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系中审视高等教育*
——兼论李枭鹰教授的《高等教育关系论》

2018-02-26 23:18欧阳常青
现代教育论丛 2018年6期
关键词:命题哲学

欧阳常青

“关系”无处不在,无时不有。李枭鹰教授的《高等教育关系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之所以孕生,因缘于作者在厦门大学求学时潘先生“教育内外部关系”的课堂教学与学术沙龙启迪,绵延于作者在“教育内外部关系规律科学性与否”学术反思与学术争论中的自信,聚合于大连理工大学张德祥教授“关系思维具有特殊的高等教育研究方法论意义”的坚信与指导。因缘聚合,皆为关系,遂成就《高等教育关系论》这一著作。简言之,无关系,不成物、不成事、不成人、不成世界、不成宇宙!

一、《高等教育关系论》是一部探索关系范畴的哲学著作

对于关系,特别是某事、某物、某人等具体关系的刻画、描绘与论证,前人多有论及。中国古代思想中关于“道与器、阴与阳、有和无、体与用、一与多、聚与散、兼与独、因与革、善与恶”等,都隐含或彰显着关系的意蕴。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是较早对关系进行了本体性探索的学者,在其《范畴篇》中,亚里士多德将关系视为与实体相对而言的一个范畴,并且以“数量、相对、先于、同时”等概念,对其进行了开创性的描述和解释。概言之,从古至今,人们——其实也处于关系中——一直以来都试图从关系中或者运用关系这一工具,对人类、对自然、对社会、对宇宙进行想像、凝思或追问,以寻求或揭示事实、现象背后隐藏着的真相。《高等教育关系论》则是“基于关系”并“运用关系”,对高等教育的关系属性进行的哲学思考或元研究。

哲学是抽象的,让常人难以琢磨和把握。中国人对西方哲学爱恨交织,西方人对中国哲学也莫不爱之深、恨之切,原因皆在于无论是西方哲学还是中国哲学,都蕴藏着至理,体现着大道,但哲学之抽象的特质以及表达方式的“非常道”——如《论语》中极简的话语表达,《纯粹理性批判》中极繁的长篇盛言,无不让西方读者和东方读者难悟其妙,遑论指导实践、提点人生。然而,一个不可回避的事实是:许多学科在通向高峰的发展旅途中通常会在某处与哲学相遇,这往往导致常人对理解、把握这些学科时怀敬意而远之。《高等教育关系论》是高等教育学科与哲学相遇的著作,它用关系范畴统领了高等教育,坚信高等教育与世上万物一样,皆具关系属性,坚信高等教育“在关系中孕生”“在关系中存续”“在关系中演化”,以及更为重要的高等教育“在关系中被认知”。高等教育“在关系中被认知”,这是极为重要的观点,它奠定了高等教育研究、高等教育治理以及高等教育发展(包括人的发展等)的全部基调。

高等教育是复杂的,如果用复杂的语言来解释复杂的高等教育事实或现象,定然会将高等教育推向至新的复杂高度。唯有用简洁的语言、共感的体验,方能将复杂的高等教育简约化,让更多的人不惧高等教育,愿意走近高等教育,愿意理解高等教育,愿意游弋于高等教育。与众多其他因与哲学相遇而成的艰涩难懂的学科典籍相比,《高等教育关系论》并不令人生畏。该著作用通透的语言(著作通篇几乎没有生僻或佶屈聱牙的语句)和通俗的个案(如水、石墨和钻石等),阐明了“关系之作为元范畴而存在”这一并不简单的至理,揭示了“事物在关系中,关系在事物中”的内在规定性,让常人也能洞悉“事物是关系的事物,关系是事物的关系”的大道。对“关系”这一哲学范畴如此简洁的思考与提炼,使得“关系”概念如同USB接口一样,容易被理解、被接受,可迁移性强。知识愈被广大群众所掌握,知识愈能张扬其力量,愈能成为人类改造自身、改造自然、改造社会以及改造宇宙的利器。知识之所以能被广大群众所掌握,其表达的可接近性或通透性是重要的前提。《高等教育关系论》用简朴的语言阐明了不简朴的关系哲理,助常人用常眼体认“非常道”,助非科班身份的常人正解高等教育。

教育哲学要走进生活,才能获得更多人的拥抱,才能迸发出其应有的育人智慧。冯友兰是公认的中国哲学大师,但他的思考和思想仅仅为哲学专业或对哲学感兴趣的少数人(或精英)所接触、熟知,远未在大众层面掀起应有的思想或行为的涟漪。相反,台湾学者傅佩荣教授,站在生活的角度,结合生活的案例,将中国哲学与芸芸大众的人生结合在一起,使听者不倦,让普通大众自觉不自觉地接受了中国哲学的洗礼。一部仅千言的教育哲学著作,《学记》之所以至今都能反映甚至概括中国乃至世界的教育实践,言简且时时透露出生活的意蕴是其重要原因。“虽有佳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之论,短短数语,道尽了学习的意义以及更为深远的人生价值,即便少有中华文化背景的西方读者,亦能“知其道,明其理,晓其善”。《高等教育关系论》也是如此,即使没有教育学科背景的“白丁”读者——无论是家长还是学生,也能明白书中“天赋是教育的原材料”“发现天赋是因材施教的根基”所蕴含的旨意,也懂得要根据小孩或学生自己的兴趣、爱好,去选择适当的学校、老师以及学习内容,以实现受教育者更好、更全面的发展。

二、《高等教育关系论》是一部探索高等教育的实践著作

有人说,哲学是无用之学,哲学书为无用之书。此乃偏颇之言。时至今日,许多人都坚信哲学乃大用之学、万学之学。哲学之所以被人视为无用,原因在于著述者没有将哲学书写明白,没有将哲学与人的经验、体验有机结合,致使读者在阅读作品之时,有艰涩困厄、难以为继之感。普遍看,许多至理的哲学典籍,往往都需要读者费诸多心血、绕多层圈子后,才能悟其妙处,懂其至理,耀其人生。人生何其短,用简洁精妙的言语书写复杂的社会万象,是思想生产者、集成者的本分。

作为源于个人生活又抽象于大众生活的作品,《高等教育关系论》的字里行间时时流露出作者对工作、学习、研究等生活过程中“为生、为师、为学、为政、为学术”的感悟与深思,给人一种共同的理解感。例如,著作中“为师之道在育人之道中”之言,阐明了教师以学生的发展、成长为本的为师之理;“为教之道在于教学相长中”之语,说明了教师的教与学生的学共生、共进之理;“为学之道在相反相成中”之词,点明了学习过程中的“独学与共学、博学与专学、学‘鱼’与学‘渔’、理论与实践”相依相成之理;“学问之道在系统关联中”之辞,指明了学问乃“关联之学、关联之问”之理;“学术之道在文献关联中”之说,表明了学术研究在文献中的“见道、察道、成道”之理。品读这些简洁之语,几乎每一位读者都能找到与己共情的“触点”。

高等教育是内涵丰富的问题域。如果说“为师之道”“为教之道”“为学之道”“学问之道”以及“学术之道”主要是描述教师和学生之职业发展和学生学业成长的内在机理,著作之“关系是考察事物的认识论起点”则揭示了高等教育有效、有序运行的“管理之道”。当下的高等教育领域,不仅在“量”上(师生人数、办学与科研经费额度、学位点与科研和实验室、学科专业与课程门数、校区面积、社会服务面向、国际交流合作伙伴与面向等)逐年递增变化,而且在“质”上(“双一流”建设、特色学科专业课程教材、社会满意度等)也有着与时俱进的要求。那么,高等教育治理的关键节点在哪里?尽管有关高等教育的理论论述与实践探索不胜枚举,各有异见、洞见,但都没有给予“高等教育有效治理问题”根本性的简明回答。观之高等教育管理实践,学校的职能部门,或沿袭历史惯性,或依凭政府、企业的行政与管理经验,甚至也不乏基于个人偏好与“个人权威”等对高等教育管理问题进行应付式、位置式的理解和解答,导致高等教育管理实践出现许多“正常”的乱象:管理与服务不统一、教学与科研不协同、教与学不相称、学校发展与师生发展不共进等。

迷雾背后隐藏着事实的真相,拔开或吹散迷雾就能找到遮蔽真相的盖子。高等教育有效治理之所以各有其论或各行其是,根本原因在于没有找到理解和把握高等教育的关键节点,即高等教育的关系属性。对于高等教育这一客观的关系性存在,只有运用关系思维,对高等教育及其实践进行关系性理解,才能获得根性认知,才能获得最卓越的实践。

三、《高等教育关系论》是一部高等教育的开创性著作

如果说潘先生创立的高等教育学科一如陶渊明笔下的桃花园林,《高等教育关系论》则沿着“教育内外部关系”这一看似“初极狭”的入口,开启了高等教育桃园中的别样美景,成就了高等教育关系研究的新领域。站在高等教育研究长河的堤岸,观看长河中舞动着不同帆号、或疾或慢而过的舰船,可以发现:无论是偏爱于本体论建(解)构的理论论述旗舰,或是侧重于问题现象的实践解释帆船,或是执着于制度政策的田野策论快艇,或是偏好于经验借鉴的区域比较轻舟,再或是潜心于合纵连横的跨学科探索巨轮,等等,实质上都没有绕开“高等教育具有关系属性”这一硬核,都是自觉或不自觉地运用着关系思维这一工具,局部地追问着高等教育的关系属性。

高等教育之“促进人的发展、促进社会的进步、推动一国的强盛”理想从应然向实然的转化,需要高等教育本身,特别是高等教育理论及研究不断实现自身的进化与完善,以提供人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以及国家的强盛等软动力和硬支持。环视世界发达国家的高等教育现状,中国高等教育仍属于第三世界,仍处于“望其背”的苦苦追赶征途,远没有达到“厉害了”的状态。因此,中国的高等教育及其研究,要有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实现“超车”的信心与勇气。一部《理想国》至今是政治学研究绕不开的门槛,一部《学记》仍然是当下教育学探索不能回避的作品。这一方面说明了《理想国》与《学记》乃真正经典、着实厉害。与此同时,这些著作未尝不是从另一个角度在诉说着“当下研究”的心酸与心痛。人类社会并非一成不变,它通过新人、新事、新物的出生、进入而持续更新。高等教育的车轮需要不断向前滚动,才能更好地“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不管“直道”“弯道”或“变道”,只要是“高等教育之道”,只要为了“高等教育”之道,“超车”,又何惧之有?

几乎每一门学科都有“老生常谈”的永恒命题,高等教育亦如此。教育质量、教育者、受教育者、教育内容、教育方式等等,都是高等教育理论与实践研究不可回避也不可绕过的命题。循着这些命题,不断地进行反思、质疑、探究、验证以及再反思、再质疑、再探究、再验证,可以得到高等教育的不同侧面的认知和理解。除了上述这些经常性的显露在众人面前的命题之外,我相信,高等教育领域中还存在一种更基础性的元命题。这些元命题,能够将前面所述的命题镶嵌和统领起来,如同化学元素周期表将所有元素统领起来一样。高等教育领域中的这个元命题是什么?是关系,是高等教育关系这张网将高等教育领域中的诸多命题联系起来,使得高等教育这张“元素周期表”得以直观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关系是高等教育中的一个元命题,是《高等教育关系论》的精妙所在和灵魂所在。站在巨人的肩膀之上,《高等教育关系论》持续提供着高等教育深化的驱动力、方向感,实现了读者对高等教育问题更好的理解与践行。比如,人们常说质量是教育的生命线,是教育领域永恒的话题。那么,这条生命线、这个永恒的话题,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永恒的基础或条件?实践中可以发现:没有将师生共进、师生与学校共进、劳动付出与收获、经费投入与使用效应、管理与服务等之间的关系理顺,囿于一角的教学改革、教师奉献、规范管理等,营造的只是“质量提高”的表面繁荣假象。又如,“双一流”建设这一当下最吸引高校的构想与实践,并非不吸人间烟火的“天外之物”。它实质上是中国高等教育与世界一流高等教育比较之下的结果,是中国高等教育在世界高等教育之空间位置关系中如何定位的思索,是中国高等教育力图实现“超车”的产物——说到底,是中国高等教育之横向比较与纵向比较下的产物,是关系的结果。再如,“高深知识”被认为是高等教育的圣杯,但高深知识又何尝不是与基础知识比较之后的结果。高等教育殿堂中凡此种种的问题、现象或事实,都与关系有关,都是关系的结果。很大程度上,对高等教育殿堂中的关系问题理解透彻了,高等教育中的诸多问题也就解决了。如在高等教育治理中,关系思维后的人们其实可以很清楚地发现这一个事实:不是教师喜欢消极应对——科研、教学与管理评价权重关系的混乱耗尽了教师的热情,磨洋工、假装顺从、装糊糊等“日常形式”的斗争是教师本不愿意拾的、最后的“弱者的武器”(詹姆斯·C·斯科特);不是教师不感恩将之培育成人、成材的摇篮——后继管理者凭借位置效应的颐指气使催毁了教师内心深处仅有的学术尊严,离职只是教师试图从他处寻求自我尊严维护的无奈之举……事物的结构决定了事物功能,事物各要素结构的合理、有序,推动事物的成长和发展的持续有序。无疑,结构是关系,标志着事物各要素之间的联系与相互作用。高等教育领域中的问题,说到底还是关系问题。倘若各教育要素之间的关系合理有序,教育问题自然容易处理!更为重要的是,高等教育关系就存在那里,你可以看不见或假装看不见,但它就在那里,存在着,影响着……

《高等教育关系论》无疑是一本具有原创性、启发性的经典著作。作者在哲学与高等教育学的殿堂中去来自如,既从哲学的高度关照了高等教育的诸多理论命题,又用具体的高等教育事实回应了关系这一哲学的基本范畴。无论是写作技巧还是理论思想的深度,都彰显出作者的高明与智慧。著名的科学家牛顿曾自谦地表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的、在海滨上玩耍的他,有幸拾到几块莹洁的石子或几片美丽的贝壳。但是,就是这几块石子和贝壳,揭示了万物皆有引力的事实,影响了近代物理科学乃至整个世界发展的进程。《高等教育关系论》是高等教育海滩边那几块莹洁的石子和美丽的贝壳吗?我读了,我信!您读了,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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