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为新
摘 要:“游戏精神”是经典美学中的一个重要命题,它也是改变当下语文课堂枯燥乏味的良方之一。赵群筠老师的课堂教學充满“游戏精神”——不是普通的娱乐游戏,其背后洋溢的是现代教师的民主意识和理性精神。这样的游戏课堂,根扎在语言的地上,叶相融在审美的云里,呈现的不仅是教学技巧,更多的是教师对语文的敬畏感和执着用心。
关键词:游戏精神;教学风格;审美教育
“游戏精神”在西方美学中是个重要命题,早在古希腊时代,人们就对此有热衷的探讨,柏拉图《法律篇》卷七中说:“人人都应以此为职责:让有意义的游戏成为生活的真正内涵。游戏、玩乐、文化——这才是人生中值得认真对待的事。”古希腊的美学和审美趣味高屋建瓴,大众文化唯此马首是瞻,结果“游戏精神”普世化,公民倾心接受——在希腊语中,“文化”(paideia)与“把玩”(paidia)这两个词,在词源学上就具有相关性。希腊文化乃西方文化之滥觞,因此“游戏精神”在西方文化中的影响力不言而喻。
我们的祖先,其实也注重游戏精神。“美”字的创造,就来自于“羊人为美”——白天劳作,牧羊喂牛,晚上大家围着篝火,戴着吃剩的羊头骨载歌载舞,自娱自乐,文艺也藉此诞生。早先的儒家文化和教育,也并不一味严肃,孔夫子是有“游戏精神”的,《论语》里面好玩的话俯拾皆是。有一次,孔子让学生畅谈自己的志向,曾皙说他的志向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听了深以为然。
遗憾的是,“游戏精神”已和今天的我们渐行渐远。不要说一般的社会人,就是孩子,也正被形塑成与天真烂漫的年龄不相称的“小大人”。语文课堂正襟危坐,气氛肃然,实在是不可取的。好在有不少教师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正在冲破既有的藩篱,在课堂中彰显“游戏精神”,让语文课变得有趣、好玩,玩出意义,玩出个性,其中的代表之一,就是语文特级教师赵群筠。
听赵老师上课,感觉不是上课,而是聊天、谈心、玩游戏——四十几分钟里,水陆杂陈、色彩缤纷,气氛热闹。表面上看,那是随性的、散淡的,但实际上,这样的玩,不纯粹是“有意思”,还“有意义”,是教师带了学生,紧紧扣着文本话题,去经历一场言语能力和精神智慧的角斗。赵老师上诗歌《你不快乐的每一天都不是你的》,投影中会有满屏的五颜六色的“老树画画”;上《爸爸的花儿落了》,就播放吴贻弓的电影《城南旧事》……其中,上朱自清的《背影》最有“赵氏风格”:先大家“乱弹”自己的父亲,学生说,赵老师自己也说,再师生一起看德国卜劳恩的漫画《父与子》,然后聊到一个国文教员回忆1948年朱自清去世那天他有怎样的心情,最后聊“今年的父亲节,百度上搜到28000多个网站和博客转载了朱自清的《背影》”……
这不是“博士卖驴”,说半天没说到一个“驴”字。这样的聊和玩,是环环相扣的,每一个环节背后,都有理念、有目的、有讲究。对赵老师的教学风格稍作梳理,我们至少可以归纳出以下几点:
首先,赵老师的课堂充满“游戏精神”,但背后洋溢的是现代教师的民主精神。中国传统的师生关系,一向不平等,学生在教师面前习惯了恭恭敬敬、唯唯诺诺,不太会有“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的精神气魄。而具有“游戏精神”的课堂,教师甫一开始就放低身段,抛弃师道尊严那一套,以别一种方式告知学生,我们不是控制与被控制、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我们在知识的讨论,在智慧的分享,在人格上是平等的。这样的教师,着眼点还不仅在当下的课堂,而是在培养有民主精神的学生,他们走上社会,能够参与建设民主的社会。杜威曾描绘通过教育达成的民主社会美景:“倘有一个社会,它的全体成员都以同等条件,共同享受社会的利益,通过各种形式的联合生活相互影响,使社会各种制度得到灵活机动的重新调整,在这个范围内,这个社会就是民主主义社会。”[1]语文课堂的民主精神,对我们教师是一个挑战,但在现代转型社会,也是一道必须迈过去的坎。
其次,赵老师的课有游戏特质,但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游戏,她的教学设计,背后有理论的支撑,她的教学总是立体的、厚重的,原因就在于此。《背影》这样的课,不容易上,它和现在的孩子很“隔”——朱自清的年龄、阅历、心境以及那个时代,都与现在的学生相去甚远。如果直面文本,就会很突兀——情感层面,孩子们甚至无法进入。但先从学生和教师自己的父亲说起,就在文本、学生和教师之间筑起感性的通道,求得情感的共鸣。按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美学理论,“美即生活”,凡是在审美对象中让我们感受和发现自己的身影,体悟到我们正在过的生活,或者是我们理想中应有的生活的,就能引起我们的情绪兴奋,它就是美的。反之,作品不能和读者、观众,和当下的我们建立起联系,它只会被当作一个纯粹的客观知识对象来观照,这样的作品和读者相遇就会生涩,有疏离感,就无法在审美主体、客体之间建构起意义,就不会有情感谐振、审美过程,美的发生也就无从谈起。
再次,赵群筠的课,无论怎么玩,根总是扎在语言文字上面——从文字上起飞,最后也在文字上降落。语文教师是玩文字的人,玩不了文字才玩别的。满课堂花里胡哨但和文本无甚关系的课件,很可能在掩饰教师语文功力上的不足。赵老师上《父亲的花儿落了》,读“从床头打到床角”,然后说“我是一只狼狈的小狗”,这里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把被打的英子写得很狼狈,突出了爸爸打人时的严厉。紧接着就问:“同学们,你们觉得‘我像一只狼狈的小狗好呢还是‘我是一只狼狈的小狗好?”有学生说:“‘我是好,因为‘是的程度比‘像要深,读起来语气更加强烈。”还有学生说:“‘是是完全肯定,‘像只是一种近似,‘是更能写出‘我被打的程度。”在这里,学生的回答对不对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教师的引导下,学生不仅是在学阅读、学写作,而且是在通过思考形成自己的概念,然后选择词汇,组织思维,呈现观点,与人交流分享。又如赵老师上朱自清的《背影》,针对“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这一句子,她问学生:“这里为什么连续强调是‘布?色彩为什么那么暗?”然后师生一起讨论,最后得出结论:这和文章的情感基调,和文中另外的文字,如“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精神日渐“颓唐”等,是遥相呼应的,反映了作者逻辑和行文的缜密,是非常值得我们学习的。
毋庸赘言,师生这样的文本琢磨过程是有价值的,这是言语能力的训练过程,也是思维和智慧的锤炼过程。在这样的过程中,学生不会觉得学习是件苦差事,反而觉得其中有精神的享受和智慧的快乐——这一点非亲临现场听课难以体会,在此也无法用言语充分表述。在课堂上关注学习的快乐甚于知识和能力,这不仅是对学习的本质认识,也是对生命的本真知觉,体现的是为人师者的人文情怀。“人类在根本上并不为真理而存在,而是为感觉和情感的愉快而活着。”[2]学者理查德·舒斯特曼和赵群筠老师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最后,剛才说赵老师的课是“水陆杂陈、五彩缤纷”,课外材料非常丰富,表面上看是信手拈来,实际上出于精心选择,我们可以在其中看到教师对语文的敬畏感和执着用心。课堂中呈现《访朱自清先生的儿女们》,听朱闰生(大儿子)、朱思俞(小儿子)的回忆,都不是随随便便的添料,因为从这些材料中,从儿孙辈的回忆中,是可以读到爷爷的“背影”的。播放黄磊改编自《背影》的歌曲,不仅是烘托课堂气氛,增加审美意蕴,也是知识达成和教学效果的强化。不过最精彩的,还是分析《背影》中的这段:“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样的文字,一般看看的都过去了,但赵群筠仔细去查资料,然后在课堂上告诉学生,民国时候的火车月台一般是一米八高,朱自清的父亲个子只有一米六八,所以文中说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才有“两脚再向上缩”,才可以想象朱自清父亲当时“努力的样子”,有云朱自清几次流泪是软弱和矫情的浅薄结论便不攻自破……既然选择教书,就得对这份职业有执着之意,有敬畏之心,这样的课堂教学,都为年轻教师树立了很好的榜样。
从美学层面说,所有的学科教师都是一样的:初级教师比技能,中级教师比智慧,高级教师比风格——表征看是风格,其实背后是思想。所以专家有言云:“风格消失的时候,思想也会枯竭。”赵群筠老师在漫长的教学生涯中,已经形成了自己鲜明的“赵氏风格”——向美而生,随意却又精致,充满“游戏精神”。这是赵老师的“天路历程”,其实也应是普通语文教师的努力方向。“文明是在游戏中兴起和展开的。”荷兰学者赫伊津哈说,“大自然赋予我们最有价值的东西是游戏,是那种有激情、有欢笑、有愉悦的游戏……如果没有游戏精神,人类的文明就无从谈起。”[3]教师,尤其是语文教师,更是文化的薪火传人,唯有记住并且践行赫伊津哈这样的话、赵群筠老师那样的课,我们才能和孩子们一起,对抗当下功利主义文化对生命的侵蚀,保持我们的童心,真正体会到人生的乐趣和意义。
参考文献:
[1]杜威.民主主义与教育[M].王承绪,译.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99-100.
[2]理查德·舒斯特曼.实用主义美学[M].彭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49.
[3]约翰·赫伊津哈.游戏的人[M].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6:105,112.
(责任编辑:方龙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