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婷
(集美大学 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悲惨世界》与政治无意识
刘海婷
(集美大学 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悲惨世界》是一部采用了“巴尔扎克的创作手法的浪漫主义小说”,它围绕一个苦役犯冉阿让的一生传奇般的经历,展现了法国19世纪的时代图景,涉及了历史、革命、战争、道德哲学、法律、正义、宗教信仰等广泛内容。文章试图对维克多·雨果的这部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相结合的小说进行浪漫美学的政治无意识阐释,通过詹姆逊的政治无意识文艺批评理论同心圆式的三种视界,即政治的、社会的、历史的这三重层面分析《悲惨世界》中呈现、体现和隐藏的政治无意识思想。
悲惨世界;政治无意识;视界;阐释
维克多·雨果是19世纪法国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领袖人物。他一生著作颇丰,创作的文学作品无一不渗透着人道主义思想和浪漫主义精神。他以独特的视角理解历史,用人道主义精神观照历史;他批判丑恶事物,赞美崇高品德,表现人道主义的进步力量;他遵循艺术美丑对照原则塑造人物形象,同时重视心理描写;他用热情奔放的语言、瑰丽的想象、夸张的手法来使自己的理想世界与现实中的丑恶相对立;他关心底层民众,以史诗般的气魄,再现社会和历史。雨果凭借他深邃的思想和高超的写作技巧在世界文坛上享誉至今,其代表作《悲惨世界》自问世以来一直受到无数国内外学者和评论家们的广泛关注。目前已有许多研究者从伦理道德、社会历史、审美心理等角度对这部作品做了丰富的分析和阐述,本文笔者试图从美国当代思想家弗雷德里克·詹姆逊的政治无意识理论这一独特角度出发,对其进行全新的审视、解析和阐释。
詹姆逊是西方当代著名的马克思主义文化批评家,他的著述和研究“引导着美国人文学科的方向”。 《政治无意识》是他最重要著作,他认为:“文学是社会的象征性行为”,[1]并提出任何叙事文本在“最后的分析”中都是政治的,而这种政治性总是呈现为被压抑和被掩埋的无意识状态。日常生活的意识形态体现为政治的存在,表现为社会制度、政治学说和种种文化设施,这种意识形态构成了对人们深层无意识的压抑。因此,马克思主义阐释学主要关注的是艺术结构中的意识形态与日常生活中的意识形态关系问题,通过研究文本的意识与政治无意识之间的关系,挖掘出作为这一关系基础的生产方式、意识形态和艺术文化等因素。在这个关系链条中,艺术文本实际上是作为社会政治无意识的象征结构而存在的,它为现实社会矛盾提供了一个想象性的解决。事实上,我们对文学作品的任何阐释都是建立在对文本改写的基础上的,一切文艺批评理论都预设了一个处于优先地位的主要代码,以此来对文化对象进行转义重述。因此,文学批评的过程与其说是对文本的内容的阐释,倒不如说是对内容的显示,是将被各种无意识压制力所扭曲的原初信息和原初经验重新揭示出来,恢复其本来面目。这种显示所要解释的是文学文本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扭曲,因而我们不能把对这一问题的回答与对无意识压制力的描述分割开来。
本文基于詹姆逊的政治无意识文学批评理论,通过对《悲惨世界》深层结构和思想意蕴的再分析,将《悲惨世界》看作政治的、社会的、历史的这三种分析方式或三个分析阶段的研究客体,讨论和阐述小说政治无意识的三个层面,试图揭示出作家既激进又保守的矛盾思想特征及文本中隐藏的各种社会意识形态,旨在揭露“政治无意识破坏了我们对事物的传统认识”[2],并借以展示我们在对事物传统的理解背后的规则、动向及原因。
政治无意识批评理论是“历史主义的马克思主义”[3],它认为文学文本实际上是作为社会政治无意识的象征结构而存在的。文学文本为现实中无法解决的问题提供一个想象的答案,而批评阐释的工作就是通过重写文本,揭示这种意识形态的策略,并显示这种策略对作家创作前的历史和意识形态的亚文本的重写。
在第一个视域,即狭义的政治-历史视域中,杰姆逊借鉴了肯尼斯博克的“象征行为”这一概念,指出文本中体现的现实矛盾被象征性解决。政治层面上的象征行为通常旨在解决矛盾,这类矛盾常常是以其他现实方式无法解决的矛盾,而只能通过作家的手笔以幻想或童话的视角来解决,这亦体现出作家在以一种浪漫的视角看待和处理文本世界。
雨果善于描写巨大的历史场景和历史事件如滑铁卢战役,从本质上揭示现实现象的社会历史实质,体现了文学企图扩大表现范围的要求。他笔下的人物大多是朴实善良、酷爱正义的劳动者。他擅长书写自己的主观感受,强调人物的心灵美,表现自己的爱憎倾向,并能引发读者的强烈共鸣。他的作品往往充满着积极的浪漫主义精神,在非凡的人物形象和实践中再现典型的性格特征,并寄托他的进步理想。雨果晚年的思想渐趋成熟,也倾向于向现实妥协,把希望寄托于人道主义。因此他晚年的作品《悲惨世界》所塑造的主人公冉阿让是一个原本仇视法律、报复社会,后经过米里哀主教感化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人物形象。同样,从冉阿让对待死敌沙威的态度上也可以看出作者人道主义思想的体现,“他割开捆绑沙威的绳子,虔诚相信道德感化的力量”。[4]最终沙威选择自己跳下塞纳河自取灭亡的结局代表了善对恶的胜利,表现出作品在沙威所代表的法律正义与人道主义精神间的最终抉择,彰显了人道主义极强的感化力。这些情节的设置显然极具作家强烈的个人色彩,体现出雨果人道主义精神的思想倾向和仁爱思想,表现出他热爱同情劳动人民,期望可以通过仁爱、善良的人道主义精神去感染人们。当然,这是与作家个人的生活经历和环境息息相关的。从小家庭环境的熏陶以及夏多布里昂的影响使雨果充满了浪漫情怀;空想社会主义思想也对他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法国大革命中体现的人民力量和革命精神以及十九年的国外流亡,更是在无形中使他对人民产生深深同情,以至于他也曾站在人民队伍里保卫共和政体,参与起义。而在作品中,他本人的政治态度和意识形态倾向都被体现了出来。
我们将文本的形式还原到历史发生的事件和人物之间的斗争中,将《悲惨世界》中的世界还原为19世纪的法国社会。当沙威之死想象性地解决了现实中不可调和的法律正义与人道主义的斗争和社会阶级矛盾时,《悲惨世界》成为一种社会象征性行为,即作为审美的形式文本对社会矛盾予以了象征性的解决。它以童话方式,通过小说中人物的个人行为奇迹般地解决了整个19世纪初期欧洲的矛盾,包括阶级间的矛盾、善恶和贫富的矛盾、普遍存在法国巴黎社会的矛盾、法律正义与邪恶的矛盾等等,最终使读者得到一个看似圆满的结局。这些矛盾在现实生活中无法被解决,但在小说中,作家使这些矛盾得以解决,并有意地体现出其象征行为本质的方式,也可以说这是小说政治层面上浪漫元素的体现。
然而,留给读者思考的问题是小说的主题。一个象征行为想表达的主题是什么?人道主义之后,悲惨的世界是否就不悲惨了?作者也无法给予我们答案,他在小说中善于巧妙地结合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两种方法,展现出人道主义的力量可以解决诸多问题和矛盾,但这不等于解决现实的矛盾。“贫穷使男人潦倒,饥饿使妇女堕落,黑暗使儿童羸弱”[4],作家提出的这三大问题是人道主义不足以解决的,而事实上这个问题只能留给历史来解决。显然,理想中的解决办法是作者的一厢情愿,是源于作者爱国主义的政治热情,是为了鼓舞人民。因此,我们从中也可以看出雨果个人意识形态的局限性,即幻想用人道主义手段来代替阶级斗争和社会革命,认为人道主义是人类生活的最高准则,反对革命的残酷性,同情人民疾苦,希望通过改良解决矛盾,这基本上是站在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立场上,具有资产阶级世界观的局限性。
在同心圆的第二个层面即社会的层面上,我们看到文本中体现出的社会阶级之间的张力与斗争。在这一语义学视界中,文本要求深度阐释,利用意识形态来恢复被压抑的声音。这时文本发出的声音是多种声音的交响乐而不是个人的独奏。社会中不同群体的经济阶层和声望地位决定了他们持有的多种声音,他们为特定的意识形态说话,他们热心表达的观点和虔诚的信仰是由他们所处的社会环境所决定的。而文学作品则是借助某一作家之笔,通过文本改写,将社会的这些诸种观点表现出来。
在第二个视域,即阶级-社会视域中分析对象文本时,我们关注小说中存在的颠覆元素和反叛行为。这一层面在反叛中否定了解决和调和矛盾的可能性,不同阶层的声音和视角公开地处于冲突之中而没有解决方案,呈现一种紧张的局面,这种紧张局面无意于解决冲突,而旨在暴露矛盾。“对话本质上是对抗性的,意识形态也可以表现出冲突。”[1]冲突产生影响,表现集体的愿望,具有极大的自觉性,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却是对统治意识形态的反叛和腐蚀。
雨果作为共和主义者,忠于共和主义理想,憎恨专制制度,一心解放人民。在《悲惨世界》中他表现了19世纪前半期法国社会政治生活的方方面面,展现了拿破仑当政、波旁王朝、七月王朝这三个时代的社会动荡不安和随之产生的各种社会阶级。小说描绘了法国广阔的生活画面、各种社会政治事件、受压迫的人民的苦难、资产阶级的日常生活、拿破仑战争、人民群众的革命起义、滑铁卢战役等等,通过宏大叙事展现整个法国社会的横切面,旨在揭露资本主义社会的尖锐矛盾和贫富悬殊,描写下层人民的痛苦命运,抨击了资产阶级法律的虚伪。在作品中反映广阔的社会历史时代时,作者无意识地表现了不同于自己政治倾向的客观存在的意识形态,不可避免地使文本潜藏了社会上同时共存的诸种意识形态。资产阶级革命中惊心动魄的历史内容和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斗争规律,封建贵族的凶狠残暴,革命时期的革命气氛,劳动人民受到摧残和迫害的悲歌,司法制度的残酷,法国社会的黑暗以及战争对法国社会的影响,他准确地喊出了那个变化无常的时代声音。那个时代的一切思想都以无与伦比的修辞手段反映在作品中,没有超越时代的构架。
我们将“法律”作为文本中的意识形态,通过对人物意识形态的分析得出:社会赋予沙威的特权使他将“专制法律”蔓延到每一个与之关联的人物中。沙威作为那个时代的一名警察,看似是社会和法律正义的维护者,正直而忠于职守,但却是最悲惨的一个人物。沙威在“悲惨世界”中是用来反衬完人冉阿让的。沙威不是坏人,他只是有个很不幸的身世,而这一生又从未像冉阿让般经历被饶恕被接纳。沙威把被社会遗弃的成长背景转化了,成为不肯饶恕接纳被社会遗弃者的人。他是正义的坚持者,也是正义的顽固者,他相信慈悲是罪犯的根苗,特别是像冉阿让这样的人,所以穷其一生誓将他抓回牢狱,到最后却发现冉阿让的本性是多么善良。这对一个抱持人性本恶论的警探而言是非常残酷的一件事,因此他在下水道放走背负马吕斯的冉阿让之后,由于无法再面对自己持守多年的信念,选择跳河结束他充满殉道意味的一生。
从一开始的保王到逐渐脱离了保王党的立场,雨果本人经历了在君主立宪制和共和政体之间摇摆不定的心路历程,他一直憎恨资产阶级的压迫又反对无产阶级的暴动起义。但他还是允许革命青年马吕斯的存在,并给马吕斯和珂赛特一个相对美满的结局,从这可以看出他热情赞扬革命,歌颂革命的一面,表现了雨果政治上一定的左翼倾向。由此看来,作家的个人话语显然受到了社会话语的加工,同时作家也加工着社会话语。
同心圆的第三个层面即历史的视界,是从纵向角度观照文学作品中的人类历史的终极视界,即生产方式,在这一视界中的文本阐释将语义分析与生产方式挂钩。詹姆逊的政治无意识思想认为,在历史层次的任何阶段都有一种主导的生产方式,而“形式的意识形态”反映了生产方式以及人们对生产方式的态度。
18世纪下半期的欧洲,生产方式产生巨大改变,多种产品模式并行,直接导致了文化革命,启蒙运动成了商品表达的主导形式,成了资产阶级的主导形式,推动工业化和资本主义的价值观。不同生产方式之间的冲突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使社会催生出各种不同的阶级,培养了底层人民同时培养了上层阶级,每个阶级都代表了各自的群体利益和意识形态观念。马克思《论费尔巴哈》中谈到:“哲学界仅以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然而问题是改变世界。”生产方式的改变改变了世界,所以,生产方式之间的关系是政治无意识文艺批评理论历史层次分析的重点。
拿破仑战争后的十几年,从封建社会到资本主义社会过渡,法国社会走上工业化,新的生产方式即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产生,工人阶级随之产生,工业革命促成了技术与经济上的进步,各种阶级及代表其阶级立场的观点和思想即意识形态产生,浪漫主义产生,古典艺术被替代。这一生产方式的转变过程包括了物质生产方式、社会生产方式以及社会关系的转变,并对人的意识形态产生影响和改变[5]。在《悲惨世界》中,19世纪初法国新兴工业城镇产生,法庭、贫民窟、修道院共存,农民出生做苦工的冉阿让从苦役犯变成企业家,实施改革使小城经济繁荣从而能成为马兰德市长,劳动人民代表芳汀作为冉阿让工厂里的女工和冉阿让相遇,以及他们与沙威的相遇,这些充满传奇色彩的经历被打上了那个时代的烙印,反映了那个时代生产方式的转变对人类社会的深刻变革,表现出作品中潜藏的的历史主义发展观。
詹姆逊作为西方后现代主义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将文学批评理论从传统的价值批评转移到文本的文化阐释,将文学理论解剖深入到社会的深层精神心理结构。在现实—意识形态的社会亚文本—艺术文本—批评阐释之间就构成了一系列的文本的能指与所指的关系,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的关系。在真理转换成意见、意识形态走向终结、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和批评需要与时俱进的境况下,詹姆逊以其《政治无意识》的出色书写,由历史而政治,最后到文学,将历史观、政治观与文学观圆融无间地打通起来,合乎学理与语境地建构了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理论。在解决历史主义的困境、政治的式微和马克思主义阐释学的危机的同时,也生发了文学的公共性,并表征了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理论的积极效用。
本文在对詹姆逊政治无意识这一文艺批评的浅要掌握和了解下,试图从这一角度对雨果的《悲惨世界》进行政治无意识三个视界的阐释,只是一种尝试,其中观点还有待斟酌、商榷和指正。
[1] (美)弗雷德里克·詹姆逊.政治无意识[M]. 王逢振,陈永国,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54.
[2] 苗枝文.詹姆逊《政治无意识》研究[D].重庆:重庆师范大学,2009:22-24.
[3] 胡亚敏.论詹姆逊的意识形态叙事理论[J]. 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1(6):77-83.
[4] 高韵青. 从《悲惨世界》中冉阿让的形象看雨果的人道主义[J]. 外交学院学报,1998(3):81-84.
[5] 勃兰兑斯.十九世纪文学主流[M]. 李宗杰,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396.
Les Miserables and the Political Unconsciousness
LIU Haiting
(School of Literature,Jimei University,Xiamen Fujian 361021,China)
s:Les Miserables is a romantic fiction adopting Balzac technique in which depicts a legendary life experience of its leading character Jean Valjean. This full-length novel written by Victor Hugo reflected the history,the law,the morality,the philosophy,the religion and so on in the 19th century of French. This article attempts to analyze this work combining romanticism and realism in three levels,namely the political,the social and the historical level of Fredric Jameson's political unconsciousness,then to find out the political unconsciousness hidden in the text from interpretation through these three horizons in concentric circles.
Les Miserables;political unconsciousness;horizon;interpretation
I046
A
1672-6138(2017)03-0061-04
10.3969/j.issn.1672-6138.2017.03.014
[责任编辑:曹娜]
2017-04-02
刘海婷(1993—),女,江苏淮安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