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建刚谈“写作素材”

管建刚

江苏省特级教师，全国优秀教师，教育部首届教学名师，苏州教育名家，2008年度全国“十大推动读书人物”。自2005年以来，管建刚先后出版了《魔法作文营》《不做教书匠》《我的作文教学革命》《一线教师》《我的作文教学故事》《我的作文教学革命》《我的作文教学主张》《我的作文训练系统》《我的作文教学课例》《我的作文评改举隅》《教师成长的秘密》《我的作文教学六讲》《一线表扬学》《管建刚和他的阅读教学革命》《管建刚与后作文教学》等近20本专著。

问：请问管老师，怎么有效地解决学生缺少写作素材的问题呢？

这是一个现实的伪命题。

很多人认为，现在的小孩子生活单调、枯燥，除了电视、电脑和手机外，对其他的东西都不感兴趣，这是学生写不好作文的主要原因。这类观点越流行，我越不安。我经常说，管建刚犯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错，被投进了监狱。只要监狱里允许他写，一年半载，管建刚从监狱里出来，一定可以拿出一部书稿，书稿的名字叫《我的监狱生活》或《监狱揭秘》。监狱，一个充满故事的地方。你想啊，没有故事的人能进监狱吗？所有进了监狱的人，都是有故事并且有大故事的人，只不过某一天故事的主人把握不住故事的尺度，把“故事”演变成了“事故”，这才进了监狱。

这个想法，在我阿弟身上得到了印证。10多年前，阿弟买了一辆摩托车。车没上牌，他也没有驾驶证。大清早，他想女朋友了，于是骑车去女朋友家。哪想，大清早的，竟然碰上了警察。阿弟一见警察，掉头就跑——无照无证行车啊，逮住了可不是小事！警察一看，一大早，一新车，一年轻人，没牌照，见了警察就逃，不是贼还能是什么？警察勒令阿弟停车，阿弟不停。警察鸣枪，阿弟停了。阿弟被拘留了7天。7天后，我去接阿弟，他的第一句话是：哥，那里面的生活，跟电影里一模一样。一路上，阿弟给我讲拘留所的见闻，讲得滔滔不绝，眉飞色舞，我听得津津有味。

我们常以为，是枯燥的生活导致了作文素材的缺乏。其实不是。表面看到的枯燥，不等于内在的枯燥。学生到了你班上，如果总觉得没有作文内容，那你就要扪心自问，你的班级生活是不是比监狱还枯燥？

很多人以为，热闹了，就有东西写了。因此，一些教师热衷于开展活动，一开展活动就让学生写作文。天知道，这是个怎样的误会！一个人内在的情感、体验、思想被禁锢了，他就写不出东西，不管外在的生活有多么热闹。学生没有东西写，我们要扪心自问：我们是不是禁锢了孩子的思想和心灵？

学生怎么可能没有写的东西呢？优等生有很多的活动，如帮助教师组织管理，参加各种比赛活动等。中等生呢，辅差轮不上，培优挨不上。中等生在教师的视线之外，干嘛？过着属于自己的、自由自在的、自我的生活。后进生经常来办公室补作业。补到什么程度呢？一名后进生，我刚把他叫到办公室，数学老师打来电话：管老师，小辉在不在你办公室？语文好了，让他到我办公室，别让他走了。数学老师的电话搁下没多久，英语老师打来电话：管老师，小辉在不在你办公室？一会让他来我办公室。我客气地回答：对不起，您的电话来晚了，他已经被数学老师预约了。

后进生，各科教师那么关注他，他却总那么“后进”。为什么？后进生到了办公室，身子在做作业，心却不知在何处。他的眼睛盯着作业本，看起来很认真。他的耳朵在哪里？他的耳朵在听隔壁班的教师说：过来看看我在网上淘的连衣裙，又便宜又好看。他又听到他的班主任凑上去：我试试。后进生的余光朝他的班主任瞄。他的班主任拿着连衣裙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说：哎，蛮好看，就是被你买了，我再买不撞衫了。那后进生鄙视地收回余光，心里嘀咕：好看个头，丑死了。

后进生的生活，用个蹩脚的比方，他们好比前面提到的“故事”太多变成了“事故”的人。上课，应该好好听讲吧，可是教师一转身，他连忙从抽屉里掏出一个馒头，咬一大口，狠命地嚼两下，咽下去。等教师转过身来，他又恢复了常态。恢复常态的他，满头满眼的心思：老师，你什么时候再转过身，我好再结结实实地咬一口。后進生们，就是有无穷无尽的故事。遗憾的是，可悲的是，他们从来不知道这些可以写成作文。你要跟他们说这些可以写成作文，他们满眼不信任地看着你：老师，你拿我开涮吧！

老师们，我们的一举一动，对小孩子而言，都是大事。他一回到教室，从办公室里听来的“八卦”，就成了国家级机密。然而，后进生们从来都不知道，办公室里的那些八卦是能写成作文的。杨红樱笔下的马小跳，要真到了你班上，你叫他写作文，他会咬着笔杆追着你问：老师，写什么啊。马小跳不知道，自己的故事居然使小学教师杨红樱变成了身价不菲的作家。

一天，李老师对谢老师说，昨天儿子问我，你喜欢我还是更喜欢老爸？李老师不宠孩子，答：“我当然喜欢你老爸咯。”儿子问为什么。李老师灵机一动，说：“因为你老爸是我老公呀。”老婆爱老公多一点，天经地义。李老师的儿子很郁闷，站到一边生闷气去了。突然，小家伙站起来，跑到李老师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妈妈妈妈，那你赶快给我娶个老婆！”

谢老师也来了劲儿。谢老师的女儿很黏人，不独立。为了培养她的独立精神，她让女儿独立睡一个房间。每天睡前，女儿总到谢老师的床上黏一阵。到点了，谢老师下逐客令。女儿嘟噜着嘴回了自己的房间。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赶了一次又一次，一天，女儿爆发了：“妈妈，你们大人都是骗人的。”谢老师蒙了，说：“我没骗你什么呀。”女儿振振有词：“你天天说，要培养我的独立精神，让我一个人睡觉，你呢，从来不培养自己的独立精神，天天晚上和爸爸一起睡觉。”

我听了很兴奋，屁颠屁颠地跑出来，问两位女老师：“嗨嗨，你们的孩子有没有把这写成作文呀？”李老师直勾勾地盯着我，没有说话；谢老师直勾勾地盯着我，也没有说话。从她俩的眼神里，我分明读出了一个意思：完了，管老师教作文教傻了。

儿童写作文，不写这点东西，还能写什么呢？我们一天到晚说学生的作文少了童真、童趣、童年，那是我们从来没有让学生明白，写作文就写这点儿破事，这点儿“不登大雅之堂”的事儿，以致于我们的学生理直气壮地认为：我们的生活哪有什么可以写的？

一位作家去农家体验生活。作家住的人家里有一个小姑娘，十一岁。小姑娘抱着一个罐子，对作家说：“我有一罐子的美。”作家的好奇心被勾了上来，很想知道一罐子的美究竟是些什么，而小姑娘偏不给他看。小姑娘去上学了，作家忍不住，偷偷打开了小姑娘的罐子。里面有什么？几张糖纸、几粒纽扣、几片树叶、几根橡皮筋，仅此而已。

这就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眼里的一罐子的美，而它在成年人的眼里是一罐子的垃圾。成人世界和儿童世界如此不同，你用成人的常识，用成人眼里的材料来要求学生写作文，他们能写出什么呢？作文教学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是让儿童明白，作文就是写自己的那点破事。教师所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是认识儿童。不要以为能叫出孩子的姓名，我们就“认识儿童”了。一切教育的幸福，在于我们理解了儿童；一切教育的不幸，在于我们误解了儿童。

四

小时候，谁有一大叠烟壳，谁就能指挥一群小子。因此每次上街，我都到垃圾桶里找烟壳。一次，我随爸爸上街，看到一个男人拿出一包“大前门”，拿出一根点着了，美滋滋地抽了一口，随手将烟壳捏了。机会来了，那烟壳里没烟，要扔了。谁想，那男人一边抽烟，一边往前走，就是不扔那烟壳。我跟啊跟，直到烟抽完了，男人才扔下烟壳。我欣喜若狂，捡起烟壳，抹平。回过神来，坏了，我爸上哪儿去了呢？成人眼里的垃圾——烟壳，在小孩眼里却是“宝贝”。老师叫我们写作文，打死我也不明白，这事儿也能写作文？是的，这事儿也能写。

不要死守着教材上的作文题。比教材更重要的是儿童当下的活生生的生活。他们的生活本身、情绪本身就是最好的作文材料。世界那么大，中国那么大，教材既要考虑北方的孩子，又要考虑南方的孩子；既要考虑城市的孩子，又要考虑农村的孩子；既要考慮发达地区的孩子，又要考虑落后地区的孩子。要符合方方面面，就只能是大众化。更要命的是，所有教材上的作文题目都是先于学生的生活诞生的，2005年出生的孩子有可能用着2004年就出版的作文教材、作文题了。

每个儿童都是充满童真童趣的，只是30年前的儿童的童真童趣，表现形式和现在的儿童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生活在城市里的儿童的童真童趣，表现形式跟生活在贫困地区的儿童也很不一样；生活在阿富汗、伊拉克战火里的儿童的童真童趣的表现形式，跟生活在和平年代、和平社会里的儿童，表现形式更不一样。教师不能拿自己印象里儿童生活的样式，去衡量学生的童年生活。

告诉你，我就用了一招，彻底解决了学生的写作材料问题：让学生准备一个本子，每天写上三五句话，记下当天最烦恼、最委屈、最愤怒、最生气、最开心以致于睡觉了还想着的那件事。这件事，我称之为“最情绪”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