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依
晚自习下课后,学校门口挤满了等待学生的家长。我的目光穿过人群往前看,路灯照耀下的斑驳树影里,一辆熟悉的三轮车静静地躲在路边,风雨无阻。车很旧,但擦得很亮。一个右脚有点跛女孩走出来,坐上三轮车,然后车子稳稳地离开远去。
这时的我,总会想起我的童年,想起姥爷的那辆三轮车。
从我上幼儿园开始,姥爷就蹬著这辆三轮车接送我了。那时,这辆车子还是崭新的,车身枣红色,车把锃亮。开始总是姥姥抱着我坐在车上,稳稳地,很安全。后来有一次,我非要自己坐在车帮上,腿朝外晃荡着,觉得新鲜极了。可是,等车子一启动,车身开始摇晃,脚下的水泥地开始移动。我心中突然生出巨大的恐惧,一下子跳下车,一个踉跄没有站稳,趴在了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回家后,姥爷坐在房间里闷闷地抽了半下午的烟,最终走到厨房,拿出姥姥择菜时坐的小板凳,用铁丝把它绑在了车厢里。这以后,我放学回家,稳稳地坐在车厢里,念着刚从幼儿园学的儿歌,一路欢声笑语,连小鸟都在树梢枝头雀跃飞舞。
转眼上小学了,我在学校门口的小店里买了一袋贴画。用完后随手把最丑的一个嫌弃地贴在了车子后面。这张贴画底色是白色的,和暗红色的车身形成鲜明对比。那天之后,这张丑丑的贴画就成了我辨认这辆车子最明显的标志。我总是坐在吱吱呀呀的车子上,穿过高大槐树遮天蔽日的拥挤小巷,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抠着那张贴画,一只手和坐在自行车上飞驰而过的同学打着招呼。
上学的南北巷上,一条车水马龙的大马路横着。有一次在穿过马路时,一辆电动自行车刹车不及,撞在三轮车上,姥爷的左腿受伤了。姥爷忍着疼痛,两脚撑地,死死把住车把,愣没让三轮车倒地。我安然无恙,姥爷的腿却养了一个多月才好。三轮车车架也变了形。有一天,他从储物室中推出一辆落满灰尘的蓝色自行车,在外面折腾了一个下午,才举着两只黑黑的手走进来。我跑出去一看,那辆自行车已经和三轮车“合体”了。车厢是枣红色的,车架是蓝色的,旁边扔着剩下的车把和车轮,车厢还贴着那张我熟悉的贴画。我坐上去,姥爷的车子骑得又快又稳,跟以前一样。
我升入了初中,生活轨迹开始偏离那条窄窄的小巷,姥姥姥爷也搬到了北京的舅舅家。那之后,我偶尔会回到那个小院,门前的槐树,姥爷的书架,工具箱……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三轮车也是一样,静静地停在姥爷房间的窗户外,紧缩在墙角里,车轮上仍旧挂着最简易的塑料锁。只是长久的搁置,黑色的铁锈逐渐爬上车子的每一寸肌肤。最后,这辆车终于锈成了铁疙瘩,以二十块的价格被妈妈卖掉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清理掉了件废品,心里却像是被挖空了一小块。
姥爷搬到北京后,舅舅给他买了一辆新三轮车,也是红色的。舅舅家的妹妹不愿意坐三轮车上学,接送妹妹改坐公交车,这辆车就成了姥爷的专车。假期,我去北京看望姥爷,那辆三轮车也停在姥爷房间的窗外,跟窗口上探出脑袋的姥爷一起迎接我们。我看着那干净的车厢,竟冒出了想往上面贴些什么的念头。
现在,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那辆躲在路边的三轮车,仿佛看到了那辆载着我走过了漫长岁月的三轮车。多少个冬季寒风凛冽的清晨,多少个夏天高温闷热的午后,不管雪花纷飞还是大雨滂沱,姥爷都风雨无阻地用三轮车接送我上下学。他每次都把我包裹得严严实实,免收风雨侵袭,而自己却在风雨中奋力蹬车。想到此时,不禁泪湿了眼眶。
我不禁有些后悔。也许,我那时不该让妈妈把这辆三轮车当做废品处理掉。这辆三轮车,还有那些看起来只是平淡重复的漫长岁月,有着我当时无法理解的意义。
但是我依然相信,即使岁月流逝,即使三轮车不在了,丑贴画不在了,天真的童年不在了,静谧温馨的旧时光不在了,有些东西却永远都在,永远不会改变。
(作者单位:河北保定一中)