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乐吟 王佩佩 阮善明 孙磊涛
浙江中医药大学 浙江 杭州 310053
中药药性是对中药性质及功能的概括。《神农本草经·总论》载有“药有酸咸甘苦辛五味,又有寒热温凉四气及有毒无毒”之说,明确指出毒性与四气五味一样,属药性之一。沈敏鹤主任中医师从医三十余载,学验俱丰。现笔者对其运用峻药辨治恶性肿瘤的临证经验进行总结,所论峻药是基于《神农本草经》对毒性的理解,将其中具有治疗意义的偏性和药理作用强、安全范围小、在用法用量正常的情况下易出现不良反应的毒副性[1]相结合所归纳出的一个范畴。
沈师认为邪之甚者为毒,蓄之久者亦为毒,肿瘤是在毒邪长期作用下导致邪气偏盛、邪正失衡的一类恶性疾病,其发生发展与毒邪密不可分。沈师指出癌毒为凶猛之邪,病理性质多属痰浊、瘀血、湿浊,毒邪乖戾,形成之后,蕴积体内,非攻击悍利、偏性较大之品不能攻逐,唯有峻猛之药方能攻伐,以偏治偏,补偏救弊,用药物偏性攻伐肿瘤,祛除癌毒。《灵枢·百病始生》云:“风雨寒热,不得虚,邪不能独伤人。”可见肿瘤非毒邪积聚即可成,正虚于内亦起到关键作用。虽然以峻药攻伐是治疗肿瘤的重要手段之一,但若正虚则不能驱邪外出,毒邪留滞必促其进展[2],为此沈师将恶性肿瘤的发生发展分为三期,并根据病证特点的不同佐以扶正:早期,癌毒轻浅,正气尚充,以毒药攻之为主,力求快速祛除体内毒邪;中期,癌毒深入,邪盛正伤,虚实夹杂,多在毒药祛邪的基础上加以扶正,攻补兼施;晚期,癌毒肆虐,正气大虚,气血精津俱衰,则以“扶正邪自退,养正积自消”为旨,待正气来复再予毒药攻伐。
由于恶性肿瘤病因病机的特殊性,其辨证过程不能拘泥于证型的辨识,而应结合疾病本身的性质及其发生发展所处的阶段来综合辨治。
沈师临证既“辨证论治”又“辨病论治”,强调“病证结合”。“同气相求”是沈师治疗消化道恶性肿瘤时的惯用思路,因消化道解剖结构形似植物根系,且根类药具有输通下导的功能,故沈师喜用性偏苦寒、功善通泄的虎杖根、藤梨根、水杨梅根等中药通下焦、降阴浊、清毒邪。又如沈师常用药性峻猛、善解血分之结、破癥瘕积聚的红藤、皂角刺、制大黄治疗卵巢癌、宫颈癌、子宫内膜癌等以下焦血瘀为主要矛盾的盆腔肿瘤。
另外,因患者所处疾病阶段的不同,沈师讲求“分期论治”。术前多用峻利偏性攻邪,缩小瘤体[3];放疗后因受火热毒邪消灼阴液,故用寒凉药物清热养阴生津;化疗后胃伤脾虚,宜平补为主,欲提高机体免疫力[4],减轻毒副反应[5]。
《神农本草经·序例》云“若有毒宜制”,“制”乃佐制之意,合理的配伍和正确的炮制方法均能缓解中药偏性,使峻药在有效剂量范围内更安全地发挥药效。
恶性肿瘤后期,病久入深,痰湿瘀毒互结,深痼难除。虫类药以辛咸居多,气温或平,辛能行能散,咸入血散结,加之性温能通,为搜剔经络之邪、攻解肿瘤之毒的要药。但虫类药偏性较大,需用精准的配伍来制其偏性。沈师用僵蚕解毒散结时,因其性辛咸,易动血耗血,多配伍肉桂、当归、鹿角霜等辛温之品佐其偏性;用全蝎熄风搜络时,因其性辛燥,易伤津耗液,多配伍北沙参、川石斛、麦冬等滋阴之品缓其烈性;用水蛭破瘀消癥时,因其性猛烈,易耗气伤血,多配伍黄芪、白术、当归、党参等扶正之品补其不足。活用虫类药对亦是沈师的一大用药特点,既能尽各药所长,又能协同以增效。全蝎辛燥,息风通络之效尤猛,僵蚕辛咸,软坚散结之力最速,两药相须而用,风邪得散,经络得通,癌肿得破,多用于风痰阻络的颅内恶性肿瘤。
半夏是沈师临证常用峻药之一,生品有毒,需炮制后方能减毒增效,有姜半夏与竹沥半夏之别。生姜降逆止呕之力强,故半夏姜制后毒性大减,长于温中降逆、消痞散结,在小半夏汤、半夏泻心汤中与干姜、黄芩、黄连相配伍,可起到辛开苦降、平调寒热之效,多用于胃气上逆引起恶心呕吐的胃癌患者。竹沥性寒,故能转半夏温热之性为寒凉,增其清热化痰之效,在温胆汤中伍以姜竹茹、枳实、陈皮以清胆热舒胆气,多用于消化道肿瘤常见的肝胃不和证。
《临证指南医案·积聚》指出“治癓瘕之要,用攻法宜缓宜曲”,说明恶性肿瘤的治疗不宜操之过急,应循序渐进。沈师使用峻药,剂量可大可小,只为病情而设,强调从量上着手,把握好初始剂量,做到“峻药缓投”。
“缓投”,即为久病正气不足考虑,又为癌毒与瘀血痰浊混杂不可速清而设。全蝎、蜈蚣、僵蚕等虫类药药性峻烈,为防用量太过,沈师惯从小剂量用起,初始剂量多为2g、2条、3g,不效渐加,逐步试探。大黄载于《神农本草经》,是“下瘀血、血痹、寒热,破癥瘕积聚”的下品药,多从6g用起,效轻或无效时渐加至12~15g。芦荟初投1g,如有腹泻即当停用。此外,因古代医家有“人参杀人于无形”之说,即使是参类也从小剂量用起,生晒参先投3g,太子参或党参初投9g,随后可渐加至18~30g。这些都是沈师临床上“毒药缓投”的体现。
《素问·五常政大论》云:“无毒治病,十去其九。”指的是即使药性缓和也不过用,到病邪除去十分之九就应停药,峻药更不能用至病邪尽才停药。肺癌后期胸水顽固不消,患者自觉胸闷、气短、喘逆,沈师用十枣汤或葶苈大枣泻肺汤攻逐水饮,但葶苈子、大戟、甘遂、芫花均属于本经中“破坚,破积聚,逐水,不可多服”的下品药,药性峻利,不宜长期服用,故一旦发生腹泻等身体不适就立即停用,以免伤正,过犹不及。
运用峻药攻邪,发挥药效,量不在于大,而在于准,力求小剂量解决症结,待病情好转时就应立即停药或减少用量,中病即止,既达到治疗效果,又防止伤正。
肿瘤患者由于脏腑功能紊乱,气血运行失司,峻猛之品以其猛烈之性攻积后,邪毒往往只是被攻伐而势微,且痰浊、瘀血、湿浊等病理产物仍蕴积于内,并未排出体外。沈师认为此时需给毒以出路,这里的“毒”不仅是癌毒,更指病理产物。毒邪可从皮肤七窍排出外,或从体表宣,或从小便利,或从大便走。沈师借中药之偏性攻邪排毒,如取生姜、葱白的发散之性通阳,通气故能解毒,发汗即能透毒;取大黄、虎杖根、威灵仙等的攻下之力使蓄积于脏腑、壅滞于体内的毒邪走后阴,从大便排出;取龙葵、天葵子、通草、滑石等的渗利之势,通前阴以利水道,使饮邪有出路。沈师讲求以毒攻毒与给邪出路同用,使攻邪排毒之力相助,做到彻上彻下,攻邪务尽,不留后患。
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古人云:“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峻药药性温燥峻猛,易中伤脾胃,沈师处方用药时总将“顾护脾胃”的思想贯穿于恶性肿瘤治疗的始终,时时注意健脾和胃,顾护胃气。干蟾皮[6]对于消化道恶性肿瘤疗效显著,但服用后易出现胃肠道反应。沈师在临床上运用时常常询问患者用药后的反应,若无明显不适则酌情加量,同时配伍阳春砂、陈皮、炒麦芽、炒谷芽等芳香之药调畅气机,降胃升清,斡旋中州,使升降有序,全身气机畅达[7],若胃肠道不适时可用蜈蚣、水蛭代替以减轻不良反应;若不适症状无法缓解应果断弃之不用,以免败胃伤正,得不偿失。
前来就诊的患者多已行手术、放化疗,人体的胃气和肝肾功能皆有所损,在顾护后天之本的同时也要重视其肝肾功能。偏性较大的中药[8]在治疗中需特别注意其肝肾损伤[9],尤其是大剂量、长时间使用虫类药会对肝肾功能造成不可逆的损害[10]。因此沈师一般使用2周后便会减少用量甚至停药,或佐以护肝肾的药物调其偏性、缓解毒性,如用垂盆草、五味子配蜈蚣,紫苏梗配天龙,豨莶草配水蛭等药对纠偏制毒。并时常调阅前方,密切关注患者的用药时间和剂量。对于肝肾功能不全的患者,更是谨慎对待,要求患者定期复查肝肾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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