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日内瓦宣言》要点之跨文化解读

引导老师：郭海燕，张新庆

(1中国中医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 100700；2 北京协和医学院人文学院，北京 100730)

古代西方医生在开业时，均需宣读《希波克拉底誓言》。1948年，世界医学联合会(WMA)对誓言加以修改，定名为《日内瓦宣言》。随后经过六次修改，于2017年10月在美国芝加哥发布包含诸多新提法的《日内瓦宣言》第7版。与2006版比较，2017版《日内瓦宣言》新增3句，补充1句，分别为：①我将尊重患者的自主权和尊严；②我将分享我的医学知识，造福患者和推动医疗进步；③我将重视自己的健康/生活和能力，以提供最高水准的医疗。与旧版相比，新版更准确地反映了现代医学对医师伦理提出的挑战和要求。补充的一句为“对医学生应有的尊重和感激之情。”

《希波克拉底誓言》是2500年前希波克拉底警诫古希腊人类的职业道德圣典，是向医学界发出的行业道德倡议书。其目的在于唤醒医生内心的良知和对患者的责任，树立道德与伦理的神圣性和尊严性，树立对人的权利与尊严的无比尊崇感。我们组织中国中医科学院2017级研究生和规培医生就新修订内容进行了跨文化的研讨。

1 《希波克拉底誓言》与《大医精诚》

广安门医院研究生张月颖：希波克拉底告诫医生:“生命是短暂的，医术是永恒的，病痛是暂时的，经验是有风险的，抉择是艰难的。医生决不能只准备做有利于自己的事，更要为患者着想。”在希波克拉底心中，医生应当具有哲学家的一切品质——利他主义，热心、谦虚，有高贵的外表，严肃、冷静的判断，生活遇事沉着果敢,日常生活纯洁简朴。他的医术建立在高度教养的基础上，不仅要有医学知识，而且要认识自然，认识社会，摈弃一切恶事恶念，以平和之心待人。我理解，《希波克拉底誓言》的精神实质是：尊敬授业恩师；凭良心行医，不做任何违背誓言、良心和医德的事情；竭尽所能为患者利益着想，不做任何有害患者健康的事情；替患者保守秘密；从妊娠时起，就保持对生命的最大尊重。

西苑医院研究生苏亮、广安门医院研究生冒慧敏：医生在履行天职时应一视同仁，以自己的医术竭尽全力救治每一个需要救治的生命。医生面前只有一种人，那就是患者；医生面对患者时，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医生。实际上，作为医德要求的“一视同仁”历来被高度重视：“不论进入任何人的住宅，我都将为患者的利益着想，决不存任何谬望与害人企图，无论是男女奴隶还是自由人，我都不去引诱他们。”

与此同时，医生要适当对患者进行心理疏导，用自己的品德、修养去感化、抚慰、指导患者，传递医学人文关怀。此外，不论在执业还是社交之时，所见所闻，只要不应该对外泄露的，医生都应视为神圣的秘密，当以严守。不利用职业赋予的权力做不道德的事，应当时刻告诫自己保持内心的纯真，严持操守，不滥用职权为自己谋利，不能因一些反面的社会现象而使自己迷失方向。希波克拉底在遥远的古希腊时代所提出的医学理念，用朴素而真诚的语言向世人阐释了医生的操守品德。

广安门医院规培医生高方媛、西苑医院规培医生马祥雪：两千多年前的《希波克拉底誓言》是西方警诫医学人员的职业道德圣典。然而在中国唐代，孙思邈所创《大医精诚》则与《希波克拉底誓言》有异曲同工之妙。文中“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生命……但发惭愧凄怜忧恤之意，不得起一念芥蒂之心，是吾之志也。”孙思邈认为医者不仅要有精湛的医术，须“博及医源，精勤不倦”；而且要有高尚的品德修养，医治患者“不论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皆同等对待。

以此看来，无论西医还是中医，在医学道路上努力攀登的先行者，对于好医生的认识惊人的相似。我国古代虽无医者传诵《希波克拉底誓言》，但从《黄帝内经》的“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到张仲景《伤寒杂病论》的“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对医者职责的认识，再到唐代《大医精诚》中从医术到医德对医者皆提出了详尽的要求。因《大医精诚》内容完备、详尽，唐代以后的医者均以《大医精诚》中的内容严苛己身，精进医术，涵养医德。

2 《日内瓦宣言》新增内容的伦理蕴含

2.1 患者的自主权和尊严

新版《日内瓦宣言》中，增加了“我将尊重患者的自主权和尊严”的条文。这句话提示患者自主权在医疗行为活动中得到提升。那么是否该无条件地尊重患者自主权呢？

广安门医院研究生冒慧敏、西苑医院规培医生李圣耀：旧版《希波克拉底誓言》中写道：“我要竭尽全力，采取我认为有利于患者的医疗措施”，强调的是从医生的角度选择有利于患者的治疗方式，是一种医生主导的医疗决策模式。从患者角度来说，患者对治疗有自主权。事实上，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成长环境、生活阅历、文化习俗、宗教信仰等，可以自主选择不接受某些治疗，医生也应在充分和患者沟通后尊重患者的自主权。

《日内瓦宣言》中的前两句就隐含了医患共享决策的内容——“我将首先考虑患者的健康和幸福”“我将尊重患者的自主权和尊严”。但需要强调的是，尊重患者自主权的目的是为了保证患者的利益和人权，并不是单纯指由患者来主导整个医疗过程。要明确医生与患者之间的根本关系，如：患者因为道听途说而非因为文化习俗、宗教信仰等需求对某种治疗抱有偏见时，此时，医生应占主导地位，有义务对患者反复宣教，确保患者在认真倾听并完全理解后，接受有效的治疗。

2.2 医学知识的共享

《国际医学伦理规范》《美国医学会医德原则》等医师规范都明确医师终身学习的必要性。新版《日内瓦宣言》中，新增加“我将分享我的医学知识，造福患者和推动医疗进步”的内容。这也正是符合现代信息化时代的趋势。

中国中医科学院博士研究生张逸雯、广安门医院规培医生唐菁菁：医学是一门高度专业化、技术化的学科，医师都必须终身学习，持续钻研，不断拓展能力，这样才能不断提高业务能力，确保诊疗服务质量。而通过分享医学知识，推动医疗进步，造福患者，强调医师间医学知识的共享以达到患者利益的最大化。很多疾病在其发展过程中，涉及多个学科。如糖尿病患者，医生在关注患者血糖控制情况的同时，还需要关注心、脑、肾等并发症。所谓“上工治未病”，在出现相应的并发症前，需要了解并发症的高危因素，如吸烟、饮酒、肥胖、高血脂、高血压等，嘱咐患者远离高危因素，并定期监测相应的指标，如心电图、心脏超声、头颅CT、尿白蛋白/肌酐比值等。以往，在不同学科、不同科室、不同医院之间，交流并没有如此便捷。

步入信息化时代后，交流可以变得频繁而便捷。现在医师间分享医学知识的途径有很多，比如：学术会议、多学科交叉会诊，以及远程会诊中心。随着自媒体时代的到来，在微博、微信以及很多医学类应用软件(APP)上均可以进行医学知识的共享。医师之间知识的共享可以促进我们了解其他学科的知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判断患者的疾病，从整体为患者考虑病情，更好地指导患者对疾病的预防、治疗，同时判断患者的预后转归。而并不是局限在自己学科内进行考虑。

2.3 医生自己的健康

最新版《日内瓦宣言》增加了“我将重视自己的健康、生活和能力，以提供最高水准的医疗”，表明除了关注患者的健康外，医生健康也不容忽视。

西苑医院规培医生姜艾利：在各种规范中，都只对医师进行要求，缺少对医者的关怀。事实上，医者也是一个人，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家庭与生活，他的生命价值并不低于其他任何一人，他有权要求更好的工作状态。在实际临床工作中，医生每天的工作量很大，除了每天的查房、下医嘱、密切关注病情、记录病程、收治新患者外，不时还会有一些患者不配合医生的检查、不信任医生，医生则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和患者及家属进行长时间的沟通和交流；医生下了夜班有时也不能好好休息，患者有突发情况时还要回医院救治患者，所以事实上有好多大夫连自身的健康都不能保证，年轻大夫的猝死病例也不在少数，而我们在临床还面临许多患者的不信任、争执，甚至医闹频出。

现代媒体经常把医生、护士、警察、老师这些职业摆在一个过高要求的位置，也经常见到一些诸如累病、牺牲在岗位上等报道，这些值得高度赞扬的纯粹的灵魂，是需要被保护与关爱的群体。这也是我国医生所非常欠缺的，这一次以条文的形式写入誓言，充分体现对医护人的关爱于尊重。

2.4 医学生获得尊重与感激

尊师重道是我国的优良传统，早在《礼记·学而》中就说道：“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传统医学中历代医师也注重同行互相尊重，元代曾世荣要求医者“切莫訾毁前医”，明代龚延贤也指出“彼此一当互庇，慎勿訾毁”。要做到这一条，需勉励自身，不断进取，不自矜，不自骄，尊重同行，虚心请教，分享知识，共同进行。

广安门医院规培医生唐菁菁：此次在《日内瓦宣言》内容的修订中，增加了给予医学生“应有的尊敬和感谢”，强调了对医师精神的传承和发展，是一大进步。之前的所有《日内瓦宣言》版本都只提到学生对师长、医生同行间的尊重，未提到医学生这一群体。随着经济的发展，人口数量的增加，和过去只有有钱人才能看病不同，新社会也关注底层经济落后人民群众，改革了一系列医疗保障措施，追求人人能看上病，因此患者数量也大幅增加，和国外相比，人均医疗人员覆盖远远不足。在医院待过的人就应该有感受，实习生、规培生、进修生在医疗人员的构成中占了很大一部分，他们在学习之余实际也参与患者的管理、救治，为患者健康做出了实质的贡献，因此应该被尊重。

此外，老师对学生的尊敬，更像是强调一种人格的平等。只有平等的人格才能平等地交流，平等的交流才能保障正确、不带偏见意识的医学知识的传承。现代医学生具有更加鲜明的个体意识，更自尊自信，只有在被赋予平等人格的前提下，才能专心学业。

3 启发

在现代社会中，医学实践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医疗卫生制度的改进与满足患者多方位的需求，越来越多地受到市场的影响。在这个经济迅猛发展的年代，为了维护医学对社会的承诺，我们认为有必要对医师重申医师职业精神，不断警醒医生内心的良知和对患者的责任，树立道德与伦理的神圣性和尊严性，树立对人的权利与尊严的无比尊崇感。现代医生应一如既往地继承和发展《希波克拉底誓言》的精神，与时俱进的领悟新版《日内瓦宣言》的内涵，结合我国《大医精诚》誓言，构建和谐稳定的医患关系，更好地推动我国医疗卫生事业的健康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