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敬宇
摘要:《东宫扫雪》剧目目前国内可见两种版本,两个体系剧情相近,文字颇异。其中双红堂本不仅少见,还因土地神角色突出而具有独特性,情节安排别出心裁,并因此对主角周太贞形象、故事主旨产生影响,是一个值得关注的话题。本文拟通过分析双红堂本土地神角色,探讨双红堂本《东宫扫雪》的独特性。
关键词:双红堂;土地神;独特;东宫
《东宫扫雪》(又名《裙边扫雪》、《扫雪》等),是《子母炮》中的一折,最早是梆子戏传统剧目,于清末产生并流行,受其影响而改编的京剧剧目也一度大受欢迎。但学界一直没有进行相关的专门研究。据笔者考证,该剧目的流传有两个体系,一种以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汉籍善本全文影像资料库所藏“[杂腔唱本]东宫扫雪-排印本”为代表,简称双红堂本;一种以早稻田大学藏“新刻马方困城〓子腔·他四种”本“《裙边扫雪》”为代表,“〓”为“梆”,为泽田瑞穗旧藏,简称泽田本。其余可见各版本大致不脱于此二种。其中雙红堂本《东宫扫雪》属国内少见版本。
两种体系剧情相近,皆讲述了太子遭西妃陷害,得东宫妃搭救而脱险的故事。但文字颇异,背景也不同,有汉代和五代北汉两种说法。经考证,双红堂本《东宫扫雪》属汉代故事。两种体系的差异体现在土地神角色。双红堂本中,土地神起到勾连故事的重要作用,而在泽田本中,土地角色仅一句话便退场,对故事发展几乎不起作用。
一、亮相
双红堂本与泽田本中,土地神首次出场,都是在太子被西妃陷害之时,但细节不同造成了土地神发挥的职能不同。
双红堂本,正文开始国母已被西妃害死,太子悲恨万分站在墙上怒骂西妃,正巧西妃路过,二人发生激烈的语言冲突,西妃与侍俾合谋诱太子下墙并将其绑在冰天雪地的芭蕉树上欲害其毙命。但在泽田本中,太子与西妃并无直接冲突,西妃主动挑衅。形成鲜明的对比。文本内容如下:
(小生上唱摇板):哭一声,国母丧了命……好似钢刀刺我心。叫宫人,扶我把墙上……骂声西宫狗娘生。
(旦白):汉盘龙你既是龙生凤养,敢来与你娘娘比武?(小生白):奸妃休走!(小生下介丑绑介)
(土地同上唱):可恨奸妃不容情……(丑白):只因奸妃,要害大太子一死。去到东宫,请到千岁来,救太子不死。
双红堂本《东宫扫雪》[1]
(小生唱):小王时间把气忍,战战兢兢跪尘埃。
(花旦唱):哀家一见怒气嗔!骂声彦真太不仁……叫人来绑他把宫进,治死畜生免祸根。
(土地上唱):紫薇大帝有难星,慌得我神那消停。
泽田本《裙边扫雪》[2]
可以看出,双红堂本中,国母被害让故事开始就染上一层怒气,太子与西妃之间的激烈冲突让这种悲愤达到高潮,太子被害显得危急万分。在这种情况下出场的土地神,首先要缓解紧张氛围,其次要伸张正义,扭转危机,最后疏通故事情节。两位土地神,皆为丑角,从扮相上首先使人轻松愉悦,有喜剧色彩。同时土地神不限于区域神祇的身份,为冤屈鸣不平,让观众长舒一口气,期待接下来的转危为安。剧情一波三折,展现独特的戏剧魅力。而泽田本中,是西妃单方面叫嚣,戏剧冲突不如直接对骂来得强烈,是可以随时间平息的,因此冤屈相比而言没有那么危机四伏。这时出场的土地神,功能只在点出太子的神化身份,后文便再无出场,对故事情节不起作用。
二、救太子
泽田本中,报信的职能由侍俾承担。而双红堂本中,土地神不仅去报信,在搭救太子上也显得举足轻重,隔空传声、出谋划策,其中蕴含土地神角色神格和人格的双重特性。这与土地神角色自产生之后逐渐俗化有关,同时也是这一广泛民间信仰进入戏曲文学时显现的普遍特性。
(一)神格
一方面,土地神的神力是东宫及时找到太子的关键。太子被缚之地与东宫相去甚远,若简单安排为侍俾报信,既耽误营救太子的时间,又无法展示戏剧舞台的独特魅力。双红堂本安排土地神发挥神力,隔空传声,重复太子呼救声,指引东宫周太贞一步步来到太子被缚的地方。为土地神安排隔空传声如此神力,与其它戏曲文本中出现的土地神明显不同,新奇有趣。这一点也被其它文本所借鉴,“土地夫妇隔耳传声,是仿秦腔《东宫扫雪》(子母炮)。如以是为外江,则《奇双会》之号号神,不犹是乎?”[3]
另一方面,双红堂本出现了东宫西宫两处宫邸的土地神。作为民间信仰基础广泛的地区性保护神,土地神出场伴随着神的普遍职能,即鉴别善恶、保护民众安全、救苦救难等职能。这两位土地神在出现冤案时,都能明辨善恶,不偏袒不徇私,为搭救太子而积极奔走。这是双红堂本土地神角色身上的神格特征。
(二)人格
双红堂本中,土地神并非报信完就离去,而是留下为东宫搭救太子出谋划策,献计的具体内容和态度体现其人性化特征。太子被绑在芭蕉树上,东宫周太贞情急之下,打算回宫取刀挑断绒绳,土地神冷静建议让东宫口咬绒绳,节省时间。太子昏迷不醒,鹅毛大雪不断,此时土地神又建议让周太贞背着太子,裙边扫雪边退边走。土地神两次建议,都是拯救太子的关键,而且提意见的方式平易近人,没有人神隔阂。
戏曲文学中土地神的人格化特征,与民间信仰中土地神由尊到卑的俗化演变有关。先秦时期土地神又称“社神”与“后土”,地位很高。秦汉时期,土地神更抽象为对整个大地的崇拜,汉代将“后土”纳入国家祀典,使之成为与天帝级别相同的最高神祇,祭祀活动遍布中央到地方郡县。从祭祀的实际运作来看,宋代以后土地神地位大大降低。但民间祭社神却随着历史交替而更加普遍。其功能也从掌握一地五谷丰歉、人丁安全,逐渐变为涵盖祈福、财富、报信等多种功能的全能神,地位也由“后土”尊神演变为文学中的土地爷形象。
关于俗化原因,不少学者提出了很有价值的观点,或认为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们对自然依赖减弱,百姓由敬畏自然转为亲近自然,社神崇拜因此呈下降趋势[4]。或认为是“由于人的欲望驱动逐步实现神灵的世俗化”[5]。但笔者认为,在土地神产生之初,就注定他不会是高贵的神。《礼记·郊特牲》:“社所以神地之道也。地载万物,天垂象,取财于地,取法于天,是以尊天而亲地也。故教民美报焉。家中主霤而国主社,示本也。”[6]“尊”和“亲”间有很大的区别,“尊”所以敬畏,“亲”所以调笑。民众对土地神的态度是亲昵的,甚至是含有调侃的不恭在内,这也是其形象俗化的一个重要原因[7]。
总的来说,一方面,土地神展现了地区保护神形象,这是他的神性。另一方面,土地神的这种救苦救难、平易近人的举动,是多苦多难的百姓信赖期许的形象,这是他的人性。这种双重性,是戏剧文学中出现土地神角色时的普遍特性。双红堂本土地角色之所以重要,不仅是情节安排以及戏剧舞台效果的必要,更是民间长期以来对土地神的信仰在戏剧文学上的折射,是传统而又温暖安全的,是人民充满依赖又喜闻乐见的形象。这也是双红堂本的《东宫扫雪》与另一体系《扫雪》故事最大的不同,体现出这一文本独特的魅力。
三、主角性格的不同侧重
因双红堂本土地神角色突出,东宫的聪慧直到故事结束才显露分毫,稍有弱化和不足。而其性格中的英勇正气的刻画,则是双红堂本东宫形象的重点,显示出独特魅力。
在救太子时,双红堂本出于戏剧冲突、情理安排等考量加强土地神的作用,与此相应的,弱化了主角东宫周太贞的聪慧形象。仅在故事结尾处,让太子去江东搬救兵杀回宫,稍作挽回。其身上嫉恶如仇的正气凛然和英勇无畏,是双红堂本的突出特点。周太贞与太子并非亲生,无关血缘的奋不顾身使得东宫的正义凛然、一腔正气更为突显。英雄式的人物总是寄托了平凡人不甘的热血,双红堂本此种安排,更具文学艺术魅力,这应当也是目前可见的舞台演出多采用双红堂本这一体系剧本的一个重要原因。泽田本东宫赵素娘与太子是亲生关系,在此基础上的救太子,很大程度上都是母爱的天性使然,是值得歌颂但似乎更是情理之中的事。
四、余论
双红堂本《东宫扫雪》,相较国内可见的大多数版本来说,因为土地神角色的设计而具有独特魅力,体现在出场和为东宫出谋划策两方面,并因此造成主角人物性格的不同侧重。但要说明的是,双红堂本的安排相对于此版本的故事脉络来说是更为合适的。
通过分析,可以看出,泽田本因较少安排土地神这一角色,使得故事倾向于传统宫廷斗争剧。而双红堂本,土地神角色戏份很重,不仅调节戏曲舞台气氛,在他身上更寄托了百姓对于实现正义的美好愿景和期待。这种结合了民间传统信仰的戏剧创造,使得这一故事更符合民间大众的审美趣味,故事主旨倾向于俗化的民间演绎剧。从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梆子戏搬演该剧,采用双红堂本故事体系,而京剧尽管已不搬演,但以往使用泽田本。就戏种来说,梆子戏该故事先产生,京剧移自梆子戏。在慈禧太后时期,梆子名角刘德荣进京为太后演出梆子戏该故事,大受欢迎。是否可以推测,在此背景下,京剧改编该故事,即故事原本就是俗化的民间演绎本,但在大受欢迎以后,为了更符合某些特定观众的心理,做了删去土地神角色突出东宫形象的改动,故事主旨也倾向于普通的惩奸除恶的宫斗剧?这还需要搜集相关资料作进一步探讨。
参考文献:
[1]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汉籍善本全文影像资料库:“[杂腔唱本]东宫扫雪-排印本”.
[2]早稻田大学:“新刻马方困城 子腔·他四种”本“《裙边扫雪》”,“ ”为“梆”,泽田瑞穗旧藏.
[3]河北省文化厅、河北省民族事务委员会、中国戏剧家协会河北分会:河北戏曲资料汇编 第十辑[J].中国戏曲志,1985:242.
[4]高臻,贾艳红.略论秦汉时期民间的社神信仰[J].聊城大学学报,2003,4(47).
[5]司瑞江.古代笔记小说中的民间土地神及其演变[D].西安:陕西师范大学,2007(5).
[6](清)孙希旦撰,沈啸寰、王星贤点校.礼记集解(上)[M].北京:中华书局,1989(686).
[7]翁敏华.土地神崇拜以及戏曲舞台上的土地形象[J].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
(作者单位:四川大學文学与新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