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朝阳
(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00)
萧统与刘勰关系刍议
马朝阳
(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00)
根据《梁书·刘勰传》的记载,刘勰曾任萧统的“东宫通事舍人”,可证二人有一定的接触。萧统之《文选》与刘勰之《文心雕龙》在思想、文体、选文定篇、文学观念等方面多有印证,所以对《文选》与《文心雕龙》的关系研究成为了选学与龙学的重要研究课题。联系南朝时代背景,对萧统与刘勰关系的探究,有助于理解二人的思想,以及刘勰对萧统在文学、佛学等方面的影响,促进《文选》与《文心雕龙》关系的研究。本文对《梁书》所载萧统与刘勰在文学上的接触,二人的思想构建、文学观、文体观等进行论述,以探究二人之关系以及《文选》与《文心雕龙》之关联。
萧统;刘勰;《文选》;《文心雕龙》;关系研究
萧统之《文选》与刘勰之《文心雕龙》(以下简称《雕龙》)是南朝文学史并立的双峰,两书成书年代接近,所体现的文学观、文体观多有相似之处,体现了南朝的文学风貌与文学发展。萧统爱好文学,常与才学之士商讨古今,刘勰被萧统“深爱接之”,自然在东宫文士之列。萧统与刘勰的接触,关系到萧统对刘勰的文学、文体等观念的继承,《雕龙》对《文选》的影响等问题。刘勰任萧统的“东宫通事舍人”,二人在思想构建、文学观、文体观等方面也多有印证。对萧统与刘勰诸多方面的考证,可窥探二人之关系、《文选》与《雕龙》之关联,是对南朝文学发展的新思考。
《梁书·刘勰传》:“(刘勰)除仁威南康王记事,兼东宫通事舍人……迁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昭明太子好文学,深爱接之。”[1]710根据《梁书》记载,刘勰曾任萧统的东宫通事舍人,萧统因“好文学”而对刘勰“深爱接之。”《梁书·昭明太子传》:“(萧统)引纳才学之士,赏爱无倦。恒自讨论篇籍,或与学士商榷古今;闲则继以文章著述,率以为常。于时东宫有书几三万卷,名才并集,文学之盛,晋、宋以来未之有也。”[1]167萧统热爱文学,广招学士、博览典籍,东宫出现了“晋、宋以来未之有也”的文学盛况。刘勰作为文士之一,被萧统“深爱接之”,一定奉上了自己极为看重的《雕龙》,并对萧统表达了自己的思想、文学观、文体观等。
其一,刘勰出任东宫通事舍人时,萧统已经十七岁,处于逐渐建立价值观念的阶段,且直到萧统去世,刘勰一直兼任此职,所以二人有时间与精力进行往来。
何融《萧统年表》:“天监十六年(萧统)十七岁……刘勰时兼东宫通事舍人。”[2]此说来源于《梁书》对“始用蔬果”的记载。《梁书·武帝传》:“(天监)十六年……夏四月甲子,初去宗庙牲……冬十月,去宗庙荐修,始用蔬果。”[1]57根据《梁书·刘勰传》记载,刘勰任东宫通事舍人,“时七庙乡已用蔬果”,可证刘勰是在天监十六年出任东宫通事舍人。《梁书·昭明太子传》:“太子以齐中兴元年九月生于襄阳……天监元年十一月,立为皇太子……五年六月庚戌,始出居东宫。”萧统两岁被立为太子,六岁出居东宫。天监十六年,刘勰任东
宫通事舍人,萧统已经十七岁了。根据《梁书·昭明太子传》对萧统生平的描述,“太子生而聪睿,三岁受孝经、论语,五岁遍读五经,悉能讽诵……太子美姿貌,善举止。读书数行并下,过目皆忆。每遊宴祖道,赋诗至十数韵。或命作剧韵赋之,皆属思便成,无所点易。”太子天姿聪颖,博览古今,且“引纳才学之士,赏爱无倦”。在刘勰入东宫时,十七岁的萧统已经逐步建立了自己的价值观念,待人接物已经成熟,并乐于接受门士们提出的观念。刘勰又“迁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杨明照《梁书刘勰传笺注》:“又按传自此后未再叙官职,盖舍人入直东宫,至昭明未卒之前犹然。非深被爱接,何克臻此?”[3]401所以,萧统对刘勰的“深爱接之”,不足为奇。
其二,刘勰极为看重《雕龙》一书,刘勰进入东宫之时已写成《雕龙》,所以必定向爱好文学的萧统奉上了自己的作品,正所谓投其所好,萧统也一定看到了此书。
对于《雕龙》成书时间有两说:一为齐末;一为梁初。这涉及两个问题:第一,刘勰任“东宫通事舍人”时在“取定于沈约”之后,所以不论《雕龙》成书时间为齐末或梁初,刘勰在东宫任职时,一定早已完成了《雕龙》一书。第二,两说时间接近,社会背景、文学风气相近,所以成书时间对《雕龙》思想的影响不大。张少康指出,清代刘毓崧认为《雕龙》一书当成于南齐末年,此说论证充分。《雕龙·时序》:“暨皇齐驭宝,运集休明,太祖以圣武膺箓,高祖以睿文纂业,文帝以贰离含章,中宗以上哲兴运:并文明自天,缉遐景祚。今圣历方兴,文思广被;海岳降神,才英秀发,驭飞龙于天衢,驾骐骥于万里。”[4]428刘毓崧指出三证:第一,刘勰在“齐”字之前加了“皇”字;第二,根据刘勰在《雕龙·时序》中对统治者的叙述,只有文帝称为“帝”,而其他皇帝皆称庙号,符合萧齐皇室的实际情况。第三,对于前朝的评价,当褒贬并序。而刘勰之言皆是溢美之词,并无归过之言。此三证充分表明《雕龙》成书于齐末,而非梁代。杨明照先生也指出:“则文心成书必在永泰元年七月以后……又必在中兴二年三月以前……谅不出于和帝之世。”[3]405张少康先生在此基础上进行论证,认为《雕龙》成书可能不在和帝时代,而是东昏时代:“但《文心雕龙》成书于永泰元年(498)后,则可确认。据《梁书·刘勰传》‘天监初,起家奉朝请’的记载,及498年后《时序》篇已经写完的情况看,《文心雕龙》成书不会在和帝时代,而应该是在东昏即位后不久,亦即公元499年左右。”[5]10不管是和帝还是东昏时代,刘勰已于齐末写成《雕龙》。《梁书·刘勰传》:“(雕龙)既成,未为时流所称。勰自重其文,欲取定于沈约。约时贵盛,无由自达,乃负其书,候约出,干之于车前,状若货鬻者。约便命取读,大重之,谓为深得文理,常陈诸几案。”[1]712杨明照《梁书刘勰传笺注》:“是约在当时,固好奖掖文学后进者。舍人生丁‘世胄蹑高位’之代,而又不甘沉沦,赋成三都,寔赖玄晏一序。故不惜负书于隐侯车前,作货鬻之状。”[3]406刘勰在写成《雕龙》后,“自重其文”,所以费尽心思取定于身居高位的沈约,如此可看出刘勰不仅看重自己的《雕龙》,更是有志于伸展《雕龙》中经世致用的雄才伟略。刘勰“作货鬻之状”,向沈约奉上自己的作品并且得到了沈约的肯定,在自己已经入仕并且入东宫之时,又怎能不向爱好文学的萧统奉上自己极为爱重的《雕龙》一书呢?纵观得以流传千余年的《文选》,尽可见儒家教化之深义,绝不同于刘勰所斥责的讹滥之风。萧统与刘勰在文学思想上的碰撞,对萧统产生的是潜移默化的影响,而对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史书是无法详细载录的,它渗透于萧统的文学观、文体观等方面,体现在萧统的创作与对《文选》的编撰。骆鸿凯有言:“昭明选文,或相商榷,而《刘勰传》载其兼东宫通事舍人,深被昭明爱接;《雕龙》论文之言,又若为《文选》印证,笙磬同音。是岂不谋而合,抑尝共讨论,故宗旨如一耶?”[6]周贞亮有言:“《刘勰传》独载其为东宫通事舍人,深被昭明太子爱接,是《文心雕龙》一书,必为太子神所契赏。昭明选文,必与彦和共相讨论,即彦和亦必代为搜讨,此可推想而知者也。”[7]皆认为《文选》与《雕龙》在选文定篇以及诸多观念上多有印证,而刘勰又是萧统的东宫通事舍人,所以二人在文学活动上必然有联系。
其三,不管刘勰出身于士族还是庶族,他深得文理、胸怀大志是不争的事实。萧统仁德、好文学,看重门士的文学造诣,对刘勰的爱接之“深”合于情理。
学界普遍认为,刘勰出身于士族阶级。王元化对此观点加以质疑,认为刘勰出身于庶族。王元化在《刘勰身世与士庶区别问题》一文中称:“根据笔者对刘勰家世的考定,并参照他在著作中所表现的思想观点来加以印证,刘勰并不是出身于士族,而是出身于家道中落的贫寒庶族。”[8]王元化指出:第一,东莞刘氏没有一位魏晋时期身居士族的祖先。第二,史书有记载的刘氏世系中,地位显赫的穆之、秀之二人皆被史书明确地记载为“爰自布衣”。第三,刘勰长居寺庙,却没有通过僧侣推荐自己的《雕龙》,而是装扮成商贩,取定于沈约,这个反常的举动只能用“士庶天隔”来解释。再联系《雕龙》所体现的经世致用的政治理想、对当代讹滥文风的不满,以及刘勰以遁入空门作为自己最后的归宿,认为刘勰出身于庶族。周绍恒、王守信等认为刘勰出身庶族说不妥。周绍恒在《刘勰出身庶族说商兑》中指出:第一,《梁书》所述刘勰世系难以推翻。王元化指出“晋时各县令系由卑品充任”,但根据史料记载,晋代很多高门士族也做过县令。所以不能以刘勰高祖刘爽做过山阴令而认为刘勰出身庶族。第二,“爰自布衣”不可理解为出身于庶族。齐高帝萧道成遗诏有言“吾本布衣素族”,兰陵萧氏无疑是士族,所以此“布衣”当为“素族”之义,本质上还是士族。第三,身为士族的钟嵘也曾“求誉于沈约”,而“约拒之”。所以根据“取定于沈约”之事来判断刘勰的身份,其推理有些仓促。[9]
笔者以为,刘氏家族从刘宋以来无显赫之人,联系刘勰家贫的境遇,刘勰实为没落的士族。但值得注意的是,南朝士族普遍安于享乐、不思朝政,统治阶级在此种情况下启用庶族来行政事,梁武帝萧衍同样重用庶族。曹道衡、沈玉成《南北朝文学史》:“南朝四代的开国之君都出身于‘布衣素族’,又同样通过军事力量而迫使前朝逊位。于是,皇室和世族之间互相依存又互相矛盾的局面始终是左右南朝政局的一种最重要的因素……到梁武帝统治的四十八年间,高门在政治上的力量已不如从前,偏于自保……这些高门子弟中,已经缺少真正有能力的从政人才,构不成对皇室的威胁,实际政务已经归于中下层人士。”[10]3-4在此种社会、政治环境下,刘勰崇经尚儒,身怀“纬军国”之大志、“文附质”之才能,即使出身于庶族,同样可以被委以重任。刘勰“兼东宫通事舍人”,杨明照《梁书刘勰传笺注》:“是舍人之兼东宫通事舍人,甚为梁武所重视……舍人亦文学之士,昭明爱接,谅由此时始。”[3]398-399“昭明太子好文学,深爱接之”,杨明照《梁书刘勰传笺注》:“舍人深得文理者,与昭明相处既久,奇文共赏,疑义与析,必甚得君臣鱼水之遇,其深被爱接也固宜。”[3]402萧统爱好文学,“引纳才学之士,赏爱无倦”,刘勰又“深得文理”,所以萧统与刘勰“商榷古今”,应是“率以为常”。《梁书》记载萧统仁爱,又怎会因为刘勰的身份而心生嫌隙呢?正是萧统好文学、重学士,才使东宫出现了“名才并集,文学之盛,晋、宋以来未之有也”的盛况。《梁书·刘勰传》明确指出,萧统“好文学”,对刘勰“深爱接之”。萧统对刘勰的“爱接”首当其冲出于文学思想,其次为佛学或其它。史书“一字千金”,《春秋左氏传》中的名篇《郑伯克段于鄢》便是以一“克”字来定全篇主旨。刘勰在《雕龙·徵圣》中也总结史书的特点:“《春秋》一字以褒贬。”所以,萧统对刘勰的爱接之“深”,合情合理。
萧统爱好文学,引纳学士;刘勰深得文理,胸怀大志。刘勰正是萧统所看重之人。在史料不足的情况下,合理的推论未尝不可。刘勰看重《雕龙》一书,在他进入东宫后,一定向萧统奉上了自己的作品并不断表达自己的文学观念与理想,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也渗透在萧统的文学思想与文学活动中。所以,萧统对刘勰的“深爱接之”,不论是根据《梁书》记载,还是从二人志同道合的“鱼水之遇”来看,皆合于情理。
儒、释、道作为中国古代的核心思想,影响着历代政治、文化的进程。魏晋时代,三教思想逐渐融合,文士对儒、释、道思想不同程度的继承影响着他们的文学观念、安身立命的价值观念。萧统与刘勰在思想繁荣发展的南朝,都接受了三教的思想。在思想构建上,两人大体一致,皆以崇儒为主,兼善他家。
(一)两人思想构建皆以儒为宗
魏晋崇尚玄学,玄学的过度发展导致一部分文士遁世隐居、不被朝廷所用,也为一部分人的放浪形骸找到了说辞。南朝的统治阶级认识到了玄学不适宜治国,所以儒学在南朝得到了重新发展。曹道衡、沈玉成的《南北朝文学史》指出:“梁武帝佞佛,但在思想统治上更多的是以儒学为宗,教育皇族子弟也以儒学为本。南朝的儒学在梁代最为兴盛。”[10]6萧统作为太子,是继大统之人,自然要以儒学作为主导思想加以培养。根据《梁书·昭明太子传》记载,萧统从小深受儒家思想教化,“太子生而聪叡,三岁受《孝经》、《论语》,五岁遍读《五经》,悉能讽诵……八年九月,於寿安殿讲《孝经》,尽通大义。讲毕,亲临释奠于国学。”[1]165再看萧统的为人:“宽绰居心,温恭成性,循时孝友,率由严敬。”在监国期间,萧统“平断法狱,多所全宥。天下皆称仁”。他勤俭爱民,体恤百姓。在“普通中,大军北讨”期间,“菲衣减膳”,并派遣自己的左右“视贫困家,有流离道路,密加振赐。”萧统仁孝,其母丁贵嫔有疾,萧统“朝夕侍疾,衣不解带。”丁贵嫔薨,萧统悲痛欲绝,“水浆不入口,每哭辄恸绝。”每次上朝,“未五鼓便守城门开”。萧统“寝疾”,已经病得很重,担心武帝担忧,不许左右告之,并且亲自书写给武帝的书启。太子薨,武帝“临哭尽哀”,“朝野惋愕”,百姓“号泣满路”。史书对萧统生平的记载,有力地证明了萧统的仁德、孝心,举手投足间皆可见儒家君子的风范。萧统在《文选序》中有言:“若夫姬公之籍,孔父之书,与日月俱悬,鬼神争奥,孝敬之准式,人伦之师友,岂可重以芟夷,加之剪截?”[11]3萧统以此序文明确表达了孔儒之学在自己心中的神圣地位,《文选》虽未录孔父之言,但在所选篇章中,处处可见儒家教化的端正之义。这是萧统以儒学指导自己的待人接物、文学活动的集中体现。刘勰在《雕龙》中所体现出的浓郁的崇儒思想,更无需赘述。值得注意的是,刘勰首入定林寺之时,并没有出家。张少康先生指出,“刘勰入定林寺依沙门僧祐的主要目的,是要借助和僧祐的关系,利用僧祐的地位,以便能结交上层名流、权贵,为自己的仕进寻求出路。”[5]14在写成《雕龙》之后,刘勰又费尽心思“取定于沈约”,在得到入仕机会的时候便离开了定林寺,身在寺庙而心思朝政,足可说明刘勰建功立业的儒家思想。
萧统与刘勰虽皆以儒学为本,但身份地位、成长环境不同,两人对儒学的接受也是不尽相同的。萧统身为太子,难免有自上而下的政治眼光,重视对皇权的维护与对百姓的教化。而刘勰出身于没落的士族,胸怀大志,视角是自下而上的,不满于生活浮靡的高门士族,渴望入仕被重用,重视文章的政治功用等。
(二)两人思想构建除以儒为本,皆兼善他家
佛学在南朝得到了繁荣的发展,梁武帝尤其佞佛,上行下效,梁代尚佛的风气尤其兴盛。根据《梁书》记载,萧统与刘勰都呈现出了尚佛的倾向。《梁书·昭明太子传》:“高祖大弘佛教,亲自讲说;太子亦崇信三宝,便览众经。乃於宫内别立慧义殿,专为法集之所。招引名僧。谈论不绝。太子自立二谛、法身义,并有新意。”[1]166萧统受梁武帝影响,“崇信三宝,便览众经”,对佛学颇有造诣。刘勰在入仕之前,已在定林寺生活十余年,深受佛学教义影响,梁武帝正是因为刘勰长于佛理而启用他。所以,尚佛是萧统与刘勰除文学之外的又一共同取向。《文选》体大精深,虽以教化为主,但不乏《头陀寺碑文》这样宣扬佛学思想的作品。《雕龙》以“原道”“徵圣”“宗经”的旗帜来表达经世致用的儒家之道,也不乏“般若之绝境”的智慧境界。自魏晋到南朝,玄学清谈已逐渐没落,但道家思想依然根深蒂固。《文选序》与《原道》中的自然之道皆是道家理念的痕迹。《老子》云:“致虚极,守静笃。”《庄子》云:“唯道集虚”。《雕龙·神思》继承了此道家思想,提出了“贵在虚静”的观念。萧统“监抚馀闲,居多暇日”,有时间、精力“历观文囿,泛览辞林”,达到了“心游目想,移晷忘倦”的境界,符合老子“致虚极,守静笃”的精神境界。刘勰深藏于寺庙,潜心创作《雕龙》,对文学创作有实际的体验。刘勰要求从酝酿思路时就要虚静心境、净化精神,才能达到“物与神游”“心物交融”的境界。
萧统视陶渊明为知音,为他编集、作传、作序,向往陶渊明“悠然见南山”的自然之境。萧统在经历“蜡鹅事件”以后,不被梁武帝信任,内心有深深的愧疚之感,愿在陶渊明的山水之境中得到心灵的慰藉。《梁书·刘勰传》载:“然勰为文长於佛理,京师寺塔及名僧碑志,必请勰制文。有敕与慧震沙门於定林寺撰经证,功毕,遂启求出家,先燔鬓发以自誓,敕许之。乃於寺变服,改名慧地。”[1]712萧统死后,不再有人如此赏识刘勰的才华,刘氏最后以放下尘缘、投身佛门的方式了此余生。魏晋时代,玄、佛有逐渐统一的倾向,两家的很多教义逐渐相通,萧统与刘勰也都在道、佛中为自己找到了精神的依托。
萧统与刘勰都经历了从前期到后期的思想变化,复杂的思想构建指导着他们的文学观念以及文学活动。所以,对萧统与刘勰关系的研究也需要关注《文选》与《雕龙》的文学观念、文体观念、选篇标准等方面的研究。
萧统与刘勰在文学观上都倡导“文质”并重,但所表现出的程度有所不同。在“文质”并重的基础上,刘勰更重视文章的政治功用,萧统则偏重文章的审美性、艺术性。受文学观念的影响,二人对文体也有和而不同的认识。
(一)两人“文质”关系的折衷取向
萧统与刘勰都倡导儒学,自然把儒家思想渗透于文学理念。《论语·雍也》云:“孔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12]孔子指出,只有调和好内涵与外在的关系,才能成为“文质彬彬”的君子。为文也是为人的体现,萧统与刘勰都把这一理论运用于文学领域。萧统《文选序》云:“事出於沉思,义归乎翰藻。”[11]4《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云:“夫文典则累野,丽亦伤浮,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13]萧统选文定篇,要求作品的内容与情志要经过深思熟虑,文字要以华美的形式进行表达,只有“文质彬彬”的作品才能选入《文选》。刘勰提出“文附质”“质待文”,同样要求文学创作的“文质”并重。笔者以为,萧统与刘勰的“文质”观念在本质上是一致的。萧统重视作品所表现出的审美性、艺术性,所以在对“文质”的看法上偏重“文”;刘勰重视孔儒之学的雅正作用、经世致用的政治功用,在对“文质”的看法上偏重“质”。但不管何种倾向,二者对“文质”的折衷理念基本一致。萧统选文的“综缉辞采”“错比文华”是容易看到的外在表达形式,而其内涵却需要联系时代背景、作者思想、文学风格等多角度进行分析。萧统深受儒家思想教化,其行为标准皆符合孔儒之道。他身为太子,负维护政权的责任,在选文定篇上以雅正为第一原则。《文选》收录761篇作品,并无浮夸之言、淫靡之语,而是充满了儒家教化的深意,正如萧统所说:“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才能达到“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的境界。刘勰明确文学创作要体现儒家教义、徵圣宗经,所以要先“质”后“文”,但刘勰并没有轻视“文”的重要作用,而是要匡正过于淫靡的当代文风:“夫能设谟以位理,拟地以置心;心定而后结音,理正而后擒藻;使文不灭质,博不溺心;正采耀乎朱蓝,间色屏于红紫。乃可谓雕琢其章,彬彬君子矣。”[4]304刘勰指出,“君子常言”同样运用“立文之道”:“一曰行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对偶、声律、辞藻是“质”的表现形式,所以“文质”皆是“神理之数”。
由于身份地位、成长环境不同,萧统与刘勰在文质观念上出现了不同的倾向,但此种差异是在两者相比较的情况下得出的,二者的文质观念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值得注意的是,萧统对“文质”的理解要进步于刘勰,推进了纯文学的发展。
(二)两人文体观念的和而不同
《雕龙》分体33类。萧统在《文选》中把文体扩展到39类。这其中有继承也有发展。在对赋体的看法上,萧统看重抒发情志的抒情小赋,也选录了已有定评的大赋名篇;刘勰看重汉大赋的教化深义,也对“辞人丽淫而繁句”进行了匡正,同时也肯定了抒情小赋的“情以物迁,辞以情发”。在对骚体的看法上,萧统在《文选》中把骚体列于赋体与诗体之间,说明萧统认为骚体介于诗赋之间。刘勰同样认为《离骚》的讽怨来源于《诗经》,而其文学样式又促进了赋体的形成。萧统与刘勰都看重屈原,正是二人看重儒家教化的直接体现。在对诗体的看法上,萧统与刘勰皆看重五言诗,认为五言诗是对《诗经》最好的继承。二人明确的不同在于对乐府的看法。萧统看重乐府的歌辞,所以把乐府诗列于诗体;而刘勰看重乐府的雅正之音,所以把乐府与诗体区分开,单列《乐府》篇。在对各体文的看法上,各体文来源于《诗经》之“颂”,萧统之“文”36体,刘勰之“文”29体,其最大的区别在于对经部、史部、子部的态度。刘勰之“文”涵盖经、史、子各部,而萧统排除了经、史、子部,只收录了史部中符合“文质”关系的“赞论”“序述”。两者相较,萧统的文体观念更进步。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有评:“昭明此序,别篇章于经、史、子书而外,所以明文学别为一部,乃后世选文家之准的也。”[14]
文质观念的和而不同影行着萧统与刘勰的文体观念。萧统看重文学作品的审美趣味,倡导自然情志的抒发。刘勰更看重文学作品对孔儒之道的表达,但同时重视文学表达形式的“文”。这种“文质”的倾向影响着两人的选文定篇以及文体的分类,使《文选》与《雕龙》出现了和而不同的关系。
根据《梁书》记载,萧统爱好文学,对刘勰深深爱接。刘勰有建功立业的大志,任东宫通事舍人时,一定向萧统奉上了自己的《雕龙》,并表达了自己的文学见解、政治理想。萧统门士众多,在编撰《文选》时理应受到学士们的帮助,史书对此不会一一记载。萧统与刘勰思想构建相似,爱好相当,对文学、文体的看法也多有相合。所以,萧统一定在诸多观念上受到了刘勰的影响。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体现在容易考查的“选文以定篇”,并上升到“敷理以举统”的境界。对于二人的关系,正如刘勰《雕龙·知音》所论:“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4]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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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9-24
2015年度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扶持共建项目“《昭明文选》训释研究”(15ZWE04);佳木斯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重点项目“《昭明文选》训释研究”(2014WZD06)。
马朝阳(1989-),女,博士研究生,从事古代文学研究。
I206
A
2095-7602(2017)03-00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