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籍翻译——以《管子》英译为例

徐秀梅，宫钦言

(山东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淄博 255000)

典籍翻译
——以《管子》英译为例

徐秀梅，宫钦言

(山东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淄博 255000)

对比《管子》两个英译本对《牧民》《权修》《立政》《枢言》《法禁》五篇中7处包含“耻”字的语句的翻译，不难看出，中国典籍英译中应该注意核心术语的翻译，对于核心术语，应尽可能采用语义翻译，而且应尽可能保持术语的前后一致；不能采取语义翻译的部分，应根据上下文内容保证译文的语义合理性；对句子与篇章的翻译，应符合目的语即英语的语法规范，保证语言的地道流畅，提高译文的可接受性，以达到传播中国文化的翻译目的。

典籍翻译；核心术语；语义翻译；语义与句法合理性；《管子》英译本

引言

《管子》依托我国春秋时期著名政治家、军事家、哲学家、经济学家管仲之名而作，是众多作者历经战国至秦汉时期的作品总集。现在流传的《管子》由西汉末期刘向汇编整理，全书86篇，现存76篇，内容涉及经济、政治、哲学、法律、军事等诸多领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源泉，是中国乃至世界古代思想史的重要宝库[1]。海内外的《管子》研究由来已久[1-3]，成果丰富，但作为一部治国的百科全书，书中所涉及的一些领域目前尚存在研究空白[2]，极具研究价值。《管子》英译本为《管子》在海外的传播和研究起到了很好的推动作用，同时也为国内学者提供借鉴[4][5]。国内《管子》英译及英译本研究也方兴未艾[6-11]。

《管子》目前有两个英译本，一个是美国汉学家李克(W. Allyn Rickett)历时半个多世纪(1948-2001)完成的三卷本，第一卷和第二卷分别于1985年[12]、1998年[13]由普里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完成了《管子》全译，于2001年由波士顿程与崔东方翻译公司出版的第三卷是第一卷的修订本[14]；另一个译本是鲁东大学翟江月博士完成的，于2005年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四卷本[15]。两个译本对于《管子》在当代的译介意义非凡、价值非凡。

在研读《管子》及其英译本第一篇《牧民》篇时，注意到一个问题：对于“礼、义、廉、耻”中的“耻”，李克的译本是sense of shame,翟江月的译本是sense of honor；随即根据李克译本(第一卷)书后的索引，找到《牧民》《权修》《立政》《枢言》《法禁》五篇中总共7处包含“耻”字语句，对比这些篇章中“耻”的翻译，发现李克基本保持了一种翻译，即翻译为sense of shame，而翟江月的译文，分别处理为sense of honor和sense of shame。由此，本文对7处包含“耻”这一词语的文字翻译进行比较，认为在翻译经典文献时，对于核心术语应遵循语义翻译为主的原则，并兼顾译文语言形式的规范性、地道性，具体来说，就是核心术语应该尽可能采取语义翻译，不能语义翻译时，应该根据上下文具体内容使译文具有语义合理性，而且译文应该符合英语的句法与篇章规范，增强译文的可接受性，实现翻译的预定目标。语义翻译在不完全忽视读者的同时，更多地体现原文对译者的影响，体现原作者的意图，并不针对某一假定读者[16]48-49。

典籍翻译作为翻译的一种，无论是我们主动传播中国文化、使中国文化走出去，还是其他国家与地区研究中国文化、使本国本地区了解中国，都是一种国际交际媒介[17]18，都力图实现一定的交际目的。杨牧之先生1999年在《大中华文库·总序》中指出，组织出版汉英对照《大中华文库》的目的在于系统、准确地向全世界翻译、介绍中华民族的文化经典，向全世界展示中华民族五千年的追求、五千年的梦想，为人类全面认识中国、研究中国提供材料[18]。

既然目的在于向全世界传播中国文化，那么，如何翻译中华思想文化术语就显得十分重要，这样的术语浓缩了“中华民族的哲学思想、人文精神、思维方式、价值观念”，所蕴含的深刻内涵已经成为一种中国文化的“生命基因”[19]前言5，因此，典籍翻译中尤其应该注意核心术语的翻译。而且，应该坚持核心术语前后一致的原则。

典籍翻译除了特别注意核心术语翻译，译文的语义合理性也尤其重要。奈达(Nida)指出，语言的根本不同在于说什么，而不在于怎么说[20]4，因此，(翻译中)意译就不可避免。重要的是，意译要具有语义合理性(semantic legitimacy)。而且，译文应该既追求语义合理性，又追求句法合理性[21]。因此，本论文的译本比较分三个方面：核心术语、语义合理性、句法与篇章合理性。

一、核心术语

“耻”主要出现在《牧民》《权修》《立政》《枢言》《法禁》五篇中，现一一进行比较。李克译本以下简称“李译”，翟江月译本以下简称“翟译”。

文本研究很大程度上决定译本的质量。《牧民》“大概是整部作品最重要的一篇”[12]51。《牧民》分五部分：“国颂”论述治国治民的一般原则，“四维”论述礼、义、廉、耻四者犹如维系国家存在的四条巨绳，“四顺”论述为政必须顺应民心的原则和经验，“十一经”论述十一项有关政治、经济等的重大政策，“六亲五法”讲述为君之道及牧民治国的原则。牧民，即治理或统治人民。“牧”之本意为牧养、牲畜，古代统治阶级及其思想家把它引申于人及社会的治理……本文自始至终论述治国、治民的原则与经验，故称《牧民》[22]1。

李克译文为On Shepherding the People，既翻译出了“牧民”一词的概念意义也翻译出了其内涵意义：shepherd，一种解释为to take someone to a place that you want them to go to[23]918,另一种解释为guide or direct (people) as if they were sheep[24]1388。Shepherd一词兼顾了“牧”的概念意义与内涵意义：治理国家管理人民靠引导和顺应，而不是靠强制和专制。梁启超认为管子的牧民政策具有民约色彩，将管子塑造为“开明专制”的典范与“法制主义”的先祖”[25]，这种观点更加说明，李克对“牧民”一词的理解与翻译恰到好处。

“耻”这一核心术语出现在作为《管子》开篇的《牧民》篇“四维”中，可见其重要程度。中国的耻感文化萌芽于商周，形成于先秦，发展完善于宋明以降，是中华民族珍贵的道德精神财富[26]，文明形式的勃勃生机、社会的持久健康发展，都存在于有耻无违中，文明社会的演进绝不会弱化耻感文化[27]，而且，弘扬源远流长的耻文化对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与道德建设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因此，在翻译中，对于“耻”这一术语，应该采取语义翻译，保留其丰富的内涵意义。

表1下划线处显示，李译采取语义翻译，把“耻”翻译为sense of shame,忠实反应和表达了“耻”的意义和重要性，把“必负以耻”与“必使有耻”分别翻译为were certain to be put to shame与were certain to be brought to shame，突出了“耻”感、“耻”文化的地位。比较之下，翟译把“耻”翻译为sense of honor，忽视了“耻”感文化作为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事实，而把“必负以耻”与“必使有耻”分别翻译为would definitely be punished与will certainly be humiliated，部分表达了原文的深层含义，却不能同时通过语言的表层结构突出“耻”的文化内涵。

表2

在表2这一句中，不仅出现了“耻”，还出现了“小耻”和“大耻”。李译保持了一贯的译文，把“耻”翻译为the sense of shame；这一句，翟译没有采用表1中把“耻”翻译成sense of honor的译法，没有与其保持一致，而是把“耻”翻译成了 the sense of shame，与下文的“小耻” small shameful conducts、“大耻” have the sense of shame in general保持了语义连贯。显然，在这一非常明确的上下文中，无法将“耻”翻译成sense of honor。

表3

在表3中，“荣辱”一词两位译者都翻译为honor and shame。显然，李译是保持了一贯的处理，采取语义翻译；而翟译也采取了语义翻译，显然，在“荣”honor与“辱”shame同时出现时，也不能把“辱”翻译为 sense of honor。

而 “知荣辱”的表达两位译者也明显不同。李译“知荣辱”为know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honor and shame，翟译为lay stress on the sense of honor and shame。比较而言，李译的语义翻译倾向更加明显，保持了原文的语言形式，也表达了原文的意义。

二、语义合理性

一部作品，即使不超越它的语言文化环境，也不可能完整无误地向读者传达作者的意图，因为每个读者都是从自身经验出发去理解和接受作品[28]141。而就典籍翻译而言，由于历时久远，语言文字、社会文化理念等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要在不同语言间达成思想文化的交流，更是一种挑战。典籍翻译中，追求译文的语义合理性是第一位的，否则翻译工作将是缘木求鱼[21]。

表2中，“欲民之有耻，则小耻不可不饰也。小耻不饰于国，而求百姓之行大耻，不可得也”中的“饰” 通“饬”， 意为“整饬”[22]29，李克译文为display，理解有偏差，译文不准确。而且，从上下文来看，“百姓”即“民”，“百姓”翻译成the hundred surnames明显错误。对照来看，翟江月译文分别是rectify和people of the state才是准确、正确的。从对“饰”与“百姓”两个词的翻译来看，翟江月的理解更可取。

表4

在表4中，“有耻也者”李译为those dealing with a sense of [honor and ]shame, 翟译为some are supervisors。国外汉学家翻译中国典籍，最大的问题在于对原文的理解可能不够确切。

而在表3中“衣食足”翟译为If people are not short of food and clothes，其中的are not short of(不短缺)与“足”意义不匹配，而李译their clothing and food is adequate中的adequate(足够)比较匹配。从这一句来看，如果译者理解了原文，以英语为母语的汉学家更具表达优势。

三、句法与语篇合理性

国有四维，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决则覆，四维绝则灭。倾可正也，危可安也，覆可起也，灭不可复错也。何为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礼不逾节，义不自进，廉不蔽恶，耻不从枉。故不逾节则上位安，不自进则民无巧诈，不蔽恶则行自全，不从枉则邪事不生。[22]4(127字)

李克译文[12]54：

The Four Cardinal Virtues

The state has four cardinal virtues.If one is eliminated, [the state] will totter. If two, it will be in danger. If three, it will be overthrown. If all four are eliminated, it will be totally wiped out. What totters may be set straight. What is endangered may be made safe. What has been overthrown may be reestablished. But what has been totally wiped out can never be restored.

What are these four cardinal virtues? The first is propriety, the second is righteousness, the third is integrity, and the fourth is a sense of shame. Propriety consists in not overstepping the bounds of proper restraint. Righteousness consists in not pushing oneself forward [at the expense of others]. Integrity consists in not concealing one’s faults. Having a sense of shame consists in not following those who go awry.

Therefore if no oneoversteps the bounds of proper restraint, the position of the sovereign will be safe. If no one pushes himself forward, the people will be free of artfulness and deceit. If no one follows those who go awry, evil practices will not arise. (187 words)

翟江月译文[15]5,7：

A state has four reins.If one of the four is destroyed, the state will not be stable; if two of the four are destroyed, the state will be in danger; if three of the four are destroyed, the state will be overthrown; if all the four are destroyed, the state will be ruined. The state can be stabilized if it is not stable; the safety of the state can be secured if it is unsafe; the state can be reestablished if it is overthrown. However, nothing more can be done if it is ruined. What are the four reins? The first is etiquette, the second is righteousness, the third is uprightness and the fourth is sense of honor. If one has the sense of etiquette, he will behave himself decently and will not act against the rules of propriety; if one has the sense of righteousness, he will not seek advances selfishly and unjustifiably; if one has the sense of uprightness he will not cover up his errors; if one has the sense of honor, he will not follow the misconducts of evil people. Therefore, the safety of the throne will be guaranteed if all the rules of propriety are not violated; people will not perform double-dealing if advances are not sought selfishly and unjustifiably; people will behave themselves decently and correctly if all errors are not covered up on purpose; misconducts will be stopped if evil people do not have followers any more.

That is Si Wei (four reins for governing a state)(255 words)

汉语句法特点不同，比如，汉语的排比句与英语的排比句，前者注重字词、句子结构的重复而后者倾向省略重复的字词与结构。汉译英时，应该遵守英语排比句的特点，省略原文中重复的字词。比较原文与两个译文中下划线的部分，很明显，李译省略了原文中重复的一些词汇，行文流畅自然。《管子》作为一部经典著作，大量使用排比句，排比句的处理，显得十分重要。

汉英两种语言在段落与篇章的组织上非常不同。汉语分段比较自由，既可以一个内容分几个段落，也可以一个段落包括多个内容，而英语往往一个段落一个内容，一个内容的不同层次也往往分不同的段落[29]。汉译英时，应遵循英语篇章组织规律，使译文符合目的语篇章组织规范。比较以上两个译文，李译逻辑关系清晰、语义层次分明，符合英语语篇组织规范。

综合对比两个译文，在句法与篇章方面，李译比翟译符合英语语言规范，具有更好的可接受性。另外，原文127个汉字，李译187个词，翟译255个词，单从译文单词数可以看出两个译本存在明显差异。根据认知理论的省力原则，读者可能更倾向于阅读较短篇幅的篇章。这是另一个话题，在此不赘述。

结语

典籍翻译尤其要注意核心术语的翻译，保持术语前后一致的原则。综合来讲，在处理核心词汇“耻”这一问题上，李译做到了前后术语一致，而翟译没有做到。从这一点讲，李译更加可取；就语言表达而言，李克译本的句法与篇章组织更符合英语行文规范，可读性更强；

“任何翻译的文字，说到底，只是一种解释。”[30]11我们在津津乐道、侃侃而谈、信誓旦旦地希望翻译如何原汁原味的时候，忽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根本不存在原汁原味的翻译，一个文本脱离了原创的语言文化土壤，到了陌生的环境，在属于不同语言文化系统的读者口里，无论如何也品不出原汁原味。翻译是理解、是解释。因此，翻译要符合语义合理性，重点在于表达原文的思想内容与文化内涵。

从叙事学的角度看，翻译是叙事或者再叙事；译者是翻译活动的主轴；在翻译的过程中，随着语言、语境的变化，原文的叙事总是不可避免地发生变化；在叙事的过程中，译者会有意或者无意中使叙事发生变化；有意或者无意的叙事变化都有叙事意义；无论译者有意或者无意再叙事，或者说，无论译者有意或者无意改变叙事，最终的结果往往难免南辕北辙，远离译者的本意[31]。所以，误译在所难免。对于误译，采取适当的宽容态度，可以通过翻译批评等方式展开讨论。

1840年前中国最早一批编辑整理古籍的编辑家们并非照搬照抄，而是通过特别的编排与独特的诠释既彰显典籍中的思想又体现自身的思想与价值偏向。比如刘向父子，依据多达五百六十四篇编定出《管子》八十六篇[32]497-511。翻译依据的原本如此，翻译中的译本研究也亦应如此，允许不同的解读与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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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杰)

2016-11-15

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外语专项“汉学家李克及其译作《管子》研究”(项目编号：13CWJJ22)阶段性成果。

徐秀梅，女，山东临沂人，山东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为翻译理论与实践；宫钦言，男，山东青岛人，山东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为翻译理论与实践，英语教学。

B226.1；G04

A

1002-3828(2017)01-0097-06

数字对象唯一标识符

10.19321/j.cnki.gzxk.issn1002-3828.2017.0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