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烨钒 王 琰
由真人真事改编,印度国宝级演员阿尔米·汗主演的印度传记片《摔跤吧!爸爸》,自2016年12月23日上映至2017年1月10日,便在印度本土斩获了34.5亿卢比(约合3.5亿元人民币)的国内票房。另外,在英国、美国、荷兰、挪威、巴基斯坦等地的海外票房也已累积至2640万美元。2017年5月5日,在中国公映15天,票房已达5.4亿元。《摔跤吧!爸爸》讲述了印度一位名为马哈维亚的摔跤运动员退出他的职业生涯后,因其未能为国家取得金牌而将此梦想寄托于未出生的儿子身上。然而,他的妻子生下的四个孩子都是女儿。在意外发现自己的女儿吉塔和巴比塔有着惊人的运动天赋后,他与妻子约定用一年的时间按摔跤手的标准训练两个女儿。这其间经历了女儿的反抗与世人的非议,最后两个女儿赢得了世界冠军。自上映以来,影片便获得了热烈的反响,豆瓣电影评分高达9.2分。除了主演阿尔米·汗的光环和故事情节的励志性外,其所述诸的印度社会性别文化的含蓄内涵亦掀起了性别讨论的热潮。无论是从女性批评主义出发把影片描述为“一部彻头彻尾的男权电影”,或是将其视为一部女性主义电影,显而易见的是性别作为一个社会问题在人类文明进程中永远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
抛开真实的故事情节和人物不谈,从电影叙事层面来看,因其所指涉到性别符号,该影片能作为一个较好的文化符号学研究文本。文化符号学即将符号学运用于文化研究的一种学术视角,必须强调的是本文所探讨的该影片中的性别元素并非“生理”上的,而是“文化”上的。“电影的基本运作方式具有机械性的特点,以摄影为基础产生的这种活动影像,往往使其意义的内在结构不属于电影,而是属于某种文化”①。从电影符号学的范畴上来说,电影因其能指和所指之间的距离太短,没有语言中的“第二分节”,因而不能当做索绪尔所说的语言系统进行分析。麦茨将其定义为类语言,是“没有语言系统的语言”。帕索里尼也从语言学和符号学对电影进行分析,“他认为形象符号是具体的而非抽象的,它没有词典和文法,它们具有某种共同传统,既有文化的差异性(例如对形象的解读和民族、文化、教育程度等相关),又具有世界共通的基本视觉规律”②。据此,本文试图从文化符号学角度,借用罗兰·巴特的“神话”系统来分析该影片如何利用性别符号进行叙事,实现“男性神话”的解构到“女性神话”的重组之叙述嬗变及其作为大众文化传播媒介所蕴含的文化内涵。
在词源学上,神话(myth)一词源于希腊语“mythos”,它的意思是“语词”“言说”③。在人类学上,神话带有强烈的宗教色彩,它并非现实生活的科学反映,而是源于远古时代,因寄托着人们各种生存欲望和文明信仰而产生的“萨满教”式的超自然传说。这种神秘的力量通过仪式化维系着种族意识形态,支撑着种族的进步与强大。
在符号学上,继《零度写作》对文学写作进行符号学分析之后,1957年出版的《神话学》是巴特运用其符号学思想在大众文化研究领域的分析实践。在《神话学》中,巴特就已从语言学和符号学两个维度透视社会文化现象,建立了大众神话研究的符号模式,为以洛特曼为代表的莫斯科-塔图学派的文化符号学开拓了理论先河。巴特在《神话学》中视大众文化为一种符号或象征体系,关注的是意识形态和历时性。他所提及的“神话”也并非是上古神话,而是资本社会统治者借用神话的虚幻性建构的一种伪自然的大众流行文化体系,在于揭露50年代巴黎资本主义的虚伪。巴特在《今日神话》部分的开篇便提到,“神话是一种言说方式(措辞、言语表达方式)”④,它借助词语要素的“朦胧”来成就自己。卡西尔认为:“语言与神话是同源的,但语言向我们展现一种严格的逻辑特征;而神话则似乎排斥一切逻辑规则,它是非连贯的、变幻莫测的和非理性的”⑤,神话实际上是被夺取原有的意义使之空洞化,进而被赋予它所希望携带的某种意义的。“语言概念的抽象性、图象和音响符号的多义性使其所意指的意义从来不是零度的,完整的或难以扭曲的,而是可以被诠释的”⑥,这个意义张力空间实际上是一种“谎言”——“即洗劫原有的意义,扭曲、掏空它,使之成为空洞的形式,然后赋予这种形式以新意义”⑦,这种意指的扭曲过程即成就了“今日神话”。
神话是个二级符号系统。第一级系统为语言系统,第二级为神话系统。在第一级系统中,能指与其所指结合成一个完整的符号,这个完整的符号又在第二级系统中以一个能指的新身份出现,这个新的能指与另一个新的所指结合起来,构成第二级系统中的符号,正是这个符号的形成才构成一个完整的神话。神话的运行机制也正是通过“意义”到“形式”再到“概念”的延伸,在消耗“意义”以至成就“概念”中完成,最后实现于“意识形态”。因此“人为的意义添加在一个自然的现象之上,这一添加是在人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完成的,当人阅读神话时并未意识到意义的添加,而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这就是神话的目的,使人不知不觉中受其影响,而实现自己的政治企图”⑧——即神话的解神秘化。女性主义作家安吉拉·卡特认为神话是那些我们会立刻相信的观念、形象、故事,我们都不去思考它们究竞有什么意义,也不试图去发现它们究竟关乎什么。该符号模式如下表所示:
表1.
神话已经是二级符号。作为二级符号的产生过程与结果则是意指,巴特的意指概念更强调结合过程:“意指,也就是说:可以意味的东西和被意味的东西的结合体;也还可以说:既不是形式也不是内容,而是从形式到内容的过程”(巴特,1964)。巴特提出了直接意指和含蓄意指两个概念。一切意指过程都包含一个表达平面(E)和一个内容平面(C),意指作用则相当于两个平面之间的关系(R)。因此我们就有了意指系统ERC,这样的一次过程也就是直接意指。同时,这样一个意指系统ERC可包括进另一个意指系统中,也即一个意指系统全体构成另一个意指的表达面或内容面,这两个意指系统就会有二级关系,产生了二级符号系统。即(ERC)RC和ER(ERC),第一种情况称为含蓄意指符号学,第二种称为元语言学,即一种以符号学为研究对象的符号学。
1.影片前部分对“男性神话”的解构
布尔迪厄认为性别关系与统治关系是同形同构的,性别与自然不该有什么关系,性别是社会和历史构造的,是一种统治关系。西蒙·波伏娃在《第二性》中也提出了“性别是社会建构的”论点。所谓“男性神话”,就是社会和历史建构的一种男性主导的统治和支配关系,在印度的社会背景下,“神话”是男性话语,是男性言说世界、征服世界的话语方式。男性为权威和“正项”的象征,而与之相对的女性则是附属和“异项”。
图1.
影片一开始,镜头就给了男主角退役摔跤手马哈维亚。他在办公室里与同事来了一场即兴比赛,不出意外他赢了——男性英雄的出场。这场两个男人之间的挑衅与竞技,亦是隐喻了男权社会下清晰可见的“身体化政治”,在游戏和竞技中实现对权力和物质的争夺。随后电影使用回忆转换镜头述说马哈维亚过往的辉煌事迹——叙述英雄传奇,不过这个传奇已然是过去式的,这也是英雄出场到没落的过渡。随着马哈维亚身材的变形和走样,影片继续叙述的是英雄的没落,伴之的是续写神话的意志——希望儿子继承英雄梦想。同时也隐喻着男性神话的淡出、虚化。影片一开始就是从男性视角对故事进行展开,英雄昔日如何辉煌,然而今日光芒泯灭,或由另一个男性英雄来继承这份光荣的历史使命。从电影叙事学和文化符号学上对该电影文本进行分析,这三个镜头组合连接成一条叙事线,其所隐含的文化意蕴则为“述说男性神话——过渡式男性神话——虚化男性神话”。巴特认为对神话运行机制的详述便是“解神话”,即通过将隐秘的神话呈现在大众面前,以清醒的思考来破解迷思,从而挣脱“自然而然”的桎梏。“神话”与“解神话”是相互依存的,当对一个社会现象进行神话分析时,便是一个“解神话”的过程。在言说男性神话的同时,对其进行剥离、解构。巴特曾指出神话是“历史的”,也就是说神话是历时性的、动态的,处于历史轮回和社会权力更替之中。回望影片中的故事背景,一个二十几年前的印度某邦的小村落,经济落后,男女地位相差甚大。在这样的社会中对男性神话的解构就更具有政治文化意义,为女性争取权益和自我提供了意识导向。将这几个镜头组合运用“神话”模式分析如下:
表2.
表3.
表4.
2.影片后部分“女性神话”的重组
随着“男性神话”的淡出,影片往后的叙事则逐渐向“女性神话”的重组靠拢。继续抽离几个镜头组合进行分析如下。马哈维亚意外发现自己的两个女儿巴比塔和吉塔有摔跤的天赋,开始对女儿进行摔跤手的训练。在那个社会里,女人上摔跤场与男人搏斗是异类的,会遭受非议的。不管村人的异样眼光,马哈维亚让女儿们脱掉纱丽,换上侄子的衣服,甚至强行剪掉她们的长发,以便于更好地进行训练。不得不说,父亲是强行让女儿们继承自己的英雄梦想的,而不管女儿们是否自愿。但要考虑到一个事实:在印度,继承梦想本身是一种特权,只赋予给儿子。换句话说,这是一个“被觉醒”的女性意识。性别政治往往是敏感的,因此在讨论性别问题时不能简单地用二元对立论的观点。在印度,男尊女卑思想根深蒂固,年龄尚小的吉塔和巴比塔很难自己爬出“男性神话”的意识形态深渊。这种长期形成的“集体无意识”麻痹了女性的社会性别意识,钝化了女性自我的生命感觉,并且代代传承,对既有的不公平的两性秩序在客观上起了维护和保护作用。在这种“无意识”的压迫中,阻碍“女人”成为“人”的最大因素不是异性,而是同性的麻木。因此有了父亲的助力,吉塔和巴比塔才有了女性意识觉醒的萌芽。
吉塔和巴比塔产生自我女性意识是在参加一个女性朋友的婚礼上,这场婚礼被勃然大怒的父亲破坏后,女性朋友所说的一番话,让她幡然醒悟。她羡慕吉塔和巴比塔的父亲给了她们人生一个不一样的选择,而不像她的父亲把她养大只为“卖个好价钱”,与锅碗瓢盆过一生。那是姐妹俩第一次意识到父亲的这个决定对自己人生的意义。影片通过一个女性的声音,一场婚礼上的觉醒仪式,唤起了吉塔和巴比塔对女性意识的觉醒。这里有必要讨论一下“女性意识”的概念。所谓“女性意识”,按照我们的理解,似应包含两个层面上的含义:“一是指影片编导或影片文本中应蕴含、具有和体现出女性独立自主、自强自重的精神气质和男女平等、互敬互补的平权意识。二是指影片编导和影片文本不把女性形象作为男性的被动观赏对象,而是力求刻画和呈现女性自我的命运遭遇、价值观念和心理特征的形象塑造意识。两个层面的有机融合,就构成了较为完整的电影叙事意义上的女性意识”⑨。
图2.
至此,影片所传达出的女性色彩越来越浓厚,在“男性神话”的泥泽中挣扎着破土而出。然而,当女性要在某个领域获得世人瞩目的成功时,除了具有杰出的才华和相关的社会资本外,她要付出更多——吉塔和巴比塔面对的不仅是生理上的压力,还有来自同学和村民的嘲笑、对手的不屑等心理压力。她在独立的过程中,会体验到巨大的创伤、幻灭,因为她必须与场域的陈规教条宣战。与旧有的知识正统拉开距离,她必须经历严酷的场域争夺,付出比男性同仁更多的代价。电影的最后,吉塔在国际赛场上赢得了金牌,而这个时候,她的父亲马哈维亚是缺席的。吉塔靠自己取得了成功,为千千万万个印度女孩而战,向全世界证明了自己。象征着权威的男性符号的缺席,女性符号的胜利是整个影片的高潮。至此,女性意识在与男性社会的博弈中获得了最高的欢呼声。影片虽然没有打破“男性神话”,但至少实现了传统“女性神话”的重组,即言说了女性不再是男性的附属品,而是可以自由地像男人一样站在竞技场上,选择不一样的人生。在被标榜为“童婚大国”的印度里,这部电影的性别政治意义不言而喻。
调药坎 血管遵循“热胀冷缩”原理,天气变冷时,会使血管收缩更明显,进而导致血压升高、波动明显,原有的药物剂量并不一定能控制和管理好血压。因此,当天气剧烈变化时,患有心血管疾病的人除了要按时、规范用药外,还要根据气候变化,在医生指导下调整药物,千万不能自己在家随意调整药物剂量和种类,以免发生意外。
表5.
表6.
表7.
电影作为一种大众传播媒介,它用复杂而又隐蔽的言说方式来建构社会神话,或是巩固着主流价值和意识形态,或是对权威提出质疑和挑战。自《摔跤吧!爸爸》上映以来,“女性的声音”便从四面八方涌来。虽然讲述的是印度的故事,但之所以被众多国家引入并公映,继而引发了大规模的讨论,因为就目前为止女性在大部分社会中都是“他者”,是“第二性”。“生活在被强大男权话语笼罩的现代大众传媒中的女性,是很难抗拒这种无处不在的力量的……在这种话语环境之中长大的女孩,将会在内心深处的认知结构中自觉认同男权话语为她设定的女性角色”⑩。
世界经济论坛2012年发布的数据显示,在男女平等排名上,印度排名世界第105位(总榜144个国家)。在教育程度、健康和生存、经济机会及政治赋权这四个领域,印度女性的地位都是较低的。《摔跤吧!爸爸》虽然是一部影视作品,在实现其娱乐和艺术的自身使命之外,也是一种可以推动国家进步的力量。奥斯维辛之后,谈论诗歌是残酷的。在杀婴、虐杀新娘泛滥、女性就业率仅有三成的印度,谈论女性的自由选择也是残酷的。为脚戴镣铐举步维艰的女性争取打碎镣铐的机会,比给予她们“自由选择权”有价值一万倍,而这就是《摔跤吧!爸爸》的现实意义。另外,它对于其他国家同样有引发两性秩序思考的意义。2016年的《全球性别差距报告》显示,全球性别差距比值达到了2008年以来的最低点,这意味着男女不平等现象在全球范围有所加剧。因此,《摔跤吧!爸爸》这部影片带给我们的,还应有对当下两性问题的自我反思。
【参考文献】
①赵晓珊.麦茨的电影符号学及其意义[J].文艺研究,2008(10):79、80.
②赵晓珊.麦茨的电影符号学及其意义[J].文艺研究,2008(10):79、80.
③.靳瑜辰,罗兰·巴特.《今日神话》解神秘化的探究[J].东南传播,2016(12):72.
④.罗兰·巴特.神话修辞术/批评与真实[M].屠友祥,温晋仪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⑤.恩斯特·卡西尔.国家的神话[M].范进,杨君游,柯锦华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
⑥罗桂保,张淑萍.论罗兰巴特的“今日神话”思想的符号学意义[J].扬州大学学报,2014(09):124.
⑦罗桂保,张淑萍.论罗兰巴特的“今日神话”思想的符号学意义[J].扬州大学学报,2014(09):125.
⑧张青岭.罗兰·巴特的神话分析及其对当代中国大众文化研究的意义[J].长春大学学报,2006(03):37.
⑨戴锦华.不可见的女性:当代中国电影中的女性与女性的电影[J].当代电影,1994(06).
⑩姜红.大众传媒与社会性别[J].新闻与传播研究,2000(0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