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音乐散播亲情、乡情、爱情—浅析舞剧《仓央嘉措》的音乐特色

陆佳敏

舞剧《仓央嘉措》以仓央嘉措的诗歌文本为基础，选取主人公童年至青年时期的生活片段，运用精美的舞蹈语汇、细腻的舞蹈音乐，以及独具雪域风情的服装、精心制作的舞美，将主人公仓央嘉措对故乡、母亲以及恋人的真挚情感展现在舞台上，塑造了仓央嘉措这位青年僧人的浪漫形象，并彰显了其背后灿烂而辉煌的民族文化。舞剧将仓央嘉措的情与爱融入一首首流传久远的诗里，把他的向往和追求展现在一幕幕跌宕起伏的舞蹈画面中。舞剧中纯净而悠扬的旋律，亦如诗人心中那一泓清泉，映照着人类对美好人生的向往和美好纯真的爱。

一、 对于“亲情之爱”的渲染

舞剧以藏族独有的“打阿嘎”开幕，展现小仓央嘉措和亲人、朋友一起生活劳作的场景。演员们身着由服装设计师用毛笔刷出黛青、朱红、铬黄色肌理与褶皱的藏袍，手执木夯，在以民歌为主调的乐声中边唱边打，与围绕着母亲嬉戏的小仓央嘉措一起，庆祝着丰收的年景。热巴鼓的鼓点代表智慧，俏皮的竹笛表达着少年仓央嘉措的心情，他像一只初生的鸟儿，自由、快乐地飞翔着。耕作的人们旋转着散发大地柔和质感的裙摆，将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以国画写意般奇妙地融合在一起，让整支舞蹈散发着独特的诗意，让观众置身于千里之外的拉萨，那个纯净、明朗的地方。舞剧《仓央嘉措》为了突出表现仓央嘉措和其母亲的“亲情之爱”，安排了三段母子双人舞的舞段，每一段双人舞都是一首抒情诗，感人至深，而音乐的渲染亦是处处与其相得益彰。

第一段母子双人舞出现在舞剧第一幕“山南的春天”众人“打阿嘎”场面之后，音乐伴随着双人舞表现出母子之间血浓于水的亲密情感。

谱例1：

谱例1这段母子双人舞的音乐是一段以二胡主奏的小调式旋律，优美而流畅，略带忧伤，具有浓郁的藏族音乐风情。第一乐句由小字一组的Re出发，一直到小字二组的Fa，十度的大跳，之后旋律急转直下，再回到小字一组的Re，让人感受到青藏高原的豪迈情怀。第二乐句出现向近关系调的游离，又让人感受到峰回路转的悠扬，在彰显作曲娴熟技法的同时，把母子情深表现得淋漓尽致。

第二段母子双人舞出现在第二幕“几年后的寺庙”中。仓央嘉措15岁那年进入寺院生活，一个懵懂少年的命运就此改变。仓央嘉措白天在寺庙里学经授业，而当夜幕降临时，浓浓的思念总会涌上心头。在他的梦中，亲人们排着长队与自己告别，排在队伍最后的是他的母亲。然而，母亲不敢上前拥抱自己的儿子，正一步一叩首向他走来，仓央嘉措抑制不住思念之情反过来把母亲紧紧抱在怀里。人物身份变化带来的挣扎与隐痛直抵人心。这段音乐的运用完全再现了第一段母子双人舞的音乐，表达了强烈的思念的苦涩，并体现了母子两人的生活、处境和地位的天壤之别。

第三段母子双人舞出现在第三幕“几年后的宫里”。从仓央嘉措“坐床”之后入住布达拉宫，其身份已经是达赖喇嘛了。母亲再次出现时已经老了，看到他时给他磕长头，双人舞里肢体动作上纠缠得极为微妙。而离别之际，一拜叩再一相拥，一离去再一回眸，既不舍又不得不分离，亲情与佛礼之矛盾，将人心撕扯至极。此段音乐的处理，比之前更富原生音乐色彩，同样是藏族音乐常用的拉弦乐器，在演奏长音时，均奏成八分音符的同音反复，并在弱拍上加用大二度或小三度的倚音或复倚音，使其更具藏族弦子音乐的民族特点，极其深刻地表现了母子之间复杂的情绪。

二、 对于“乡情之爱”的主题的贯穿

仓央嘉措的“乡情之爱”是舞剧主创人员要表现的仓央嘉措对世间的大爱，也是舞剧的灵魂，由此产生的舞剧音乐主题也贯穿全剧。

舞剧《仓央嘉措》的主题音乐第一次出现在第二幕“几年后的寺庙”，由笛子主奏的主题音乐悠扬地呈现出来。

笛子呈现的这个主题，是谱例2中第一、二小节的音乐动机发展形成的。单纯、美好的旋律，婉转悠扬又带有一些孤独和惆怅，恰如其分地刻画了仓央嘉措的内心世界。

主题音乐第二次出现在梦里见到母亲之后，配合仓央嘉措的独舞，在音乐里，表现仓央嘉措在寺庙里孤独地成长。

谱例2：

主题音乐到了第三幕，转了一个调，摇身一变以男 声独唱的形式来加以演绎（见谱例3）。

谱例3：

出彩的独舞段落加上凄美的主题音乐的映衬，充分表达了仓央嘉措在布达拉宫的孤独和无助，从而也构成了整个舞剧的高潮部分。演员利用服装上的一块红布一起舞蹈，是仓央嘉措心情的延续，含蓄地表达了他的忧伤、他的爱情、他的孤独。男声独唱《洁白的仙鹤》的配乐更是推动情绪飞升的段落—源于主题音乐的精髓提炼，显示出飘逸出尘的脱俗气质。真正的仙鹤是可以飞跃珠穆朗玛峰的，而诗人只要求飞到理塘①，飞到故乡，这充分体现了仓央嘉措的“乡情之爱”。

第四幕中舞剧主题音乐也被变奏成独唱、混声合唱的形式加以呈现。仓央嘉措在乔装打扮流浪八廓街头的事情被发现后，感到极度无奈、苦闷。面对心仪的姑娘是爱还是不爱？他陷入深深的纠结、挣扎之中。音乐首先（谱例4中的第一行）是合唱声部，以“呜”的音调进行哼唱，接着（谱例4中的第二行）是领唱部分。音乐的速度相当缓慢，采用无伴奏的合唱形式，强烈地表现出仓央嘉措痛苦难耐的心境和孤独无助的内心世界。

谱例4：

第五幕“数日后的宫里”主题音乐的再现，则通过变奏、男声独唱和小提琴对唱的形式来呈现。作曲技法上的处理是通过同名大小调的转调来表现的。（见谱例5）

谱例5：

乐句的上半句是F大调，源于舞剧主题音乐的主导动机；下半句则是F小调，体现一明一暗的对比乐句。小提琴类似“哭腔”式的帮衬，加深了悲伤的情绪，同时渲染了悲剧的气氛，催人泪下。

舞剧主题音乐自第二幕首次出现后，作为舞剧的音乐主题，贯穿整部舞剧。最后当仓央嘉措脱下袈裟时，再次响起了《洁白的仙鹤》，再现了舞剧的主题音乐，渲染了诗人迷茫、孤独的主题。

三、 对于“爱情之爱”的升华

仓央嘉措本身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是一个会写爱情诗的活佛，因此，舞剧《仓央嘉措》不想把仓央嘉措塑造成一个“神”，而是将他从“神坛”上请下来，表现成一个有家庭、有朋友、有故乡的普通人，除了“亲情”，还有“爱情”。舞剧中，青年的仓央嘉措在拉萨八廓街游玩时，对结识的姑娘产生了美好的爱情，然而，作为一位僧人，他的感情只能深藏在内心隐秘的世界里。舞剧以一段若即若离、没有肢体接触的双人舞呈现了这种纠结的情感，充分表现了仓央嘉措对自由和爱情的向往。

描写爱情的双人舞段音乐也是相当有特点的。一般舞剧中描写爱情主题的音乐往往以抒情性、旋律性的音乐为多见，而舞剧《仓央嘉措》表达爱情的双人舞段音乐则以抽象的、点缀性的、若隐若现的音乐短句为特点。

音乐一开始，以弦乐铺垫出和弦音响，钢琴的高音区轻轻飘出舞剧主题音乐的动机（见谱例6）。

谱例6：

紧接着，大提琴代表仓央嘉措出现，简短的似乎不成调的乐句，完全表达出仓央嘉措面对爱情时矛盾、纠结的心理；中阮在乐句间过渡式的拨弦，以俏皮、可爱的旋律隐喻着两人单纯美好的爱恋；小提琴的出现代表美丽的藏族姑娘遇见心上人时的腼腆、羞涩以及情不自禁的爱的热烈；接着大提琴、小提琴互答式的乐句，配合着双人舞，表达出两人的绵绵情意。如同仓央嘉措的情诗：“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这种爱超越了所有的雕饰和渲染，两颗心在世俗的上空相会相通，没有太多的情绪忽变，也没有太多的言辞，这样的爱冷静、深邃、悠远，这样的爱就只是爱。这段以抽象的色彩将爱升华的音乐，伴随着没有肢体接触的双人舞，刻画出青年的仓央嘉措在看到美丽的女孩时动心、动情，但是由于宗教的束缚让他想爱又不能爱的矛盾心理，深刻地表达了仓央嘉措更具有人的本性的一面。

四 、 对于民族音乐的继承与创新

（一） 浓郁的藏族音乐的传统色彩

舞剧音乐植根于藏族人民生活和艺术的传统，因而具有浓郁的民族传统色彩。例如，舞剧第一幕一开始，创作者们以藏族“打阿嘎”的载歌载舞形式，以接近原生的藏族音乐呈现给观众一片“山南的春天”里生动活泼的劳作生活场景。再如，藏族弦子舞是藏族人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种自娱自乐性歌舞。在节庆、婚嫁、集会时，人们欢聚一堂，舞时围成圆圈，领舞者边歌边舞，拉着藏族一种拉弦乐器—弦子进行伴奏，其他人随之舞蹈，时而向圈内聚拢，时而散开，双手甩动长袖，动作优美。舞剧中在第一幕“山南的春天”、第四幕“八廓街”等描写群众场面时就有藏族传统的弦子舞的运用，同时也收录了藏族的传统音乐，使得这部舞剧在无论表现亲情还是表现乡情方面，都具有浓郁的藏民族色彩。

（二） 大量运用人声（独唱、合唱）的音乐创新

一般来说，舞剧音乐较少运用人声，多用纯器乐的音乐。然而在舞剧《仓央嘉措》的第四幕和第五幕里使用了大量的人声音乐。有参与声部的和声铺垫衬托的、烘托各种情绪和气氛的，也有参与和独唱对话的，甚至还有无伴奏的合唱形式，充分展示了一种新的舞剧音乐形式。例如，第四幕中的无伴奏合唱《住进布达拉宫》，充分发挥了男女不同声部、声区、音色的表现力，并在整体上保持音质的协调统一。再如，对于如何将对尘世的爱转化为对佛祖、对普世的爱的演绎，舞剧创作者让青年仓央嘉措在布达拉宫独舞时，由中央民族歌舞团青年演员扎西顿珠演唱的他的诗歌《洁白的仙鹤》作为背景音乐响起。舞剧作曲李沧桑的处理是： 要求歌手演唱的时候不要加入很多东西，只是很纯真地唱出来，而且速度要很慢，心要很平静，完全放下来，真正从这个人物的内心出发，［1］表现仓央嘉措在痛苦的自问中旋转，如白鹤一般张开双臂呼唤天上的神灵，却陷入深深的迷茫……就如他在诗歌中的倾诉：“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对于舞剧《仓央嘉措》的音乐创作，作曲家李沧桑坦言：创作这部舞剧的音乐对其自身来讲，是一次痛苦但很好的修炼，而音乐的段落如果能够打动观众的话，那么一切痛苦都是值得的。［2］显然，成功的音乐创作来自作曲家真诚的生命投入。舞剧《仓央嘉措》的音乐无疑是一部成功的作品。唯美细腻的音乐将舞剧主人公仓央嘉措对故乡、对母亲以及对爱情的真挚情感渲染得淋漓尽致，亦将传统与现代音乐创作手法完美地结合，从而让舞剧音乐创作到达一个崭新的高度。

【注释】

① 理塘县隶属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海拔4 014米。

【参考文献】

［1］ 高艳鸽.《仓央嘉措》：从心底搅起一池水［N］.中国艺术报，2015—12—2（4）.

［2］ 舞剧《仓央嘉措》宣传片［EB/OL］.（2015–12–29）［2017–04–05］. http://tv.sohu.com/20151229/n432901082.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