哈尼族,女,16岁)。“不一定需要,因为通过神灵的指点是是需要特定的人才能接触,比如司娘、老呗妈,一般普通的人是看不见、接触不到的”(哈尼族,男,50岁)。
“只是希望有一定需要,天天的不需要弄,比如烧香的时候、磕头的时候,需要神仙来帮助我们指点一下该如何做,或者是帮助我们,不一定会帮助得到。……劳动的事情是需要我们自己好好地去努力,自己才能得吃。神仙不可能帮助你,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努力,自己努力不好,磕多少头都不行”(彝族,女,73岁)。
“有时人还是需要有自己的信仰以及原则来约束自己”(壮族,男,45岁)。
“现在基本上没有这块儿了,顶多是出去劳作的时候,或是劳动过程中休息吃饭喝水的时候,敬敬山神,但是不存在特别明显的仪式了”(白族,男,28岁)。
“影响是有一些,因为传统的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包括耳濡目染的这样一些事件,有一些影响,但就个人而言,还是会更注重个人能力的提升,完全依靠这些东西是不可能的事情,最终,包括事业、工作和学习都要靠自己的努力。当然,在这其中,通过自己的努力,潜移默化中受到这样的一些影响,相信他在暗中能给你一些帮助,甚至有一些庇护的东西,我们也不用语言去表达,只是默默地记在心里面就行了”(汉族,男,44岁)。
相信神灵存在的人认为,“在我们迷茫和无助的时候(神灵)会给我们指明方向”。他们在绝望时相信神的存在能够给自己精神支持,有时做什么事情时问神接下来怎么做,可以对自己有帮助。如:
“偶尔吧。因为好的神灵可以引领你……也算是一种心灵的慰藉吧……假如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方向的话,倒还是可以的。但比如说,要靠那种预料事情的发展,我觉得,不靠谱吧”(汉族,男,20岁)。
“生活中我是很相信神灵的,我是信绝大部分的,至少有百分之九十。因为我相信他能保佑我,让我在生活中更加顺利。特别是关于小孩子生病这件事,以前我孙子一到晚上就哭个不停,怎么哄都不停,后来我和他奶奶去池塘边烧了香,回来立马停了”(壮族,男,42岁)。
“生活中是需要菩萨的指点的,她能让人硬朗起来,摆脱疾病的”(侗族,女,72岁)。
“生活中还是需要神的指点,当遇到倒霉的事情的时候,我都是去算卦,看上天有什么安排的”(藏族,女,39岁)。
“一种信仰贯穿我们的生活,它有时指导我们的生活,有时也是生活的约束”(侗族,女,21岁)。
农民、渔民或外出打工者认为在劳动过程中有时需要神灵的教诲。如:
“劳动过程中,需要神的指点,神可以保佑我们躲过劳动中的意外伤害的”(汉族,女,19岁)。
“比如一般建房子这些都需要看日子挑一个好兆头。”(苗族,男,40岁)
“劳动过程中需要神灵的指点,希望神灵能在劳动过程中保佑大家平平安安”(苗族,女,31岁)。
“当遇到什么灾难的时候,是老天在惩罚我们。所以劳动中必须去看看老天有什么安排,好做打算。不能去冒犯她”(藏族,女,39岁)。
“是这些神灵教会了我们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农活”(苗族,男,62岁,风水先生)。
“我们渔民在打鱼的时候觉得还是需要的,每次出海都会先祭拜神灵以求保佑我们平安并且能够有很好的收获”(汉族,男,48岁,渔民)。
“出门打工都要图个吉利,需要神的保佑”(汉族,男,61岁)。
一些农村地区基本上是靠天吃饭,如居住在山区的彝族居民经常说,“农作物是靠天生长的,神灵能保佑风调雨顺”。所以对于山神的崇拜是最多的,认为山神可以保佑一年的劳作平安,收获多多。近些年彝族山区干旱严重,每年开春时彝族祭拜天神的仪式格外隆重,保佑新的一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如说:“穷苦的农民伯伯没有致富的方法,神灵给予指点帮助致富”(彝族,男,23岁)。“哪一年大旱了,就要拜祭雷神电母什么的”(汉族,女,42岁)。
受访的居民中也有信仰宗教的教徒。信仰伊斯兰教的居民认为生活和劳动过程中需要遵从真主的教导,“真主在我们的生活中,每时每刻保佑着我们”。佛教徒认为生活中需要佛的指点。天主教徒相信,“按照天主的指点去做死后灵魂会进入天堂”,“我信天主教,我觉得我什么都依靠他,相信他,依赖他”(汉族,女,63岁),基督教徒相信,“神是会赐予我们有吃有穿的”,“神一直在指引着我们的生活前进 ”(汉族,女,68岁)。
找对象过程中,“只要自己喜欢就行”是一种普遍的认识。青年人认为要看“缘分”,例如:“找对象需要靠自己眼力,自己看中的人”,“找对象是讲求缘分,可遇而不可求”,“找对象靠缘分,自己的幸福自己争取”。“找对象过程中是不需要神灵的,主要是看对方的人品,然后看两个人性格合不合得来,跟神没有关系”(汉族,女,38岁)。“你要去找对象,你就去找啊,你又看不见神,也不知道神有没有跟随着你,你看好哪个姑娘,你们两个人就开始谈(恋爱)啊,神指挥不了”(藏族,女,73岁)。
而查看“生辰八字”是否合适也是大部分受访居民谈到的一种现象,在谈恋爱、找对象时是需要的,有些人认为是这是遵从神灵的旨意,而有些人认为并不是神灵的意思。例如:“合八字,算姻缘,就是希望神灵的指点”(彝族,男,22岁)。“在婚姻当中,属马和属猴的(两个人)生肖不对,说来这就是神的指挥啊”(藏族,男,62岁)。“婚姻方面需要神的指点呀,这就牵扯到生肖不对,还有一些这方面不对、那方面不对的,该避讳的避讳一下,该那个*“那个”:甘肃汉族或藏族居民常用来代替“讲迷信”的意思,意味着通过讲迷信来预防不好的事情发生。的那个一下,如果不那个的话,就不行呗”(藏族,男,44岁)。“找对象的时候也是主要先看俩个人的八字合不合,生肖相不相冲,不需要神的指点”(哈尼族,男,50岁)。“看生辰八字呢,那是科学,那是易经上的一种科学,与神灵没有关系”(汉族,男,52岁)。有趣的是,受访的彝族居民反映,如果双方家长不同意年轻人谈对象,就都会用神灵或祖先作为借口,当然,同意谈对象并不意味着允许在恋爱阶段可以有重大的冒犯神灵的过失存在。
相信神灵存在的人中有些人认为,婚姻中不需要神灵的指点,“靠两个人之间的缘分”。例如说:“婚姻需要两个人一起经营,共同努力”,“如果需要(指点)的话,我就不会单身这么久了”(彝族,女,26岁)。“你想要得到很和谐的婚姻,就要自己去多了解,多问几个为什么,多观察,再增加生活知识和社交方面的问题才能解决,不能找神灵”(汉族,男,76岁)。“在婚姻中不需要信仰的指点,恋爱是自由的,婚姻也是,不能因为信仰而让婚姻破碎。信仰只是对于指点自己的未来有效,对于自己的爱情家庭它是无效的。”(侗族,女,21岁)。“现在讲究自由恋爱,不会说去祈求神灵保佑找到好姻缘,对生辰八字,但是在结婚时会挑选黄道吉日,……婚姻中主要依靠两个人之间的磨合,神灵对婚姻起不到帮助,而且现在是无神论,不相信神灵”(壮族,男,55岁)。
有些人则认为:“有些需要有些不需要,找不到对象的人都希望神灵保佑”(苗族,女,42岁)。“婚姻是人生大事,需要神灵的指点。找不到对象的时候也需要”(苗族,女,72岁)。“婚姻方面,有的时候,有些地方还是需要(神的指挥)的。(婚礼上新娘子)早上来的太早,就会冲撞这路或那路神仙,就得拜神。如果不需要也就不用了呗,城里人白天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结婚,人家也不需要神的指挥啊”(藏族,女,62岁)。“有时候也需要啊。为啥呢?有时候人们找不到媳妇*媳妇:“对象”的意思,甘肃居民常用的口头语。,就可能要去找神的帮助。婚缘到了还是没到?媳妇在何方?就得需要神的帮助”(藏族,女,42岁)。“找对象的过程中是需要神灵指点的,特别是那些找不到媳妇的,如果经神灵指点找到媳妇的,有些人是会去还的,报答神灵的”(汉族,男,42岁)。“那必须的呀,也需要,像你呀,找个婆家,男的要积极向上呀,信的话,需要神灵的指点。”(汉族,女,62岁)。青海土族老年人说,如果能够找到满意的儿媳妇,就会对神灵烧香磕头,也希望结婚的两人能够同心协力、互帮互衬。贵州的一位70岁侗族老奶奶说,因为她的儿子没有孩子,通过她对神的祈祷,让她有了孙子,这使得她更相信神了,她认为神在送子方面是帮助了她的。
伊斯兰教的教徒们认为,找对象最好是本族人的结合,会得到真主的保佑。“在我们这里组建新的家庭时要请“莫拉”(牧师)为这个新的家庭需由“莫拉”替安拉送来祝福。”(哈萨克族,男,36岁)。信仰佛教的居民中,有的认为虽然生活中需要佛的指点,但找对象过程中或婚姻中需要看两个人的努力。天主教徒认为“信教的人最好找信同等宗教的人”。基督教徒认为,“婚姻本就是给了我们完美的婚姻关系的典范。在教内经文中,保罗指出婚姻制度同时是神所预备的和俗世的美好结合,如同基督成就我们的教会”(汉族,女,68岁)。
受访的居民大多数认为节庆期间祭拜祖先或神灵,仅仅是本地的风俗习惯,与神灵的教诲无关,表达的一种意愿和念想。“庆祝的过程当中,是用人的思想在庆祝,在某个节日的时候,庆祝是人的思想在活动,是人的思想在主使的一种仪式,神不能指挥”(藏族,男,71岁)。受访的苗族居民不管是否相信神的存在,都会在重大节日期间进行祭神活动,尤其是从事农业生产的人会随大流祭神,以求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当家里有人考上大学或者升职,长辈都会祭拜祖先或神灵,感谢祖先或神灵的保佑。婚礼需要神的指引挑选好日子,而葬礼需要神的指引挑选埋葬时间和地点,但很多时候也仅仅是风俗习惯而已。受访的青海土族居民在重大节日(如春节、四月会、八月会等),都会去烧香磕头,祈求神灵保佑,希望一年四季都能够风调雨顺,没有灾祸。云南彝族的很多节日都是来自对神灵的敬意,农历二月的第一个虎日要祭拜山神,二月初八要祈石求子,三月初三要祭拜石神,六月二十四要祭祀天公地母。“我们在庆祝的时候是会需要祈求三代老祖公来保佑,需要这些东西来庆祝”(彝族,女,73岁)。
又如:“节日中还是需要的吧。比如我外婆过节时敬一下佛啊什么的”(汉族,男,18岁)。“过节日的时候有神的指挥啊,比如,除夕*应为口误,甘肃农村过春节时一般是在腊月二十三送灶神。打发灶家娘娘*灶家娘娘:灶神之意。。初一的时候,早上早早地接神。就有这样一个概念呗”(藏族,男,62岁)。“过节日的时候哦,你看,我们这是藏民地区实行,总之人们的心目中有神仙。自己的心中如果有的话,(神仙)就有,没有的话也就没有呗。如果说有,人们磕头,大家信仰谁都得磕头”(藏族,女,62岁)。“过节日的时候,就——就是心里有那样一种预感,就是,哎,神啊!鬼啊!就是祭奠一下的那样一个意思嘛”(藏族,男,46岁)。“上香,磕头,打发灶家娘娘,和灶家娘娘说话,到天上要好好保佑人间的庄稼有好收成。不要经常下暴雨。这就叫神灵的指挥呗。”(藏族,女,35岁)。“过事情*过事情:在甘肃农村,家里婚丧嫁娶、生日祝寿、乔迁新居、升学恭贺时按照一些约定俗成的乡规民约举行相关仪式的过程。“红事情”指办婚礼,“白事情”指办葬礼。的时候也有(神的指点)啊,就像老人们去世的时候,会去请亡*请亡:指到外边某个地方把家族中已故祖先的亡魂请回来。,也会到峨搏*峨搏:音译。甘肃天祝农村藏族人祭天、拜神、许愿等的地方,一般在村子周围比较高的山顶上,用圆木搭成锥形的空间,在圆木上挂丝绸或哈达等,里面贡放佛像、神像。上诵经。到峨搏上诵经就是给神仙诵经呢。过红事情磕头烧香,就是在给神仙磕头”(藏族,男,62岁)。“我们需要的是祖先的指点,在结婚时,必须要拜祖先,让祖先认识这个是我们家的媳妇或女婿,然后祖先会保佑我们的婚姻”(壮族,女,43岁)。
从访谈中可知,尽管有些地区的居民相信神灵会在生产、生活、节庆或重要活动过程中发挥作用,但从大多数居民的回答中,可以推断出,神灵的作用逐渐在淡化,遵从神灵教诲的比重在下降,人们更多地看重生产和生活中人的因素。
广义地说,集体记忆是一种具有自己特定文化内聚性和同一性的群体对自己过去的记忆。这种群体可以是一个民族或是一个国家,也可以是一个地域文化共同体或者一个宗教群体。这种记忆可是分散的、零碎的、口头的,也可以是集中的、整体的、书面的。本研究中所描述的各地区居民对神灵来历和遵从的集体记忆就属于分散的和口头的记忆。
从对神灵的来历来说,很多居民已经有选择地“遗失”了有关的记忆。“鬼就是鬼,神就是神”的说法具有某种普遍性。这与以下观点不谋而合:人的记忆是有策略的,失忆和记忆的部分是迎合了某种需要[8]。那么,是什么样的需要呢?从受访者的回答中可知,主要是科学的进步、经济的发展、无神论思想的宣传等,这些均需要人们重新思考人神关系。
人神关系与“宗教”一词的词源有紧密关系,英文religion是由拉丁文religio 衍化而来的,而拉丁文religio 就有“联系”之义,泛指人与神的联系以及人对神圣物的信仰。前面说过,各种宗教信仰基本上是以信仰超自然的实体即神为本质特征的[4]。反映人神关系的神灵既可以是明确的人格神(如佛、上帝),也可以是比较模糊的称谓(如神仙、神明)。人神关系一般可理解为两种内涵,其一是神人合一,其二是神在人之外。道教上清派的重要经典《黄庭经》中,曾明确提出“身中有神”的思想,认为人的身体中居住着许多人格性的神,操控着人的各种生命活动。而绝大多数相信神灵的人认为,神是外在于人的,神在某个与人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调节和控制着人的活动。像在我们访谈中,经常听到的话是,“离地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就是第二种含义的恰当表述。
而对人神关系的集体记忆反映了各民族居民对神灵崇拜的世俗性特征,而世俗性特征根源在于对待神灵的务实生活的态度上[9]。社会心理学认为,态度取决于价值[10]。凡是觉得对自己有价值并且能够控制的事情,就让神灵离自己远一点,凡是觉得对自己无价值、感到事情不如意抑或无法掌控时,就让神灵来指导自己的生活。这种态度正好是国民性中实用主义的恰当体现。
从集体记忆发挥作用的机制上来说,按照Baumeister等人(1997)的观点,集体记忆是通过以下七种方式发挥作用的,即:有选择地遗漏、捏造、夸张与修饰、连接与分离、降罪于敌手、怪罪于环境、情境框架[11]。在对神灵来历的集体记忆中,主要以有选择地遗漏和怪罪于环境为运行机制。而在是否遵从神灵的记忆中,主要以夸张与修饰、怪罪于环境和情境框架等为运行机制,强调事件发生的特殊情境,从而为自身的行为找到原因。每一代人的集体记忆,主要还是受到年轻时代生活经验的影响,而这种记忆不仅是选择性的,而且经常是被扭曲的。
从田野调查中我们发现,尽管有相当一部分受访居民不相信鬼神的存在,但当代社会仍然存在着神灵崇拜。他们相信神灵的存在,并认为神灵将会发挥自己应有的本事,这些均构成一种通用知识。根据信息经济学的观点,对于某一种信息,每个参与者知道它,每个参与者知道其他参与者也知道它,每个参与者都知道其他参与者知道自己知道它,余此类推[12]。在这种情况下,这一通用知识往往成为居民交往时彼此之间预期一致的焦点。而它恰恰是集体记忆的一种体现。人类的信仰都追求生活和睦幸福、人生和谐完美,这也构成了和谐社会的重要文化资源。在当代如何利用这一通用知识为经济建设服务、构建和谐社会,应当成为一个重要的议题,需要密切予以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