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学与现实生活的关系

2017-04-02 03:21孟祥中
山东社会科学 2017年6期
关键词:现实生活心灵作家

孟祥中

(山东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山东 济南 250002)

论文学与现实生活的关系

孟祥中

(山东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山东 济南 250002)

文学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之说,有唯心论之嫌。文学是现实生活的反映,只能是逼近于生活,酷似生活,像生活那样真实,但不可能高于生活。生活广阔无垠,浩如大海,再好的文学作品,也只能是一瓢饮。

文学;高于;唯心;最佳;酷似

我们讨论文学与现实生活的关系,有必要简略地叙述一下19世纪60年代,俄国著名作家、批评家车尔尼雪夫斯基对德国黑格尔唯心主义美学思想的批评。黑格尔虽然在1831年就去逝了,他的唯心主义哲学及美学思想,由于他的门徒的发扬光大,50年代在欧洲形成了最强有力的学派。俄国也不例外,在黑格尔唯心主义美学笼罩下。

黑格尔在其《美学》一书的第一卷,开宗明义,直截了当地说:

可以肯定地说:艺术美高于自然。因为艺术美是由心灵产生和再生的美,心灵和它的产品比自然和它的形象高多少,艺术美比自然美也就高多少。从形式看,任何一个无聊的幻想,它既然是经过了人的头脑,也就比任何一个自然的产品要高些,因为这种幻想见出心灵活动的自由。

心灵和它的艺术美高于自然,这里的高于却不仅是一种相对的或量的分别。只有心灵才是真实的。只有心灵才涵盖一切,所以,一切美只有在涉及这较高境界而且由这较高境界产生出来时,才真正是美的。就这个意义来说,自然美只是属于心灵的那种美的反映,它所反映的只是一种不完全不完善的形态,而按照它的实体,这种形态原已包涵在心灵里。

从黑格尔的这两段话,可以归纳出如下几点:

1.黑格尔说的“艺术美高于自然”。这里所说的自然,不只是大自然,也包括人类的现实生活。他认为已经发生的现实生活也像自然一样。艺术,诚然是包括文学作品、绘画、雕塑等等诸多的东西。所谓“艺术美高于自然”,就是文学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2.“心灵和它的产品比自然和它的形象高多少,艺术美比自然美也就高多少。”艺术美的高低,蕴含的多寡,是由心灵的高低来决定的,艺术美是心灵美的反映。

3.黑格尔之所以这样论断,他认为人的心灵是至高无上的,世界在我心中,“只有心灵才涵盖一切”,艺术家一个“无聊的幻想”,也能产生出超越自然的美。

4.黑格尔把自然、人类的社会现实生活,与人的头脑、思想意识之间的关系弄颠倒了。他认为“只有心灵才是真实的”,而不是自然与社会现实生活。他认为自然是“不完全不完善的形态”,心灵可以把它完全起来,完善起来。这种逻辑思维必然地是艺术高于自然美,即所谓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19世纪60年代,车尔尼雪夫斯基为批评黑格尔唯心主义美学思想付出了大量的心血,以致遭受到了残酷的人身迫害;诚然,更直接、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无情地批判了沙皇的黑暗专制。他被囚禁、被执行一次假死刑,放逐西伯利亚矿山服苦役,时间长达21年。

车尔尼雪夫斯基对生活充满激情,无比的热爱与尊重。从他的《艺术与现实的审美关系》学位论文中的几段原文,与前面陈述的黑格尔的两段话作一比较,品味一下二者的不同,可省去俗人俗语的部分絮叨。

世界上最可爱的,就是生活;首先是他愿意过、他所喜欢的那种生活;其次是任何一种生活,因为活着到底比不活好,但凡活的东西在本性上就是恐惧死亡,惧怕不活而爱活。所以,这样一个定义:美是生活。

现实中的美,不管它的一切缺点,也不管那些缺点有多么大,总是真正美而且能使一个健康的人完全满意的。

真正的最高的美正是人在现实世界中所遇到的美,而不是艺术所创造的美。

车尔尼雪夫斯基与黑格尔对美的认识,两相比较,显然地不同,一个认为心灵是至高无上的,心灵创造艺术品,生产美的东西,心灵有多高,所生产的艺术品比自然美就有多高,即使任何一个无聊的幻想所生产的产品,也比任何一个自然的产品要高。心灵是至关重要的,生活是无足轻重的,生活“只是一种不完全不完善的形态”,只有经过心灵的制作才能变成美的东西。

车尔尼雪夫斯基正好相反,他认为生活是至高无尚的,“美是生活”,一切美来自生活,“现实中的美,不管他的一切缺点,也不管哪些缺点有多么大,总是真正美”。“真正的最高的美正是人在现实世界中所遇到的美,而不是艺术所创造的美”。艺术是生活的再现,那种认为艺术美比现实美更高、更完美的说法是虚幻的假设,是脱离实际的先知先验。

关于黑格尔的艺术美,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生活美,在中国,早已贴上了他们各自的标签,黑格尔的美学思想是唯心的,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美学思想是唯物的。这个基本的事实是经得住时间的检验的。

马克思非常喜欢读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作品,从中受益匪浅。当听到他被放逐西伯利亚去苦役的时候,马克思慨然不平地说,那不只是俄国学术界,而且是整个欧洲学术界的损失,车尔尼雪夫斯基是“伟大的俄国学者与批评家”。(周扬《关于车尔尼雪夫斯基和他的美学》)

列宁同样喜欢读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著作,列宁那段有名的话“只有以先进理论为指南的党,才能实现先进战士的作用”(《列宁全集》第5卷337页),就是在读了车尔尼雪夫斯基等俄国社会民主主义先驱者的著作后总结出来的。

列宁还不止一次地指出,“车尔尼雪夫斯基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并且一直到他一生的最后一天”(《列宁全集》第20卷241页)。“他还是一个资本主义的异常深刻的批评家,”(《列宁全集》第20卷241页)。

车尔尼雪夫斯基是人类历史上产生的伟大人物,他的唯物主义美学思想是人类的优秀文化遗产,是人类的共同财富,我们应倍加珍爱。

由于车尔尼雪夫斯基对生活超出一般人的尊重与热爱,对生活推崇备至,如果不耐心地、细致地体会他的《艺术与现实的审美关系》的论述,有可能产生某种误解,是不是过高地推崇了生活,贬低了艺术?笔者不以为然,这是因为脑子里总放不下这样一个观念,生活由我来彩排,而不是我去追循生活。这是产生文学高于生活的政治因素以外的“艺术”诱因。

文学是社会现实生活在作家头脑中反映的产物,这是普遍而通行的唯物主义的认识,所谓唯物主义反映论。换一种说法,文学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加了一个“高”字,有真理向前迈进一步,变成谬误之嫌。

无论如何文学是不可能高于生活的,尽管已经习惯了这种说法。冷静下来,从文学本身的属性考量,有悖于文学创作的规律。如果硬要文学高于生活,那是外力强加给文学的难以承受之重。要求文学高于生活的动因,就是要求文学在推动社会进步过程中担负起重要的职责。这是一种奢望。这是一种打着文学旗帜的思想动员,对于思想的动员可以暂时的有效;而对于文学的奢望,名义上是“宠爱”,实则是戕害。

我们可以审视一下,古今中外,凡是流传下来的文学作品,在推动历史前进的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所起的所谓作用,是微不足道的、多元的,或者说是潜移默化的;直接的、显著的效果是罕见的;甚至,跟随着的往往是消极的阴影。中国的四部古典小说无不是如此。《水浒》“诲盗”,《红楼梦》“诲淫”,老不看三国,少不看西游。这四部小说,是中国古典文学的看家宝,都是如此,足以洞悉文学在推动社会进步方面它的作用如何?以上所言,是四部古典小说产生以后曾经的经历。在它们得到彻底解放的今天,它们对社会的进步又能有什么样的助力呢?文学就是文学(小说就是小说),且不可拿它(鸡毛)当令箭!

用唯物主义反映论的思维方式看问题,文艺永远也高不过现实生活。摄影就不用说了,绘画,自古以来就有超群的大画家,他们的绘画惟妙惟肖,逼真得让人惊叹,但仍然没有超过现实生活的美妙与生动。无论是多么惊艳的画作,它是静止的,有限的;生活则是广阔无垠,流无止境,充满无限活力与生机。

作家在作品中描写的人物栩栩如生,读者的情绪也随着书中人物的情感跌宕起伏,被书中人物的悲喜之情感动地在不知不觉中泪珠儿跌落在书页上;即便如此,文学也没有高过生活。

既然文学作品高不过生活,人们为什么还需要文学呢?

读者需要文学作品,这是由于作家在作品中所反映出来的生活视野往往超出了读者的生活视野;通过读文学作品,读者寻求更为广阔的视野,从而得到消遣、愉悦与欣赏。

作家的视野超出读者的视野是完全可能的。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别,这是社会的基本事实。每个人的天赋、性格、爱好与兴趣差异很大,每个人的阅历也大不相同。有的人一生过着平平淡淡无风无雨的生活;有的人则一生艰难困苦,曲折复杂。有的人在平淡无奇的生活中品出了不平常的滋味;有的人对于不平常的生活却木然视之。从各个角度与层面上考察,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为文学的产生提供了空间与需求。

敏于生活的感悟,爱好文学写作的人,把自己对于生活的积累与思考编成故事,贡献给那些普普通通的人,或者说,从事各种职业的人,引起人们对阅读的兴趣,促进人们对生活视野的追求,也是社会不可缺少的需求。概而言之,这里也有一个社会分工与需求的多层次的满足。

还可以打一个比方,作家多少有点像收集信息的人,他收集了信息,提供给千万个读者。他手中的信息量高于读者;但对于社会信息源而言,他所收集到的信息,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永远也不可能高于社会信息源。同理,人们需要文学,喜欢读文学作品,作品的视野又超出了读者的视野,但不能说,文学所展示出来的生活,高于了社会现实生活。

这里有一个个体(作家)与个体(读者)的关系;个体(作家)与整体(生活)的关系。作品中反映出来的生活视野不论超出了读者生活视野的多寡,这是个体与个体的比较,作品与整个社会生活相较,还是渺小的。

一粒砂一个世界,一朵花一个天堂,一滴水一个人生,一句话一辈子,一失足留下千古恨。世界万物纷繁,生活不舍昼夜流变,纵使那些号称描写百年历史演变的文学作品,也只能是截取生活的一小块横断面。

按照科学家的观点,哲人的思辨,一个人一生不能两次淌过同一条河。作家写出一部作品,他对于自然与人生的了解、把握能渗透几分?足以证明文学高于生活之说是背离唯物论的。杨振宁说得好,“自然的美是真正的大美,远非渺小的人类所能完全理解的。”(《美育》2015年第1期)。

真正的大美,最美的人(或者景物),不是在画家的画中,也不是在作家的作品里,而永远在广袤无垠的生活里。世世代代的作家、画家,永远也找不到生活中那个最美的人。作家写的,画家画的,只能是“这一个”。

“真正的最高的美正是人们在现实生活中所遇到的美,而不是艺术家创造的美”。车尔尼雪夫斯基用极其确切而富有哲理的话语,概括出了艺术与生活的关系,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任何一个不挟私念、神闲气定、心如止水的人,都不可能产生疑义。真正的美,最高的美,存在于现实生活中,既是唯物的、哲理的,也是生活的常识。只有如此地认识,美才是无穷无尽的,流变的,发展变化的,永远没有终结,人类永远会追寻下去。如果真正的美,最高的美在画家的画中,作家的作品里,美就变成了静止的、无生命的、枯槁的东西。

文学与现实生活相较,它决没有现实生活的那种生命力。生活总是以它的丰富多彩让人神往。优秀的作品让人喜欢,代替不了对生活的热爱,人们对优秀作品的欣赏是有限的,对于生活的向往却是无限的,人们喜欢旅游,再好不过地说明了这个问题。生活的万事万物之中蕴含着无限的生机与美好。世界上没有一片相同的树叶,没有一张相同的脸,任何一部伟大的作品也是无法包容进去的。

生活是文学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是唯一的源泉,再好的文学作品,也不过是一瓢饮。

生活是主,文学是客,生活是皮,文学是毛,文学永远也不可能反客为主,文学作品反映的内容、人物、语言、思想、意识、习俗、服饰、发型等各种事物,是生活中存在的,而不是作家想出来的。因而,人民群众在评价文学作品时,挂在嘴边的话,就是看作家写得像不像(生活),写得像(生活),作品就是好的、成功的;写得不像(生活),作品就是不好的,不成功的。作家写出的作品像生活,说明作家忠实于生活,与生活发生了默契,产生了共鸣,只有这时,作品才能与读者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触动读者的心灵,产生文学的效应,实现文学的价值。

鲁迅的《阿Q正传》就是努力写得像生活,逼近生活的本来面貌,直至出现了现实生活中酷似阿Q的某些人的不安,产生这种现象是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像生活中的人的缘故。鲁迅在写《阿Q正传》时不仅没有高于生活的想法,而且是他一以贯之的理念。

鲁迅一向主张写作不能趋时,能写什么,就写什么,写你熟悉的生活;写自己不熟悉的生活,写出来的作品是肤浅的,是不会好的。鲁迅的话实实在在,朴实无华,但句句真知灼见。他从来不以自己的文赋与大作家的身份小觑生活,对生活极为尊重,并持应有的敬畏态度,对于不熟悉的生活,纵使有才华的作家也是难以奏效的,这是不言而喻的常理。鲁迅向来以文笔、观点犀利著称,但他固守常理,不蛮干,总是力所能及地量力而行;他多次谢绝一些自己干不了的事,自己无法写就的东西。

现实生活是客观存在,是什么就是什么,它是有“生命”属性的自在之物。作家的头脑也是客观存在,但作家有现实生活不具备的主观能动性。现实生活虽然没有主观能动性,但有独立不阿的品格,正像车尔尼雪夫斯基说的那样,“现实呢,谁也不能使它顺从我们的希望。”(《艺术与现实的审美关系》)。车氏认为,谁也不能使现实生活顺从我们的希望。文学高于生活的理论正好相反,认为,生活虽然丰富多彩,但它是自然状态的,分散的,它不符合头脑中已有理念的要求,必须使现实生活顺从我们的希望,把自然状态的、分散的东西集中起来,达到我们希望的那种预期的效果。这样做,头脑中预期的希望是达到了,但作品中的故事、人物却脱离了生活,不像现实生活的本来面貌,缺乏生活气息。缺乏生活气息的作品,也就缺乏真实性,缺乏真实性的作品,必然也缺乏生命力。

作家在写作过程中,处理收集到的各种生活素材的时候,只有谦虚、倾注心血的义务,没有轻率、任性对待生活素材的权利。对生活素材的轻率与任性,按照头脑中的意念,随心所欲地拔高或贬低生活素材应有的品格,是作家对文学的认知与修养的不足,是一种唯心的倾向,是作家头脑中文学高于生活信条作祟的缘故。

作家利用手中的权利,把主观能动性强加给现实生活,就会产生文学高于现实生活的非正常现象。这样的作品没有两情相悦,没有真情实感,夹杂着虚假的成分,可读性差,寿命短。

作家放弃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一味地迁就现实生活,照搬现实生活,同样也不行。有自然主义之嫌。作家在写作过程中,对生活素材有重新组合、选择、演绎和舍弃的权利,行使权利的过程中也是遵循生活规律的过程,必须是合情合理的。随心所欲地任意演绎、贬低或拔高生活素材是文学写作的大忌。

文学高于现实生活,这一命题的致命弱点,是对现实生活缺乏应有的尊重和敬畏。

文学高于生活,就是要求作家用头脑中已有的观念去改造生活,拔高生活,粉饰生活,掩盖生活中的阴暗面,使现实生活中的是是非非符合头脑中已有的观念,从而使文学不再囿于生活的制约。如果尊重现实生活,尊重文学的写作规律,就不符头脑中的要求的观念。为了改变这种状况,于是就出现了文学高于现实生活之说。

有人说,《红楼梦》是一部有岔路花园。实际上,每部文学作品都是一座座人造的、各式各样的花园。那些名著,那些流传世代的佳作,无论作者在里面塑造、描写的人物多么地多姿多彩,山峦流水,花草树木,楼榭亭台,多么精美,神使鬼斧,巧夺天工,也美不过大自然的风云变幻,高不过社会现实生活的广阔与深邃。

作家的头脑是有限的,社会现实生活是厚重的,厚重如地球,人的眼光与头脑是无法穿透的。曹雪芹“记录”了一个大家庭的生活轨迹,写出了荣宁二府的衰败过程。在当时,像荣国府这样的大家庭何止上百个?纵然作者可以想象,可以联想,也不可能把当时社会众多的大家庭中的精彩故事,活跃人物都搜集到手,筛选出来,这是谁也无法做到的事。作家只能是就地取材,在有限的素材的基础上酝酿自己的作品。

曹雪芹写《红楼梦》的时候,没有心存高远的理想,没有大的欲望,也没有济世抚民的心愿,更无安邦治国的抱负。只是因为他“经历”过一个大家庭的衰败,一群女子给他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要为她们作传。他写作的宗旨是,忠实于生活,寻踪蹑足,不敢稍加穿凿,如实写来,供人消愁破闷,下酒喷饭。他压根就不曾想过,要雄心勃勃地写出一部高于生活留传后世的大著作。

《红楼梦》写得好,写得精彩,它不是高于生活,而是沿着生活的轨迹合情入理地构思故事、情节、人物。他不是给读者讲道理,说大话,唱高调,没有豪言壮语,而是心如止水,娓娓道来,像是引领读者浏览大观园、荣国府、宁国府,他试图让读者认可他所写的这一切,就如同当年荣国府生活的真实情景那样,他就知足了。这也是他最大的心愿,也是他认为的文学的最佳境界。

《红楼梦》这部被伟人视为镇国之宝的巨著,都没有高于社会现实生活,还有什么样的文学作品能高于社会现实生活呢?

古代作家的作品是这样,当代作家的作品也是如此,即使是那些曾经红得发紫的作品也不例外,也没有高于生活。

1962年,李准在文坛的名气已经很大,携夫人董冰去上海。此时,上海各影院正在热映《李双双》,霓虹灯下,到处是耀眼的大幅广告。李准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他说:“你看,有多厉害!”董冰却一本正经地说:“这样的故事多啦!”(《名人散记》)。两人简约而精当的对话,生动形象地说明了文学与现实生活的关系。此时,李准正值写作的发烧期,他看到《李双双》引起如此大的反响,已经大大地高于现实生活了。

董冰所以有如此地真知灼见,并非偶然,她不事张扬,一贯地、默默无闻地阅读与思索,即使给孩子哺乳的时候,手中还在读着书页,充分体现了她对阅读的无比热爱,对生活的熟稔与理解,耐心的阅读,悉心的生活,为董冰的智慧插上了翅膀,她一点也不囿于李准的名气与大环境对《李双双》的赞扬之声,坦然地说了自己的看法,可谓超凡脱俗。

为了进一步厘清问题,分析一下今日文坛名流的作品,或许更为明了。

莫言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蛙》应该是得奖的主力作品之一。《蛙》在国内也得过茅盾文学奖。《蛙》来源于现实生活,依笔者之见,不但没有高于生活,比现实生活低得还不少呢?《蛙》所反映的计划生育运动,只不过是中国大陆上的一抔土而已。之所以这样说,因为在计划生育运动中所发生的故事,无论是数量还是惨烈的程度,以及幽默、滑稽的笑料,无助的悲怆,实在太多、太多了。

偌大的一个中国,现实生活中的悲喜剧,天天都在发生,作家三年五年写部长篇小说,所展现给读者的悲喜剧,与现实生活中曾经或正在发生的悲喜剧是无法比拟的。

70年代,中国的人口急剧膨胀,人口压力越来越严重,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下,计划生育工作到了非抓不可的时候了。搞这项工作面临着两大难题,一是,中国的人才不足,技术落后。比这更难的是,阻力之大难以想象。因为中国传统文化中就有多子多福,男孩传宗接代,不孝无后为大。新中国成立之后,虽然有多方面的破旧立新,但没有触动这个问题;不仅没有触动,而且我们倡导的是人多好办事,人多热气高,干劲大。有的夫妻为了要男孩,生了五六个女孩还要生,一直生到七八个女孩之后,盼来一个男孩,方才罢休。在这种情况下,要求一对夫妻只生两个或者一个孩子,其阻力之大是难以想象的,并非夸张。

尽管《蛙》没有高于生活,得诺贝尔文学奖是当之无愧的。《蛙》的题材是世界独有的,作者在反映这一社会现实时,充分运用了文学的想象、联想与虚构的艺术手法,深刻触碰到了运动中的强大阻力,和血淋淋的事实,在叙述这一过程的时候,没有教条式的说教,用的是现实主义与幻想相结合的表现手法,在辛辣与苦涩中显其浪漫与多姿多彩。

《蛙》的题材独特,又有表现形式的美丽外衣,它将永远记录在中国文学史上。《蛙》可以当历史来读。在长达20多年的计划生育运动中,历史似乎是出现了“空挡”,并没有较详细地记录下来,新闻也似乎有些“失职”,这就更显出《蛙》的意义。

中国著名作家贾平凹新著《老生》,在我看来,没有高出生活,而且依然低于生活。

作者写这部著作,借鉴了刘鹗的《老残游记》的表现手法。刘鹗借助老残到处游走,行医,所见所闻,抨击了清朝末年的种种腐败黑暗现象。贾平凹的《老生》,则是借助老生走街串巷,给人唱阳歌,送阴歌的形式,描述中国三四十年代以来的社会现象,民不聊生、社会动荡不安,什么保安团、游击队、土地改革以及一些风土人情。

作者虽然借鉴了刘鹗的表现手法,但具体运用起来却各有千秋。刘鹗借助老残游医四方,发现问题,提出问题,批判问题。贾平凹借助老生的走街串巷,不是发现问题,批判问题,而是讲故事,说现象。虽然故事多元纷呈,各有不同,读后,还是觉得不厚重,不深沉,不过瘾。

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是因为笔者少年时期,多次听说过贾平凹在《老生》中所写的那些类似的故事,二者相较,似乎略逊于笔者的道听途说。笔者的道听途说还是极其有限的,年龄的制约就是一个跨不过的坎,与那些年长的、参加过当时各种活动的人比,就差得远了。而于贾平凹,他写的《老生》中的那些事全是听来的,调研也不是那么充分,不是十年磨一剑,连三五年也算不上吧?写好这个内容,不仅要了解陕西秦岭一隅的情况,对于全国各地的情况也应该有所参照。好的文学作品不是一盘应时凉菜,而是温火慢炖的一道大餐,世代传下去,因为这是一部名为民间秘史的小说。

作为一个读者,说出了一点肤浅的看法,不过是萝卜白菜的意思,难言公平、公正客观。贾平凹写出《老生》已经很不容易了,倾注了大量心血,付出了智慧的煎熬。虽然如此,笔者还是想重复一下董冰说的那句话,“这样的故事多啦。”

对于文学的认知,向来众说纷纭。文学高于生活,如果是作为一种学术观点,并无不可,或者说,这是正常的现象,问题并非是一家之言,而是唯我独尊,唯我独大,问题就出在这儿。

鲁迅也讲“遵命文学”,“革命文学”,但他的话都是因时因地制宜,针对具体问题具体环境而言,并不以此为一成不变的教条到处硬套。时过境迁,回到平静的常态下,全面的审视文学,文学就是文学,它没有治国安邦的伟大作用,即使是辅助的作用也是微弱的,也是靠不住的,也是因人、因作品而异。鲁迅的《阿Q正传》是公认的经典,它的治国安邦的作用何在?不能说一点作用也没有,看你从什么角度去认识,无论是什么角度,都是微妙的,难以量化的,难以期待的;绝然没有文学高于生活要求的、那样的、直接的效益。《阿Q正传》既不是“遵命文学”,也不是“革命文学”,产生以来,经历了几个历史时期的变化,也没有被淘汰,它已经凝固在那个历史的节点上了。

文学是当代的文学,打着时代的烙印,历来如此。这个烙印是作家个人的“私章”,“记录”着生活的本来面貌,而不是官方的旨意印鉴。文学有自己的“独立”人格,作家对时风是颂扬还是批评,有自己的选择权利,不管是颂扬也好,还是批评也罢,既不是受外力驱动的,也不是个人随心所欲地任性所为,而必须是依据生活的本来面貌,做出如实地反映。

生活丰富多彩,有亮点,有阴影,各色人物性格千差万别。生活本身就是美的,谁不想活,想过自己愿意过的生活,包括那些不愿意过的生活,从文学的视角审视,作家写出了生活中的亮点是美的,写出了人们愿意过的生活是美的,而写出了生活的阴暗面,写出了人们不愿过的生活,也是美的,二者之间,没有尊卑高下之分,只有是否忠实于生活的差异;忠实于生活是作家写作的圭臬。

作家忠实于生活,指的是精神与灵魂,绝不是要求作家照抄,照搬生活。如果作家的任务是照抄、照搬生活,就无须要作家了。要求作家忠实于生活,不是降低或取消了作家的能动性,而是要求更高了;制约作家不能任意地拔高或贬低生活;制约了那些不熟悉生活的作家,必定写不出好作品;剥夺了他们胡编乱造的任性所为。只有如此,作家的主观能动性与才华,才真正获得了大有用武之地的广阔空间——生活。

文学高于生活之说,不只是对生活缺乏应有的尊重,而是在不知不觉中重蹈了唯心主义美学观,黑格尔认为,生活本身没有美,美是通过人的“心灵”创造出来的。按照国人的说法,生活中的美是不足的,分散的,引不起人们的惊醒;通过作家的头脑,把分散的美,不足的美集中起来,让人们惊醒起来,从而也就实现了预设的理念,文学高于生活。

有什么样的经济基础,就有什么样的文学,换言之,有什么样的生活,就有什么样的文学,高于生活的作品,是与生活脱节的。文学的最佳境界,不是高于生活,而是逼近生活,像生活那样真实,像生活那样生动,那样丰富多彩,繁花纷呈,目不暇接。

(责任编辑:洛宜)

2016-12-15

孟祥中,男,山东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编审,研究方向为文学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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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7]06-017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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