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聊斋志异》中书生形象的无力感

2018-03-07 21:14◎邰
文化产业 2018年16期
关键词:蒲松龄聊斋志异科举

◎邰 航

(晋中学院文学院 山西 晋中 047600)

蒲松龄称《聊斋志异》乃“孤愤之书”,这就说明小说并非搜奇猎怪,而是有所寄托。书中形态各异的书生,正是落魄书生蒲松龄的千千万万个缩影,具有深厚复杂的文化内涵。《聊斋志异》中,书生大多出身贫寒,身体瘦弱,奇遇情境多为破庙、荒野、野坟等地点,且生活乏味苦涩,多通过“狐鬼花妖”的红颜知己来驱散自身寒窗苦读的孤独寂寥。总体上来看,《聊斋志异》中的书生形象给人一种落魄苦寒之感,呈现出羸弱无力的苍白性。

在探析《聊斋志异》书生形象之前,首先要对作者有一定的了解。蒲松龄(1640-1715年),字留仙,一字剑臣,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蒲氏一族并非名门之后,但却世代读书人。兄弟四人,仅他勤奋攻读,才思聪敏,19岁初应童子试,县、府、道三试第一进学,但此后屡屡应乡试而不中,自己的大半生都挣扎在科举路上,直至年逾古稀,方才援例取得了岁贡生的科名,不多久便与世长辞。可见,蒲松龄一生位卑家贫,生活困顿,而其笔下的书生形象,则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卑微之气,他们在现实面前终究还是褪去了“唯有读书高”的骄傲和自尊,并陷入一种自怜自艾的愁绪之中,其形象也随之瘦弱无力,贫血苍白。究其原因,在于《聊斋志异》中的书生与蒲松龄处于相似境地,背负着三重压力——家庭经济、科举生活以及社会地位。

一、“聊斋”书生的家庭经济状况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入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劝学诗》)

在儒家正统思想的旗帜下,大部分书生都坚持着“书中自有黄金屋”的价值观,他们认为无需过多追求财富,对金钱则呈现出一种清高态度。

“家苦贫,无物不鬻,惟父藏书,一卷不忍置”[1],《书痴》中就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典型的中“科举”毒极深的书生形象——郎玉柱,他用生命去相信书中的“黄金屋”“千钟粟”,除了读书,任何生活技能、人情世故都不会,贫穷的他坚信,只要读书,什么都会有的。而在那个时代,社会上似乎到处都是“郎玉柱们”。拥有儒家正统思想的书生,他们的使命就是考取功名,而现实是残酷的,能通过科举考取功名并拿到国家俸禄以此生活的人是少之又少,书生的仕途之路无比艰辛。另外,读书乃至赶考时期衣食住行对本就贫穷的他们来说都是一笔巨大的花销,在寒窗苦读之时,还要背负巨大的经济负担。《狐嫁女》中,以“历城殷天官,少贫,有胆略”为开头介绍殷尚书少时家困;《娇娜》中,孔雪笠“落拓不得归,寓菩陀寺,佣为寺僧抄录”;《成仙》中,成生“贫,故终岁常依周”等,这些都表明了书生生存的艰辛。自古“民以食为天”,书生却只能三旬九食,寒衣蔽体,使得自身的人格精神消退,士节逐渐隐没。当读书不能使其获得基本的生存需要时,迫于生计,他们纷纷走下神坛,从事他业,以此维持生活。例如:

(一)坐馆授徒(设帐教书)

坐馆授徒或设帐教书可以说是书生最常用也是最为体面的谋生方式,书生在教学授徒获取修金的同时,可以继续苦读,参加科举。另外,明清时期,尊师重教的社会风气仍是主流,相较而言,设帐教书或坐馆授徒的书生具有较高的社会地位。而这个时期,书生坐馆的馆金是与书生自身的知识水平以及所教授学生的家庭情况相关的。其中,书生自身的知识水平通过自身在科举考试中所获取的名次来决定,由于《聊斋志异》中设帐教书或坐馆授徒的书生大多是童生或秀才,因此可以推断出,他们的修金不会太高,只能勉强糊口。《爱奴》中,一些内容便涉及到了书生作为家馆老师的修金计算方法,同时还描写了老师冒着风雪前去学生家中的不易,甚至将老师同学生家长因修金问题争执乃至上状公堂的情形也跃然纸上。由此可见,以坐馆授徒或设帐教书谋生的书生虽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但在经济上仍然处于窘迫状态,生活依旧不易。

(二)笔耕谋生

笔耕谋生,即是通过抄写典籍经文资料,或为人作画,用笔来劳动等,从而获取一定的经济收入。笔耕,可以说是最为简单的一种谋生方式。《聊斋志异》中,一些书生由于种种原因也会通过笔耕的方式来谋生:《娇娜》中的孔雪笠,“佣为寺僧抄录”;《侠女》中的顾生,“为人书画,受贽以自给”;《房文淑》中的邓成德,“佣为造齿籍者缮写”。

笔耕已是自降身份之举,隶属雇佣,与家中的奴仆本质相同,社会地位低下,从中获取的经济利益只可供生存。一向清高孤傲的书生为了糊口,却选择了这样的谋生之路,所以不难看出,那个时代书生处境的拮据窘迫。

(三)其他谋生方式

当然,书中也为我们介绍了其他的谋生方式,但都已脱离书生的行列,或弃儒经商,或以种田实现自给,或以收地租来获取生活来源,或生活于市井之中,或充当风水先生等。如《胡四姐》中的尚生,《珊瑚》中的安大成,《周生》中的周生等。

由此可见,当时书生大多生活困顿,在现实的重击之下,为了生存选择自己所唾弃之业的无奈与痛苦,对现实唯一的选择只有屈服的意志难平,更能让我们深刻地感受到他们的无力与渺小。

同时,不得不注意到,《聊斋志异》中不乏贫苦书生遭遇奇遇之后,红颜在侧,金银在手,钱财取之不尽,富甲一方的故事,这更隐晦地表明了作者内心深处对财富的渴望。不仅是作者,还有那个时代的书生们,他们也有同样的期盼:迷恋着纸醉金迷、美女腻友在身旁的安逸生活。这些也佐证了封建时代书生的矛盾行径:他们整天“之乎者也”地将儒学挂在嘴边,然而却做着奢靡享乐,醉卧温柔乡的梦。他们对金钱潜在的矛盾情结,整日以美好的幻想麻痹自己,而现实与理想对比的强烈反差,更凸显出爱财却无道取之的苦涩,以及对生存现状不满但又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二、“聊斋”书生的科举生活

随着科举制度的建立,平民拥有了与官僚贵族世家平起平坐的机会,为了抓住这仅有的的稻草,改变命运,一代又一代的书生无不刻苦攻读,投身在科举这一浪潮之中。科举作为改变命运的踏脚板,书生勤奋苦读,十年寒窗已不足为奇。例如《大男》中的奚大男,四五岁时,便“送诣读”;《凤仙》中的刘赤水,在心上人的督促激励之下,“闭门研读,昼夜不辍”;《褚生》中的褚生,“攻苦讲求,略不暇息”,甚至寄宿于书斋之中,“未尝一见其归”。

为了夺取桂冠,书生们不惧环境之清寒,不畏生活之贫苦,他们的勤奋值得我们敬佩。然而,在科举制度下,政治黑暗、官官相护已是司空见惯,《聊斋志异》中的书生也深受其害。例如《考城隍》中,宋生通过了鬼神的考试,考上城隍,却无法通过人世间的科举考试,暗示了科举制度下的丑恶氛围;《叶生》中,叶生“文章词赋,冠绝当时”,但却始终无法考中举人,然在教授知己之子丁公子时,一年之内,丁公子便可“落笔成文”,以此来讽刺官场政治的世风日下;《司文郎》中,以余杭生和王平子做对比,世上感官玲珑通窍之人皆赞王子平之文章,贬余杭生之文,然而最终却是余杭生考中举人,王平子名落孙山,这更加给世间科举考官以难堪,对主考官进行有力鞭挞。

科举场上,真才者落第,平庸者上位,这就是那个时代赤裸裸的现实。而下层书生,却要以自己的寒窗多年,甚至一辈子,在如此肮脏黑暗的社会中去竞争,去争取自己的生路,将自己的一生都被科举包裹着、束缚着。《王子安》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王子安在梦中,梦到自己先后考中进士,被点翰林,欣喜直至癫狂。不仅王子安,更有蒲松龄,更有那个社会千千万万的书生,他们所遭受的人性扭曲与摧残,实在是可悲可叹。

科考状元郎本应属于才华出众、文学底蕴深厚者,然而在现实官场中,早已成为官员之间“政治游戏”的抵押品,大部分都以官二代取之。而平民书生可取得桂冠者凤毛麟角,大部分仍在科举的道路上无所适从。他们在科举场上地位的下降,对文化上优势地位的丧失,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伤之深,恨之切,其中蒲松龄作为书生代表,只能用笔不遗余力地讽刺批评黑暗的朝廷和昏庸的主考官,这种的发泄方式将他面对多次科考失败乃至对黑暗现实的不满、悲愤、哀号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历经现实磨难之后面对自己科举场上所属群体衰落的无力感与沧桑感更带着一种悲剧意味[2]。

三、“聊斋”书生的社会地位状况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秦朝时期,对等级制度,农夫陈胜就发出了这样的呼声。可见,森严的等级制度困扰了整个封建社会。明清时期,社会则被分为了贵族和平民两个阶层,贵族掌握实权,属于统治阶级,平民属于被统治阶级。同时,平民还被分为“士农工商”四个阶层,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士”,而书生则被包含在“士”中。

前文中讲到,书生经济状况不容乐观,而求学生活艰辛清苦,科举政治腐朽黑暗,在“两座大山”的压迫之下,士人已无力喘息。《聊斋志异》中,对书生位卑低下的社会地位也有详尽的记述。《菱角》中,在胡大成与焦菱角两情相悦的情况下,焦家看不起胡家的诸多刁难;《成仙》中,县官不明理由便惩治了周生,以及成生对周生的劝阻“强梁世界,原无皂白”,这正是书生对自身地位频频降低,屡遭欺侮的无奈辩白;《胭脂》中的鄂秋隼在无故被推上公堂之上后,县官不由分说,对其施刑,使其诬服等。这些事例都在向社会控诉,在封建等级制度森严的社会中,书生社会地位的长期低下,使他们无论是在官场,还是情场中都处于极不公平的劣势地位,以致备受压抑。

更残酷的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商品经济也在逐步瓦解儒家的好学之道,“只重衣冠不重人”的资本理念开始流行。书生社会地位日况俱下,即使是在同为平民的老百姓眼中,仍被冠以“穷酸秀才”的戏称。崇高理想的难以实现以及被平民轻视的沮丧,两种压力相互交错,使得书生这一形象愈发呈现出强烈的无力感。

四、结语

在家庭经济勉强维持生计、科举无法突出重围以及社会地位日益卑下的“三座大山”的压力之下,以蒲松龄为代表的“聊斋”书生这一群体只能将自己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寄托于望梅止渴的幻想之中。面对着残酷的现实,他们迷失来路,不知归路,处在社会的尴尬境遇不知所措,其自身呈现出巨大的羸弱性和无力感,终将使其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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