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换与建构:酷儿理论视角下《玻璃动物园》解读

2017-04-13 00:27程娇艳
关键词:酷儿性取向威廉斯

程娇艳

(辽宁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置换与建构:酷儿理论视角下《玻璃动物园》解读

程娇艳

(辽宁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酷儿理论视角下的威廉斯戏剧《玻璃动物园》中,明暗双重叙事策略运用在人物刻画、情节安排及象征借喻等方面,模糊了能指主体劳拉和汤姆之间的界限,瓦解了逻各斯中心主义,展现了社会家庭意识形态对汤姆、劳拉身份主体的“规训”机制,在后现代文本的世界,《玻璃动物园》文本意义陷入“延异”和“撒播”。《玻璃动物园》体现了酷儿理论的真谛,揭示了20世纪的美国极端宗教霸权社会文化建构的社会规范造成了能指主体汤姆和劳拉的主体置换,成为得不到幸福的他者,阐释弘扬和谐社会文化的重要性。

酷儿理论;《玻璃动物园》;社会家庭意识形态;置换;建构

田纳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是公认的少数几个可以与奥尼尔(O’Nell)相提并论、曾经“左右”过美国戏剧界的“天才人物”[1]。《玻璃动物园》(The Glass Menagerie)被公认为是威廉斯的成名作,带有明显的自传色彩。本文以解构劳拉和汤姆的身份主体为切入点,瓦解逻各斯中心主义,置换(displacement)劳拉和汤姆能指身份主体,展现社会家庭意识形态对汤姆、劳拉能指身份主体“规训”机制,揭示劳拉与汤姆之间的能指主体置换由社会文化建构,阐释弘扬和谐社会家庭文化的重要性。

一、酷儿理论视角下解读《玻璃动物园》置换与建构的文本背景

20世纪90年代在美国,酷儿理论作为一种后结构理论被提出,酷儿理论瓦解逻各斯中心主义(logocentrism),消解二元对立。德里达提出多重能指—能指游戏的观点,“延异”(differance)和撒播(disseminates)的概念,说明语言是不确定的,但我们没有别的工具,只能使用塑造了我们的语言,所以语言建构的文本是充满不确定性的[2]。《玻璃动物园》在塑造主人公的身份主体上,充分运用语言的多重能指的不确定性,消解了二元对立,解构了主人公汤姆和劳拉的能指身份主体。酷儿理论的重要理论家赛吉维克(Sedgwick)指出,性取向是社会文化的产物,在异性恋霸权社会文化中,同性恋被迫成了他者[3]。广义上,酷儿批评中酷儿(queer)这一术语的选择,体现了同性恋者的自信心声、变革意愿、包容力量。酷儿(queer)一词原意是“怪异”,是被用来贬损同性恋群体的,具有恐同色彩;现在被自信地拿来作为极具包容性的术语,指所有弱势边缘群体的意识形态立场。狭义上,从酷儿批评的视角看,性取向不能用同性恋/异性恋这种简单的二元对立来界定,因为异性恋类别、同性恋类别都是可以界定的性取向。但是酷儿理论认为由于人所处的文化和人生理的互动影响,人的主体性的变动,所以没有一成不变的性取向,因此性取向是无法用同性恋类别、异性恋类别这样简单界定的,性取向是可以被解构(置换)的[4]。

田纳西·威廉斯所处的20世纪美国南方,表面上是多元文化构成的,但奉行的核心信仰是新教,以加尔文主义为基础,推行禁欲主义,视各种形式的休闲娱乐和感官享受为生活的堕落。这有其南方历史的渊源:南方原来推行的奴隶制,在神学上获得加尔文新教主义支持;南方内战失败后,南方人原来经济、文化的荣耀不复存在,加尔文主义的宗教恰恰在信仰上给予失落的南方人很大慰藉,所以在威廉斯生活的美国南方社会,新教教会的发展迅猛,势力、影响力都非常强大。新教教会甚至可以影响、左右美国南方州议会的法案,当时南方很多州的禁酒法案、禁娱法案乃至进化论的禁讲法令就这样出台了,这极大地压抑和桎梏了人们的思想、行为。在威廉斯原生家庭中,他的外祖母和母亲就都是虔诚的信徒,遵循一切清规戒律。这就是田纳西·威廉斯生活的社会文化和家庭氛围,这些都会潜移默化影响或者压抑生活在其中的田纳西·威廉斯。虽然生活中威廉斯离经叛逆地公开了自己的同性恋身份,但是威廉斯身为20世纪美国南方社会边缘人的同性恋者,感悟到美国同性恋者很多社会生活以及感情经历上的极大痛苦、极度压抑,但是威廉斯却无法在自己作品中直接书写这些痛苦、压抑。因为在威廉斯生活的20世纪早期,美国视同性恋为伦理禁忌,同性恋题材在当时的美国社会如同洪水猛兽、异端邪说,一经发现,便被大力扼杀,因此当时美国在任何的文学作品、戏剧演出中,被定性为变态的同性恋题材都是绝不允许出现的。在当时的美国社会文化建构下,威廉斯只能运用多重能指语言建构充满不确定性的文本,通过自己作品主人公的悲剧来表现这种人类欲望的冲突和分裂,这是《玻璃动物园》能指主体置换与文化建构的文本背景。我们可以看出,威廉斯作品的主要人物“心理表现为神经质的、混乱的”[5]。这种神经质就是由摧残人性的美国达尔文宗教社会家庭文化建构的,迫于当时美国对于同性恋者的歧视迫害,威廉斯只能在《玻璃动物园》中置换能指主体汤姆和劳拉,威廉斯在《玻璃动物园》中浓墨重彩地表达了主人公的矛盾:旧的南方文化使得主人公内心希望自己纯洁剔透如同玻璃一样,因此个人生活经历经常带来负罪感,造成心理分裂。

二、酷儿视角下解读《玻璃动物园》置换与建构的具体表现

《玻璃动物园》中,威廉斯利用明暗双重叙事策略对作品的人物刻画、情节安排及象征隐喻表达出在当时美国社会家庭文化的建构下,汤姆和劳拉身份能指主体的双重书写、置换消解,劳拉是明线,汤姆是暗线,暗线的汤姆和明线的劳拉同等重要,德里达用能指游戏强调了能指至上,即超验所指(transcendental signified)不复存在、多重能指、主体被解构,指出占据统治地位的是能指,主体只是能指的主体,不是思维的主体;主体是通过差异的瓦解,不确定性的产生,而最终消解的。酷儿视角下解读《玻璃动物园》,汤姆和劳拉之间的关系不存在主次、优劣的不对等性,《玻璃动物园》中汤姆和劳拉只是能指的主体,不是思维的主体,汤姆和劳拉都是当时美国宗教霸权社会家庭文化建构的能指主体。

在《玻璃动物园》中,除了性别不同之外,方方面面都互为镜像的汤姆和劳拉的差异已经瓦解,所以汤姆和劳拉这两个能指的主体,最终消解了。解构中被消解置换的二元对立的双方,不分优劣、高低、先后,解构的置换不是把二元变成一元,而是重新书写双方,从而达成置换,置换后的双方共生共存[6]。重要的是在《玻璃动物园》这部作品的结尾部分,表面上置母亲和姐姐于不顾,离家出走的汤姆,说他自己想放弃劳拉,但劳拉却和他密不可分,他的话自相矛盾吗?这又意味着什么?多重能指表现出超真实的特点,戏剧的末尾更是表现出汤姆和劳拉回归真实界的意愿,汤姆一度逃避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劳拉其实就是女版的汤姆,所以汤姆才说他想放弃劳拉,这就是为什么汤姆离家出走,他不是去冒险去淘金去追寻美国梦,而是因为自己的性取向在美国南方当地的社会家庭文化“权力之眼”下,就如同被钉在了棺材里一样窒息得要死去。在外游荡了一夜,回家后汤姆说一次失败就全完了,其实就是汤姆恐惧他的同性恋身份被发现。汤姆在整部剧落幕之前,表示离家出走后劳拉已和他密不可分,并要求劳拉熄灭蜡烛,因为当时的世界是用闪电照明的,最后和劳拉再见。乍看会让读者一头雾水,世界能用闪电照明吗?劳拉和汤姆已经密不可分,怎么又会分开呢?众所周知,闪电是无法照明的,威廉斯在用闪电照明的世界象征美国南方达尔文宗教霸权建构的世界犹如一片黑暗。由于人本身的能动性、灵活性,性别取向是不稳固的,社会家庭文化氛围造就了汤姆的同性恋性取向,又把汤姆他者化,但这并不意味着汤姆的性取向永远是同性恋,这就是威廉斯在这部戏剧落幕之前表达的,汤姆和劳拉可以密不可分(象征着汤姆是同性恋),汤姆也可以和劳拉分开(象征着汤姆是异性恋)。无论汤姆的性取向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他都四处漂泊流浪,渴望找到适合自己的伴侣,劳拉也一样渴望找到适合自己的伴侣。谨慎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汤姆、劳拉的身份处于模棱两可中,边界消失,共生共存,成了汤姆(劳拉),这造成《玻璃动物园》的意义陷入持续的“延异”“撒播”状态,即文本意义陷入无限的不确定和悬置中,有多种潜在的可能。

三、酷儿视角下解读《玻璃动物园》置换与建构的根源

酷儿理论认为性取向取决于社会家庭意识形态的建构,威廉斯在《玻璃动物园》中置换汤姆和劳拉能指主体的根源在于汤姆的性取向为美国宗教霸权社会所不容。威廉斯的《玻璃动物园》描绘的社会家庭意识形态背景是这样的:20世纪大萧条时美国南方工薪家庭,社会环境和作者威廉斯真实生活的美国南方社会是一样的,都是加尔文教盛行,鼓吹禁欲主义。《玻璃动物园》中的父亲是个缺席者,是个他者,爱上了长途旅行,早就离家出走了。母亲阿曼达是个曾经风光一时的南方淑女,她有一种优越感,但是传统南方经济、文化的消亡突出了她的悲剧人生。丈夫的离家出走,促成了阿曼达的双性同体身份:一方面,她是个沉溺于昔日时光的善良南方淑女,时不时地沉浸在自己昨日的风光中,同一天曾有17个追求者到她家拜访;同时她也希望女儿找个不酗酒、善良的丈夫;希望儿子能够积极工作。另一方面,她是父权的象征,掌握家里经济大权,力求思想上、行为上都牢牢地掌控自己的儿女。最重要的是,阿曼达是个被当时南方加尔文主义清教主义荼毒甚深的南方淑女,没有了丈夫,被迫清心寡欲生活的她以严格的清规戒律管教自己的一双儿女,在阿曼达自己身心受到严重压抑的同时,她也严重压抑了汤姆/劳拉的本性。福柯提出的“权力之眼”体现了现代社会一种被主体内化的自我监视机制,权力设置“规范”和“惩戒”,主体内化这些标准,实行自我监视[7]。阿曼达一直被当时美国南方社会文化“权力之眼”所“规诫”,在社会权力话语的压力下,阿曼达对于社会话语建构的规范标准习惯了,把它们内化了,阿曼达已成为驯顺自觉的主体,她规训自己的身体、监视自己的行为。阿曼达在自我监视前提下,又化身汤姆/劳拉的“权力之眼”,时刻对他们实施严格的“规诫”。一家人日常吃饭时,阿曼达耳提面命反反复复地讲餐桌礼仪,不允许任何不够淑女绅士的就餐举止,使得汤姆/劳拉享受不到任何吃饭的乐趣;劳拉没达到阿曼达的要求时,阿曼达就对劳拉露出一副可怕的圣母受难相,令劳拉痛苦、内疚得难以忍受;阿曼达把汤姆崇拜的作家劳伦斯的书称为可怕的淫书,连着用了5个“不准”,反复强调以规训汤姆的行为,不允许汤姆看劳伦斯的作品;阿曼达听到汤姆说“男人的本能”的时候,立刻制止汤姆再说这个词,还教训汤姆本能是动物的,人已经脱离了本能。阿曼达对汤姆强调基督徒不需要本能,只需要思想道德上高尚的东西。这些都是阿曼达在美国南方文化“权力之眼”的标准规训下,反复演练自己的思想行为,被建构的思维行为习惯。

汤姆的性取向形成是美国加尔文极端霸权宗教建构的结果,而作者威廉斯也是如此,同样的社会宗教禁欲文化,家里父母长期不和,父亲也是个缺席者,威廉斯的母亲是和阿曼达一样被美国南方社会文化“权力之眼”内化的虔诚教徒,灌输给威廉斯三姐弟的教育思想都是性是罪恶的、不洁的,威廉斯极度性压抑的姐姐(《玻璃动物园》劳拉的原型)进了疯人院,威廉斯的性取向和主流社会不同,他和其作品中的汤姆一样,被美国宗教霸权社会歧视,饱受生理心理的煎熬[8]。这都展现了社会家庭意识形态“权力之眼”对身份主体的“规训”,揭示了社会文化对性取向的建构,无论是作者威廉斯还是《玻璃动物园》中的能指主体汤姆,性取向都是由生理和社会文化的互动建构决定的,因此可以看出同性恋、异性恋之间的二元对立是由社会文化建构的。《玻璃动物园》中威廉斯对能指主体汤姆和劳拉的描写模糊了他们之间二元对立的边界,所以威廉斯真正刻画的恋情(既是劳拉的异性恋,也是汤姆的同性恋),瓦解了社会意识形态设定的同性恋、异性恋之间的二元对立。威廉斯的思想是和酷儿理论相契合的,异性恋和同性恋是平等的、共生共存的、亦此亦彼的。酷儿理论强调包容性的重要,反对同性恋/异性恋二元对立的划分。权力对身体的“规训”使得《玻璃动物园》中汤姆这个同性恋者的身体成了他者,社会权力往往绑架、规训、惩戒我们的身体,我们的身体于是被训诫得合乎所谓的规范。威廉斯笔下的汤姆在极度压抑的社会、工作、家庭氛围中,平时无法面对自己的性取向,因为他的身体被社会建构了,被他者化了,他只能把自己表演为男性。酷儿理论的重要研究者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认为:语言建构、社会规范导致了同性恋/异性恋这样的二元对立的存在,违背了人本身的能动性、灵活性,性别取向只是对性别的不断重复、不断操演[9]。《玻璃动物园》中被迫成为他者的能指汤姆就是如此,他的性别取向就是对性别的不断重复和表演。

四、结语

在后现代文本的世界,象征的世界,《玻璃动物园》文本意义陷入“延异”和“撒播”。酷儿理论是非常有包容性的一种理论,倡导异性恋和同性恋平等共生、亦此亦彼,酷儿理论旨在从边缘弱势群体角度探寻霸权社会对人们欲望的塑造、对社会规范的决定,揭示不同历史时期的认知暴力。《玻璃动物园》体现了酷儿理论的真谛,揭示了20世纪美国极端宗教霸权社会文化建构的社会规范造成了能指主体汤姆和劳拉的主体置换,成为得不到幸福的他者,阐释弘扬和谐社会文化重要性。

[1]伯科维奇萨.剑桥美国文学史:第七卷[M].孙宏主,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5.

[2]Derrida,Jacques.Structure,sign and play in the discourse of the human sciences[M]//Zhang Zhongzai,Wang Fengzhen,Zhao Guoxin.Selective Readingsin 20th Century Western Critical Theory.Beijing:Foreign Languages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2:318-340.

[3]Sedgwick,Eve K..Epistemology of the Closet[M].Los Angeles:U of California P,1990:130.

[4]Tyson,Lois.Critical Theory Today:A User-Friendly Guide.2nd ed.[M].New York:Routledge,2006:317-342.

[5]Jackson,Esther.The Broken World of Tennessee Williams[M].Madison:Univ.of Wisconsin Press,1965:32.

[6]张在新,张峰.《当代批评理论实用指南》一书对解构理论及作品实用指南的误读[J].外国文学,2015(3):111-119.

[7]Foucault,Michel.Discipline and Punish:The Birth of the Prison[M].New York:Vintage,1979:200.

[8]Leverich,Lyle.Tom:the Unknown Tennessee Williams[M].London:Hodder&Stoughton,1995:61.

[9]Butler,Judith.Gender Trouble:Feminism and the Subversion of Identity[M].London:Routledge,1990:43.

Substitution and Construction:Interpretation of The Glass Menageri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Queer Theory

Cheng Jiaoyan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Liaoning University,Shenyang Liaoning 110036)

In Williams’fiction The Glass Menagerie under queer theory,dual narrative strategies and symbolic metaphors are applied in characterization and plot arrangement,which blurs the boundaries of the subjects—Laura and Tom,disrupts the logos centralism,shows social family ideology for Tom and Laura’s identity of“discipline”mechanism.In the post-modern world,the textual implication of The Glass Menagerie is delayed and scattered.In the meanwhile,it illustrates the importance of carrying forward the culture of harmonious society.

queer theory;The Glass Menagerie;social family ideology;substitution;construction

I106.4

A

1674-5450(2017)05-0106-04

【责任编辑:赵 践 责任校对:王凤娥】

2017-05-08

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L13DWW015)

程娇艳,女,辽宁沈阳人,辽宁大学讲师,主要从事外国文学与比较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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